文娴在娘家日子也不好过，陈局长被气得吹胡子瞪眼，若不是太太拦着，早已杀奔殷家去讨伐了。既然气撒不到家树头上，那就难免在言语中捎带上文娴，一口一个白眼狼、没出息，让她委屈得整天躲在床上。
这天一早，陈太太站在窗口向街上张望，无意中看见家树正在家门口下车。她赶快奔下楼，先喊女儿梳洗，再劝老头子消气，然后亲自等在门边，把姑爷迎了进来。
家树一如既往地微笑着，先和岳母客客气气地寒暄一番，然后若无其事地问：“文娴在家吗？”
陈太太答：“在呢，在呢，刚起床。”她引着家树往里面走，“身子越来越不方便，这两天都没出屋门。”
“哦，最近铺子里特别忙，我顾不上她，多亏您和岳父照顾着。”
“自家的闺女，我心疼都来不及呢。”陈太太夸张地叹了口气，“不是我说你，文娴怀着孩子，脾气是大了点儿，你也该多让让她。”
家树嗯嗯地点头支应着。
“你出事那天，你岳父他正好……”
家树沉了沉脸，说：“您忙您的去吧，我自己找文娴谈谈。”
陈太太的半截话被堵在后面，连嘴带脚步都打了个磕巴，尴尬地笑笑：“也好。呆会儿我让人做几个好菜，咱们全家一起吃顿饭。”
“不用了。”家树说，“我赶今儿中午的船去省城。”
“啊？”陈太太吃了一惊，“文娴说话就要生了，你还出这么远的门。”
家树不愿多说，只点点头，推门进了文娴房间。
家树解决与文娴之间的矛盾永远使用一种方法，那就是当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他以极和蔼的态度问候她，然后不由分说地开始帮她收拾东西。
文娴没有办法，即使一百个不情愿，家树终究是她丈夫，肚子里孩子的爹。既然他来接，总没有不回家的道理。况且，在殷家当少奶奶与在父亲眼前找骂相比，也不算有多难过。
等陈局长沉不住气下楼来的时候，刚好看见夫妇俩拎着皮箱要出门。这付情景，他每年要重复看个三四次。
陈太太站在旁边，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她求助似的看向丈夫。陈局长咳嗽一声，成功地阻止了家树推门的手。“也不跟我打声招呼，就要走啊？”
家树放下箱子，把礼帽摘在手里，回身微微鞠躬：“岳父，我赶时间，就不陪您聊天了。等我忙完了，只要不被人再绑了去，我肯定拎着酒来跟您喝一夜。”
“你还好意思说，”陈局长恨恨地，“你就跟着姓赵的混吧，出事是迟早的。”
“哟，您看您说的，我出什么事也碍不着您啊，你又不会着急。是不是？再说，过几天您也帮不上什麽忙了，就少操点心吧。”家树冷冷地一笑。
“你！”陈局长年纪一大，精神没有原来强悍了，竟差点被噎得背过气去。
陈太太看他脸色变了，赶紧奔上楼梯扶住，同时向身后挥挥手，“快走吧，你们。”
家树又是微微躬身，拉着文娴出门而去。可怜文娴心里七上八下的翻腾，却一句都插不上嘴。
文娴就像个包袱一样被家树卸在殷家大门口，自己头也不回地坐车走了。文娴麻木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随口问身旁拎起箱子的张福：“他去省城干什么？”
张福假装没听见，埋头往里走。
“问你话呢？”文娴疑心顿起，提高了声音：“你不说我去问老太太。”
张福知道终究瞒不住，停下脚步看看四下无人，低声回答：“去省城请大夫。”
“请大夫？”文娴不解，“郑国安不是整天在这儿出来进去，还请什么大夫？”
“洋大夫，专治枪伤的。”张福尴尬地说。
文娴刚想问问是谁中了枪，忽然明白过来，脸色唰地变了，恨恨地想：“好啊，你为了那个戏子，什么都不顾了。”
家彤从院里出来，迎面碰上文娴，招呼道：“大嫂，回来啦。”文娴象没听见一样，怒气冲冲地疾步走过，险些撞到跟在家彤身后的芙蓉。
母子俩都愣了，叫住张福问：“这是怎麽了？”
张福摆摆手，低声说：“大少爷刚从娘家接回来。”
“大哥呢？”家彤往门口张望。
芙蓉拉了他一把，“问他干什么，赶紧走你的。”家彤知道，自从上次大娘在医馆撒泼以后，娘憋在肚子里的气就没能顺过来，捎带着脸家树也恨上了。可自己求学在外，家里终还得靠大哥这边照应着。这几天一直没找着机会和大哥好好谈谈，现在马上要走了，心里实在是放心不下。
张福把文娴的箱子交给门房，吩咐他跟着大少奶奶回屋，自己留下来张罗家彤的行李物件。家彤借着拎箱子，凑到张福身边，说：“等我大哥回来，你跟他说一声，就说我娘哪儿边还得他多操点儿心。”
张福答应：“您放心吧，二少爷。”
“另外也得劳烦你，平日里多照应些。”家彤伸过手来，把几张钞票塞进张福兜里。张福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也不敢有太大动静，推让了几次不过，把着口袋看向身后的芙蓉。
芙蓉不知道两人在说什么，只用手绢掩着嘴，冲他微微一笑。
郑国安每天都去文娴哪儿瞧瞧，这是家树临走时嘱咐的。文娴一直都想问问他，只是头几次来，金桂都在，他没得出空说什么。
这天，赶上金桂去庙里烧香，只文娴一个人在。她把屋里的小丫头也打发出去，等郑国安把脉的时候，她问：“听说先生还在我家里给别人看病啊？”
郑国安看屋里没人，早就防着她这一手，答非所问地说：“对，最近医馆的事挺忙。”
文娴不甘心，继续问：“那个人是不是快要死了，家树才去省城请大夫？”
郑国安笑笑，放开她的手，“嫂夫人不用担心，脉很稳，离生还有些日子，肯定能等得到殷老板回来。”
文娴没好意思再追问下去，心里憋气：“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拿一个鼻孔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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