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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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没敢去殷家接喜凤,而是自己回了家。
刚转过街角,院子里的动静已经传了过来。他停下脚步细听,是一个男人大声的喝骂:“你他娘的耍老子啊,等,要等到什么时候!”“啪,啪”连续几声脆响,掺杂着李大有带着哭音儿的哀求:“您老再等一会儿,她就回来了,就回来了……”
冬至推门,手放上门环,又缩了回去。他转到后墙外,把墙角堆着的方砖一块块摞起来,踩在上面,向院里看。
槐树下跪在地上的是李大有,两个穿黑衫戴礼帽的男人围着他,其中一个正揪住脖领子扇他的耳光,另一个插着腰看着,右手捏着一把亮晃晃的尖刀。
拿刀的王四觉得无聊,说:“老高,行了,别费那力气了。”
老高恨恨地把李大有搡在地上,又踹了一脚:“你个老不死的,大爷踹死你。”
王四喝道:“老东西,我们哥俩跟你办事,是吃也没的吃,喝也没的喝,道儿可走了不少。你说,是不是故意把闺女藏起来的?!”
李大有鼻子嘴巴里全是血,说话呜哩呜噜,“不是,不是,是她自己跑的。”
“呸!”老高上去再踹,“她一个小孩能跑到哪儿去?”
“是,是……”李大有哼着,“肯定是我儿子把她藏起来了……”
“你儿子呢?”
“不,不知道……”
老高又待扑上去,被王四扯住。王四说:“我告诉你,今儿我们带不你闺女走,就得带你走。可你要想回来,那就难了……,让你儿子直接到乱坟岗子上收尸去吧。”
李大有双手抱头,一句话都不敢说。
王四对老高说:“怪冷的,咱们进屋等吧。”转头对李大有喝道:“起来,去烧点儿水,给大爷喝。”
老高点点头,跟王四拉门进了屋。李大有哼哼着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进了厨房。
冬至双手撑着墙头,往上一窜,小心翼翼地翻过墙。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厨房门前,闪身挤了进去。
李大有吓了一跳,水瓢差点儿扔在地上。
冬至摆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问:“你欠他们多少钱。”
李大有勉强睁大青肿的眼睛,哆嗦着嘴唇说:“五,五,五百……”
冬至心里一沉,掏出兜里的钱,告诉他:“我这儿只有一百,让他们明天再拿其余的,行不行?”
李大有盯住钱,慢慢摇头,“他们说,今儿拿不到,就要杀了我……”
冬至看着眼前这个象鬼一样的人,连怒气都发不出来。他说:“那这样,你先跟他们周旋着,我再去借钱,晚上给他们。”他想等到家树回家,再把钱拿过来。
“别,别走。”李大有抱着胳膊蹲下,“他拿着刀呢,会杀了我。”
“不借钱,你拿什么给他。”冬至把一百块塞在他手里,“你先拿着,挡一时。”
李大有两眼发直,问:“喜凤呢?”
“在殷家。”冬至转身要走,李大有忽然抓住他,高声喊:“来,来人……”
冬至大惊,猛的一挣,却没有挣脱。这时,屋里的王四、老高已经冲了出来。
李大有死拖着冬至,喊:“他知道喜凤在哪儿,他有钱,你们找他要,找他要,找他要……”
王四和老高合围过来,堵住去路。王四拿刀比住冬至:“怎么着,救人来啦。”
冬至盯着刀尖,全身绷得象一根拉紧的弓弦,他慢慢蹲身,老高喝道:“别动!”
冬至伸手捡起落在地上的几张钞票,递过去:“我有一百块,先给你们。”
老高望望冬至,又望望钱,伸出手去接,就在将碰未碰的时候,一旁的李大有忽然蹿了起来,大叫:“你们找他要钱,找他要钱……”
冬至伸手去拉,没有拉住,眼看他向王四扑过去。王四本能地一挡,却忘了手中的刀,“噗“,刀子入肉的声音让四个人都惊呆了。王四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中的刀柄,松开,李大有随即瘫软在地上。
王四和老高对望,同时转身,冲出院门,跑了。
冬至没有去追,他蹲下身,把李大有翻过来。
那把刀插在他的右胸口,只露出短短的一寸。李大有的嘴一张一合,努力说:“叫人,救……救我……”血沫顺着他的嘴角流出来。
胸口深黑色的湿痕越来越大,李大有想去拔刀,手动了动,却无力抬起。他象一条离水的鱼,喘着粗气,目光里全是哀求,“冬……至……,救,救……”
冬至慢慢伸手,握住刀柄,迟疑片刻,颤抖着往里一送……
李大有的眼神逐渐涣散,生命的光芒就像烧尽的蜡烛一样熄灭了。
冬至踉踉跄跄地走上台阶,扑在大门上,用力地拍门环。
门房正在吃晚饭,放下筷子跑出来。一拉门,冬至斜着身子扑进来,倒在他身上。门房吓得大叫:“这谁啊?怎么了这是?来人,来人……”
冬至抬起手,上面沾着李大有的血,他指着院里说:“我找二少爷。”
门房顶着肩膀把他搡到板凳上,这时,已经有两个人人闻声赶来了。门房叫:“快,快去找张管家。你,”他吩咐另一个,“过来帮忙啊。”
冬至挣扎起来,声音失控般的升高:“我找二少爷,我找二少爷……”
两人一左一右按着他,直到张管家急匆匆地赶来。
张福嘴角上还挂着饭粒,跑得满头是汗,一见冬至,喝道:“你乱嚷什么,懂不懂规矩。”
冬至直愣愣地瞧着他,半天回问:“我妹呢?”
张福皱着眉头,“吃饭呢。怎么,要接她回去?你嚷什么啊,”他忽然注意到了冬至的手,“哟,你这手是怎么啦?”

冬至看看手,嘴唇哆嗦着:“我爹死了……”
“什么?”张福没听清。
“我爹死了。”冬至发泄似地大喊。
张福吓得向后退了一步,喃喃道:“真死啦?”他望着冬至,忽然大声吆喝:“看着他,看着他……,叫警察局……”
冬至火烫似地蹦起来,又被人按回去。“不是我,不是我……”
“我管他是不是你,”张福恨恨地说,“你爹死了跑这来报哪门子丧啊,真晦气。我看你这小子就不像好东西。”
文娴目不转睛地盯着家树,他正和家里来的仆役站在屋角说话。“一个晚上被找了两回,铺子里真出事了?”她确是有点儿担心。
家树脸上没什么表情,听完了点点头,撇下仆役,转身回到座位旁。文娴仰头看着他,问:“怎么回事?”
家树没答话,弯腰探向陈局长:“爹,娘,家里有点儿事,我得先走一步了。”
陈局长把目光从舞台上收回来,问:“什么事啊,这么急?”
“看粮仓的一个伙计死了。”家树回答得轻描淡写。
“啊?”陈太太和文娴同时出声,陈太太问:“怎么死的?”
家树笑笑,说:“他本来身体就不好,是个瘸子又爱喝酒……”
“哦,你看这大过年的。”陈太太皱眉,“文娴啊,你也跟着一起回去吧。看看能帮上什么。”
“不,不,不用。”家树把应声而起的文娴按回到座位上,“难得文娴出来松快松快,让她陪着您看戏吧。”
文娴接口:“我还是回去吧,出这么大事,我不在家,婆婆会说的。”
“怎么可能呢?她还怕你受惊吓呢。”家树笑着,冲文娴使了个眼色。
陈太太迟疑一下,说:“这也好,铺子里可能也乱,文娴等我们回去时送她。”
“那爹待会待我向镇长告个罪吧。”陈局长点点头,家树随即招呼伙计向大门走去。
走出大门,家树停下脚步,又转了回来,他问守门的警察:“赵队长走了吗?”
警察点点头:“刚走。”忽然认出了他,“是殷老板啊,好像是你家出什么事了,把赵队长叫走的。”
家树从怀里掏出半盒烟塞在他手里,拍拍肩膀,走了出去。
上了家里的黄包车,车夫问他:“太太呢?”
“她跟陈局长走。”家树吩咐,“去铺子。”
等车夫跑了几步,家树忽然改了主意:“先回家。”
门房开门看见家树,急忙说:“张管家请您去一趟铺子。”
“我知道。”家树让车夫等在门口,自己径直去了帐房,他让门房跟在后面,一路走,一路问:“除了张福,还有谁在那边?”
“还有二少爷。”门房没提防家树突然停下,差点收不住脚,撞在他身上。
“二少爷也去了?”
“是。正好冬至的妹妹在二太太哪儿,二少爷就带着她一块回去了。”
“哦。”家树重新起步向前走。他从帐房的钱柜里拿了二百块钱,揣在身上,想了想,又拿了一百。现在赵队长不比当初,人越来越奸,胃口也是越来越大。
正要锁钱柜,帐房的门忽然被推开,金桂走了进来。她反手把门关上,盯着他问:“李大有死了?”
家树“嗯”了一声,把钥匙拔下来,拴到腰带上,扭身要走。金桂一把抓住他,“你等等,到底怎么回事?”
“我还没去呢,娘,我刚从镇长家回来。”家树极力压制着自己的不耐烦。
金桂抓着他,沉默半晌,困难地开口:“你……,使使关系……,这是个机会。”
“什么?”家树没明白。
“弄死那个冬至啊。”金桂压低声音,“我听说了,他来的时候手上还带着血。那兔崽子不死,我心里总是不安生。”
家树看着母亲,嘴角忽然勾起一个微笑,“弄死他,您就踏实了?就不做恶梦了?月荷就不回来找您了?”
金桂的脸色煞白,向屋里黑暗的角落看了看,忽然发了狠:“有你这么跟娘说话的吗?!你安的什么心,把个丧门星放在铺子里。你是不是想我早死!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家树拉住她的胳膊,用力一捏,说:“您小点儿声吧,训儿子也别单捡这时候,您还得靠着我呢,不是吗?”
金桂气哼哼地住嘴。家树拉开门,吩咐远远站在院里的门房:“把老太太送回屋去,天黑,注意点儿别摔着。”
冬至家的小院,从来没这么亮过。四盏大马灯分别挂在槐树杈和两间屋内,怕是地上有根针都能照得出来。
家树赶到的时候,李大有的尸体已经从厨房搬到院子里,放在一付门板上,两个警察蹲在旁边,正忙活着什么。
冬至搂着妹妹站在槐树底下,脸上木木的,看到家树进来,略低了低头。喜凤大概已经哭累了,两臂环抱着哥哥的腰,把头抵在他的胸口,一动不动。
张福原本跟他们站在一起,此刻迎了过来,“大少爷,您来了。”
家树走到李大有的尸身旁,低头观看。围在匕首周围的棉袄已经剪开,被血染成黑色的棉花翻卷着堆在周围。刀刃直**胸,仅剩一个刀柄露在外面。家树皱了皱眉头,问:“一刀就死了?”
拿着剪刀的警察抬眼看了看他,却是老相识――王九。王九说:“这一刀可够狠的,差点儿扎了个对穿。”
家树在李大有的脸上扫了两眼,那张脸活着的时候讨人厌,死相更是难看。他直起腰,问张福:“赵队长呢?”
张福向屋里努努嘴:“跟二少爷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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