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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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树没有急于进屋,而是走到冬至身边。他招呼张福:“你把小丫头送回大宅去,找个地方让她睡觉。”
张福赶紧过来,伸手去拉喜凤的胳膊。喜凤受惊,把脸埋得更深。冬至安抚着她,向家树投去一个恳求的眼神。家树淡淡地说:“你愿意她在这儿冻一夜?”
冬至无法,慢慢推起喜凤,牵着她的手交给张福,口里安慰:“你先去,我马上就来。”
家树嘱咐:“让老妈子给她做点儿热汤喝,陪着她睡,别让她一个人呆着。”张福答应,拉着喜凤往院外走。喜凤边走边回头,眼睛里满是恐惧,却没有出声,安静地走了。
冬至松了口气,再望向家树的眼神里多了些感激。
家树掏出烟盒,抻了一支烟点燃,抬眼发现冬至盯着他的手,扔了火柴,又拿出一根举到冬至眼前,问:“会吗?”
冬至接过,塞进嘴里。家树咬着烟,把头凑过去点火。冬至嘴里的烟卷不停的跳动,半天都对不上。家树不耐烦,抻下来叼在嘴里,用自己的烟点燃后,又塞回到冬至手上。
冬至吸了一口,咳嗽两声,烟在嘴里打了个转儿,又吐了出来。
家树一笑,摇摇头,道:“说吧,是怎么回事?”
冬至拿烟的手微微颤抖,慢慢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家树眼盯着脚前的地面,听到李大有中刀的时候,抬头看向冬至,问:“他自己撞上去的?”
冬至点点头。
“你没叫人?”家树接着追问。
冬至错开了目光,手中的烟举向嘴边,说:“当时就不行了。”
家树看他的右手,上面还有些斑驳的血迹,忽然凑在他耳边,低声说:“那一刀真不是你插的?”
冬至的这一口烟直吸到肺里,立时弯腰剧烈咳嗽,咳嗽间歇,眼角看见地上李大有的脸,猛觉胃里翻江倒海,急忙跑到墙角,扶墙呕吐起来。
家树抽着烟看着,眼见他没吐出什么东西,知道这一天他大概是水米未进。想了想,扔下烟走去正屋。
屋里只坐了两个人,赵队长脱了鞋倚在炕上抽烟,家彤坐在他对面,微微有些拘谨。
看家树进来,家彤连忙站起,要把唯一的椅子让给他。赵队长没动,只是挥了挥手,笑道:“来得挺快啊。”
家树也笑:“哪有您来的快。”他搓着手,放在屋里的炭火盆上烤烤,“天还真冷啊。”
家彤有些着急,暗地里在他腰上杵了一下,被赵队长看了个正着。
赵队长说:“你来的正好,我说要问点儿情况吧,你兄弟啥也说不上来。就是把死人骂了一通,还是你这个当家的说吧。”
家树坐到椅子上,反问:“您找了张福了吗?”
“最先找的他,可他说不知道,他是真不知道,还是你不让说啊?”
家树笑道:“那哪儿能呢,他整天在宅子里忙,很少到铺子这边来,确实是不知道。您既然问过,我就放心了。我让他带瘸子的小女儿回去了,太冷,她受不了。”
“你还挺怜香惜玉。”赵队长假笑,“他儿子呢?也走了?”
家树摇摇头。
“这就对了,可不能让他走。他老子到底是谁捅的,还没查清楚呢?”
“怎么不清楚?就是逼债的那两个人,连相貌带衣着冬至都说清楚了。”家彤插嘴。
“他说是就是,谁看见了,谁听见了?”赵队长摇晃着脑袋,“要是逼债的都把人杀了,还到哪儿收钱去。”
“这么说,您是怀疑他说谎了?”家树问。
“说谎不说谎的,我得查了才知道。”
“大哥,你跟他说说冬至这个人,是不是特别老实,怎么可能会干那种事。”家彤急道。
赵队长斜着眼睛看看家彤,浮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你到是对这个伙计挺信得过。”
“我也信得过。”家树很讨厌赵队长看家彤的眼神,顶了一句。
赵队长转回来对他:“是吗?我看你信得过他,他不一定信得过你啊。我想起那小子是谁了,五年前他来找过我……”
家树忽然吩咐家彤:“你出去看看冬至,刚才他吐了,看他还撑得住撑不住。”
家彤略一迟疑,转身出了屋。
赵队长哈哈一笑,“怎么,心虚了?”
“那倒不是,”家树若无其事地说,“冬至那时候年龄小,不懂事,娘突然死了,难免急了乱说话,我一直也没放在心上。”赵队长微笑点头。家树继续说:“家彤跟冬至自小就很要好,我怕他听了这段心里难受。”
“我可没说那件事是真的啊。”赵队长说,“再者说,就算是真的,就凭你我这关系,多大的事我也给你拦下来。”
“那可多谢大哥了。”家树拱拱手。
赵队长显得苦口婆心:“我就是提醒提醒你,别费了半天劲,帮了个白眼狼。”
家树笑道:“他要是狼,您就是捕狼的夹子。”
“嘿嘿,”赵队长**,“不,我是打狼的棍子。”
家树本想跟着笑,脑筋一转,忽然笑不出来了。
“行了,天也晚了,我也该收工了。”赵队长从炕上跳下来,趿拉上两只鞋。
家树跟着站起来,客气道:“您看这大过年的,让您辛苦。”
“不辛苦,哪儿来的甜头尝尝。”赵队长伸了个懒腰,“死人我先撂在这儿,明儿早再拖,反正他也跑不了。那个冬至,是叫这名吧?我带回局里去了。”
家树正往外掏钞票的手停在裤兜里。“带他走?”
“你舍不得?”
“他……”家树不知怎么说才好,“他也不是嫌犯……”
“那总得做个讯问我才能交差啊。行了,不就是个小白脸儿吗?搁我那儿有什么不放心的。”赵队长拍拍家树的肩膀,“我替你们兄弟俩看着他。”
家树的手略一犹豫,没把钱掏出来。他跟着赵队长出了屋。屋外王九早已被冻得瑟瑟发抖,好不容易盼到队长,迎上去问:“队长,收队啊?”

赵队长一挥手:“人带走,回去再说。”
“是。”王九得令,偏头向冬至喊:“哎,你,说你呢,跟我们回警局。”
冬至远远地靠墙坐着,把手埋在胳膊里,没有动。身边的家彤在他肩上一推,才抬起头,疲惫地向这边望望。家树走过去,向他也向家彤说:“是去警局问个话,一会儿就没事了。”
冬至点点头,费力地站起来,身子一歪,险些倒在地上。家彤用胳膊搀住他,问:“怎么样?”
“头晕。”冬至低声说。
家树皱眉道:“可能是饿的。”家彤下意识地摸摸兜,发现什么都没有,问家树:“那怎么办?”
“你忍着点儿吧。”家树对冬至说,“问完了话回大宅来,叫他们给你弄点儿吃的。”
冬至默默点头,直起身子。
正在这时,院门一响,张福走了进来,从院里的众人哈了哈腰。
“小丫头安排好了?”家树问。
“安排好了。”张福答,“少奶奶也已经回家了。老太太和少奶奶都问您什么时候能回去。还有二太太。”他看向家彤。
“嗯。我这就回去。”家树说,“你来的正好,陪冬至去趟警局吧,他要录个口供。录完了你把他带回大宅去。”
“是。”张福躬身答应。
下了车,进了大门,家树说了句:“你早点儿歇着吧。”甩下家彤,向里院走去。
家彤拉住了他,“大哥,等等,我有些话想问问你。”
家树回头:“什么话?明儿再说吧。”
“不,就现在,不然我不踏实。”家彤没有松手。
“那好。”家树从他的眼神中瞧出确实是出了什么事,点头答应,“那,咱俩去帐房那屋吧。”他吩咐门房:“张管家来了,让他先到帐房去,我在那儿等他。”
这是冬至第二次来到柳镇的警察局。王九把他带到一间屋子里,让张福在门口等着。
王九从桌上的纸堆里翻出一张空白的,指指对面的凳子:“坐,把事情经过再讲一遍。”
冬至顺从地坐下,想了想,问:“从哪儿说起啊?”
“就从你爹到米店找你妹子说起。”王九朝笔尖哈了哈气,在纸上划了两道。
冬至开始慢慢诉说,他如何把妹子藏在米缸里,如何跑到镇长家找家树借钱,如何翻墙回家,以及爹是如何让那个人给刺死的。
王九笔划潦草地记着,不时因为不会写某个字而停下来。他细细打听了那两个讨债人的外貌,他们穿什么衣服,身材多高,有没有显眼的标记等等。冬至和他们只朝了一个照面,努力描述了半天,还是说不清楚。
到后来王九也泄气了,打了个哈欠,说:“算了,你说的,十个人有八个象他。”
冬至低头没吭声。
王九把几张纸推到他面前,又拿出个红印泥说:“在底下写上你的名字,摁上手印。”
“问完了?”冬至不相信地望着他。
“可不。”王九又打了个哈欠,“反正柳镇也就那几个人,你就算说不清楚我们也能找得着。”
他看着冬至画了押,招呼门口的张福:“老张,行了,你们可以走了。”
张福向室内探了个头,“完事了?要不要跟赵队长说一声?”
王九看看墙上的挂钟,说:“都这么晚了,赵队长可能都睡下了。你们走吧,有什么事明儿我再找你们。”
“那好,那好。”张福走进来,拉了一把还在看着口供上鲜红指印发呆的冬至,“走吧,大少爷还在家等着呢。”
冬至站起来,跟着张福往外走,刚走到警局大厅,还没出门,忽然后面赵队长叫道:“站住。”
两人都吓了一跳,停步回头,赵队长俯在二楼栏杆处,两个警察端着枪正从楼上向他们跑下来。赵队长冷冷地说:“李冬至,你今天别想走了。”
帐房里没有生火,冷得象冰窖一样。家树刚进来就有些受不住,跺着脚想出去找人,家彤拦下了他:“我就说几句话。”
“那你快说。”家树把手拢进袖子里。
“刚才你没来的时候,我和赵队长在屋里。”家彤说。
“嗯,怎么?”家树提起了心思。
“他说冬至五年前,也就是他妈妈刚死的时候去警察局找过他。冬至说他怀疑他妈妈不是摔跤跌死的。”
“是吗?”
“你不知道这事?”
“啊……”家树打了个磕巴,“我知道。小孩子不懂事乱说,哪儿当得了真。这个赵队长真是的,跟你提这个干吗?”
家彤紧盯不放:“冬至的妈妈到底是怎么死的?我只知道她是得了急病过世,怎么又出了个跌死?”
家树不耐烦地说:“你管那么多干吗?她怎么死的关你什么事?”
家彤语塞,半晌说:“冬至昨天吃饭时向我打听过……,我说我不记得了,那天家里那么乱……。我怎么觉得你和张福有事儿瞒着我。冬至娘的死和爹去世有关吗?”
家树突然暴怒:“你疑神疑鬼地算计什么!你长大了我不能收拾你了是不是!滚蛋!回去睡觉去!再让我听见你说一句这样的话,看我揍扁了你。”
“你!……”家彤的脸涨得通红,“我说什么了?”
家树刚想再次怒喝,忽然门外脚步声响,接着是张福的声音:“大少爷,大少爷,您在吗?”
“在。”家树换上一张平静的脸,同时瞪了家彤一眼,让他不要多话,“回来了?进来。”
张福推门进屋。家树朝他身后张望:“冬至呢?”
“留在那儿了。”
“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带他回来吗?”
“是。可他回不来了,有人到警局告发,说他才是杀李大有的凶手。”
“什么?!”家彤叫道。
家树却没显得多惊异,“是谁告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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