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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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彤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醒来发觉头疼得要命,实在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回到小院里来的。他趿拉着鞋走到中厅,听到对面屋里母亲念佛的声音,没去打扰,而是在桌旁坐了下来。
桌上放着早餐,一碗馄饨和一小屉包子。家彤端起馄饨喝了一口,汤已经冷了,显得有些油腻。他忽然想起了昨晚上的点子,放下馄饨,推开了对面的房门。
芙蓉盘腿坐在床上,手里捏了一串佛珠,正闭目念念有词,听见门响,她睁开眼睛,冲儿子一笑:“醒了?”
家彤几步跨到床边,重重地躺下去,双手捧着自己的头,痛苦地说:“头好疼。”
芙蓉拉了被子给他盖上,说:“谁叫你喝那么多。”
家彤往被子里缩了缩,问:“谁送我回来的,是大哥吗?”
芙蓉点点头,“嗯。还有张福。你那么大个子,家树一个人可抬不动你。”
“真不公平,他自己没什么事,倒把我灌多了。”
芙蓉微笑着揉揉他的头发,说:“下次你把他也灌倒,喝回来。”
家彤也笑了,他拉住母亲的手,说:“娘,我回来你高不高兴?”
芙蓉的眼里全是爱,笑笑没有说话。她撤回手,拿起放在枕边的绣棚给家彤看,“你看,娘刚绣了一对儿鸳鸯戏水的枕套,等你娶媳妇时用。”
家彤抬眼看了看,笑道:“去年您不是已经绣了一对儿?我要那么多枕套干吗?”
“还有嫌多的,那对儿绣得是胖娃娃。你看家树,去年才成的亲,马上孩子就有了。”她半羡慕半不屑地说,“大房那头儿,神气得什么似的。走起路来都带着风,你什么时候也让娘神气神气吧。”
家彤噗哧笑出了声,说:“行,您等着,我一下生他十个八个,看她还怎么跟您比。”
“呸。”芙蓉拿绷子敲他的头,“你媳妇还没有,到哪儿生去?你当猫下崽儿啊。”
两人笑了一阵,家彤说:“娘,我不在时您一个人闷不闷得慌。”
芙蓉敛住笑,问:“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这院里就您一个人,我一走,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怎么没有?梁妈每天都来,收拾屋子,做饭,有时候也陪我说会儿话。”芙蓉拿起绣花针,开始做活儿。
“她那么老了,能经心吗?做的饭也难吃。”家彤不懈地摇摇头,“我给您找个伴儿吧。”
“什么?”芙蓉一闪神,针扎进指头里,疼得一激灵。
家彤没看见,他盯着天花板,脑袋里全市喜凤的身影,“我昨天看见一个小姑娘不错,做的饭也好吃。”
芙蓉把伤了的指头从嘴里拔出来,说:“我不要。”
“您还没听我说完呢,是熟人。”家彤说,“你还记得冬至吗?”
芙蓉想了想,点点头,“李瘸子的儿子。”
“哦,您知道他爹。那就好办了,那小姑娘就是她女儿,冬至的妹妹。她叫喜凤,今年十四了。”
芙蓉低头接着绣花,说:“我清静惯了,多个人在身边,乱得慌。”
“可您总一个人呆着,我不放心啊?”
“有什么不放心?你大哥跟你说什么了?”芙蓉停下针线,问。
“说什么?”家彤摸不着头脑。
芙蓉倒有些心慌,把话岔开了,说:“这样吧,你把喜凤带过来我看看再说。”
“行。”家彤高兴地答应着。
家树是被文娴从梦中叫起来的。
文娴一早从娘家回来,悄悄进了屋,把带着凉气的手放在家树脸上。家树一睁眼,看到她的脸贴得这么近,勉强克制住了一掌扇过去的冲动。
文娴倒是满脸兴奋,催道:“快起来,快起来。咱们中午赴宴去。”
“赴什么宴,不去!”家树没好气地翻了个身,把脸冲墙那边。
“哎,哎。”文娴坐到床边椅子上,推了推他,“你看,镇长发的帖子,请咱们去他府上吃饭,下午还有堂会。”
“是吗?”家树转身,果然一张红色的请帖拿在文娴手上。他接过来看,里面写着:敬请陈局长光临。他扔下请帖,说:“是给你爹的。”
“对,可我爹说带着咱俩。”文娴看家树没动静,又说:“柳镇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呢,怎么样?”
家树沉吟片刻,忽然一跃而起,说:“去。”
吉祥米铺又忙活一上午,到吃午饭的点儿,伙计们一个个又累又饿,都盼着能早点吃午饭,歇一会。
徐大力吩咐众人:“都去吃饭,下午还有的忙呢。”他斜了冬至一眼,“冬至辛苦些,留下看店,等大伙吃完了再换你。”
冬至没作声,只是走到一个伙计身旁,对他说:“你走吧,交给我。”然后向最后一个顾客躬身微笑,“您要点儿什么?”
顾客走了,冬至从铜壶里倒了杯热水,端在手里捂着。店里的冷清让他越发觉得饥饿和疲惫。他坐到柜台里,准备歇一会。
就在这时,喜凤忽然从门外跑进来,进门就喊:“哥,哥,快救救我。”
冬至迎过去,问:“怎么啦,别慌。”
喜凤眼里满是惊恐,说:“刚才我在做饭,爹忽然带着一帮人回来啦。他们把我哄出去,在屋里翻箱倒柜的。我在门外听见,好像他们没找到值钱的东西,要逼着爹卖我还债呢。我没敢再听,赶紧跑出来了。”
冬至搂住她,问:“他们看见你跑了吗?”
喜凤摇摇头,晃出一串泪水:“我不知道,不知道。”
冬至四下乱看,见墙角有个大米缸,记得早上已经卖得快空了。他指指米缸,对喜凤说:“去,藏在里面。”喜凤跑过去,掀开盖子,蹲了进去。

就这么一会功夫,李大有已经追来了。他先探头看看,见只有冬至一个人,迈步进来四下打量。
冬至勉强压下心里的愤怒,冷冷地问:“有事吗?”
李大有脸上的刀伤随着笑容上下扭动,象一条爬行的蚯蚓,他问冬至:“喜凤来找过你吗?”
冬至斜眼看见门外的街面上,有几个穿黑衣的人,正向店里窥视。他摇摇头,说:“没瞧见,她不在家吗?”
李大有讪讪地说:“她刚从家出来,我以为她来这儿了。”
“这儿是店铺,她来干吗。你也别在这儿晃了,伙计们都在里面吃饭呢,待会出来,不好看。”
“大少爷在吗?”李大有怀着些希望。
“没在。”冬至抄起掸子,开始在李大有周围掸土。
李大有没办法,瘸着腿退了出去,和那几个黑衣人一碰头,向街那头走了。
大冷天,冬至惊出了一身汗。他等到确实安全了,奔过去把喜凤从米缸中抱了出来。喜凤满身满头沾着米粒,脸上让米粉擦得一块块斑白。冬至顾不上拍打,拉着她跑到后院。正吃饭的伙计都看得发愣,徐大力差点儿把碗摔了,站起来问:“怎么回事?”他还以为又有顾客在店里出了乱子。
冬至说:“徐大哥,我家里出了点儿事儿,得回去一趟。”
徐大力这才认出喜凤,松了口气,绷起脸说:“那哪儿成啊,出什么事儿也得下了工再去。”
冬至没法跟他解释,拉着喜凤往院外走,边走边说:“您同意我得去,不同意我也得去。”
“哎,真是没有王法了!”徐大力一方面因自己的权威没受重视而愤怒,一方面又庆幸有了个找茬告状的好机会。他怒喝:“你敢走。等着东家怎么罚你!”
冬至连头也不回,踏出了店门。
他没敢走大街,拉着喜凤捡人少的小巷来到殷家大宅,在门口中正好遇上张福要进门。张福看见他们也是一愣,冬至躬身行了个礼,问:“张管家,二少爷在家吗?”
张福上下打量打量他和喜凤,摇了摇头,说:“二少爷刚出门,你有什么事?”
“他去哪儿了?”冬至追问。
“我不知道。”
冬至一皱眉,又问:“那大少爷在吗?”
张福微微有些不耐烦,说:“也不在,出去赴宴了。你不在铺子里干活,带着妹妹瞎跑什么?”
冬至把喜凤拽到身前,说:“张管家,我有点儿急事找大少爷,喜凤能不能在府中呆一会儿。”没等张福开口,他接着说:“等二少爷回来,您把她交给二少爷就行。”
张福冷冷地看着喜凤,说:“看不出来啊,二少爷这么看得上你。”他转向冬至,“你也真拾趣,巴巴地就把妹妹送过来了。”
喜凤不解地望向冬至,刚要问,冬至在她肩上掐了一下,答道:“是,是。”虽然他不知道张福在说些什么,但听得出来他并没有拒绝的意思。事情紧急,呆在殷府无疑是最安全的。
张福一摆手,说:“跟我走吧。”冬至低头悄悄地对喜凤说:“除了二少爷,今儿的事谁也别说。”他跟着问张福:“张管家,大少爷在哪儿赴宴啊。我有急事找他。”
“他在镇长家,来的都是大人物,找到你也进不去啊。”张福说。
“谢谢,谢谢。”冬至将喜凤推到张福身边,急急忙忙往镇长家方向跑去。
张福望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低头看看喜凤,皱眉道:“你不是要让二太太相看吗?怎么弄得这么脏,从哪儿滚得这一身白?”
镇长府里面的筵席刚散,堂会的锣声还未敲响。
大门口有两个端枪的警察守着,看见冬至过来,把刺刀一横,喝问:“干什么的?”
冬至回答:“我找殷家树殷老板。”
“谁?”一个警察没听清。另一个警察收了刺刀,轻轻告诉他:“就是陈局长的女婿。”
“哦。”那一个也收了刺刀,点点头,“他在里面,不过,你可进不去。”
“我有急事。”冬至求道,“要不然你帮我叫一声。”
“我是谁啊?”警察不以为然,“帮你叫,那不是找骂吗?”
“两位大哥,我真的有急事,您通融通融。”冬至往前走了两步。
“别动!”两个警察又把刺刀架了起来。一个警察说:“你乖乖地站门口不碍事的地方等着,等人出来了,你也就见着了。”
“那……”冬至一时无法,正着急的时候,听背后有人粗声问:“这是谁啊?”
两个警察立马挺直身子一个敬礼:“队长!”
冬至回头一看,竟是警察局的赵队长。他看上去比五年前更壮了些,本就宽大的肩膀虚披了件大衣,一手掐烟,一手叉腰,戳在地上象一座大钟,把冬至的后路堵得严严实实。
一个警察指指冬至,说:“他要进去找殷老板,我们给拦下了。”
赵队长细细端详冬至,眼里渐渐闪出亮光,他低头柔和地问:“你是他什么人啊?”
冬至在他的压迫下退了两步,后腰几乎顶在刺刀上,他回答说:“我是他店里的伙计,店里有点儿急事找他。”
“哦。”赵队长伸胳膊来拉冬至的手,“来,我带你进去找。”
冬至顺从的让他拉住,跟着赵队长从两个警察立正的夹缝中走了进去。他没有看见,那两个警察在随后的对视中暧昧的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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