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如乱世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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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军张吉昌并非色急的人,他到天香楼是为了见一个人,唐芸。但又不能明着见,所以一定要杀几个人,然后做出一副霸王硬上弓的姿态,让人嫉恨,却能保住他与唐芸间的秘密。
“死了几个姐妹?”
唐芸在别院小楼上向不远的的天香楼看去,张吉昌大咧咧的在唐芸的床上坐下,拍了拍枕头,闻了又闻,一脸淫邪。
“有一两个吧!放心,我的手下都怜香惜玉的。”
“信你才怪!周达有消息了吗?”
张吉昌从后边抱向唐芸,但立即有一柄尖刀抵在他胸口。
“噢,你那个义父啊?还没消息,大概那天打擂时重伤不治了。这样不是很好吗?你自由了,当我的督军夫人吧!我不嫌弃你。”
“做你的美梦吧!你怎么看那些事?”
唐芸推开张吉昌,从窗口走到桌前,在两只杯子里倒上酒。
“我看,多半是真的。没想到,许地杰竟然是他的儿子。你说咱们绑架他的话,司马南会不会很紧张?”
“你能想到,那司马南难道就会想不到吗?”
唐芸鄙夷的瞟了眼张吉昌,而后者脸上露出阴险狡诈的笑容。
司马家大院,司马氏祠堂。
司马南带着东方倩茹和司马光和虔诚祭拜,司马氏列祖列宗的牌位摆满大屋,层层叠叠,画像挂满两侧影壁,那些或美或丑的脸全都隐在暗影中。
东方倩茹一进祠堂就有种感觉,有无数目光从那些牌位后射来,仿佛一群阴魂狞笑着围绕来,叵测的打量着自己。这种感觉让东方倩茹浑身不自在,但又不敢显露出,跟随司马南跪拜。
“倩茹,你到这里。”
司马南命令东方倩茹站在他左侧,右侧站着脸色惨白的司马光和,祠堂外是几名忠心不二的仆人,再向外,站着瑟瑟发抖的富盛。
“光和,我想你知道今天开祠堂是为了什么吧?你祖父定下家规,凡司马姓氏的族人,都不得与下人有出格之举,以防仆强主弱做出颠覆之事。但你却明知故犯,是不是不把家规放在眼中?”
司马光和两腿一软,跪倒下去。
“父亲,光和是真心喜欢富盛,愿意和他长相厮守。”
“混账话!婚姻大事自当父母做主,哪轮到你自做主张?来人,把富盛带上来!”
富盛双脚不着地的被拎进来,一副惊骇欲绝的模样。
但东方倩茹却心中一动,因为富盛的眼眸深处,并没有恐惧的影子。除非他知道自己不会有事,不然哪会有这种视死如归的目光。
东方倩茹隐约有些明白了,这是一出戏,他们是演戏的,而自己是看戏的。
“富盛,我待你如何?”
“老爷,您待我恩同再造。”
“那你说,你对得起我吗?”
“老爷,我死之后,您放过小姐吧!都是我的错!”
司马光和尖叫一声扑过来,紧紧抱住富盛,目光令人心碎。
“父亲,您饶了富盛吧!是我勾引的他,真的,是我勾引的他!”
“哼!你还有脸说!来人,把富盛按住了,灌青天蛊!”
四名大汉上前把富盛死死按在地上,一名大汉小心翼翼的从司马南手中接过只小瓶,一脸凝重的走到富盛面前,打开瓶子,撬开富盛的嘴往里灌。
东方倩茹看到那只小瓶子里向外流的是股黑色液体,但细看却又不像,因为上细下粗,而且倒了半天,那股液体仍没流尽。富盛脸色紫胀,两眼突然,身体不停的痉挛性的抖动,裆下早已湿了,气味难闻,他似乎正受着非人的折磨。
就在这时,司马光和疯了般尖叫,突然扑到富盛身上,推开正在灌蛊的大汉,口对口的往外吸。然而,似乎已经晚了,司马光和不仅没能救成富盛,连她自己也开始颤抖起来。
东方倩茹终于看清楚了,那瓶子里流出来的并不是什么液体,而是无数小虫子,它们互相抓扯攀越,垂在瓶口。 但被司马光和一撞,顿时散开了,嗡嗡的飞起来,重又聚到瓶口,只片刻就都缩回了瓶子里。
“青天蛊?”
东方倩茹打了个冷战,虽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她能想像有虫子在身体里钻行的痛苦。
司马南似乎没料到他的女儿会做出这种事,愣了下神,慌忙上前,掏出另一只瓶子伸到司马光和鼻子下打开,只一会就有细细黑流从鼻孔钻出,回到瓶子里。等到最后一个黑点钻进瓶子里后,司马南才长出一口气。
“父亲……”
“好了好了,我饶他不死就是了。”
司马南又将瓶子伸到富盛鼻子底下,又是一股黑流回到瓶子里。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打断富盛的双腿,和司马光和一同逐出家门!”
祠堂外的下人都愣住了,像是没听懂司马南的话。司马家现在只剩下一个三小姐,也逐出家门的话,司马家就后续无人了。
“光和,我想留下你,就连富盛我也想留下,但家规难违!一会走前,到账房取些大洋带上,以后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了。”
“谢老爷成全!”
“谢父亲成全!”
缓过来的富盛和司马光和爬起,跪拜。
“都去吧!”
司马南一脸疲惫,转身看向那高高叠起的牌位,背影孤独。
东方倩茹向外走去,眼睛却没离开富盛,两名大汉把富盛拖到祠堂外立即按在台阶上,一人一脚踩在小腿处,富盛立即惨叫起来。东方倩茹看的清楚,富盛的两条小腿都断了,似乎断骨刺出肌肤,鲜血立即染红了裤子。
东方倩茹心中突突的跳,忙转身快步离开。
“都疯了!”
可那个人命如草芥的时代,谁不是疯子呢?
天福寺,钟声悠扬,空灵似天外之音。
“你就是许地杰?”
张吉昌面前站着个形容枯槁的小和尚,似乎一阵风都能将他送上西天。
“阿弥陀佛,我只是个小沙弥,许地杰是谁?施主你认错人了。”
那小沙弥刚想走,张吉昌身后的一名保镖突然出手,僧袍顿时被撕裂,露出胸前的伤口,纱布里仍有血迹涌出。
“看不出,你立地成佛了啊!”
“出家人不打诳语,现在只有处慧,没有许地杰了。”
张吉昌身后的士兵们发出哄笑声,张吉昌一挥手,立即安静下来。
“处慧?处乱世而独慧?处红尘而持慧?好名字!只不过,你整天背着把大刀干什么?刀都不放下你成什么佛?”
许地杰如死井般的脸上肌肉,渐渐有了表情,却是狰狞可怖,如地狱中的恶魔。
“你知道吗?你这个人很讨厌!”
许地杰说着手抓向大刀,那柄传说中的屠人魔器。
“司令小心!”
两名保镖如临大敌,将张吉昌挡在身后。
许地杰已长刀在握,口角涎液溢涌,呼吸急促。
“都死了吧!不会痛的,来,来……”
“等一下!以你现在身手能杀几人?如果我让人教你刀法,你觉得孤身一人到司马家,能杀多少?”
许地杰停下,表情困惑。
“司马家?我……我要杀光他们!”
“这小子还没全疯,你留下教他刀法,仔细别让他砍了!”
张吉昌对一名保镖说,然后带人离开。
已近正午,司马家仍静悄悄的,厨房里只有几个人在劳作,准备司马南和东方倩茹的饭菜。
“你说,老爷把少爷们和小姐都逐出了家门,将来谁来继承这么大的家业?”
“活腻了你啊?做好你的事,不该想的别想!”
一名厨子问了句,另外一名老厨子立即训斥。
就在这时,管家夷梦突然走进厨房,冰霜般的脸上有着阴森的笑意。
“很好,不该想的别想。”
“饶命啊!我再也不敢啦!”
提问的那名厨子立即跪倒在地,瑟瑟发抖。夷梦冷笑一声,走到菜板前,伸手弹了下斜插在菜板上的刀锋,钝响无声。

“起来吧!钱老爷来了,按旧例做。还有,再让我听到点什么的话,你最好是自杀,家法可不是那么好玩的。”
管家夷梦走了很久,那名厨子还不敢站起来,直到有人上前扶他才颤巍巍的爬起,脸上全是冷汗。司马家的家法多半人都见识过,新来的也都听说过,仅听听都会做恶梦,更不用说家法施加在自己身上。
夷梦离开厨房,抬头看仰望,湛蓝的天空上只有一朵孤零零的云,仿佛随时都会被烈日晒化。
司马家也高高在上,迟早有一天也会散了吧?
夷梦心中突然想到。
几个暗哨偷眼看向若有所思的夷梦,未发现异常,便把头转向他处了。
正厅里,司马南正在接待钱左,两个人有说有笑。
“司马兄,这次津门博览会你们家又要大出风头啦!可惜我们钱家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不多,还是那几样。”
“钱兄说笑了,你们钱家的布匹和机械都是能赚大钱的买卖。我们司马家的东西只是花哨,哪能和你们比啊!”
“你太过谦啦!工先生的一只瓶子就值我那工厂半年的产值,工先生哪年不卖上个十来只啊!更不用说工先生的画,连洋人都是喜欢的。”
“这倒是,工先生的画越来越有功力了。有时我也想静下心来做画,可每次一想到家里有位工先生,就什么念头都没有了。”
“司马兄,别说了,再说就是存心刺激我了。”
“哈哈哈!”
这一日的午饭,司马南请出了工天作陪,东方倩茹坐在工天对面,赵小小则侍立在司马南身后。
昔日若大一家子人,现在只剩下这几个人了。
席间司马南和钱左商谈津门博览会的事宜,工天则只盯着东方倩茹看。司马南看在眼中,并不多说一句话,倒是钱左问了句工先生近期可有佳作。连问了三遍,工天才听到。
“有一副画,今晚就能完成。”
“定是绝世佳作!”
钱左恭维,工天扭捏的低下头,东方倩茹立即想到那晚工天遗留下第二天又让丫环取走的画作,确称得上绝世佳作。
司马南莫测的笑了。
自从张吉昌带兵杀了几十个人后,明德镇上关于司马家的传言就全部消失了。夜晚也变得格外冷清,甚至连狗都不叫了。
宵禁仍在继续,镇上外来的兵越来多,而司马家却毫无动静。所有人都在猜测,司马家是不是已经失势?还是出了什么大事,正忙于内务,顾不上管张吉昌的兵在镇上为非作歹?
离津门博览会还有一天时间,这六七天来司马家确实忙于内务。但并非又出什么大事了,而是在准备博览会的展品。司马家的货物极多,更不用富盛从南边带回来的那些奢侈品。
另外,工天的鼻烟壶要配的檀木盒子得重新上金边,油画和水墨画装裱也令司马南不满意,在重新做。东方倩茹还提出工天的油画上除加盖私章外,还应起个英文名字写上去。司马南请了启东学堂的外文教师,结果工天想的几个名字,那外文教师竟翻译成长长一串英文。最后,东方倩茹想了下,就取艺术和天空两个单词的第一个字母,在画的背面注明画的作者名字叫‘艺术的天空’。这个名字工天非常满意,于是定了下来。
镇上的其他大户也都忙于自己的事情,关于大明宝藏的事反而冷了下来。
入夜,东方倩茹睡不着,披了件衣裳到小院中,她手中拿着份宣传单,上面是北伐宣言及民国国歌和国旗歌。
到明德两个多月了,该做的事仍未完成,南边战乱纷纷,这国家名义上统一了,但事实上仍四分五裂,不知要到哪一天才能真正成为一个完整的国家。东方倩茹在月光下看那宣传单,正面印的是北伐宣言,反面是中华民国国歌和国旗歌。油墨浸透,两面的字迹有些重叠,勉强能看清。
东方倩茹想起万国安的革命理念,应以开启民智为首要任务还是经济强国为首要任务,两者之间难道真就没有一个共存的道路吗?今日之中华犹如大清帝国的残刃,是完全毁掉重铸?还是在此基础上打磨再建一个中华?实难做出选择。
正在东方倩茹胡思乱想时,房门吱呀一声,赵小小也出来了。
“倩茹,你什么时候起来的?我竟然没听到。你拿的是什么?”
“小小,你身子不好,别乱动了。”
东方倩茹随手把宣传单递给赵小小,又扶她在躺椅上坐下。
赵小小展开宣传单,轻声的读出来。
“山川壮丽,物产丰隆,炎黄世胄,东亚称雄。勿自暴自弃,勿固步自封,光我民族,促进大同。创业维艰,缅怀诸先烈,守成不易,莫务近途功。同心同德,贯彻始终,青天白日满地红。”
读完后赵小小笑了,声音中充满无奈。
“光我民族,促进大同……倩茹,你相信会有这么一天吗?”
东方倩茹摇摇头,望向天空中的残月。
“不知道,但我想如果人人都在观望而不做点什么的话,这一天永远不会来到。可如果每个人都做点事,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四万万人合起来的力量,足以改变世界,更不用说光我民族促进大同了。”
“是啊,只可惜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太少了,大家都安于现状,不生不死的活着。如果觉醒的人都勇于为理想献出生命,那不出五十年,中国必定重新跻身强国之列。”
东方倩茹捉住赵小小的手,紧握住。
“小小,如果有这样一个机会,你原意和我一起为国家付出一切吗?”
赵小小一脸惊讶,但随即笑了,继而严肃起来,也紧握住东方倩茹的手。
“我原意。”
两个女人的脸在残月下如昙花,美到了极致。
津门博览会终于如期开始,明德镇的参展队伍在司马家的带领占据会场显要位置,其他各地商会人员不时过来咨询,特别是对司马家的东西,都有浓厚兴趣。
“这画上的小姐是谁?”
“是我们家小姐。”
“啊?她来了没有?”
“还没到,不过小姐会参加晚宴。”
司马家的商号伙计回答了几十遍相同的问题,始终彬彬有礼,让临近展位的同行敬佩。
津门本地的富商一见东方倩茹的画像,立即沸腾了,没用多长时间,小天仙重归津门的消息就不胫而走,一些小军阀更是想当众抢走油画,但一打听是司马家的展位,立即气焰全消,乖乖的站在一旁盯着画像发呆。
一个军阀发呆并不稀奇,但如果说是七八名平素相互仇视的军阀安静的站在一起,那就是新闻了。而这新闻的缔造者,不过是副西洋油画。
展会第一天,司马家的奢侈品就全部卖出,连带着明德镇其他大户商号的货物也热销起来。
明德镇外驻军营地,张吉昌的司令部,此刻他正与副官交谈。
“司马南真的去津门啦?”
“真的走了,和那个东方倩茹还有赵小小一起走的。”
“妈的,这事古怪的很,司马家一个主事的也不在,他就不怕老子端了他的窝?”
“司令,您忘了,司马南的三个儿子和女儿都还在呢!”
“你是说,司马南把他的崽子们全赶出家门,是演戏?给谁看?”
“我想应该是给那个东方倩茹看。现在,唯一知道大明宝藏秘密的人就是她,司马南搞这出苦肉计大概是想感化她吧!”
“感化个屁!司马南那个老东西除了会装弄鬼骗骗愚民外,哪还有点人味?”
“司令,那现在咱们怎么办?”
张吉昌犹豫片刻,刚毅的脸面上布满杀气,他有决定了。
“什么都不做。”
在副官一脸错愕的表情中,张吉昌快乐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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