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为太平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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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门博览会历时三天,每天都有盛大的晚宴,富豪云集,是政商交流勾通的时刻。 而这第一天最为重要,几乎所有商号都会派人参加,因为有南京政要出席。
另一个原因,是因为东方倩茹会在晚宴中出现。
小天仙虽然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津门的父老都没忘记她,更有些刚立足津门的商号老板听说了小天仙的传奇后,心中仰慕,想一见而不得,竟重建了德天楼,将那些流落各地的名角老板请了回来。
在得知小天仙将出席晚宴,德天楼旧人聚集,期待故人重逢。
东方倩茹坐了一天的车才到津门,略做休憩,就在赵小小的帮助下整理仪容,准备参加晚宴。
“倩茹,听服务生说你的那些旧朋友都来了,还有不少人说有要事相见,哪来什么要事,都想一亲芳泽罢了。都被服务生挡住了。”
“小小,朋友便是朋友,哪来的新旧之分?有钱是朋友,没钱也是朋友,那才是真朋友。那些个说有事的,说不定真有什么要紧事,咱们到楼梯口偷看几眼,英俊的就放上来谈谈,或许能谈出点要紧事来。”
东方倩茹一本正经的说,可越往后越离谱,最后赵小小笑倒在床上了。
“走,咱们去看看!”
笑过后,赵小小跳起来拉着东方倩茹就向外走。
楼梯口有两名服务生把守,楼下也是一样。东方倩茹和赵小小站到拐角处向下偷看,十几个衣着光鲜的英俊年轻人正在互相交换名片,个个都生的气宇轩昂,一表人材。而在他们对面,有个人孤零零的站着。
东方倩茹一眼看去,立即认了出来,他是那个在熙音馆豪赌断指的人。
“他怎么在这?”
赵小小问,她也认了出来。
“让他上来问一下不就知道了吗?”
服务生去请断指客时一脸不解,想不明白东方倩茹怎么会对一身草莽气的人感兴趣。而通过服务生,东方倩茹也知道了断指客的姓名,他叫李金瓯。
“东方小姐,又见面了。”
“请坐,李先生你怎么会在这?”
李金瓯腰背挺直的坐下,仿佛一名军人。
“我听到江湖上的一些传闻,有人花大钱买您的头,就在今晚动手,所以匆忙赶来。还好没有误事,不然我将悔恨终生。”
“噢?有人买我的头?”
东方倩茹皱眉不语,她迅速在心中回忆,有什么人对大明宝藏不感兴趣,而对她的头趋之若鹜。想了半天,似乎没有这样的人。
“李先生,您知道是什么人想要我的头吗?”
“是个和尚。”
东方倩茹一脸困惑,她不记得自己得罪过和尚,难道是哪位大师觉得红粉骷髅误国误民,想除之而后快?
这样想时,东方倩茹自己都禁不住笑了。
虽然收到暗杀警告,但东方倩茹还是决定出席今天的晚宴。李金瓯劝说无果,便决定做东方倩茹的保镖,以护周全。
通过简短的交谈,东方倩茹得知李金瓯那日赌博是为了筹钱为母治病,虽然最后手术失败,身患绝症的母亲去逝了,但李金瓯还是打心眼里感激东方倩茹,并立下重誓,终其一生保护东方倩茹。
天很快黑了下来,华灯初上。
博览会主办方包下的欢乐大酒店里热闹非凡,各地富商相互引见攀谈,政要相继出场,大厅顿时一片恭维声,政要脸面有光,神采焕发。再接下来,主办方及政要发言,无非同心同德共建大同。
司马南一到津门就消失了,走前只吩咐东方倩茹代他出席。
最后,在个别沉不住气的富豪催促声中,东方倩茹和赵小小盛装出场。
本来还有几份不悦的南京政要也不再不满,而是两眼僵直,情不自禁的向东方倩茹走去。 不过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东方倩茹根本不理睬那些政要富商,轻巧的躲开,穿过人群走向德天楼的众老板。
“你说这么些大人物在,杀手会出现吗?”
“说不定又是个疯子,你还是别离开我太远。”
与德天楼的故人谈了些旧事,东方倩茹礼貌的起身,避开阔少们的围堵,和赵小小踱到窗前低声交谈。
就在这时,一名女侍者托着盘子出现,她面无表情的径直走向东方倩茹。李金瓯立即意识到不对,上前准备拦住她,那名女侍者突然将盘子一翻,几只杯子激射向李金瓯,而下一刻,女侍者手中多了支手枪。李金瓯一个转身,闪过酒杯,同时飞起一脚踢向女侍者手中的枪,虽然没踢中,但也让她无法瞄准目标。
“有刺客!”
场中不知是谁大喊一声,紧接着女侍者的第一枪打响了,人群顿时大乱,纷纷涌向出口。
“你们快走!这里我顶着!”
李金瓯大喊,女侍者的第二枪又响了,但目标不再是东方倩茹,她想先解决了李金瓯,再去追杀东方倩茹。李金瓯虽然武艺了得,但毕竟快不过子弹,只片刻功夫就中了两枪,都不在要害处,可也让动作有了些迟滞。
赵小小刚想拉东方倩茹逃走,但却被拽住,东方倩茹眯眼盯着打斗的两人。
“小小,你去帮他!他如果死了那咱们就得一直逃了。”
赵小小点了下头,立即松开东方倩茹的手,拔下头上发簪射向女刺客。而东方倩茹则躲到一旁的圆柱后,紧张的看着场中的变化。
大厅里的人都已逃出去,酒店保安在门口探头探脑,见女刺客身上扎着两只发簪叮当作响,明显处于劣势,想进来但又怕被子弹误伤。东方倩茹看在眼中,心里十分鄙夷。
“我可以杀你吗?”
一柄小刀突然从身后探出,转了个弯,然后落在了东方倩茹的脖子上。刀锋冰冷,令人毛发直竖。
“好像不行,因为我死了的话,就不会再有第二个知道大明宝藏在哪里的人了。”
“大明宝藏?很多金银财宝吗?”
“多到无法计算。”
“这倒是个好理由,哪天你得到了那批钱,记得分我一半。我和我的妹妹并称‘蝶花两姐妹’。”
“蝶花两姐妹?好名字。”
那只握刀的手无声的退去,至始至终,东方倩茹都没看到握刀人长的什么模样,只知道她是个年轻的女人。
但是,真的是女人吗?东方倩茹不敢确信,因为那只握刀的手宽大而粗糙,如果是女人,那这个女人的长相一定令人不敢恭维。
“走!”
女刺客逼开赵小小和李金瓯,向后退了几步,跳出窗户逃走了。
直到这个时候,酒店的保安们才勇敢的冲进来,在窗前喊了半天,确信刺客跑远了不会再开枪,方跳出去英勇的追赶。
“你没事吧?”
东方倩茹到李金瓯面前扶住他,赵小小则司马家商号伙计的帮助下,给李金瓯包扎伤口。南京来的大员正气凛然的小跑过来,护在东方倩茹身前。
“东方小姐,你没事吧?有我在,不用怕!”
“闪开!别挡路!”
东方倩茹喝退一切拦在身前的阔少富商,这些人枪响时跑的比谁都快,现在安全了,立即开始装英勇,让人生厌。
在东方倩茹的要求下,主办方立即派车将李金瓯送往医院。
欢乐大酒店外围保安没看到有人离开,因此巡捕房包围了整间酒店,逐层逐间搜查。但除了一对正在交欢的男女外,就只有各层的服务生。
东方倩茹见到了那对男女,女的生得花容月貌,男的也英俊潇洒,只是相貌与击伤李金瓯的女刺客有几份相像。巡捕房查明他们是个小商号的老板和秘书,嬉笑一番也就放过了。
在让他们离开前,东方倩茹目光含笑的盯着他们,直到那个女秘书脸色浆紫的走过来。

“看来果然是瞒不过你。”
“你放心,我不会出卖你的。只是很好奇,为什么你的手那么粗糙?”
女秘书一愣,从衣袖里伸出那双布满老茧的大手,叹了口气。
“练功练的。好了,他日相见我也放你一次。后会有期!”
那对男女上车绝尘而去。
几个不死心的阔少又追出来,东方倩茹叹息一声,满脸的无奈和落寞。那声叹息直入人心,激起所有人心中最初最伤感的回忆,一时间什么名利什么美艳娇娘,全都黯然褪色。
在阔少们发愣间,东方倩茹已从他们身边穿过,和赵小小一同回了房间。
同一时刻,明德镇暗流涌动。
虽然司马南离开只带走了五十几人,但司马家大院内没有一个姓司马的主事,那些司马家的仇敌都或明或暗的蠢蠢欲动。所有人都还没动手,只是在等一个机会,一个敢挑头的人。
吴家密室里,人影晃动,走来走去的并非吴天德,而是阿一。
“贵王千岁,我认为此刻时机不到,如果轻易动手只会暴露咱们的实力,让司马家一举歼灭!更会让少东家身陷险境,这有负安乐公主的重托!”
“那么,你说还会有这种机会吗?司马南不在家中,他的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也都在钱家暂住,吴天德那个蠢材去了津门参加什么博览会,你可以调动的人手也不少,在此时将司马南的老巢端掉,即使不能动摇他在明德的地位,至少也让他元气大伤。少主归来后,再有所举动也方便多了。”
阿一摇头,继续在密室里来回走动。
灯光下一人端坐不动,面如沉水,他身上包扎着重重纱布,似乎重伤未愈。可即使如此,仍有一股威严气势,让人生不出反抗的心思。
这个贵王千岁,竟是本应软禁在另一间密室里的周达。
“非要如此吗?”
“是!”
“可惜了,近二十年的蜇伏啊!”
阿一重重的叹息,闪身让出路,周达长身而起,向外走去。
第一声枪响后,整个明德镇陷入一片混乱,夜空中子弹似一颗颗流星交错滑过,时而密集,时而稀疏,绚丽多彩令人心荡神驰。偶尔还有炮声响起,只一刹那,炮声的另一端便响起爆炸,火焰腾空而起,似一朵朵火与烟的昙花,瞬间的美丽。四面八方都是喊杀声,震天动地般,重重围来。
几家旅店和酒馆都在镇子西边,离交火的地方较远,但所有人都熄灭灯火,钻在床下或躲进地窑。子弹不长眼,分不出谁是旁观者,不留神被打个洞实在不值得。
明德镇本地人家有大胆的,在窗边倾听片刻,已经知道了,是有人在攻打司马家大院。但显然碰了钉子,正迅速撤退,枪声零星而分散的远去。
“怎么样?那些兔崽子都逃了吧?妈的,老子刚放了两炮,还不过瘾!”
司马远水站在司马家的炮楼中兴奋的两眼放光,他的大哥司马长山坐在一旁悠闲的喝茶,一点也不担心外面的情况。
司马家固若金汤,就凭刚才那几十号人根本一点机会也没有。
“父亲算的真准,只要他一离开,这些家伙肯定沉不住气。现在好了,终于有借口把他们全灭了!”
司马长山赞叹不已,正这时,下层楼梯响,司马光和走了上来。
“别高兴的太早,刚才应该只是试探,真正的进攻很快就要来了。”
司马光和说着把一只手枪抛给司马长山,后者忙放下茶杯接枪,但两个都没处置好,全部落在了地上。
“三妹,你激动个什么?二弟喜欢舞刀弄枪的还说的过去,你什么时候也好上这个啦?这可是真家伙,不是皮鞭,挨上一颗是会死的!”
“难道我制的那些毒药吃了不会死?”
司马光和冷笑着反问,司马长山一时语塞。
就在这时,内宅方向突然传来剧烈的爆炸声,大地都在摇动,从炮楼向后院方向望去,火光冲天。三个人全都脸色一变,明白先前的攻击不过是声东击西。让司马光和说中了,真正的进攻这才刚刚开始。
守在后院的是司马尘同,那里院墙极厚极高,没人会料到真正的主攻方向是在那,所以跟在司马尘同身边的护卫只有二十几人。
“四少爷,守不住了,您快逃!”
来福一瘸一拐的跑过来大吼,司马尘同满脸尘土站起,他不仅没有忙乱,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来福,我是司马家的人,不知道什么叫逃!你去前边让大哥派些人来,这里我顶着!妈的,这些人还真敢太岁头上动土,我倒要看看,他们还有什么花招!还喘气的,都给我起来!机枪手,准备!”
“四少爷,您不走我也不走,英雄豪杰,不过如此!”
明德镇外围,张吉昌的驻地,军营操场上士兵们正在集结。
张吉昌骑在马上,远望火光冲天的方向,莫名焦躁。
“动作都快些!要去晚了,东西让人抢光了,老子就剥了你们的皮!”
副官在一旁摇头叹息,勒马上前。
“司令,我看倒不用太着急,司马家大院您也去看过,就算让您带兵攻打,这么短时间内能打进去吗?咱们要是去的早了,司马家的护卫都还没死几个,去了也占不到什么便宜。倒不如慢慢的走,救司马家于水火,得个大人情。如果司马家抗不住让人灭了,咱们就可以做的更彻底些,把两边的人全杀光,抢光,然后一把火烧光,什么都不留下。就算司马南回来了,也抓不到咱们的把柄。”
张吉昌倒吸一口冷气,扭头盯着副官看了半天,才点点头。
“妈的,你小子比我还狠!人才!”
只可惜,让张吉昌和他的副官没料到的是,他们到时枪声已经停止,司马家打退了最为猛烈的进攻。
张吉昌骑马到了司马家后院,看着那堵半人厚的围墙被炸塌一半,院墙外横七竖八倒了六七十具尸体,院墙内也有三十几具尸体,不过一小半是被围墙倒塌时砸死的。司马家的四少爷灰头土脸的站在十几个同样一身尘土的护卫前,一眼看去,他们仿佛将缺口堵的严严实实。
“倒没看出来,司马南养了一群好狗。”
张吉昌喃喃自语,眼中有了敬畏。
津门日本商会馆,司马南正坐在榻榻米上与一个日本人交谈。
这个日本人叫吉田正男,是名世界一流的医生,早年在德国留学并行医,满洲里事件后来到中国,在政商两界影响力颇大,拉拢了不少政要商贾,为日本侵华深谋远虑,极尽能事。
吉田正男这次与司马南见面,其实是一次复诊,兼谈合作事宜。
“司马桑,我的还是不放心,你的就这么出来了,明德镇万一出了事怎么办?要知道,民国政府的早就窥探大明宝藏,不然不会派许由的当镇长,还有钱家的也要提防,他们的都野心大大的。万一大明宝藏的被他们的得去了,你我的都无法交待。”
“吉田,有一句中国诗不知你听说过没有,‘乱世太平犬,鼎沸食人骨。’”
吉田正男坐直了身子,靠过来,一脸不解。
“乱世太平犬,鼎沸食人骨?什么的意思?”
“这句诗的意思就是说,乱世中即使是条本分的狗,逼急了也敢从煮沸的锅里抢人肉吃。我司马家的人个个都是狼,要是被一群羊逼急了,你说,他们会怎样?”
“噢,司马桑,你的老谋深算的有!”
吉田恍然大悟,兴奋的连连举杯。司马南嘴角有冷笑掠过,而他没有看到的是,吉田用酒杯遮住半张脸时,同样有一抹冷笑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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