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裴有才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第二天一早,任娟醒来的时候,昨晚那令她恐惧的风已不知去向,太阳金色的光芒洒满了窗前。老支书和老大娘早已经起床,并且已经准备好了早饭。
任娟睡得不太好,所以起床晚了些,见了老大娘有些不好意思。老大娘很关心地问:“睡得不好吗?我看你眼睛有点红呢。”
任娟说:“还好,昨晚的风太大了,有些吓人。”
大娘说:“你头一次到这儿来,不习惯。我们这儿,像昨晚的风是经常刮的,有时比这厉害得多呢。”
吃过早饭,老支书领着任娟去看那一片杏树林。
杏树林离村子非常近,走过一块麦田,也就到了。
“大爷,你们的村名是不是和这一片杏树林有关啊?”任娟问道。
“应该是吧,这片杏树林有多少年也没人知道,我老爹小时候它就在这儿了。人们已经看惯了,也没人来破坏,有些老人有时还进来除除杂草,把一些老掉的树弄走,再栽几棵小树,所以这片树林子一直就这样繁衍下来了。
“先前,也有过什么传说,多少年没再听过,也就想不起来了。”
“大爷,您守着这一片宝贝,真应该开发利用。”
“我们也想过,我们这里人清静惯了,要是真的来人多了,又怕把这里破坏掉。所以,一直还没有统一的意见,可是还有些短视的人还要砍伐呢。如果我管不了了,以后他们如何处理,就随他们去吧。”
“大爷,我提个建议。您看,这片树林能幸存下来,是因为大家看惯它在这儿了,它已经是大家生活的一部分了。要使它不被破坏,就要设立一种制度,只要形成惯例,人们习以为常了,也就不会有人再冒着破坏惯例被大家指责反对的风险去砍伐了,您看呢?”
老支书想了想,说“姑娘,你说的在理。”
兴许真是杏园村老人们勤劳的缘故,走入树林,就发现这片杏树林不像是一片野生树林,倒像是一片果园。不过,果园的果树大小都相差不多,而且疏密有致,排列整齐,而这片林子,树的大小不同,有多年的一抱粗的老寿星,也有手指粗细的小儿童。这些树有疏有密,不致密得使你看不到前面的路,也不致稀疏得使你只有欣赏石头的份儿。这里倒更像是一片公园,一片更自然更少雕琢的公园。
因为角度的关系,远远看来,瞧不出这片树林是否幅员辽阔,只能看见一片密密的树木。而真正走进去,却发现这里竟是一片深远的森林。
时值深秋,金黄的杏树叶子已经开始飘零了,把地面装点得色彩斑斓。树上也有一些叶子变得火红,也有的在红与黄之间徘徊犹豫着,无论如何,这些叶子都很美。它们纤尘不染,美得纯净;它们色彩强烈,美得壮丽。站在树下,透过稀疏的枝干,可以尽情地欣赏这一幅以秋天纯洁的蓝天白云为背景,以苍劲有力的枝干、金黄、火红的树叶为色彩的美丽画卷。这美景,令任娟陶醉其中,一时竟不记得此行的目的。
“柳家的遭遇,说到底,是由一个人造成的。”老支书边走边说。一句话把任娟从梦幻般的沉醉中拉了出来。
“遭遇?”任娟很诧异,不由得停下脚步用迷惑不解的眼神看着老支书。
“是啊,他们柳家只剩下柳平一个人,你没感到奇怪吗?”老支书说。
任娟还真没想过这些。她只是对柳平的处境深深同情,但从未问过这一切是如何造成的。
“那么那个人是谁?”
“说起这个人,在我们这一带赫赫有名,不过最近好像销声匿迹了。
“有人佩服他,有人嫉妒他,还有人恨他。对柳家来说,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煞星。
“这个人,名字叫裴有才!”
“什么?裴有才?”任娟震惊地张大了嘴巴,她实在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所听到的。他喜欢和尊敬的裴叔叔,那个在她眼里慈善大方的人会是那个与柳家有深深恩怨的人吗?难道会有两个裴有才吗?
这一次轮到老支书诧异了,“怎么,你知道这个人?”
“我听说过一个叫这名字的人,好像是塔山的什么官吧。”
“是啊,就是他。他前几年做过塔山的副镇长,这一带只有他叫裴有才。”
“真是他!”做过塔山副镇长的裴有才只有一个,到现在,任娟不得不接受现实。“那么,柳家究竟和他有什么恩怨呢?”虽然内心抵触这样的事实,但是好奇心还是要使她把这一切探究下去。
“说起他,故事长着呢!”老支书道。
“您就慢慢说吧,大爷。”
“当时,裴有才可是了不得,那可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尽管职务上在镇里只是个副镇长,但即便是县长见了他也要礼让三分,为什么?有钱!有钱能使鬼推磨呀!不光这个,还有势!这家伙是黑白两道通吃。养着一帮子打手,有些当官的又都给他喂肥了,都维护着他,有哪个敢惹他!”
任娟没想到裴有才竟是这样一个人,原先她只知道她尊敬的裴叔叔是一个非常有本事的人,可是没想到他的本事也忒大了些,怎么听着有点南霸天的意思,这可不是她任娟所希望的。
老支书接着说:“裴有才身兼数职,既是镇建筑集团董事长又是镇农业开发公司经理。其实,谁都知道,所谓镇建集团不过是他自个家的囊中之物,仅是挂靠在镇上弄个乡镇企业的名而已。这样做为的就是有些官面上的事好办,扯虎皮拉大旗呗。”
“说起裴有才的发迹,那是颇具传奇色彩,倒像是个故事。
“八几年的时候,我们整个国家和社会都处在一个转型时期。”老支书看看任娟,笑了笑,恐怕任娟听着他的话觉得别扭,接着说:“报纸上是这么讲的。”
其实,现在任娟丝毫没有心情去理会老支书的想法,她心里满是对于裴柳两家恩怨的困惑和痛心,还有想知道这恩怨来龙去脉的急切。
老支书不慌不忙,慢慢讲下来:“不管在城市还是农村,既有蒸蒸日上红红火火的一面,也有让人看不到未来如何而令人迷茫的一面。韦庄这个村你知道吧?来的时候你就曾路过的。”
任娟点点头,“是在那儿过来的。”
“裴有才的老家就是在这个村子,这是个千余人的大村庄。韦庄人尚武,确实有一些深藏不露的民间高手。在旧社会,韦庄是一个土匪辈出的地方。韦庄背靠大山,面对平原,进可以攻,退可以藏,为一些从事高危行业的人提供了一个极佳的处所,此地一直流传着“拳不打韦庄”的俗话。在老人们的口中,时常可以听到一些前人的传奇,残暴的、仗义的,都有。虽说都是些没有经传的土匪,但因与此地有了联系,年轻人也乐得听一听,同时也在心中竖起了一个个不大不小的神,成为他们膜拜效仿的对象。所以,在八几年那时候,虽然是没有了真正的土匪,但是韦庄村却是土匪风气盛行,喝酒、打架,简直就是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事儿。
“不知从何时起,韦庄附近悄悄矗立几座不大的煤矿。后来,马路边上的小商店和小饭店也渐渐多了起来,韦庄的生活慢慢开始变得多彩起来。村里人有一些就闲不住了。有点脑瓜的,一开始买台小拖拉机从煤矿拉煤贩运,后来有资本了又发展成汽车,没办法的,到煤矿干点零活,或者有的间或偷点煤偷点废铁。有些好吃懒做的人,不动脑筋又不肯出力气,眼见别人都有来钱道,就红了眼,露出了土匪的本色。或明着在煤矿周围设卡子要买路钱,或者干脆去偷矿上的煤,说偷还好听,简直就是抢,晚上开着拖拉机直接去拉,你说这是偷还是抢?因为韦庄自古是土匪窝子,那是名声在外的,没有人敢深深开罪他们,所以把个煤矿弄得苦不堪言。
“说来也可笑,有一天县里一位重量级领导开车路过韦庄,因内急在村里停了车就去了厕所。没过多大功夫,等他回来一看,一帮醉酒打架的人早将他的小车捶了几个坑。一来不知是哪个干下的,二来他一个人也不敢招呼一群醉鬼,这下可恼了这位领导,把一肚子气全都撒在本地的头脑身上了。这位县领导把塔山的书记、镇长、派出所长叫来好一顿臭骂,骂得他们灰头土脸,差点就要给这位惹不起的领导下跪了,临末了还是镇里大大破费了一笔赔钱请客了事。
“镇长发了誓,要好好整治韦庄周围的治安。随后责成附近几个村和几个煤矿组成一只联防队,村里出人,矿上出钱,派出所领导。其实,这无非是以毒攻毒的一招,找几个厉害的人物压一压一些没甚本事的小混混而已。
“联防队的头就是裴有才,这裴有才,那时已是附近顶顶有名了。塔山镇有一韩姓家族,在塔山农贸市场一带强买强卖、欺行霸市,称雄多年。因其家族人多势大,又极尚武,家族里有几位武功高手,故一直无人敢逆其龙鳞。偏偏这裴有才也是个不服输的人,因为在塔山市场买肉被克扣斤两与一姓韩的理论起来,便惊动了韩氏家族的人,接着就遭到了他们的围攻。令韩家的人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一次真真遇到了克星。裴有才自小习武,别看读书不行,但练武却是很入门,还挺有毅力,多少年来一直也没放下。村里差不多岁数的小年轻还经常在一块切磋,村里的上岁数的老行家偶尔也给指点一二,裴有才的武功应该是不差。打架这东西,其实不仅靠武功的强弱,更重要的一点是靠气势和勇猛,只要在气势上压倒对方,就是不会武功也不见得会输,你说是不是?这裴有才兴许是被逼急了,摆出了拼命的架势,再加上不错的武功,不光那些进行围攻的人没占到便宜,被打得东倒西歪,还被裴有才一把菜刀独闯一条街,打遍韩氏家族。数位韩氏数得着的高手被打伤,所到之处竟无敌手。最后,这韩氏家族的人竟然无一人再敢出头与其较量。裴有才这一次出尽了风头,农贸市场的生意人都把他奉为惩恶锄奸的英雄。因为这事当中裴有才伤了人,因此被劳教了三年,但他从此声名大振,周围十里八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管是街头小混混还是黑道人物,到了他面前,都要尊声“大哥”。我的年龄比他大一些,那时的情况我最了解也记得最清楚。裴有才简直成了这一带的神,有传说如果在集市上丢了一个钱包,只要找到他,他能一分钱不少地给找回来。年轻人都以认识裴有才为荣,甚至自行车撞了架,都要抬出裴有才来唬一唬对方,问一句‘认不认识裴哥?’。

“在联防队混了几年,也算没白干,一般闲散人物都给裴有才面子,表面上附近治安确实大有好转。这闲散人物也要吃饭,只要面子上过得去,裴有才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实就是双方互相照顾,互不拆台而已。几年后,这韦庄村支书年事已高,上边不让他再干了,这给了裴有才一个绝好的机会。那时候可不像现在这么严格,韦庄村的支书和村长就是一个人兼着,这样一下子就空出两个职位。不知是裴有才忽发奇想,还是受别人鼓动,发起个心思也要弄个村长干干。凭裴有才的名声加上一帮小喽啰,很顺利做了候选人,他做了候选人,村里又有谁敢与他争,水到渠成的他就当上了韦庄村的新村长。他既做了村长,支书也就没人敢干了,就在那职位上也没用,还不是得听他拍有才的。上边一看这情况,干脆就让裴有才兼任起了支书。你说是不是很可笑,裴有才连党员都不是,竟然干上了村支书。
“因为我们两个村离着近,我俩又都是村官,我和他还是打过一些交道的。上任之初,裴有才也烧起了三把火。那时他还临时管着那支联防队,有了这些权力,他也摆出一副为乡邻办事的架势,对治安要求也严格起来,那些打架斗殴偷鸡摸狗的人谁敢触他霉头,村里几乎到了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地步。这一来,裴有才成了上边眼里的不可多得的能人干将,裴有才似乎也看到了自己的光辉前程,遂有意交往些有权有势的人物。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没有白忙活,干了三年支书后裴有才开始官运亨通。
“第一步上边的人就安排他就当上了镇基层供销社主任。供销社那时候其实已经是一个空壳子了,除几了个领工资的人和几处门市房已别无他物。门市房有的已经出租给了个体户独自经营,虽月有租金收入,却是极其微薄,连开几个人的工资都不够。裴有才也是真不简单,上任后就开始调查供销社的情况。他发现供销社的门市房所在位置都是镇上经商的黄金位置,但是房屋大都是老房子,因年久失修,早已破破烂烂,所以生意不很红火,租金也提不上去,他就对此动了脑筋。
“不久,裴有才就决定,所有供销社门市房全部推到重建。可是供销社自己无资金,镇里、上级供销社也无钱可给,怎么办?
“由于供销社门市的黄金地理位置,好多商户都觊觎着这些地方。裴有才遂决定门市由原来大的营业面积改建多套小面积营业房,供销社不参与经营,全部对商户出租,有打算租赁的,签订多年租赁合同,但商户必须预先缴足租金,这样就解决了大部分建设资金。后来又采用入股等办法,裴有才总算筹措了足够的资金,开始了他的事业。为此,他还专门成立了一支包工队来承建这项工程,这只包工队就是后来塔山镇建设集团的前身。
“一切都按裴有才的计划顺利进行,供销社终于红红火火地干了起来。商户的房子条件改善了,买卖均是前所未有的好。凭裴有才的名头,各方各面都给面子,没有几年,供销社已经由一个破落户变成了香饽饽,成了镇里的好单位。裴有才也沉了远近闻名的经营奇才了。”
“裴有才算是一个英雄式的人物,”老支书说到这儿,似乎想起了什么,不由自主地笑了笑,“可是,俗话说,一物降一物,倒是不假。”
任娟看着老支书,期待着老支书的精彩故事。
“裴有才式的人物,在我们这儿,土话有一种俗称,叫‘红头’。”
任娟第一次听说还有这样的称谓,觉着挺有趣,不禁笑出了声。
“这种叫法,实际上是对那些有流氓习气的地痞无赖的一种称呼。这种人,先前在农村是不受待见的,整日游手好闲,喝酒打架,老实巴交的庄稼人有谁会喜欢?躲还来不及呢!你想,谁家的姑娘愿意嫁给这样的人,谁家的父母也不乐意找这样的女婿,谁家的姑娘给了他,岂不是进了火坑了。说不好,有一天,惹着了他,给你搞个天翻地覆,有谁受得了?
“当然,这是二十多年前的旧黄历了。那时,人的思想还没有这样开放,挣钱的道也少,只知道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老老实实过日子。现在可是不同了,先富起来的人,往往是那些‘红头’们,他们敢干敢拼,脑瓜又活,往往就把老实人给比了下去,现在人们又过于看重钱,自然他们的婚事是不必发愁的。”任娟点头认同老人的观点,现在,“老实人”几乎就成了吃亏和无能的代名词。
老支书抽了口烟,继续说:“还是接着说裴有才吧,那时裴有才还没有当官也没发达,他找媳妇,可是费了牛劲了。他的父母也是老实本分的人,偏偏生出这样一个不让人省心的儿子。眼看儿子大了,到了该成亲的年龄,可是就不见媒人上门,可把老两口给急坏了。老两口就到处托人帮忙,可人家谁愿意管,弄不好,那位爷要是不高兴,自己挨顿揍还是小事儿,真要是昧着良心去保媒,那不是害人家姑娘吗?当然也有碍着老两口的面子或者礼物的面子过不去的,也就帮着找找说合一下,可是,女方一打听是他,没有不摇头的。眼见都要快三十的人了,连个媳妇也找不上,你说多愁人。
“你说奇怪不,这样一个没人要的人,竟然有人非他不嫁!前面提到的韩家人,有一位大姑娘,年岁也不小了,平日也是舞抢弄棒。到了成婚年龄,一般人家的小伙子谁也不敢娶她,怕弄家来一位奶奶养着。可是一般的小伙子,人家大姑娘还瞧不上呢!就在裴有才威风凛凛独闯韩氏大本营的时候,偏巧被这位姑娘给瞧见了,姑娘眼前一亮,当时就动了心,非裴有才不嫁!
“这位大姑娘也够有主意的,任凭你老爹老娘磨破了嘴皮子,姑娘就是闭口不谈婚事儿,愣愣等了裴有才三年。三年后裴有才从监狱里出来后,姑娘也不找媒人,自己就送上了门,这下可乐坏了裴家父母,韩家父母见事已至此,也乐得了却了一桩心事。不久两位豪杰就成了一家人,裴有才成家时已经三十多岁了。”
“这裴家阿姨好厉害,简直就是一个现代版的孙尚香。没想她还是这样一位人物。”任娟默默听着,心里暗自思忖。“可惜自己只在裴勇葬礼上见过她一次,并不了解她。”
“结婚以后,裴有才的恶习可收敛了不少。谁也不知道这裴有才为啥会转变,后来人们才慢慢儿了解,别看裴有才在别人面前耀武扬威,见了老婆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回到家,老婆要不高兴,他只有跪炕头的份儿。姑娘,你说,是不是一物降一物?”
任娟笑了。
?

.pp a{color:#f00;text-decoration:underline;}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