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投效的厢兵(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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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夏人的骑兵冲得极快,更兼没了阻击,西夏人毫无顾忌之下,霎时间已经驶近那道土垒。
这条河流,在西夏那边,是一片漫滩,但在宋军这边却不同,乃是一片峻岸高堤。这正是陕西黄土高原上河流最常见的情形:地势高的一边,黄土因常年冲刷,结果就形成高峻的堤岸;而地势低的一边,却因为河水挟带泥沙年年漶漫,结果就淤成了一道平滩。
西夏人渡过河来之后,首先要面对的就是高峻的河堤,而在这河堤上,唯一的通道,就是宋人取水的夹道,可以并行两三骑,直通米脂寨下,
因这条夹道是被硬生生挖出来的,所以两旁都是两丈多高的陡坡,骑兵无法冲上。正因为如此,赵长安才带着兄弟们在那夹道最狭窄的地方,筑了一道土垒,以做阻击之用。
没想到土垒只有几尺高时,那些西夏人就冲了过来。
原本西夏骑兵冲近,宋军转身逃命之后,那竖在夹道正中间的土垒,还能稍做阻拦,挡住西夏人一会儿。可如今土垒如此之低,西夏人只须驱马猛跑几步,就能轻松跃过土垒,却是连一点阻敌的作用也没有了。
不过现在不同,有两个厢军并没有逃跑,而是通过提前藏好的绳索,爬到了陡坡之后,藏了起来。所以张虞候并没有下令禁军立即出动,他想看看这两名厢军,到底是想做些什么。
莫非这两个厢军刚勇异常,自愿留下阻击,好使后面的袍泽逃得性命么?张虞候心里有些发热,不过想到更大的可能是这两个厢军知道径直往后逃命不妥,所以爬上陡坡隐藏起来,好逃得性命。
“倘若是前者,这两个厢军就堪大用了;倘若是后者,那就只能说明这两个厢军心思敏捷,身手灵活,只不过可以训练一下做个斥候罢了。”张虞候心里想着。不管什么时候,他都脱不出“校阅”这群厢兵能耐的思路。
“张兄弟,看什么呢?”正想着,忽然听到将军的话语。他扭头一看,原来是游师雄将军也上了米脂寨墙。
“将军,你看!”张虞候伸手指着远处的夹道,对鄜延路总管游师雄将军说道。
“来吧,请你们滚钉板!”伏在陡坡顶上的赵长安,看到冲近土垒的西夏人已经开始加快马速,他便在心里狂吼了一声,把面前的绳索猛的一拉。
那绳索本来捆着一棵被压弯的小树,这一拉之下,小树顿时脱了束缚。只听咣当一声大响,两块伪装过的大木板,从土垒后的夹道壁上翻了过来,正正的躺在了路中间——另外一块,当然是刘天宁拉翻过去的。
这个夹道,是宋人为了取水方便,硬生生在坚硬的黄土河堤上挖出来的,因此两壁虽然只有几丈高,却甚是陡峭,上面长满了细碎的杂草。
那两块大木板,便是用草叶伪装过之后,贴着夹道壁竖立放置着。等西夏人冲纵马跃过土垒时,那两块大木板便被放开了机关,翻了过来,正正的躺到了夹道中间。
西夏人见前面已经没有宋兵,只有一道几尺高的土垒,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只管大胆的朝前猛冲,准备纵马跃过土垒时,却被那翻过来的木板,扎伤了马蹄,顿时人仰马翻,倒在了夹道中间。
原来,那两块大木板上,都钉满了生绣的铁钉,虽然不甚锋利,可是在急冲而来,高高跃起又重重落下的西夏人马蹄下,还是利害得紧。西夏人急冲时马速极快,仓猝之间来不及反应,竟然有十来个骑兵,都来不及停下,被那钉板所伤。
“好,好一个钉板计,好!”站在米脂寨墙上的张虞候,正在摇头叹息,准备发令让禁军去接应那些逃命的厢军之时,突然看到了这一幕。惊喜之下,他禁不住在寨墙上连蹦带跳的大叫起来。
“唉,那些西夏人,可不是这么容易对付的!张兄弟,下令禁军出动吧!你再看看,今天来的,可是嵬名阿山呢!”游师雄却不象张虞候那么兴奋,仔细看了看西夏人的将旗,很冷静的指着夹道中的西夏兵,对张虞候说道。
“真的么?”张虞候愕然停止了叫喊,朝夹道里望去。
被钉板扎伤的西夏人,并不呻吟号叫,而是一个个挣扎着站了起来。站起来后,却又不疾逃,而是伸手托扶,想将自己的座骑从钉板上牵出——这些马儿,都是他们最好的伙伴,哪怕是在这种时候,他们也舍不得放弃。
不过这么一来,正中赵长安和刘天宁的下怀。这些西夏人,人马都受了重伤,挡在了土垒后面,那么土垒之前西夏人都会被挡住,无法再行追击,逃出去的兄弟们,当然就能逃得性命了。
“成了,成了!”赵长安强忍兴奋,压低了声音拍着刘天宁的肩膀说道。刘天宁也伸出手掌,轻轻的接了赵长安一掌。虽然不敢大声,但阻住了西夏人,就是救了众兄弟的性命,两人的眼里,满是笑意。
他俩这个时候,藏身在高高的陡坡后面,西夏人根本看不到他们,不过他们却能透过树丛,看到西夏人的行动。就在他们以为,这次行动已经成功,西夏人已经被阻住,再也不可能追上自己那些兄弟的时候,异变突生。
只听领兵的西夏将军怒吼几声,顿时后面西夏人飕飕连发,将前面的伤兵和伤马一齐射死!而倒下的人马尸体,则把钉板完全盖住,后面的西夏人嗷嗷叫着,又催马冲了过来!
不但如此,那西夏将军仿佛想到了,这钉板机关,肯定是有人埋伏在土坡之后发动的,所以吼了两声之后,众西夏人纵马跳过土垒时,都纷纷朝土坡上放箭,吓得赵长安和刘天宁死死躲在一棵大树后面,一动也不敢动,一直到西夏人大部都跃过土垒,不再朝土坡后放箭了,二人才慢慢的溜下土坡,朝安全地方跑去。

“他娘的,好狠的嵬名阿山!好厉害的西夏人!”张虞候一边让禁军以强弩射击,阻止西夏人前进,一边对着游师雄叹道。
“那当然,这个嵬名阿山,在西夏人中,确实算得上是一员上将了!要不是他被梁氏夺了兵权,恐怕延州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见西夏将军毅然射杀己方士兵,游师雄也轻轻颔首。
此时的赵长安和刘天宁,已经贴着河堤逃出了好远,到了安全地带后,两人这才又登上一个小土坡,观察着敌人的行动。
“唉,倘若我大宋军中,多有些这样的士卒,何愁边患不靖?”站在三四丈高的米脂寨墙上,游师雄对赵长安和刘天宁的行动看得一清二楚。见二人行动有勇有谋,游师雄不禁又叹道。
“将军,这队厢兵的校阅,也还算差不多的吧?”目送着赵长安和刘天宁逃到安全地带,张虞候这才想起这次战斗的目的,扭头问游师雄道。
“那是当然。不过,那两个敢留下来伏击的,你是不是该亲自接见一下?”游将军笑道。
这场战斗之后,赵长安和刘天宁很荣幸的获得了张虞候的接见。
张虞候这个虞候,是保捷第三军的都虞候,乃是一个“军”的副职。
赵长安听刘天宁说过这时候的军制,五个指挥,也就是五个“营”组成一个军,标准编制是二千五百人,大概相当于现代军队里的一个团。
所以张虞候这个副职,也就相当于副团长。不过保捷第三军的都指挥使,也就相当于现代军队的团长了,是鄜延路总管游师雄将军自己兼着的,所以张虞候其实就是一个代理团长。
仅仅相当于一个副排长的赵长安,和相当于普通士兵刘天宁,能够被代理团长大人接见,那当然是件很荣幸的事儿了。
这次接见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肯定了第二团昨天的表现,并正式任命赵长安为第一都第二团的承局,押官由他自行举荐。赵长安当即便举荐了刘天宁,张虞候自无异议。
“赵兄弟,好好干,这第一都的都头,也还空缺着呢!”临走时,张虞候笑着拍了拍赵长安的肩膀说道。
都中的多数兄弟,直到逃回寨中,才明白原来自己这些人的性命,大半还是被赵长安和刘天宁救的。
滚钉板的法子,正是昨天赵长安找王铁汉几个商议出来的。只有想办法把西夏人挡住,才能够让兄弟们逃得性命。
赵长安知道,王铁汉本来就是木匠,而运粮来的那些大车,经过上千里的奔波,大都残破不堪,于是便扔在了这里,车轮车轴都是有用之物,都被取走,只剩了不少破木板,废铁钉。
赵长安利用这一点,连夜和几个兄弟一起,拆卸了不少木板,又找了许多废钉子,粗粗钉成了两块巨大的“钉板”,提前伪装好,竖在了土垒后的坡壁旁,果然一击建功。
虽说因为西夏人的勇悍,阻拦的时间短了一点,不过还好杀死了七八名西夏兵,正好给自己和刘天宁的晋升提供了理由。后来又因为禁军的支援,兄弟们全都逃了出来,更是之喜。
“天宁,我没想到,这些西夏人竟然这么勇悍,连自己人也杀。”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赵长安想起白天的那一幕,依然心有余悸。
“赵头儿,你知道狼群里的规矩不?”刘天宁问道。在和汀蛮厮杀的时候,比这更加残酷的战事刘天宁也经历过,所以他的心里很平静。
“不知道。”虽说看过不少动物世界,不过赵长安却不知道刘天宁说的是哪种规矩,因此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狼这种东西,个头不大,却是草原上最为厉害的猎食动物。不要说狐兔这类小东西,就算是野马野牛这样的庞然大物,甚至是老虎豹子,都轻易不敢惹它,就是因为,它是成群的!”
“冬天的时候,天寒地冻,单个活动的狐兔之类少了,狼只能打那些成群的牛马的主意。可牛马都是会摆阵的,一旦被狼围住,它们就会摆出阵势,跟狼群拚命。”
“赵头儿,你知道,都说牛高马大,那牛角马蹄的力道,可是厉害得紧。所以有时候是狼群赢了,有时候呢,狼群也会失败。”
“狼不能吃草,所以猎不到牲畜,它就会挨饿,饿得狠了,也会死掉。但狼本身也是肉,杀掉同伴也是可以果腹的。但如果这样的话,狼群很快就会因为自相残杀而消失了。”
“因此在狼群里,有一个规矩,那就是,如果同伴没有受伤的话,不管再饿,都不能打它的主意;但倘若同伴在进攻的时候受了伤,没有力量进攻了,别的狼就会上去把它咬死,当作口粮吃掉!”
“赵头儿,这就是狼群里的规矩。那些西夏人,就是一群吃不饱肚子的饿狼!所以,在他们中间,这个狼群的规矩,自然也是通用的!”刘天宁替自己的话下了注脚。
“狼群么?难怪西夏人的战斗力这么强!记得好象在哪本书上看过,军人,就应该象狼一样,而军队,自然就应该象狼群一样了!这么说来,西夏人做的是对的喽?”
“说不定,这些西夏人的办法,我也得学着点呢。天宁说,西夏人用的是狼群里的规矩,所以他们是饿狼。那是不是也可以反过来说,如果宋军也想变成狼群一样的军队,就必须实行狼群法则呢?”躺在床上,赵长安反来覆去的思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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