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阳道人深恐山洞要塌，急忙招回七星联珠，飞身踏上。一眼瞧见小蛇几次差点被砸，想也没想，飞过时将手一捞，便把小蛇捉在手里不顾它挣扎不休，一齐朝洞外飞驰而去。
女蜗蛇一声怒吼，半是追赶仇人，半是逃命，紧跟而上。
七星联珠与恒阳道人相伴二十多年，心意相通，驾驭起来就如同他身体的一部分一样自然。乱石坠落中，就见一道金光不慌不忙左躲右闪，于曲折石径中行得游刃有余。
很快，前方便传来一点光亮。
恒阳道人大声道：“纯志，蛇妖来了！”
高纯志在洞外等候多时，又是担心师父又是不耐烦，乍听见恒阳道人声音竟是一怔。
说来也不过弹指一瞬，七星联珠已载着一人一蛇冲出洞外，后面紧跟着女蜗蛇。待他放出银蝉，女蜗蛇已经出来大半个身子。
恒阳道人突然由黑暗处转到光亮地方，眼前一片白得耀眼，什么也看不清。只听见嗖的一声，疑是银蝉去打女蜗蛇。几乎同时，身后响起女蜗蛇一声惨叫，以为爱徒不负所望。心中欢喜才露一点苗头，却又有一阵劲风自身后袭来。正要分出两颗珠子去挡，冷不防小蛇在手上狠咬一口。
高纯志高呼一声：“师父！”
眼睁睁地看着女蜗蛇蛇尾拍在恒阳道人背上。便见恒阳道人喷出一团血雾，被斜抛出去。
高纯志拼尽全速想去接他，哪里追得上。恒阳道人坠落在乱石堆上，翻滚数回才停下。待高纯志赶到，浑身上下都被尖利石头割得伤痕累累。小蛇已不知所踪。
七星联珠金光大盛，愤怒地朝女蜗蛇蜂拥而去。女蜗蛇也已身负重伤，方才一击尽了全力，如今只有束手待死。七道金光就像七支金剑在它身上一阵飞舞。血水飞扬中，女蜗蛇连同那枚未及生产的蛇卵一起被刺得稀烂。之后，七星联珠又自动退回主人袖中。
高纯志抱起恒阳道人，眼泪汹涌而下：“师父，你怎么样？”因他一时迟疑，错过了女蜗蛇的要害，只打在了胸口上，才令女蜗蛇有能力发出最后一击。
恒阳道人咳出一口血水，眼前模糊现出徒弟又是后悔又是伤心的脸，微微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背道：“不要哭。如今告诉你也不算晚。这并非你的过错，”只是说了短短几句，就觉得胸口一阵阵裂开般的疼痛，“我早已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只是不放心你以后一个人行走江湖，却什么都不懂……”咽喉又是一阵腥甜发痒，忍不住又是一通咳嗽。
高纯志满手都是师父咳出的血水，又惊又怕：“师父，你不要说话了。我们回青城，掌门师伯一定有法子。”
恒阳道人摇摇头，执意向他吩咐身后事。一切交待罢了，已是进气少出气多。握住徒弟的手还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放心，但都已说不出了，最后只喘息着道：“往后师父不在了，万事要自己小心。”
说罢，便缓缓合上了眼睛。
高纯志痛呼一声师父，轻探鼻息，还有一点游丝般微弱的呼吸。连忙封了他身上几个大**保住一点元气，背在背上，驾起银蝉直奔青城派。
掌门恒无子虽心痛师弟，无可奈何气数已尽，唯有垂泪叹息。
如此又撑了三四日，恒阳道人终归长逝。
往事如烟。
是说它既如烟般缥缈不定，也是说它如烟般缭绕难去。
高纯志想自己即将古稀之年，提起五十年前情状，却仍如昨日一般清晰。眼里含着泪，便不由自主地看自己一双苍老得细碎掌纹纵横的手，似乎师父的血水还不曾消失，鲜明的湿粘感依旧残存在指间。
赫连越性情中人，听罢猛一拍膝头，怒道：“好歹毒的妖孽，他日落在我的手上，定将它碎尸万段！”
高纯志微微闭了眼，淡淡笑道：“多谢赫连兄。”平静了一会儿，接着道，“他老人家被天雷击焚为灰那一日，七星联珠护着他的骨灰足有七日，连我也不许靠近。到了第八日，师伯恒无子出来解劝，七星联珠又僵持了半日便倏然远去，从此不知所踪。”
赫连越喟然道：“好一件灵物。”不禁又动了痴念，手上也有些发痒，“可惜不得一见神采。”
高纯志哑然失笑，连抚好友脊背道：“赫连兄啊赫连兄，天下神兵利器何其多，你只有一辈子何时才能看尽！”
赫连越便也仰头而笑，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恨只恨不曾投生为九命猫儿，或者能得见百年难遇一名剑也足以聊慰余生了。”
高纯志且笑且摇头，问：“这些年你所搜名剑不下三十数，尤其陛下相赠的断水流光更是名品中的名品，怎么还不知足。”说到这里，谈笑里又多一分正经，“爱剑本是雅事，你莫要痴狂太过，反生贪欲。”
赫连越叹息一声道：“高兄教训的是。断水流光确属名品，实言相告，我至今阅剑何止千百，此二剑最好，奈何终归算不得上上之品。人生在世，去日渐多，来日渐少，我已过耳顺之年，时时有迫在眉睫的呆傻念头，对那上上品的好剑不能不渴念得紧。”长长叹息过后，面上既有不甘也有失落，“我一生自问问心无愧，百无所求，只有这一个心愿。身入此道，一发不可收拾啊！”
高纯志知他说得情真，便也不多加责备。人非圣贤，总有迈不过去的槛儿，迈不过去却硬要坚持，岂不又成一种执念。只要不为恶，一切顺其自然罢了。
两位好友一时静默。
忽然一阵微风拂过，院中一株高大梧桐顿时枝摇叶摆，沙沙声不绝于耳，地上碎影也随之斑驳迷离。
高纯志眉头微微一皱，赫连越已沉声喝问：“来者何人，何不大方相见。”二人都没有转身，依旧先前闲话模样。
便听一道略显稚嫩的清冷女音带了一丝浅浅笑意道：“两位老人家真是好耳力。”虽是谦逊有礼的措辞，语调却在不经意间泄露出些许天生的傲慢。
（晚七点再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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