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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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纯志与赫连越连忙起身,齐齐回头一拜到底:“公主千岁。”
悠长回廊的曲折处缓缓转出一个衣着素雅的女子,小小年纪并不妨碍她与生俱来的皇家风范。
泰安公主莞尔:“两位老人家不必多礼。”
赫连越与泰安公主师徒多年,并不十分拘礼,便应言起身。
高纯志微责小童道:“公主亲临,为何不通报。”
小童面露委屈,泰安公主已笑道:“国师错怪他了,是本宫见你与师父相谈正契,因此不许他打扰。”
高纯志躬身道:“公主莫非只身前来?”
泰安公主笑而不语。
赫连越拍拍高纯志的臂膀呵呵笑道:“纯志兄,你就莫要太过操心了。我的徒弟,岂是等闲角色。你又不是不曾见过公主与我习剑。”
高纯志仍旧微皱着眉头道:“话虽如此,公主总是金枝玉叶……”
话没说完,赫连越已大声道:“纯志兄,你真是官气越来越足了。难道忘了我辈本出江湖么!”
高纯志闻言微微一怔,转而又是一笑,便不再多说。
三人都大大方方地各自落座。
赫连越问:“公主怎会突然想起来我老头子的家中。”
泰安公主回道:“多日不见师父入宫指教,听说是身上有些不舒服,因此过来瞧瞧。”顿了顿,又道,“不想正听见师父和国师说起断水流光,才知师父尚有心愿难了。”
赫连越莫说惶恐,连尴尬也不生一些,反大点其头地长叹一气。
高纯志为好友的过分坦率不禁有些好笑。
泰安公主也浅笑:“不知师父眼中,断水流光算得几品,什么样的剑又才算上上之品。”
这一问正如一锹凿开了千里大堤,赫连越顿时精神抖擞,侃侃而谈。
“一把剑的好坏无非是看铸剑的剑材以及铸剑师的技艺。下乘之剑,剑材低劣,技艺粗糙,市井村镇无处不可见无人不能有,太过泛滥以致剑不成剑。中乘之剑,始以铁为材,始有铸剑技艺可言,如战场上千军万马所用,无所谓如何精绝但能强于肉搏而保命罢了。此种剑类,亦不足谈也。上乘之剑至少以精铁为材,铸剑技艺最差也要百中挑一,至此,才值得花几分心思。上乘之中又有上中下之分。上下之品,徒利也,虽能吹血断须,然而终归凡品,即如断水流光。上中之品,不仅削铁如泥,还能示警择主,一点灵性已开,剑未到气势逼人。如鱼肠,经勇士专诸之手,便也有了视死如归的豪气;又如镂属,染伍子胥刚烈之血,便也寒光灼目宁折不屈。上上之品,灵气逼人,与主人恩义相交,能驱邪除魔行动自如,如干将莫邪,一雄一雌,锐利与灵气自是不必说的,更难得有情有义。”
泰安公主微微颌首道:“如师父所言,断水流光只可算利器,干将莫邪才是神兵。”
赫连越连连点头:“正是如此。”说到此处,不禁心中又恨得紧,叹了又叹道,“只可惜干将莫邪那般神兵,只见传说未见真身。”
三人一时无语。
稍顷,从二门转进来一个小厮领着一个高大壮实的黑面男人走了进来。那男人面有疲色却生得阔额虎睛,一身灰尘蒙蒙的粗步衣裳倒也丝毫不见畏缩,步伐稳健得很。
高纯志见此人不禁暗暗惊奇。一是惊他相貌气度均不凡,二是奇他竟双手空空。赫连越自从教习泰安公主剑术,加上年岁已高,渐渐不大在江湖上走动。可是觅剑的心远还未死,便放出话来:但有好剑,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赫连越剑痴的名声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上门市剑的人几乎要把门槛踏破。府上的家人也深知他脾气,一见有人抱着把剑走上前来,便自动往里引让。来人若也是自荐宝剑,剑又在何处呢?
心里有些疑惑,回头望了一眼泰安公主,却见她稚气未脱的脸上仍是略显冷淡的平静。
高纯志怔了一怔,也不出声。
小厮上前回禀:“老爷,这位先生说身藏宝剑,但不亲见您便不愿出示。”
赫连越挥了挥手,小厮先行告退。
黑面汉子并不急着行礼。挺直了脊背将三人一一看过,看到泰安公主脸上略略有些惊诧,不免多看了一会儿。而后眼光又落在赫连越身上。

赫连越起身拱手:“不知足下如何称呼?”
黑面汉子便也拱手:“在下姓卢,双名存义。”声音朗朗,洪若钟磬。一听便知内家功夫扎实得很。
赫连越是个爽快人,下一句便开门见山:“我见卢兄弟非寻常之辈,想必定有出众宝物,急切一见,还请成全。”
卢存义微微一笑,右手一翻,从袖中滑出一把不满一尺的短剑。打了一个剑花改反握为正握,只见森森冷光四溢,照得人眼前雪白一片。
赫连越急忙上前几步,接过手中细看。这剑不仅比一般剑短,还要窄,只约有一般剑三分之二宽。剑身光滑似水,隐隐透出一点碧色。忽有一片梧桐叶子自他头顶悄然落下。赫连越应声而起,手中剑轻轻一划,薄薄一片叶子便断为两半,蝴蝶翅膀一般缓缓坠落。
“果然是好剑。”口中赞叹着,越发爱不释手。见卢存义还站着,连忙拉过一起坐下。
卢存义也不谦让。
高纯志笑问好友:“依你看,比断水流光如何?”
赫连越一脸认真:“剑材与技艺均不相上下。断水流光胜在历史已久,自有一股古朴之气。此剑则太利,杀气有余灵性难开。可惜了!”抚摩了一回,又问卢存义,“此剑为卢兄弟所有么?我看它纤巧灵便,似为女子所用。”又指着剑柄道,“这花纹雕饰看似简单,实则雍容雅致,恐非民间之物。”
卢存义疲惫的脸上顿时振奋了一些,望着赫连越道:“前辈果然好眼力。此剑名曰洗碧,乃晚辈家中所传。晚辈一位先祖曾为某朝宫中侍卫,后因朝代更迭,侥幸得到此剑逃出宫外。家中对那位先祖的宫中生涯讳莫如深,数代传下来也就模糊了究竟是哪朝哪代的宝物。”
赫连越点头而赞:“原来是宫中所藏,又是家传之物。”将剑看了又看,却又递回去道,“此剑收藏得十分完善,可见卢兄弟爱惜之至。我虽爱剑,却也不能以有价黄金买他人无价之宝。”
卢存义神色复杂,双手在膝头微挪了挪,似乎是要接回洗碧,最终只是紧紧地捏成拳头。
高纯志看得清楚,正要开口,却听一直沉默的泰安公主先行发问:“卢前辈若有为难之处,不妨坦诚相告,或可进绵薄之力。”
卢存义沉默了一会儿,抱拳道:“晚辈今日必须卖掉此剑,还请老前辈成全。”
赫连越便知事出有因。卢存义不愿说,便也不追问,因问:“卢兄弟开价几何?”
卢存义面露犹豫之色,抿了抿唇道:“一千两黄金。”
赫连越一怔,转而笑道:“老头子若把这整座府邸都给你,或可凑足。只怕卢兄弟要的是现钱。”见卢存义又是失望又是焦虑,连忙抬手安慰道,“不必着急,我虽出不起价,这里却另有一个好买家。”说着,转头笑看泰安公主,“你意下如何?”
泰安公主淡淡一笑:“既是师父所荐,自是值得这个价。”
卢存义一听她口称赫连越师父,吃了一吓,才知是太祖幼女。匆忙跪拜。
泰安公主平淡道:“请起。不过我出来匆忙,也不曾带许多银两。”从腕上裉下一只金镯,递与卢存义道,“这金镯应值一千两黄金,卢前辈若不嫌弃,本宫便以此交换。”
那金镯不是通常粗粗厚厚一段,而是数十根拉成头发粗细的金丝绞成一股,所嵌珠玉疏落有致,独有一种风味。一看便知价值连城。
卢存义接在手中,将藏在袖中的剑鞘一并奉上,倒头便拜。拜完泰安公主又对赫连越一拜到底。便起身作别道:“大恩不言谢,公主与前辈的恩情,必铭记于心。有朝一日,结草衔环以报!”
说罢,大步离去。
泰安公主将洗碧拿在手里赏玩。大小轻重正适合,心里也十分喜爱。翻转剑身时,忽然有一刻剑身反光,冷碧色的微光中有两个字绰约闪过。心生疑惑,又将洗碧慢慢调到同一角度,果然距离剑柄一寸左右地方暗藏了两个篆体古字——并不是钻刻上去的,而是像鲜血一般渗透进剑体。
铮炎。
默念了一遍,没由来觉得有些熟悉。
可是为什么一支叫洗碧的剑却暗藏了另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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