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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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祖道:“朕一向见你待众宫人不分高低,都是极亲切的,只有对王继恩不好不坏。思想后宫里其他妃嫔,谁不因他近侍君侧而多方巴结,惟恐得罪了他,就是皇后也还礼让三分。为何到你这里,他的待遇反倒不如那些低等宫人了。”
花蕊夫人未语先叹一气:“按理,他刚刚说得陛下龙颜大悦,臣妾不该扫兴。只是今日不知为何,心里只是躁得厉害,全然忍耐不住一句话。”
太祖笑道:“你有话但说就是,朕正不要你忍耐呢。”
花蕊夫人只得直言以告:“此人惯会摸索人的心思,却又低得下身段。臣妾恐怕他……要应了那句千古名言,”顿了顿,一字一字道,“巧言令色鲜矣仁。陛下不可不防。”
太祖一颗心本自轻快,此言一出不啻拴了一只铁球上去,硬生生落回原处。一时竟没了言语。
花蕊夫人只道与太祖二人说知心话,又怎料到王继恩在帐外还不曾离去。这却又是王继恩一项厉害,人前小心留意,人后苦心刺探。
隔墙尚且有耳,何况那薄薄的一层营帐,几句见血话儿一发扎在他心头上,又惊又恨,激出满身冷汗。把牙一咬,便生一条毒计:花蕊夫人啊花蕊夫人,这是你逼我摧花折红,你若要怨,也只能怨自己红颜薄命去吧!
晋王在自己帐中刚喝了一钟茶,趋得些热气,便遣走侍从欲小睡一会儿,忽听有人回禀。
“殿下,皇上差人送溪水来了。”
晋王听了倒一愣,心道:这又是什么名目,莫非是王继恩来了,便道:“进来吧。”
便见王继恩亲自拎了一桶水,低眉顺目,礼数周全,当真是个受皇命的宦官模样。
“殿下,这溪水是附近一道泉水流下来的,甘美有如不酿之酒,沏茶更觉芬芳。陛下特命小的给王爷皇子们也送一些来。”
晋王品不出他话语中有何深意,脸面上也看不出有甚端倪。心里大惑不解,口上却也是王爷该有的作派:“如此,多谢皇兄恩宠。”
王继恩口上照常回话,手上却放下水桶,轻悄悄几步走上前来,递上一纸信笺道:“王爷好好休息,明日开猎,自是一番大阵仗。继恩抖胆,先预祝王爷一箭中的。”便低首告退。
晋王一人在帐内拆信来看,不觉身上冷如冰霜,心里却又热似炭火。一力地要冷静,终是控制不住手指轻抖,出了一脑门非冷非热的细密汗珠。
王继恩将那日花蕊夫人劝得太祖属意大皇子德昭之事说得干净淋漓,却不提一分一毫自己受疑之事。虽一字不说晋王危急,却足以令晋王自危,是不说胜雄辩也。
晋王看到自己心底最大的担忧即将变成现实,如何不胆颤心惊。
太祖若传位于皇子,手握大权的亲弟自然就成了第一个要除去的祸害。即使让他站到太祖的立场,也一样会痛断手足。
越想越是心境难平,不禁提起拳头狠狠砸在案上,震得案上物事霍啷直响。
帐外侍卫闻声慌忙赶入:“殿下?!”
猛见得晋王铁青着面孔,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谁也不敢多问一句。
晋王勉强按捺下来,冷声道:“本王没事,都退下。”
众人都是有眼有珠的,哪会不知道这个样子不像没事的,可是晋王既然这么说,也只有依命而行。
这一整天,晋王便不思茶饭,到了夜里,也都没有合眼。翻来覆去到大半夜,忽然想起一个险招。说起来,这险招也是从太祖身上照搬来的。如今,他把这招用还到太祖身上,谅也不算过分。纵然太祖勃然大怒,不能再现从前故事,也能博他一个名声。思来想去,细作计较,便暗暗将这险招决定。

我道他果断,你道他鲁莽。有时,果断鲁莽不过看一个成败。
自古以来,皇家之事多半如此,生从死中求。
太祖这边倒是一夜香甜好睡。次日清晨醒来,更觉精神抖擞。花蕊夫人亲手端汤送茶,披甲递剑,一一料理体贴。其中二人情意绵绵不絮细说。
太祖临走道:“爱妃好好歇息,待朕回来一尝山中野味。”
花蕊夫人亦笑回:“臣妾祝陛下箭无虚发。”
太祖颌首出帐,晋王等人早已整肃相候。一眼望去,个个英姿勃发,马壮箭利,真个是雄纠纠气昂昂的威风队伍。不觉触动当年征战天下的雄心,大喜道:“好!今日谁获猎最多,朕就将那条盘龙棍赏赐给他!”
盘龙棍是何物?乃是太祖戎马半生,打下四十八座军州,创立了大宋王朝的随身兵器。开国之宝,何等荣耀!
便听人群中爆出一声响亮欢呼,众人皆摩拳擦掌,只等太祖一声令下,便如道道旋风冲将出去。起先还聚在一处,入了林子,便各自四散。谁不想十分功夫倒拿得出十二分来,独赚宝器。
不说众人如何策马弯弓,也不说林中鸟兽如何张惶逃窜,只说花蕊夫人仍留在帐中歇息。
她身娇体弱比不得太祖等人筋强骨健,沿路车马劳顿只是一夜还缓不过来,趁着众人狩猎,帐中帐外一片清静正好养神。只留一个贴身宫人在帐中侍候,其余都退出帐外,听王继恩的调度准备狩猎完毕后的宴席。须臾,花蕊夫人便入了黑甜梦乡。
惝恍之间,自己又似乎醒了过来,迷迷糊糊走一步停一步。不知不觉,就来到一处烟雾如白纱,繁花若织锦的地方。木木呆呆地停住脚步,四处一望,烟雾又淡淡散去,才现出清清明明一个美不胜收的世外桃源。这时一花一木看得仔细,幡然想起就是前次梦见金弓射毁奇葩的地方,登时满腔怡然又作一头冷汗。
战战兢兢地僵立一会儿,却又发觉地方是同一个地方,然而情境却大不相同。前一次分明是那自称惜花客的人幻化出来警示她的,这一次倒像是她前世记忆今世苏醒。
又走了几步,心里便渐渐有数起来,双腿竟像是自己知道该往哪里走。鲜花丽草之间迤逦行走,约摸半炷香的时间,眼前忽现出一座高台,似白璧又似碧玉,再没有言语可以形容那清淡雅致颜色。一级一级阶梯远远延伸上去,分明数不清,却陡然间便知道该有九百九十九级。
花蕊夫人纤指轻提裙摆,玉足忽隐忽现,不急不慢走完阶梯。高台之上原来别是一层天地,广袤不知几万里,有一泓厚不及三尺,阔却逾千倾的清澈银泊悬在高台上约三指高的地方。湖泊内清一色连绵不尽的白莲,接天无穷的碧叶,湖水上方绰绰约约还有些凌空而生的宝蔓玉花,与白莲互为点缀,疏密适当。湖旁也没有楼阁亭榭,只有几棵天然生成的美树,枝干纵横盘曲,倒成了现成的桌凳,茎叶纠缠掩蔽,恰是绝佳的凉棚。正有两人栖息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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