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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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一步差村妇枉死七丈泉妖卵寄生
高纯志回到府中,仍然辗转难眠。枯坐了一会儿,走到庭中仰望夜空,却是黑漆漆一片,一颗星星都看不见。正要叹息,忽然京城外某处升起一道蓝光,破空而去。前后不过一错眼的工夫,就连影子都没有了。
高纯志略一沉吟,用缩地术赶往蓝光升起方向。因为只有一个大概方向,也没法儿看出确切位置,只得逐门逐户巡查。途中经过一所无人居住的破败小屋,除了有些腐旧气味,也没什么古怪,于是又到其他地方找。不知不觉,天就大亮了。
白忙了一夜,高纯志有些挫败,却还是没有一点睡意。想起好友正在病中,便决定去探望一番。
这位好友不是别人,正是太祖为泰安公主亲聘的剑术师父,复姓赫连单名越。赫连越漂泊江湖数十载,天下闻名的侠客。本来像他这种无意名利悠哉度日的人是不会要做什么皇家师父的,怎奈爱剑太过,如痴如狂,自称与剑为友。假如知道什么地方有好剑,即使千里之外也必定风餐露宿赶到,别人若不愿割爱,就是远远看一眼也是好的。太祖投其所好,竟找出失传已久的名剑断水、流光相赠,赫连越丈夫行事怎肯平白亏欠于人,欲要不收实在心痛难舍,欲要收了高位厚禄又嫌麻烦。高纯志笑道:“你何不见一见泰安公主再做打算?有道是,得一英才而教,乃生平一大幸事!你一身本领,难道就不想找个承袭衣钵的好弟子?倘或公主真不适合习剑,陛下向有容人大量,也不会以皇命为难你。”赫连越思及自己也年逾半百,真让本门绝学在他手中断了也确实遗憾,便听从好友建议拜见了泰安公主。这一见,却大为欣喜,每日尽心教习。自公主六岁教起,光阴荏苒,也有八年。
到得好友府上,赫连越正在家中闲极无聊,见他来喜得眉开眼笑。
“高兄,你来得正好,快快快,我们杀上一盘。”说着便急喊小童去拿棋盒。
高纯志连忙叫住小童道:“赫连兄,我看你脸上病色未退,还是不要伤神的好。”
赫连越叹了一气,微有不甘道:“真是老了。还是换季时骤冷骤热,不小心受了点风,竟绵延至今。先时只觉肩酸腿硬没什么力气,不想前几日忽然下一场暴雨,就一下子发起寒热来了。不怕你笑话,你来之前还想耍两下拳脚,不料腿肚子一软,险些摔个大筋斗。”又叹一气,连说,“老了,老了。”
高纯志也点头而叹:“谁说不是,我昨夜明明稳操胜券,却生生将一条蛇妖放走了。”便将昨夜宫中妖怪作乱一事简略说明。
赫连越惊道:“那蛇妖和你究竟有何宿怨?”
高纯志仰首长叹:“唉,不瞒赫连兄,都是五十年前的旧事了。”
五十年前,高纯志还是年仅十八岁的少年,血气方刚。师父恒阳道人终于肯带他下山,见一见世面。
高纯志满脑袋都是行侠仗义。初时摩拳擦掌,恨不能扑到人家面前问有什么为难之事,就是没有妖魔鬼怪,有两三个毛贼小盗舒舒筋骨也好。岂料一连走了数月,竟一件事都没撞上。不觉雄心壮志变成心灰意懒,走路都不带劲儿了。
恒阳道人看在眼里,唯有好笑罢了。这个徒弟,五岁便被他捡回来,说是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也不为过。高纯志那一点小心思,他这个做师父又怎会不知道。正是有意磨掉高纯志的毛躁。
这日高纯志实在忍耐不了,问:“师父,如今正是乱世,按说正是群妖乱舞盗寇横生的时候,怎么我们反倒一个碰不上呢?”
恒阳道人看了一眼徒弟,笑着微微摇头:“没有妖魔盗寇难道不是好事么?你怎么反倒盼着有呢?”
高纯志一时语塞,嗫嚅道:“弟子也是想除魔卫道,让善良百姓可以安居乐业。”
“嗯。”恒阳道人点头,“为师也知你是这番好心。可是如若为了成全这番好心,就生出期盼碰上妖魔盗寇的心思,岂不是本末倒置?我们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到最后,为的不就是路无不平刀无可用么?”
路无不平刀无可用。
高纯志抬头看师父,恒阳道人正笑得和蔼,顿时恍然大悟。羞愧道:“弟子知错。”

恒阳道人欣然而笑,起身道:“走吧。”
高纯志愕然抬头:“师父,今晚不是要歇息在此地么?”却见周围景致忽然变了。
原本是一家客栈,四面墙就像糖做的一样融化,现出十分空阔的草地。凝神一看,景色十分熟悉,就是青城山后一片低凹谷地。高纯志这才明白,恒阳道人根本还没带他下山,不过用了幻术。可笑他数月之久,竟然一丝也没有发觉。如果不是一心只想着闯荡江湖扬名立万,又怎会迟钝到这个地步。当下脸上红烫得紧。
虽然晚上,幸好月色皎洁,师徒二人倒也走得顺当。天亮时,恰好到了山下一个小镇。
小镇人丁稀少,却也有繁华处缺少的淳朴。
师徒俩找了一个茶寮稍作歇息。小伙计脸上堆着笑,一人倒了一大碗茶。高纯志又热又渴,捧起茶碗咕嘟咕嘟直喝。连喝三碗,渴劲儿缓了过来,真是通体舒畅。恒阳道人缓缓喝了一碗便觉够了。
又坐了一坐,高纯志道:“师父,天色还早,我们还可以再过几个村镇。”
恒阳道人却轻轻摆手:“今日就在此地歇息吧。”
高纯志一怔,又见师父暗暗指了指小伙计。顺便看去,正见小伙计不时拿眼偷觑他们师徒,一见他回头,慌忙转过身去,可是过了一会儿,又偷看过来。不禁疑道:莫不是黑店,茶水中动了手脚?可是这么长工夫下来,也没觉哪里不舒服。疑惑地看师父,恒阳道人虽不说话,眼中全是默许。便扬声叫道:“小哥,请过来说话。”
小伙计又偷眼看他们被喊个正着,吓了一大跳。尴尬地笑笑,连忙跑过来:“两位有何指教?”
高纯志干脆道:“你为什么总是偷偷看我们,鬼鬼崇崇,是何道理?”
小伙计窘红了脸,慌忙摆手道:“少侠误会,小的怎敢。”
恒阳道人按住高纯志,和颜悦色道:“我徒弟性子急一些,心肠却好,小哥不必害怕。实不相瞒,我看小哥面上有一层黯淡妖气笼罩,近日家中恐怕不甚顺当,故此特请小哥过来一问。”
高纯志听了一怔。又盯着小伙计瞧了瞧,一丝儿异常也看不出来。小伙计却已扑通一声跪在恒阳道人面前,慌得大叩其头:“道长救命!”就知师父所言非虚。心里又是钦佩师父,又是埋怨自己学艺不精。
恒阳道人扶起小伙计,好言劝道:“你莫慌,有什么事好好说来,我既问你,便不会撂开不管。”
小伙计感激不已,红着眼圈儿回道:“是小的娘子。因为照料茶寮,每日早出晚归和她很少相处。前些日子,她就说肚子有些不舒服,我以为不过喝了凉水吃了不干净的东西罢了,便也没放在心上。岂料越痛越紧,肚皮竟也一天天高隆起来。我娘还以为她有了身子,连请几个大夫都说不是喜脉。这几天肚皮圆得越发厉害,一天要疼上好几回。疼起来时她便满地打滚,浑似要生的光景,摸她的肚皮只觉得里面有东西翻来搅去,厉害的时候连肚皮也跟波浪一样翻滚,好生吓人。”说着说着,便眼泪叭嗒,“也不知道她肚子里究竟是什么鬼东西,再这样下去我娘子就没命了。”
恒阳道人略一沉吟:“小哥可方便带贫道去看看尊夫人?”
“方便方便。”
小伙计连忙请一个乡亲看着茶寮,领着师徒俩往家中去了。
半路上,忽见前面围了一大群人,有人在放声大哭,十分凄惨。这一回,连高纯志也看出人群中有袅袅妖气散发出来。
“师父?”
恒阳道人微抬了抬手,便和他一起走上前去。
恒阳道人脸色偏白,面上一团慈祥柔和,加上宽大道袍,确有飘然之态。众人正指指点点,见他来了,自发地道:“来了一位道长。”便纷纷地让出一条道。
一个年老妇人正扑在一个年轻女人的身上号啕不已。那个年轻女人,不,应该是年轻女尸,双睛暴睁,十根手指不知抓过什么东西,全都折断变形。
小伙计定睛一看,顿时也呼天抢地地扑上前去。原来正是他老娘和媳妇。
恒阳道人闭目轻叹。想不到还是迟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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