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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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这晚,国师高纯志在自家府中坐卧不宁。犹疑再三终是披衣起身。先问铜钱卦。谁知连掷几次,竟都不成卦象。心知必有对头在干扰他。沉思良久,取出一只六七寸高的玉葫芦。
这玉葫芦乃他师父青城派恒阳道人所赠。恒阳道人生平好管不平之事,专与他人排忧解难。虽做了不少善事,却也泄露天机太多,不得证道登仙。临死之时嘱咐高纯志,将他尸身切勿安葬,放至山上引雷石,七日后有天火降临,将他焚为灰烬,之后须将灰烬存入玉葫芦,若有疑难之事,不妨问之,不过不到十分为难时不可轻易使用。高纯志谨从师命,果然如恒阳道人所言得骨灰一抷,金光满目。
高纯志将玉葫芦放在案上,恭恭敬敬拜了三拜道:“自师父去世,至今已有五十载,弟子谨记教诲,不敢轻问。今日心绪异常不宁,且又有奸人施暗法阻挠弟子问卜,想必定有大事发生。弟子不得已,敢请师父仙示。”
话音刚落,玉葫芦莹润有光,骨灰呈一条金线从葫芦口飞出,在案上挥洒自如,现出几句话来。
“小祸不止,必有大劫。轻则伤身殒命,重则山动河摇。”
高纯志大惊,忙追问:“山动河摇,可是说宫中有变?”
恒阳道人骨灰却又飞起,重回玉葫芦。
高纯志无法,仍对玉葫芦拜了三拜道:“弟子多谢师父。”思而又思,到底将玉葫芦系在腰带上,即刻进宫求见太祖。
闻得太祖探视泰安公主未归,又急忙转至永平宫,正远远瞧见杏儿丧生处妖气弥漫。
当下大喝一声:“何方妖孽!”手扬处,两道黄符化作银白光芒直劈入树丛。
砰的一声,树叶并尘土漫天飞扬。同时一声凄厉怪啸,便闯出那只妖怪来。妖怪尺许长的尾尖被削去,痛得扭来扭去,空气中满是血腥气。附近侍卫听见巨响,大队赶来。只见碗口粗七八丈长的一条蛇横冲直撞,尾巴频频拍得地动山摇,脸却又是人脸。一个个惊得呆住了。有人失声喊道:“妖怪!”
高纯志大声道:“你们都且退下,将永平宫护住。”
国师之命,众侍卫慌忙领命。
高纯志一见它全相,心中便有数了。不禁皱起了眉头。
妖怪看见高纯志也红了眼,拧着一张怪异人脸道:“青城派小子,我与你师徒有不共戴天之仇,今日旧仇未算又添新怨。你那混账师父又躲在何处,一齐出来受死吧!”
高纯志微有愠色,冷淡道:“五十年前一战,家师亦因伤重过世,我与你也算扯平了。”
妖怪欣然狂笑:“恒阳老儿已死,果然大喜事一件!”
高纯志本来多年修行,已将世事看淡,可生平最敬重的师父被一个妖孽如此羞辱,又牵扯出多年旧痛,不由得怫然大怒:“恩将仇报的孽障!当年若不是我师父心存仁念,你早被挫骨扬灰。你不思反悔,竟又在皇宫大内害人。看我今日不收了你!”
长袖一挥,飞出一张青光闪耀的袖珍小网直奔妖怪头顶。眨眼间,又变成数丈方圆。
妖怪慌忙往旁一窜,那网竟又大了几倍,恰好把它从头兜到底。妖怪大惊,使出浑身解数挣扎不已。无奈刚吞了杏儿,腰身臃肿得紧。网越收越紧,看看便勒得它不能动弹。
高纯志哼一声道:“你不必白费力气。这正是专门治你这等蛇妖的法宝,今日你断然走脱不掉了。”说罢,自怀中摸出一件纤巧铁器,弯曲有如蛇行,双刃薄似银纱。一看便知锋利得紧。这是他修炼多年的宝贝,因放将出去,便会嗡嗡吟吟有如蝉鸣,故名曰银蝉。
高纯志指尖用力,银蝉打着旋儿飞将出去,如一颗流星般明丽。原是瞄准妖怪七寸而去,不想它又拼死一挣,银蝉却将它肚腹剖开,露出里面未及消化的尸首。这下坏了事。这等法器颇具灵慧,只降妖除魔却不肯伤凡人身体。那妖怪也知这一点,使了一个缩身术,自己变得筷子长短,杏儿的尸首却不会一齐变小,一下子从它腹中滑了出来。那法网如何肯缚住杏儿尸首,正叫那妖怪从鸡卵大小网眼中哧溜一声逃走了。
空中传来妖怪恨声:“青城派小子,旧仇新怨吾必来报!”便见妖气一道消失于夜空。
高纯志心中着实愤懑。然而妖怪既走,也无计可施,只得整理仪容去永平宫见太祖和泰安公主。其间,早有人把外面惊心动魄斗妖经过一一禀明。泰安公主听说杏儿惨死,传令好生厚葬。
太祖亲自扶起高纯志,笑道:“若非国师鼎力除妖,则朕和公主命危矣。”又问他怎会夤夜进宫。
高纯志不敢隐瞒,便将如何睡不着,如何请师父仙示等等备细说明。
太祖大为惊叹:“想不到今日如此凶险。幸有国师,才不至酿成大劫。”
“皇上言重。”高纯志心中也觉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有些忧虑道,“不过那妖怪受了重伤,臣也不知究竟是何人在暗中阻挠占卜,恐怕以后还会有麻烦。”
太祖点头道:“国师言之有理。从即日起,便命各处侍卫加紧巡查。还要请国师多多操劳。”忽然察觉泰安公主久未说话,便笑问,“慧儿,怎么如此安静?这却不像你了。可是被吓着了?”
泰安公主闻言而笑:“父皇何时见女儿怕过什么?不过不想打扰父皇和国师商量要事罢了。父皇既许我打扰,正好,我也想问国师究竟是何妖怪呢?”
高纯志回道:“启禀公主,此妖大有来头。初生时,与普通蛇类无异。修行满五百年,即可变人头蛇身。此时能洞察人心幽情,有邪恶的便会变做他人所思所想形容,诱吞活人。便是民间误以为的美女蛇。其实此时此妖还没有雌雄之分,人若思女则变女,人若思男则变男。不过世间对女子管束颇严,出嫁之前除父兄难得见到他人,而男子则较为自由,更容易生出倾心幽情,所以便多见‘美女蛇’了。修行满一千五百年便可**身蛇尾,从此即为成熟形态,再无变化。此时有雌雄之分。”
泰安公主奇怪道:“人身蛇尾?传说中伏羲女娲不也是人身蛇尾?”
高纯志抬头看一眼泰安公主,点头道:“正是。此妖雄则为伏羲蛇,雌则为女娲蛇。”
泰安公主越觉奇怪:“类属妖物,怎会用二皇③之名?”
“公主有所不知,此妖先祖确为伏羲女娲。只是其后代,行恶者渐多为善者渐少,才沦为妖类。”
“原来如此。”泰安公主若有所思,浅笑道,“可见正邪一线之差,神圣妖异也无绝对之分。”
高纯志心头猛然一悚,看着泰安公主良久无语。直至太祖笑问何事,方醒悟过来。想要说些什么,却连自己也不甚明白,终究平平静静地告退了。
那蛇妖又逃往何处了呢?
侥幸逃了法网,它便化作妖光一道直奔京畿一所废弃宅邸。那宅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墙上长草,阶上生苔,一派潦倒景象。进得里面竟大不相同,垂珠帘,挂金钩,满眼银光玉灼。一个四十出头留三绺长须的消瘦男人独自坐在桌前痛饮,一身黑衣却又与满堂富丽不相称的朴素无华。

桌上酒壶酒杯还有一支莲花灯,乍看像玉琢的,仔细一看,又似木雕的。灯心处供着一颗鸽蛋大小明珠,兀自放出淡蓝光华,将整个屋子照得有如白昼。
蛇妖现了身形,便似一滩软泥伏在地上。剖开的肚腹流出粘稠的淡黄色胃液,很快将屋子熏得酸臭无比。
那人却浑如未闻未见,眯了一双欲醉未醉的细眼,仍自喝得痛快。
蛇妖身负重伤,不得已告饶道:“主人救我。”
起先那人依然不理,蛇妖连求了四五遍,方慢吞吞放下酒杯。似笑非笑道:“如今,你知我是你的主人了?”
蛇妖匍匐到那人脚下:“您不是我的主人,还有谁是我的主人!”
“哼!我命你潜伏在永平宫外,俟赵匡胤出来一击必中。你却将我的话抛诸脑后,生生将良机断送。”
“小妖实在是馋瘾发作!”蛇妖痛哭流涕:“主人可怜了小妖这次,日后百呼百应,若再生事端,情愿被主人剥皮抽筋。”
那人冷笑道:“似你这等低劣妖异,我要你的蛇皮蛇筋有什么用?”
“是是是,主人说得极是,小妖愚蠢。”蛇妖磕头不止。
那人复又冷冷一笑,一手端了莲花灯,另一手悬在明珠上缓缓抚摩。明珠放出的淡蓝光华渐渐合为两股,匹练一般飘向蛇妖。一股往它敞开的肚腹,另一股往断掉的蛇尾,像包裹伤口一般缠绕住。
蛇妖脸上的痛楚越来越淡,慢慢恢复一张俊俏脸庞。再看肚腹处,早已痊愈,尾巴也新长了出来,仿佛一片蛇鳞都不曾伤过。
蛇妖大喜,伏在地下道:“多谢主人救命之恩。”
那人又恢复原先似笑非笑神情,继续自斟自饮。才及三杯,屋外响起急促脚步。笑容便又明显一些,斟了第四杯。
刚刚一仰而尽,门就便一脚踢开,闯进一个怒气冲冲的男人,也是四十出头年纪。衣着却不似消瘦男人朴素,锦袍皂靴,眉目间尽是骄纵之气。张口就骂道:“好个江湖术士,竟敢太岁头上动土!”
话音未落,蛇妖便从旁一窜而出,张口就咬。
“慢着。”
消瘦男人轻声一阻,蛇妖只得退回。
华服男人被吓得一**跌坐在地,多半时爬不起来。
消瘦男人轻描淡写地道:“管家大人何须如此动气?”虽然口称大人,非但没有卑微的神色反而隐约透露出倨傲。
华服男人又吃一惊:“你……”平素骄纵惯了,欲要喝斥,一眼瞄见蛇妖在旁边吞吐蛇信,嚣张气焰顿时灭了大半,“你莫胡说,我不是什么管家。”
消瘦男人从鼻中哼出一声轻笑:“我不仅知道你是管家,我还知道你是谁的管家。”见对方又惊又疑,新斟了一杯酒往地上一泼。只见那酒水却似有灵性的,慢慢现出一个字。他衣袖一挥,字又不见了。
华服男人惊得冷汗直流:“你,你怎么知道?”
消瘦男人大笑道:“我要想知道,这世上还没有我不知道的事!你若还想我帮你,最好对我坦白一点。”
蛇妖亦突然伸过脸来道:“我家主人肯帮你这种庸胎俗骨,真是你八辈子的造化!”
华服男人吓得脸色煞白,慌忙跪好连连道:“神仙爷爷恕罪,”只知磕头,却不见消瘦男人眼中闪过一抹厌恶,“不敢欺瞒您老人家,小人贱名钱吉,这回请您帮忙,全是小人自作主张,我家主人并不知情。”
消瘦男人道:“你家主人知不知道与我何干?只要事成后,足赤金子一两不少便好。”
“是是是,不过……”
消瘦男人指着蛇妖道:“这次如果不是高纯志从中阻挠,赵匡胤已成它腹中之食。总之,我答应你的事自然会办好。”
钱吉心中大喜,称谢不已。他已被蛇妖吓得汗透重衣,见消瘦男人不愿再多言,巴不得乘机而退。刚出门,便一道烟也似地溜了。
提起高纯志,却又将蛇妖怨恨的心思勾起。
“主人,青城派小子不除,终是一块绊脚石。”
“你的如意算盘,我岂不知?不过和他素有冤仇,想借我之力杀他罢了。”
被点破心思,蛇妖不敢再多言。
却又听消瘦男人呵呵一笑:“不过高纯志终非我道中人,杀了他世上也少一个敌人。也好。”
蛇妖欣喜拜道:“多谢主人。”
“你不必心急,他也不是泛泛之辈,只可静待时机。你要再坏我大事,”似笑非笑的双眼中忽然闪过一道冷光,令人不寒而栗,“我不杀高纯志先杀了你!”
蛇妖刷地白了脸,连呼“不敢”。见主人渐渐消了气,斗胆道,“不过他这些年不知新炼的什么法宝,好生厉害,将我从头至尾罩住,动弹不得。说是专治蛇妖的。”
那人漫不经心道:“多半是雄黄一类炼制的法宝。”说到治蛇自然就是雄黄。
“不是,要是雄黄,那味道我立刻就能闻出来。”
“哦?”端酒杯的手微微一顿,“你倒仔细形容来瞧瞧。”
“如同一张渔网,最初才巴掌大小,眨眼间就变数丈方圆。才罩在我身上时并不疼,只觉得细腻柔软,好像猫儿狗儿的茸毛,只不过是青色的。我原先以为不费多少力气就能挣开,谁知道越收越紧,比铁丝铜条还结实,直嵌进肉里去了。”想起当初受罪滋味,又痛又恨,“不是那鸟玩意儿,青城派小子怎么拿得住我!”
那人略一深思,便了然而笑:“原来如此。没想到,我竟小瞧了高纯志。”指着蛇妖道,“你也不必愤愤不平了,今日若果丧生于这般神物下,也是你的大造化了。”
蛇妖讶然问:“主人,究竟是什么法宝?果真厉害,要怎么破它!”
“无须多问,我自有办法。”说罢,索性取了酒壶一饮而尽,起身道,“我要出去一趟,少则三五日,多则七八日。我没回来前,给我安安分分地守在这里。”
蛇妖伏地道:“是。”
那人端起莲花灯,灯中明珠又放出匹练般蓝光一道。待他飞身坐上,便嗖的一声疾驰而去。远远的,天边蓝光一闪,便不见踪影。
未知此人有何对策,那人头蛇身妖怪能否遵从主人命令,且看下回分解。
注:①:宋太祖生有六位公主,其中三位早夭。存活三位分别为昭庆公主、延庆公主和永庆公主。本文中泰安公主纯属虚构。
②:孝明皇后王氏,为宋太祖第二任妻子,宋朝第一位皇后。
③:关于三皇有两种说法。一说为伏羲、燧人和神农;一说为伏羲、女娲和神农。此从第二说。
本文虽牵涉少量史实,但大多数为虚构改造,请千万不要与史实直接等同。所涉神兽怪物诸般法宝,有自己杜撰,也有在古籍基础上二次想象,和《山海经》、《拾遗记》、《神异志》等书中记载不尽相同。另外,一些老筒子会看出有以前某些文的影子,也不必奇怪,一直很想把以前一些不满意的文重写。不好意思,我有重写癖-_-#。
以上,此后不再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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