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童年 (26)阿妈同莫姆打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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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灾,该死的雪灾,队上的牛羊死了不少,国家发救济粮。
“阿姐,我去领。”阿妈拿了一个口袋朝外走去。
“不,妹妹,还是我去吧。”
阿妈好像并没有听见大妈的话,看也没看大妈一眼,竟自走了。
“妹妹,别听那些人乱说。别理她们!”大妈跟着阿妈撵了一程,终于撵不上阿妈,只好停下来朝阿妈大声地叮嘱。看着阿妈消失在小路尽头,大妈抹着悄然流下的泪水,喃喃地说“我可怜的妹妹”。
锅里正煮着东西,离不开人。大妈很着急,四处张望着,一眼看见站旁边的我,如获至宝地说:
“你快到晒场去看你阿妈领粮,别让人欺负她,如果有什么事的话就赶快回来告诉我啊。快,快去。”
来到晒场,这里的人可真多,基本上全村的人都在这里,我找到了阿妈,她好好地排着队,安静地等着领粮哩。
“格格,来跳房。”小伙伴在远处对我招着手。
自从陈严木初走后,我已沉默了好久,我不出门,不同小伙伴玩,把自己天真贪玩的性格完全淹没在家中低落的情绪中。
这种低落的情绪是自从幺爸去世后就开始的,它直接影响到家里的每一个人和每一件事,就连爷爷对他宠爱有加的黑尔甲也没了好脾气。他忽略了家中每个人的存在,他消沉到每天不着家,他砍木头,用架架车推着到镇上去换酒喝,偶尔也还记得用他换来的钱为黑尔甲买点好吃的回来,比如说卤牛肉、卤羊肝之类的。如果我当时正好在家的话,爷爷会把拿出手的羊肝掐一点点给我,我要是还不走的话,爷爷会说:
“你都是姐姐了,还要同弟弟争吃的么?”
所以,当我分到一点点可怜的羊肝之后,我就自觉而不情愿地离开,到我的房间里去,拿出我的布娃娃,我对布娃娃说:“娃娃乖,娃娃听话,格格给你吃肝子,你吃一口,格格吃一口,格格不会多吃一口哦。”我知道我的眼泪流到了脸颊上,但我却笑着对布娃娃说“娃娃乖,娃娃不哭,娃娃勇敢哈。”
现在,听见小伙伴的招呼,我真的是玩性大发,想着阿妈不会有事,就放心地去了。我知道我很聪明,而且不服输,我一口气从一楼就跳到顶楼,接着又这样反复了几次都还不“暴”(“暴”在这里是不跳错的意思),我让我的玩伴老等,他们不舒服、不耐烦了,一致同意取消我跳房的资格,我很愤然离开,不跳就不跳吧,有什么了不起。
正在这时,晒场上混乱起来,人们都向一个地方涌去,我心里一惊,难道是阿妈出事了吗?我急忙向人堆挤了过去,不顾一切地向里面钻去。我看见阿妈同一个女人扭打在一起,有许多人企图把她们分开,可怎么也分不开。
“阿妈!阿妈!”我使劲地哭喊着,有人把我抱了起来,我使劲地挣扎着,想要奔到我阿妈那里去,“阿妈!我要阿妈,你们别打我的阿妈,我要我的阿妈……”,我使劲地哭,使劲地叫,使劲地抓扯着紧抱我的那个人,我把他的脸都抓出血来了,但也无济于事,他就是始终不放手。

“阿妈!阿妈!”
严泽头来了,他大声地喊着她的阿妈,推开人群,挤进人堆,被推开的人群又合成了一堆,一会儿,人堆又让开了一条道,严泽头背着他的阿妈出来了。
“你别背我回去!你别背我回去!她是个克夫的妖精!是个勾引男人的迷人花!哪个男人要了她都要倒霉的,……”
莫姆在严泽头的背上又捶又打,竭力要从儿子的背上挣扎着下来,可儿子就是不松手,她毫无办法。
“莫姆,你乱叫什么!快背她回去。”罗尔日大爷赶来了。
“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回去!没人要我了,我不要再活了!”她哭着叫着,手脚乱蹬乱抓。
严泽头不顾他母亲的叫喊,背着莫姆一路小跑朝他的家中跑去,身后还留着莫姆的蛮横的哭叫声。
“这莫姆真的不讲理。她后来,硬要挤到阿斯满前面去,挤到前面去就挤到前面去,先领就先领嘛,阿斯满不在意,让她了。可她还要酸酸地说些难听的话,叫阿斯满实在忍无可忍,还了她一句‘你的男人是谁克死的呢?’,这下可不得了了,捅了马蜂窝了,两人就争吵起来,后来就打起来了,她当然打不赢阿斯满的,可不知为什么阿斯满竟被她打得那么惨。”
“阿斯满让她嘛。”
“这样的人不值得让,要狠狠地打,打得她下次再也不敢了。”
“可你知道阿斯满为什么要让她吗?”
“不知道。”
“你们别说了!真不象话!”
……
一阵沉默,可怕的沉默。
“领了粮的都回去吧,大家都回去吧,没领粮的快去领。” 罗尔日大爷说。
“妹妹呀!我来晚了!我来晚了呀!”大妈来了,一路哭着,叫着,宽大的身躯同她的哭泣声一起颤抖着。她扶起蹲在晒坝一旁的阿妈,擦干净她脸上的血和土,用手帮她梳理着散乱的头发。
“我们回家吧。”
大妈扶着脸上有斑斑血痕、头发散乱、袍子被扯烂的阿妈回家,人们为她们让开了一条道,我哭着跟在她们的身后,回家的路显得好长好长……。
“以后别去同她们交往了。”大妈一边帮阿妈梳头一边说。
“阿妈,你洗脸。”我用木盆为阿妈端来一盆已被我途中洒掉一半的洗脸水。
阿妈不说话,她的眼中溢出了泪水,泪水里有好多东西在闪动,她的爱、恨都从这闪动的泪花中流出来了,又随着泪花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再也寻不到一丝丝踪迹。
“妹妹,你说话呀!”
无论大妈怎样求阿妈,阿妈始终不说话,她不让大妈把头给她梳完,也没有用我给她打的洗脸水,拿了她的绳子和砍刀,头也不回地又出门了。我和大妈都想拦住她,不要她走,可是我们哪里是她的对手,她一闪身一迈步,轻盈得像只猫,大妈以为她上山砍柴去了。但我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预感,我在心里说,阿妈,阿妈,你走吧,走得远远的,但是,你可别不回来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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