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童年 (21)幺爸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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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经很迟了,帮忙的人们已慢慢地离去了。
寒冷的夜空有几许月光投在田野和树枝下,微风吹来,幺爸灵棚周围所有的酥油灯都不停地摇曳着,仿佛马上就要熄灭似的,盖在幺爸脸上的白布在摇曳的灯光下,仿佛也在像微微的波浪般轻轻地起伏着,仿佛已经死去了的幺爸又开始了呼吸,我心里不禁有点害怕起来。
我们用一件衣服将点点遮了个严严实实,点点好像极不舒服,它不停地乱动,让我的心里更加不安。我轻轻地隔着衣服亲了一下它,叫它乖乖地,千万不要出声。
守夜的喇嘛们半闭着双眼还在那里念着经,来来往往的人已稀少得多了。我想现在是最好的机会,我只要轻轻走过去,把点点往幺爸身上一放,一切就算搞定了,我的心跳得好快,脸上好像火炭烤着一般。
“我来吧。”陈严木初看到我那怯生生的样子,从我的手中接过了点点。
点点早就在我的怀里不耐烦地动个不停了,它早就想出来了。我把它交给陈严木初的那一瞬间,它“喵!”地一声大叫,从我的怀里冲了出去。
它冲进了停放幺爸的棚子里,撞翻了两盏酥油灯。可惜它直接钻到了停放幺爸的木板床下,而没有从幺爸的身上跳过去。
点点的大叫惊诧了那些正念着经守着夜的喇嘛们,这可让他们有些始料不及。他们吓坏了,立刻跳了起来,摆开两手,叉开两脚,护在躺着的幺爸周围,有的使劲地赶着猫,嘴里还不停地喊着“臭猫,滚开!滚开!”。
“点点,跳过去!跳过去呀!”我在心里使劲地朝点点吼叫着。
“大家小心,别惊着它,把它赶走就可以了。”一个喇嘛镇静地说。
但是点点呢,还是被那满屋的喇嘛惊吓了,一双大大的眼睛睁得更大了,放出惊恐万状的荧荧绿光。它慌乱地穿过一个喇嘛的腋下,再跨过另一个喇嘛的脚背,然后“嗖”地一下跳跃到了为幺爸设的灵台上。
“好的,就这样,从灵台上跳下来吧,这样你就正好跳到幺爸的身上了,你就算完成任务了。”
“快跳,快跳呀!”陈严木初也在使劲地为点点加着油。
可是点点一点都没有听到我们给它发出的指令。它纵身一跳,从一个蹲状姿势的喇嘛头顶上跃了过去,正好钻进第二个喇嘛的**,那喇嘛还没有来得及蹲下身去逮住它,它又从另一个喇嘛的腿下钻过去了。它惊恐而敏捷地冲向了黑夜中冰冷的田野,在夜色中消失得无影无终。
营救幺爸的计划就这样失败了,我很伤心,也很失落。
可是在幺爸的葬礼上,我看见了一个更伤心的人,那就是深爱着幺爸的格西斯满。她没有同大家站在一起,一个人孤零零地远远站在一棵核桃树下。核桃树的前方就是春天来了时的那一大遍玉米地,那一望无际的玉米地里藏着她同幺爸的秘密。
她很孤独,我想挣脱阿妈的手去陪伴她。阿妈的手把我握得好紧,我别想离开半步。我机械地让阿妈牵着,机械地跟着人群向前走。但我的双眼却始终留给了那核桃树下的孤独伤心人——可怜的格西斯满。
格西斯满爱幺爸,她为他挥洒了自己所有的爱;她觉得拥有了他就仿佛拥有了世界,她就仿佛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然而,属于她的单相思的爱情像场梦,仿佛真实但却虚幻!
她和好多单相思且深爱着的人是一样的,那就是不管不顾,把现实同虚幻相混淆,把现实同梦境相混淆,可怜的人呀,不爱的时候反倒清醒,爱着了,反倒糊涂了,反到不知道这么一个简单的道理了,这就是:真实的人生把梦与现实划分得无比的清晰。
她的爱情像一坛还没有品出味就已消失了的酒,这场没有留给她多少幸福、残缺的爱情啊,留给她的只有深深的刺痛和永远也无法抹掉的痛苦回忆。
她爱得太深,深得不愿计较所谓的公平,她为自己留下了伤痕;她的情也太深,深得可以穿越时空和她的生命,深得还未来得及许愿却已两眼泪痕。
看着人们抬着幺爸渐渐远去,格西斯满恨不得也随了他一起去,出事那天的情境清晰地又重现在眼前。
为了完成上级交给的改土任务,村里的改土地点选在远离寨子的麻子沟。这里没有郁郁葱葱的森林,更没有葳葳的草场,只有满地的乱石裸露出原始的荒芜。沙石地里到处都是败草枯叶,风一吹,尘土四起,仿佛置身于硝烟弥漫之中。

下午四点来钟就要起风了,改土队的中午饭都不回家,大家带点打尖(干粮)凑合着吃。吃完后接着干,干到下午三点半就收工。
大家打着“哈欠”,好不容易磨蹭到了三点半。收工哨子一响,大家来了精神,争先恐慌后地急急往家赶。
“拿来!”眯眯眼一把抢下了他借给仁称的手套。可是只抢下了一只。
“来拿呀!来拿呀!”仁称拿着另一只手套在路上跳着说。
“算了吧,我们俩分着用。”眯眯眼不愿上前去抢了。
“哈哈哈……,只分着用手套不过瘾呀!还想同你分着用一个人呀!……”仁称说着朝大家挤弄着眼睛。
“哈哈哈……,对呀,把你的老婆也同他分作用吧!”
“哈哈哈……”
“你有本事别跑,看我怎么收拾你!”眯眯眼奋力向仁称追去。
“哈哈哈……,你们俩别把劲使完了,记得留点晚上使哈!”
“哈哈哈……”
……
幺爸是改土队的队长,他每天都要收拾完工地上的工具,仔细地检查雷管炸药是否放好了,然后才最后一个人往回走,他总是走在最后。
当他走到麻子沟沟口时,看见前面有个姑娘,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人,走拢一看,原来是格西斯满。
“怎么不走了?”
“我在等你。”
“有事吗?”
“嗯。我……” 格西斯满红着脸,欲言又止。
“是不是找到男朋友了?”
“不是找到男朋友了,是阿爸给我找了个男人了。”格西斯满说话怪怪的冷冷的。
“哪里的?”
“中寨的茸麦。”
“哦,不错。我认识,他们家兄弟姐妹多,他可以上门的,家境也还可以。他同意来上门吗?”
“嗯。可是……,可是我爱的你!我什么人也不嫁!什么人也不嫁!……”
“别傻了,好妹妹。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是个不错的小伙子,你们会相爱,会幸福的。亲爱的妹妹,我祝福你!祝福你们!”
幺爸说着要把格西斯满拥在怀里,可格西斯满不要他的拥抱,她哭泣着朝前跑去。
起风了,狂风大作,树叶和尘土被大风卷着飞上了天空。天空突然就变得阴沉沉黑压压的了,**裸的山上飞沙走石,仿佛有千军万马突然从这荒凉的山谷中穿过,卷起阵阵凶猛的风涛沙浪。
幺爸预感情况不妙,他猛地上前一步抓住了狂奔的格西斯满。他什么都来不及说,他要把她往后拉,他们只要再往后退让十米,他们就安全了。那里有一块巨石,横亘在山脚下,正是躲避飞石的绝好去处。可是,处于悲伤中的格西斯满哪里知道此时的危险处境,她还在同幺爸拉扯着,别扭着。幺爸什么都顾不上了,一把将她抱起来向那巨石奔去。
就在他们要到达那块巨石时,他们的头顶上突然横空飞来一块鸡蛋大的石头,石头正对准格西斯满冲下来。说是迟,那是快,幺爸一个侧身,将浑然不觉的格西斯满紧紧地护在了自己的胸前。幺爸完完全全地顶替了格西斯满的位置,只听得“啪”地一声闷响,那飞石正中幺爸天门,幺爸当即倒地,脸色苍白、鲜血和脑浆一并飞出脑外……
奄奄一息的幺爸望着泪流满面的格西斯满,仿佛有很多话要说,可是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头一歪,死在了格西斯满的怀里。
“严木初!严木初!你醒醒!你醒醒啊!” 格西斯满的哭喊震天动地,可是她再也不能唤醒我的幺爸了。
……
看着送葬的人们远去了,格西斯满的心已随之远去了,她的灵魂已飞出了她的胸膛,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飘荡,清冷的天空中回荡着她和幺爸空灵的话语:
“严木初,我爱你!”
“当我的妹妹吧,我以亲哥哥的名誉爱你一辈子!相信我好吗?”
“不!我要做你的爱人!”
“哈哈哈!你别傻了!”
“我不傻!我爱你!我的灵魂已随你而去了。我再已不可能有第二个爱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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