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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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咱们说到,杜怀仲送义父告老还乡,在洛阳城里遇上义父的一个故友,叫做焦敬毅,一打听不要紧,好么,原来焦家是了不起的大地主,晋冀鲁豫四省地面上的活财神、焦百万单说这个焦百万提出来要和杜家联姻,诸位看官,这是巧合么?天底下有这么多的事儿么?在座的各位咋都没碰上呢?
其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原来焦敬毅这个人啊,是条老狐狸,江南出了个杜老二,他早就知道,也派人摸过杜老二的底细,一摸不要紧,这才知道这个杜老二是自己早年的一个朋友的义子,有这种关系,他焉能不用?焦家在京城有眼线儿,杜老头儿告老还乡的消息儿一出来,他便比对方更早就知道了,算定了自己这位老哥哥是个念旧的人,经过洛阳时必不忘会给自己带个信儿,便急忙忙从山西老家赶来,名义上是点检焦家在河南府的生意,实际上就是在等杜老爷。果不出其所料,杜老爷和杜怀仲这就来了,他和杜怀仲交谈几日,认定了对方不是个寻常商贾,是个有雄心壮志的主儿,便想起了联姻这一招。
杜老爷正人君子一个,哪儿会想到这一层?倒是这付挑子两头,焦敬毅和杜怀仲却不约而同的在估摸这件事铁的现实利益,往好听了说吧,这叫英雄所见略同,往难听了说吧,这就叫“同流合污”——反正就是这么回事儿吧,杜怀仲惦记焦家的势力,焦敬毅看中杜怀仲的前途,这事儿就成了。
于是杜怀仲这边,先找上了杜老爷,说自己想通了,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孩儿尊命就是。杜老爷闻听大喜,告诉了焦敬毅,于是皆大欢喜,俩老头约定了婚期,在焦敬毅的再三挽留下,杜老爷又在洛阳多住了一个月,终于留不住要回家了,焦敬毅一直送到洛阳城外。
待杜老爷回到老家,合家人团聚,又是一番亲热场面,咱们书说简短,单说这杜怀仲拜见过杜氏家族里各位长辈,选黄道吉日到杜氏祠堂拜过礼,由族长在家谱上续上他和他大哥二人的名字,这就叫认祖归宗,以后就是正式是杜家的人了。前后又是一个多月,直到农忙时节过去,杜怀仲惦记江宁的生意,辞别了义父一家,父子俩挥泪而别,带着杜仁义、王大山两个打道回江宁。
却说这回杜怀仲并不打算走大运河,他想路上看一看各地的情形,半是旅游,半是考察,反正身上揣了大把的日升昌通兑银票,三个人一架车,一路晃荡,徐徐向南,倒也自在。
却说这日到了新野,进的城来一看,正赶上庙会,沿街热热闹闹,有卖东西的,有打把式卖艺的,有卖跌打药的,有唱戏的,三个人边走边看,眼见到了晌午时分,眼见前面有一家饭馆子,门口正在张罗着杀猪杀羊,架着大锅,煮着一锅滚水,另一边停满了来往的车马,就在这家门口把车停了,一边早有店小二迎出来,三人进到店里坐下,各点了吃食,坐着聊天。正说着,一边有个声音说道:“老爷,行行好吧,可怜可怜。”杜怀仲扭头一看,是一个老婆婆,面容憔悴,穿的破破烂烂,肩上挎着个破篮子,一只手扯着个光尼股小娃娃,另一只手伸出来问客人要吃的。
“去!哪里来的叫花子!”有张桌子上的客人火了,“滚出去。”
“老爷,赏口吃的吧。”
“出去!出去!”店小二忙往外赶,杜怀仲看了了些不忍,正想叫杜仁义施舍几个钱,却见王大山正瞪着他——王大山多次嘱咐过他:出门在外万事小心,这种事不要去管。只好做罢。
却说门口有个赶大车的车把式看的着实不忍,塞给那老婆婆一个肉包子,却见那娃娃忙抢过来就往嘴里塞。
“这不是刚打下新麦子吗?怎么就出来要饭了?”杜怀仲问,这几年他多少有了点社会经验,也知道逃荒要饭,多是在年关将近或青黄不接春三月时多一些,眼下刚打下新粮食,老百姓还有一些吃食,要饭的应该还不多。
“哼!打下新麦子又咋得!”方才那个车把式冷笑一声,“他娘的还不是交了官府,还能落到老百姓嘴里?”
“说的是啊,”店小二回转身来,“这年头,世道真他娘的没法说,这不昨天刚交过‘修河钱粮’,年年修河,倒头来修了个屁河!这且不算,每新来个官就要搞一套新花样,地里长的是一年不如一年,唯有当官的帽子是一年戴的是一年大。”
顿时四下里附和之声一片,夹杂着“狗官”、“王八蛋”的骂声。
看来民怨沸腾啊,杜怀仲咬着筷子想。
“啪!”店小二头顶上挨了一巴掌,却是老板出来了,“你他妈少给我在这儿贩口条,有本事你也去当官!也去贪赃枉法呀,还不快给我干活。”
店小二捂了脑袋缩了缩头,往门外看了一眼,忽然道:“啊呀!疯道人又来了!”
却说远处路上远远走来一个人,身形高大,背上背了个长包袱,迈着大步,晃晃悠悠的朝这边走来,待走近了一瞧,头发胡乱盘了个法簪,乱的跟现在的非主流有的一拼,杜怀仲心想这位先生您真是时尚潮人啊。再细看那人,看不出什么年岁,深眼窝、鹰勾鼻、高颧骨、三缕长须,满面风尘,透出一种高傲劲来,再看他身上,一件破衣比乞丐强不到哪里去,勉强能看出来是件道袍,一双姚明似的大脚上穿着草鞋——得亏是草鞋,他要想穿耐克只怕还得原厂定做去。手里拄着根乌漆麻黑的棍子,棍子头上还挂了个酒葫芦——如果那么脏的葫芦里也能装酒的话。
却说这个人一进门来,店里顿时静悄悄的,再没有人吱声,只见他走进店里,找了张空桌子大刺刺一坐,只压得板凳“咯吱——”了一声。接着他把酒葫芦“咚!”的往桌子上一放,又把背后的长包袱卸下来也放在桌子上,那桌子晃了一晃,好歹撑往了。听他开口,用一副破锣嗓子道:“店家,给道爷来两笼牛肉包子,两斤高梁烧。给把这酒葫芦给盛满。”
两个伙计走上前来,合力抱了那葫芦抬起——杜怀仲这才发现那葫芦也是铁的,却见包子端上来——教各位看官知晓,那可不是蟹黄小笼包,而是四两一个的牛肉大包子,一笼有十来个,雪白喷香,热气腾腾,只见那道人伸开鹰爪般的大手,哎呀妈呀!那指甲老长了,指甲缝里全是黑泥……杜怀仲转过头去,却发现王大山浑身僵直的坐在那里,脸都发木了,再看店里众人,都停了吃饭看那道人吃包子。
那道人风卷残云一般又吃又喝,不大一会儿,就把两笼包子一坛酒吃了个干干净净,店小二也给他酒葫芦打满了,却见他咂咂嘴,打了个饱嗝,唤过店家道:“我在你店里吃喝,也有几回了,这次一并结清吧!”说着掏出一锭银子扔在桌子上,杜怀仲看的真切,那银子是二十两一锭的元宝锭,崭新锃亮,还带着毛刺。那老板也不敢说收,也不敢说不收,愣在那里。
却见那道人解开面前的包袱,抽出一把阔脊大剑来,足有半人多长——这剑怕只有庙里的神祉活起来才舞得动,用的起。那剑通体黑糊糊的,也不知是甚么质地。却听那道人喃喃道:“这两日怎得又不安分了?怪了。也罢,待我将你磨上一磨。”
说话间那道人站起来,道:“掌柜的,借你磨石一用。”一面径自走出去了,就把剑搁在店门外用来磨杀猪刀的磨刀上,一边磨一边唱起歌来:
斩却蚩尤方得铜
大匠披血火不工
四时不济阴阳覆
廿载砥砺未成锋
伧伧锵锵的磨刀声和他撕心裂肺的吼声混合在一起,叫人听的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大街上的人只以为来了个疯子,慌忙遁的远远的看着。杜怀仲直想冲出去揪住他的脖子对他说:哥您知道有种音乐叫摇滚不?您要去玩摇滚就没崔健那帮人什么事儿了。
却说那道人磨了一会儿剑,收拾了东西,径自去了。
好一会儿,饭馆里才是一片出长气儿的声音。
摸了一把头上的冷汗,王大山一把抓往店小二问:“这人是谁?”
“去年不知哪里来的一个疯道人,隔两三个月总要来一次。来了便吃,有钱便给,没钱便走,谁也不敢拦他,谁也不知他的底细。”店小二苦笑道。

“娘的!不怕你们笑话——一见到他,我动都不敢动了,我只有一次被吓成这样过,那还是当年头一次和俺师傅对练的时侯。”王大山心有余悸的说。
“牛人啊!”杜怀仲叹道。
正在这时,外面又响起了一片嘈杂之声,只见刚才那个要饭的老婆婆抱着那个小孩哭叫起来,那小孩不知方才吃了甚么东西,现在浑身发黑,口吐白沫,不停的抽搐,只老老婆婆哭道:“金栓!金栓!您到底咋啦?”众人听得一个小叫花子名字叫金栓,不由有些好笑,但一看眼前的情景,却是任谁也笑不出来,只见大街上不一会儿就围了一大堆人,却都是束手无策。
众人正在交头接耳之时,忽然听道有人喊:“好了!法王来了。这娃有救了!”众人都道:“法王来了,这下好了!”
“法王?”杜怀仲有点好笑,这是中原啊,莫不是还有人信喇嘛不成?却见店老板皱了皱眉头道:“要命!要命!”
却见一行人簇簇拥拥,来到近前,杜怀仲伸长了头,也瞧不见哪个是“法王”,只看到那帮人穿的很,很,怎么说呢——很“行为艺术”。
只见那帮家伙围住那老婆婆和孩子,那老婆婆知道是来了救星,把头在地上磕的直响,求“法王”救救孩子,只见一人走出行列,掐指一算道:“这孩子的命,原本是贵不可言,偏偏这名字起的不好,若是起个贱名,倒也好养活——偏要起个‘金栓’,今日龙华神君从此路过,被这孩子头上金光所冲,怨他泄了天机,是以惩罚于他。”
众人听的议论纷纷,有人问道可有解法,那“法王”道:“解法自然是有的——这孩子的灾祸是因‘金’而起,这消解之法,自然是得落在这‘金’字之上,今天在场之人,哪位有金,便请拿出来,立时可救这孩子性命。”
众人哄笑不己,人群里有个人道:“法王,我家里开着金铺哩,回头叫我媳妇端将出来,你是要一金(斤)啊,还是两金(斤)?”
法王道:“众人拾柴火焰高,富不帮穷穷帮穷,大伙今儿个既然在场,都是有缘之人,便请结个善缘,善有善报。”说着就有几个人托了钵出来,向众人花园讨钱,众人有扔一两个钱的,也有扔四五个钱的,也有扭头就走的,眼见这帮人直往这边来了,店老板直喊道:“要命要命。”
“这帮什么人啊?是佛家还是道家?”杜怀仲问。
“是‘在莲的’。”王大山小声的说。
“‘在连的’?什么连?”
“还能有什么‘连’?‘那个莲’!”王大山瞪了他一眼。
“日!白……”杜怀仲说了一半忙打住了,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白莲教啊!杜怀仲恍然大悟,忙往了口——单是这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也够坐牢的份了。
说话间那伙“行为艺术家”们,在那小孩子身上贴满了符,一个人托过头顶举着,老婆婆忙在后面跟着,却被那帮人挤的朗朗跄跄的,眼见就到了门口,店老板嘟囔着:“不是前两天才收过吗?”一面扔了两个小钱过去。
“是了!”突然那个“法王”大叫一声,把所有人吓了一跳,只见他眼睛瞪圆,表情夸张的大跨步走进店子,直冲着杜怀仲而来。
“我操!没他妈这么背吧!”杜怀仲低声骂道,“这么多人就只看到我?”当下把心一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见那个法王快步走到杜怀仲面前,把他左看右看,看个啊!你他妈是同性恋啊还是没见过这么帅的?杜怀仲有一板砖捂他脸上的冲动。
“原来着落在这位朋友身上了,”那法王喜道,“请将救命真金拿出来吧。”
“你他妈明抢啊!”杜仁义跳起来道,法王身边两个人抢上一步,被法王拦住了。
“什么‘真金’?”杜怀仲笑咪咪的问,哥你表演水平太烂了,您这样的也能当神棍?台湾有个叫阿扁的神棍可比你强多了知道不?
法王哈哈一笑:“这位朋友真会开玩笑,这孩子一条命,全系在您身上,莫要误了时机。”说着有人把那孩子送到杜怀仲面前,杜怀仲看了一眼,只见那孩子最浑身紫黑,通体帖满了黄纸,正在一下一下的抽搐。
“他是死是活,关我何事?”杜怀仲依然笑咪咪的说。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便是这个道理了。”杜怀仲点点头,示意了一下杜仁义,杜仁义掏出一把制钱来,丢进对方钱钵里。
法王笑了一下:“这位朋友,若是旁人,出一个钱也是出,出一万钱也是出,只是今天你和这孩子有缘,若不拿出真金,必有伤天和。”
“有道是‘缘来缘散缘如水’,何况我身上并没有什么‘真金’,如果真要是有伤天和,也只好由他了。”怀怀仲接上一句,当年我跑销售和写字楼保安斗智斗勇的时侯您在玩什么呢?跟推销员斗嘴,您吃饱撑着了?
“善缘不结,变成业障,只怕将来死于非命。”法王脸色一变。
“你找死啊!”王大山和杜仁义“唰”的跳将起来,“噌噌”两把刀拔了出来。吓的对方往后退了一步。
杜怀仲做个手势,止往他们两个。
“这位爷,求求您了,救救我孙孙……”那老婆婆挤进来,噗通给杜怀仲跪下,乒乒的给杜怀仲磕起了响头。这时店里店外围了个水泻不通。大伙齐刷刷都在看着杜怀仲,王大山忙上前一步扶了,趁机在老婆婆肩上用力一捏,老太太本来就悲伤过度,一下子就晕过去了,他把老婆婆往最近那个人身个一推,悄悄站回杜怀仲身边。
“您要是不出手,今儿这孩子的命就没了。”法王说。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杜怀仲冷冷的说,一面站起来,注视着对方的眼睛,“这孩子能不能挺的过去,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法王哆嗦了一下。
王大山看围的人越来越多,心想这不是办法,要尽快脱身,他靠近是杜仁义,悄悄问他要了一块银角子,走到人前郎声喝道:“耍无赖是吧,爷当年街面上混的时侯,你们还不知在谁大腿肚里转筋呢,你不要钱吗?钱我搁这儿了,瞧见没,有本事的来拿走,没本事的滚他妈的蛋!”说着把那块银角子放在桌子上,运足气“砰”的一拳,硬生生把银子砸进了木头里。
四下子静了一下,然后哄然喝彩。
法王的眼直了。
他手下有个人不忿,走上前来,对着桌子底就是一拳,想把银子震出来,不想桌子上面没有重物压着,桌子往上一跳,满桌的盘子和碗“咣宕”摔了一地,银子还好好的嵌在木头里。众人一片哄笑。
那个人羞的满面通红,那法王点点头:“好,好,今儿个咱是见识了,山外有山,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后会有期。”一面转过身来高声道:“这孩子的命,看来来得请真君下凡才行。”说完领着众信徒走到大街上,就在店门口设了神坛,一面请了符,嘴里念念有辞,把符在火上焚化了,然后指着那口烧的滚开的水锅道:“神君降旨:真金就降在这锅里,现在看哪个有诚心,去把这真金取出?”
众人听得,议论纷纷,法王看了一眼一个信徒,你忙往后缩了一下,这时另一个跳出来道:“我来!”走上前去,口中念念有辞,无非是神君附体,金刚不坏之类的话,一咬牙把手伸进滚开的水里,真的捞出一锭金子!
众人看的真切,顿时轰然,“神君下凡”“神功附体”“神君保佑”之声不绝,眼见众人随着法王去了。
看着这幕闹剧就这样落幕了,杜怀仲突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这就是传说中的白莲教吗?店老板走过来劝道:“客官,这帮人麻烦的紧,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此地不宜久留,你们还是赶快走吧!”
杜怀仲点点头:“说的是,阿义,备车,咱们现在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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