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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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咱们说到,杜怀仲的义父,杜闻铭杜县太爷告老还乡,杜怀仲带了王大山杜仁义二人,一路护送着老爷子返回河南洛阳新安县的老家
却说这一行人登船离岸,西辞江宁,经大运河一路北上,虽说己经是阳春三月的时节,但仍然有些春寒料峭的感觉,杜老爷站在船上,看两岸风物,一边回忆当年自己被授命知县,从京城出发,也是坐船经大运河一路南下,那种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的情形,恍如昨日,一回首己是垂垂老矣!往日种种,都如过眼云烟,不知飘散何方了。无端间心境极是寥落。
有事话长,无事话短,单说这一行人过徐州走旱路向西,租了辆大车,直朝着河南府而来,一路上平平安安,眼见着己快到了洛阳,离家己是不远,听到的也是久违的乡音,杜老爷是越发的激动了。
这天到了洛阳城外,却杜老爷子发话了:“仲儿,今儿进了洛阳城,先寻个地方住下,为父有事要办。”
“孩儿知道了。”杜怀仲回答,吩咐了赶车的杜仁义,待进了洛阳城,先寻了个小店落脚,人马安顿停当,杜老爷唤过杜怀仲,拿出一封信道:“为父早年交过一个朋友,他们家在这洛阳城里,开着一家‘焦记粮店’,你到街上打听一下便知,却把这封信交给粮行拿柜,托他转交东家老爷。”
杜怀仲接了信,带了杜仁义走出店门,向店小二打听了焦记粮店的所在,一路寻去,果然见到好大一间粮店,规模不小,门口停着一长溜的大车,脚力们正把一麻包一麻包的粮食过磅、装车,人吵、牲口叫,一派热闹场面,再看粮店门前挂着一块匾额,上面写着正是“焦记粮店“四个大字,看样子这店子是有历史了,称得上老字号。
却说杜怀仲进了店,找到个伙计,行了个礼问道:“敢问贵店的掌柜可在?”
伙计听说是拜见掌柜,忙把掌柜找来了,对方是个胖胖的中年人,胸前挂个大算盘,身上沾满了高梁花子,见了杜怀仲问道:“这位客官,听口音想是江南来的,打算买什么粮食啊?”却是一口浓重的山西话,杜怀仲常和山西票号打交,对这种口音极是熟悉,心想这洛阳的粮店,怎么却请了个山西人做掌柜?
杜怀仲道:“在下不是来买粮食的——只是家父有封信要送给贵店的东家,烦劳您转交了。”
掌柜一听不敢怠慢,接了信笑道:“真是再巧也没有了,前天俺家老爷刚到了洛阳,今儿去龙门去了,明儿个就回来!您放心,这信我一定转交。”
杜怀仲送信回来禀报衣服义父,老头听了喜出望外:“他来了洛阳?太好了,那咱们权且再多住几日,等他回来,正好见上一见。”杜怀仲想,老头子一路上只恨走的慢,现在到了家门口,为了这个人却宁可多等几天,这是个什么人啊?
老头子看出杜怀仲心中疑惑,道:“此人叫焦敬毅,是山西人,家里在洛阳、京城等地都有产业的,我在京城当翰林时,他在京城打理家族生意,想想也有快三十年没见面了。”
杜怀仲陪老头说了一会儿话,回到自己的屋里住处,杜怀仲和王大人、杜仁义同往一个屋,待他回到屋里,杜仁义忙抢上来说:“先生,您知道今天咱们去的焦记粮店是什么来头吗?”
杜怀仲道:“这个我倒不知道,只是看着挺大,听老头子说,这个焦敬毅的好像势力挺大的,京城也有他们家的买卖。”
“妈呀,焦家您都不知道?”王大山倒是很知惊。
“怎么,焦家很有名吗?”杜怀仲愕然道。
“何止是‘有名’?”杜仁义叹道,“就是你说的这个焦敬毅,人送绰号‘焦百万’,焦家有良田千顷,做着各种生意,人称‘马跑三天不吃别家草,人行千里尽是焦家田’!”
“我操!”杜怀仲愣了,“这么牛叉!”
“这都是老百姓的传说罢了,”王大山笑笑,“不过焦家的确很有势力,这个焦敬毅跺一跺脚,晋、冀、鲁、豫四省地面都得晃一晃;黄河南北两岸,老百姓没有不知道焦家的。就是栖凤轩那几个钱庄票号,也都有焦家的股。先生常在江南,是以不清楚这些。”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杜怀仲问杜仁义,王大山是河北人,他听说过焦家不奇怪,杜仁义是江宁人啊。
“先生和老先生在店里时的时侯,我跟焦家粮店的伙计在外边喷才知道勒。”杜仁义突然用熟练的河南话说。
杜怀仲笑了,他知道杜仁义这家伙嘴上功夫着实了的,这么刚到洛阳,当地的方言就己经学的不离十了。当即笑道:“好好好,那你这两天多和外边人聊一聊,替我好好打听一下这焦家的低细。”
杜仁义一愣:“咱们要住下吗?”
“老头子要等着见这个焦敬毅,咱们要多住两天。”杜怀仲说,“看来这趟河南没白来啊,不出来转转还真不知道这些事情。”
到了第二天,忽然有两个人来拜访,杜怀仲认的其中一个,就是昨天那个胖胖的掌柜,另一个是个其貌不扬的老头子,他经历商海多年,自然知道不能以貌取人,果然见义父亲亲热热的拉了那人的手,两人说起话来。
“杜兄,京师一别,二十五载有余了吧?”焦敬毅说。
“二十八载了!敬毅别来无恙?”
“托福托福。”俩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进了堂屋落座,杜怀仲走上前来,行晚辈礼,杜老爷道:“这是我在镇江收的义子,叫杜怀仲的便是。”
“你是杜怀仲?江宁杜二?”焦敬毅吃了一惊,杜老爷也是吃了一惊。
“敬毅兄听说过小犬?”
“呵呵,人亲都说江宁杜氏昆仲,辟瘟疫功在社稷、造香皂白手发家、改织机财源广进、编海志四海分明,天下谁人不知?”焦敬毅笑道,其实还有一个“娶万金不惜”,当然这条就不能当面说了,“早就疑心这江宁杜氏和老哥哥有没有什么关系,现在方知是老哥哥的义子,果真是虎父无犬子!”一面打量杜怀仲。
饶是杜怀仲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名声这么大,却见杜老爷面上掩不住的喜色,嘴里仍在谦虚的客套着。焦敬毅和杜闻铭两个旧友二十多年没见,又见到名声在外的杜怀仲,自然是有说不完的话,谈笑间时间过的飞快,不觉己到掌灯时分,店小二送上饭菜,却是最普通的面汤、大饼、青菜豆腐,焦敬毅叹道:“哥哥果然清介不改当年。”他知道老朋友的脾气,当下所有人闷着头一言不发的吃完了饭,待店小二把餐具撤下,这才说道:“哥哥告老还乡,可巧兄弟我就在山西老家坐不住,非要上洛阳来转转——您看这不是天意么,既然咱兄弟有缘,还请哥哥到我那里住上几日,咱哥俩也好叙叙旧。”请求再三,杜老爷同意了,第二天一行人结了店钱,搬到焦家在洛阳的宅子里,条件自然是比住店强多了,杜怀仲感叹,果然是大家族和暴发户有区别啊,您看光人家一处“别墅行宫”,就比我住那地方强啊!

这一住就是十来天,两个老头谈的格外亲切,这天焦敬毅向杜老爷说:“老哥哥啊,为弟的有一事想请教,不知行也不行。”
杜老爷笑笑说:“敬毅怎么突然客气起来了,你但讲无妨。”
焦敬毅道:“为弟家中小女,今年二八,待字闺中,我正寻思把小女许配给怀仲这孩子,不知哥哥意下如何。”
杜老爷低头沉吟了一会儿,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自然是应该的,不过我还是想先问问孩子的意思。”
“那是自然。”
与此同时,外面大街上。
“啊嚏!”杜怀仲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操,辣椒进鼻子里了。”他难受的说,待喘了口气,抹了把汗又道:“这洛阳牛肉汤,真他妈带劲!”
说这话的时侯,杜怀仲、王大山和杜仁义三个人正坐在一家馆子里喝牛肉汤,馆子里热气腾腾,来往的都是下等粗人,加上牛肉汤喝的浑身发热,三个人都是剥了上身衣服,打着赤膊,汗水兀自一道道流下来,只是王大山和杜仁义都是一身的腱子肉,一看就是做苦力出身,只有杜仁义,戴了个眼镜,细皮嫩肉又瘦的看见排骨,活似一只白条鸡似的,怎么看都不像出入这种场合的人,往来的人不由都要多看上两眼。
“咋样我没说错吧。”王大山得意的说,“老板!添汤!”
“果然不错。”杜仁义咂着嘴说,他们这几天把洛阳的名吃吃了个遍,大到洛阳水席,小到浆面条牛肉汤,洛阳端的是九朝古都,好吃的东西海了去。
他们正喝的痛快的时侯,只见一个人寻来了,却是焦家的一个仆人,那仆人寻到他们三人,道:“杜少爷,老爷正寻你回去呢。”
“得,刚才一打喷嚏,我就知道没好事儿。”杜怀仲一面说,一面站起来穿衣裳。
待回到焦家,见到杜老爷,杜怀仲问:“不知父亲何事找孩儿。”
“怀仲啊,你今年二十有六了吧?”
“正是。”杜怀仲回答,心里一动,莫非……
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杜老爷开口了:“不小啦,该到成家的时侯了,方才你董叔叔向我说起……”于是把董敬毅的话转述一遍。
天啊!悲惨的封建社会啊!包办婚姻这种只有传说中才有的惨案,居然要落在我头上么?杯具啊!白瞎了一个大好青年!
“你意下如何?”杜老爷见他一脸不知是何表情的表情,问。
“我……”杜怀仲张口结舌的说,“您方才说人家那小姑娘才十六?”我又不是萝莉控,难道叫我玩养成游戏么?爹爹你不知道有个东东叫《未成年人保护法》么?
“是啊,怎么了?”
杜怀仲没脾气了,在当时,男女差十岁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总不能说我们之间有代沟吧?
“不大……妥当吧。”他斟酌着用词。
“我也觉得不大妥当……”杜老爷说。
“是不妥当!是不妥当!”杜怀仲的头点的像吃了摇头丸一样。
“……毕竟你哥哥还没定婚。”
杜怀仲的脖子嘎巴一声。
杜老爷看了他一眼:“我也想过把她许给江海这孩子的,无耐你焦叔执意要把她许配给你。”
焦敬毅我跟你有仇啊!杜怀仲一边揉着脖子一边在心里头骂。
“你倒是愿不愿意啊?”杜老爷问。
“爹,您容孩儿好好想想。”
“这有什么好想的,”杜老爷问,“焦家家境不错,家教一向也好。错不了的。”
“您能让我想想不?”
“好吧,别太久了,你焦叔还等着我回信儿呢。对了听说你喝牛肉汤去了?”
“是,父亲要不要尝一尝?”
“呵呵,改天吧,我年轻时侯,也常去喝的,端地不错。”
杜怀仲一面揉着脖子一边回到他住的小院,把王大山杜仁义叫过来,使个眼色,杜仁义把门掩了,杜怀仲说道:“我方才碰上一件事情……”于是把提亲的事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一说,问道:“你们觉的该怎么办?”
“妈呀这种事儿我哪知道该怎么办?”杜仁义眼睛一瞪,“要不您写封信给李先生问一问?”
“只怕等回信到来,我孩儿都会打酱油了。”杜仁义道,“眼下只有你们俩是我心腹,只好问你们了。”
却见王大山嘿嘿笑道:“打着灯笼都没处找的好事儿,还问个啥啊——焦百万的女婿!就是倒插门也做的。”
“正是,”杜仁义点点头,“问他要两百亩地做嫁妆,不!五百亩!”他豪气干云的说。
“滚滚滚,都他娘给老子滚蛋!”杜怀仲一拍脑袋,这次怎么偏带了这两个杀材出来?
“二先生,不是我说,以焦家的实力,要是您答应了这门亲事,那以后对咱家的生意可是大有好处。”杜仁义说。
“你当我没想过吗?”杜怀仲长叹一声,只是……
只是什么?建立在利益基础上的婚姻不是没有——甚至在人类文明史中的绝大部分时间里,婚姻都是建立在利益之上的,建立在感情基础上的婚姻只是现代社会的事儿。况且他又不是杜江海,杜江海对红蓼一往情深,他很羡慕这种感情,可他从来没有对哪个姑娘有这种感觉——他可以喜欢很多个、怜惜很多个、欣赏很多个女人,但从来没有真正爱上过哪一个。难道我天生只能做个糟蹋女孩子的禽兽?
做禽兽的压力真的好大啊。
“仁义说的有道理,”王大山说,“况且要是你回绝了,这不等于和焦家翻脸吗?”
“行了,我知道该怎么办了。”杜怀仲说,心里默念起那段名言:资本主义来到这个世界上,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既然注定肮脏透了,那就多肮脏一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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