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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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吃一次药也不当紧。"顾天逸抛下药碗,"顾秀大清早就进城玩去了,到这时还没有回来,我出去找找他。楚昭平找你,你也该去见他了。"
听到楚昭平三个字,楚狂歌不禁捧著头呻吟。
苏州人家前门沿街,後门临河,前门御车,後门登船,数十条水道纵横交错於城中,由三百馀座小桥勾连起来,并有无数小船穿梭水中。白居易诗中所谓"绿浪东西南北水,红栏三百九十桥"说的就是这景致了。
顾天逸先是沿街寻找,走累了,便雇了一条小船沿水行去。眼看著夜幕降临,始终没有见到顾秀的身影。船行水上,水声唉乃,只见两岸屋宇相连,雕梁画栋,锦障翠幕,说不尽的旖旎繁华。夜幕渐深,华灯初上,青楼妓馆的花船次第点亮,映照得岸边水上一片通明透亮。顾天逸原来的紫竹箫与楚狂歌打斗时弄掉了,後来见楚狂歌的白水居後面有竹子,拣了一根削作竹箫。他自袖中取出竹箫,凑到嘴边呜呜咽咽吹奏起来。
苏州城的夜晚本来热闹非常,清新飘逸的箫声顺著水面远远传出去,花船上的乐声渐渐止歇,到後来只能听见箫声在夜空下回荡。一曲吹罢,箫声已止,馀音犹自缭绕不去。待人们从船中走出来或从酒家中探头寻找吹箫的人,顾天逸所乘的小船早已去得远了。
约摸行了七八里水程,忽然一个身影大鸟般从头顶的桥上跃下。
船夫吓了一跳,顾天逸已看清是楚狂歌,含笑倒了碗酒推过去。楚狂歌问:"还没找到顾秀吗?"顾天逸道:"也不知道疯哪儿去了,我倒不怕别人欺负他,就怕他把别人欺负得太狠。"楚狂歌笑了一声,将酒一饮而尽,脱口赞道:"好酒!"顾天逸又为他倒了一碗,微笑道:"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重回楚家,放弃自由身,这滋味可还好受?"
楚狂歌一口酒呛到喉咙里。顾天逸为他捶背,眼中有戏谑笑意。
楚狂歌郁闷地说:"你都知道了?"顾天逸嗯了一声。楚狂歌叹了口气,脸上一副苦恼之极的模样,"算我倒楣,谁知道齐天然没有找他爹告状,反倒让他爹救你。我大大地吃了亏,倒叫我伯父白拣了个便宜。--你要是觉得欠了我,就以箫声为我下酒,今夜一醉,咱们两不相欠,各自自在。"
"楚公子,我欠你良多,恐怕是还不尽了。"顾天逸抽出刚放下的竹箫,垂著眼帘,抚摸翠绿光滑的箫管,"这麽便宜了帐,你不後悔?
"黄斤有价,顾天逸一曲无价,"楚狂歌微笑摇头,"占便宜的是我。"
顾天逸淡淡一笑,箫声响起。
楚狂歌身子後仰,右臂屈在颈下支住头,悠地自斟自饮。他用漫不经心的眼神打量顾天逸。顾天逸倚在舱壁上,垂眸吹奏,脸上因戴著人皮面具而没有表情。楚狂歌明知这平淡的面孔下其实是张惊世绝的脸,然而看惯了他这副样子,渐渐习惯,觉得纵然只是一身布衣,纵然只是披了这样一副平淡面容,这一身疏朗恬适的气度仍是叫人心折。
眼见得明月高升,水面上人迹渐少。船夫小心翼翼地说:"二位公子,宵禁的时候要到了。"
楚狂歌抛过去一锭银子,"你上岸去,熄了灯,就任这船在水上漂吧。"
船中只剩他二人,顾天逸放下竹箫,给自己倒了碗酒,向楚歌微略一致意,仰头一饮而尽。二人倒转碗口互相一照,皆是碗到酒干,都笑了笑。一时间四野俱寂,只见月光照在水上,暗处幽暗深沉,明亮处波光粼粼,如铺了一层碎银。
楚狂歌借著酒气指著远方大声道:"要是这条河流到天边去,咱们便一起去,再也不回来了。"

顾天逸微微侧头,搭眼在楚狂歌脸上盯了一眼,"不开心?"
"明天就是比武会,无聊死了。"楚狂歌醉熏熏地摇了摇头,忽然又笑起来,"你说,要是我故意输给所有人,伯父会不会活活气死。"
顾天逸悠然道:"如果吐一盆血仍然死不掉,他便不会气死。"
楚狂歌哈哈大笑,仰面躺倒在舷板上。
他笑声刚止,忽听岸上有人喝道:"什麽人!城中宵禁,还在外面游荡!还不快将船靠了岸!来人,下去看看!"
楚狂歌身子一弹跳起来,低声道:"不好,快跑。"操了船桨划船,却见那船只在原地打转。楚狂歌心里奇怪,回头望去,见顾天逸也操了浆,却和他在同一边划,那船哪有不原地打转的道理,急忙道:"你坐回去别动。"
顾天逸不知原委,只得依言放了船浆回去。眼见得火把逼近,楚狂歌操桨奋力划船,那船破开一条水线,飞一般地沿河道窜了出去。
夜里匆匆逃亡,也不知划了多久,後面声音和火把渐渐不闻。拐了几个弯,来到一处开阔的水域,楚狂歌将小船划到水中央,抛了船桨躺倒在船上,忍不住哈哈大笑,眼角余光望见旁边的顾天逸,心中不禁一荡。
顾天逸滚倒在楚狂歌旁边,也正忍俊不禁地微笑。他不知什麽时候扯去了人皮面具,一张俊美绝伦的脸裸露在月光中,因为人皮面具戴得久了,皮肤呈现不自然的白,益发不似人世所有,叫人想伸手摸一摸,看这人是不是真的存在。
楚狂歌心里叹息一声,在舷板上缓缓躺下,睨视顾天逸,忽然想起白天齐天然对顾天逸说过的话,心中不由一动:"若能与他永远在一起,就算我和他都是男人,那又怎麽样?他不肯接受我的好意,我心里不快活,我夜夜求醉想要忘记他,可一见到他就又放不下。我心里明明。。。。。。明明。。。。。。明明是想和他在一起,不是像弟兄一样,也不是像朋友一样,而是要像一个男子喜欢一个女子一样在一起。。。。。。唉,这样有违人伦的事,他和我都是男子,我怎麽能想这些呢。。。。。。可是,可是,。。。。。。可是楚宗天能为孟轲抛弃荣华富贵、出生入死,能为孟轲出家做和尚,我和他为什麽不能在一起?。。。。。。但就算我不惧一切流言,他又肯吗?他因为齐天然迷恋他而生气,若知道我和齐天然有著一样的心思,还会这样和我在一起喝酒赏月,吹箫言笑吗?"
他心里兜兜转转,一会儿勇气百倍,一会儿颓唐绝望,转而又想:"我总忘不了他,究竟是是毫不掺杂任何东西的喜欢他,还是因为他长得漂亮?若我只是爱他的一张脸,这算什麽呢?难道我自以为风流蕴藉,豪迈洒脱,其实却是个好色轻狂、龌龊不堪的臭男人,只因为他长了这样一张脸,连他是男人都不管了?"
这一堆问题搅得他头痛,索性抱起酒坛一阵猛灌。
远处传来闷闷的梆子响,更夫干巴巴的声音遥遥传来:"三更三点,天干物躁,小心火烛啦!"
声音渐近,又渐渐远去。
"楚兄的烦恼很多吗?"顾天逸淡淡道。
"不多,也不少。"船上置的酒是有名的千日醉,入口醇厚,後劲却足。刚才被风一阵猛吹,又这麽一阵猛灌,酒劲渐渐涌上来,楚狂歌头上一阵昏沈。
"说来听听。"
"哈,"楚狂歌发出一声轻佻的笑声,眯起眼,盯住顾天逸,"我欲捞取水中月,我欲摘取镜中花。"[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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