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外偏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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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四年暮春,反贼奢崇明最后的巢**遵义、永安为官军攻克。奢崇明自赤水突围,奔亡遵义途中遇孤字营伏击,虽只身单骑逃脱,却丢下了妻小为明军所擒。孤字营如此迅速、彻底的大胜,震惊了西南半壁。仿佛是西北疾驰的冷锋击破了云贵不安份天气,一阵磅礴的秋雨,彻底埋葬了土人蠢蠢欲动的野心。
安邦彦请降了!云贵大地上到处流传着这个信息,的确!安邦彦为官军气势所夺,月前乞抚。硃燮元上报廷朝,遣参将杨功前往招抚。“西南战事将停!”人人心里都这么想着。战事如此顺利,升官加爵自然不能免的。兵部侍郎、总督川、贵、云、湖、广军务大臣硃燮元承皇恩,擢兵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仍然总督川、贵、云、湖、广军务,坐镇遵义。遵义城光复已有两月余,先前破城时,战时极短,百姓所受荼毒不深,元气未丧。目下,除了驻扎在城外的四万大军,以及临时设在遵义城的大都督府,就看不出战火燃烧后的痕迹了。
“袁守备……”硃燮元手里捧着兵部、吏部一道下发的任命状,微笑着对孤字营最高长官袁武道,“本督为汝所奏请战功,朝廷已然应允。授汝从六品武骑尉勋,进阶忠武校尉,此乃部阁文书,袁守备可要好生收着。”
袁武脸上笑意盈盈,接过文书,抱拳道,“谢都督!”他展开文书,匆匆浏览一遍,问道,“硃都督,不知朝廷赏给兄弟们的银子还有以前拖欠的军饷,末将能带回去否?”
“这个……”硃燮元面有难色,捻着山羊胡子道,“袁守备,我军粮饷不足,汝看罗参将部,拖欠的饷银比孤字营,可多上太多了……”说着话,他将罗象乾拉了过来。罗某人极配合的摆出苦脸,道,“有都督这句体恤将士的话,兄弟们一番劳苦倒也值得了!”
“大帅,我川兵虽兵无钱饷,马无粮草,但一定顾全大局……”
“我湖军也能体恤都督难处……”
硃燮元赞许的点点头,拍拍袁武的肩头,道,“本督知道孤字营将士生活清苦,因此特挪出一部分军饷,并上此次朝廷赏银,一道交付将军。数目上有不足的,还请袁守备多多体恤本督的苦处。”袁武不甘的望着手里的文书,赏银是兄弟们用命换来的,怎能拿来抵消拖欠的军饷?但是各个将领的表态堵住了他讨欠饷的嘴。喉结滚动几下,他还是决定撕破脸皮,说出来,“都督,兄弟们安生立命、养家糊口的钱,无论多难,都不能不给啊。总不能叫兄弟们流血又流泪罢?无论如何,请都督发放兄弟们的欠饷!”
硃燮元面色一沉,呵斥道,“不识大体!”他在厅内重重踱了几步,突然转身道,“诸位将军皆能体恤宽忍,为何偏偏汝袁守备不能?况不唯独孤字营欠饷,各部饷银皆不能按时足额发放。实在是不得已之事,本督何尝愿意?”
“可是大都督,末将向弟兄们承诺过……”
“够拉!”硃燮元大怒,拍案道,“汝区区诺言,比之平乱大局,何者为重?军中无戏言,本督决议,再无更改,袁守备遵行便是了!”袁武见他搬出军令,无法反抗,因回道,“是!大帅……”
“袁守备,近日孤字营回陕在即,今晚本督设宴,携诸将为汝饯行,希望来日有缘共事,再聚首!酒宴已在後花园设下,来来来……诸位务必痛饮!”
傍晚时分,水浮天处,夕阳如锦。红炉暖而不畏暮寒,开宴邀宾,俏鬟林立。青丝菜甲,银泥饼饵,随分杯盘,拼酡颜畅饮休辞惮!兵事凶险,因惧殚酒后误事,自入川黔以来,众将少有饮酒。如今兵戈方歇,虽不十分太平,但有硃燮元做主,终于可把数年的压抑尽情释放,开怀痛饮。

硃燮元举起酒箸,高喊道,“干!”众人哄然叫好,举杯应和。“啊!”一杯下肚,硃燮元闭着眼睛享受那种温暖的感觉。“四年了,本督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彼岸近在咫尺,他感觉着一只脚仿佛已经踏上了松软的沙滩,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了一半。四年来,他殚精竭虑,所虑者无非军事。川兵孱弱,不堪一战。是故他请调各边镇守军,镇压川黔。临阵拼凑兵将本是大忌,却实在无可奈何。指挥着一只由辽、浙、川、陕、湖广、云贵各方面士兵混成的队伍,其中的困难谁能知晓?
论战力,孤字营陕兵堪用,辽兵次之;论忠心,罗象乾土兵可信。实际是凭借着这两支力量,硃燮元才能镇住各路将领,统一军心,令出帅帐而闻达各处。如今四年征战,他已然在军中树立威望,来自天南海北的士兵围聚在他帅旗之下,所向披靡。“除本督外,何人堪当此大任?”硃燮元二分悲情、八分孤傲的想。而他觉得,朝廷也不厚道。这样的旷世奇功,区区尚书衔算是褒奖么?入内阁,为辅臣,封侯拜相,中兴大明的重任当为他铁肩担当才是啊!不时的,他也会生出一种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幽怨。天生我才,空有报复雄图而不能施展,悲哉!
如今孤字营要走了,他心里还是有几分担忧的。若硝烟再起,何人再可攻城拔寨?硃燮元醉眼惺松的看着武隶,心想,“本督待他不薄,区区商贾末流,经本督推荐,已然是从六品武官了。他袁武竟然不知感恩报效,还要问本督追讨军饷……”(明制,武官六等十二阶,从六品其实是武将河中最低阶的)“哼!没了你孤字营本督就不能平定地方了么?如今安贼乞降,战事平息,留你也无用!”
其实孤字营回陕。到不是他将帅之间有什么大的矛盾。昨岁秋始,鞑旦屡犯边境,兼且流寇肆虐,马匪乘官军忙于抵抗蒙古入侵,劫掠城市。西北不稳,陕西布政使上奏朝廷,请求回调外派军队,充实边镇,巩固地方。
硃燮元也知道,对于他将孤字营军功均摊各部的动作,袁武和其部将多有怨言。但他始终认为,平定奢安之乱,靠的是他居中调节,平衡各部利害得失。五个指头握成拳才能打人,孤字营再善战,毕竟只是其中的一个手指,若无本督运筹帷幄,岂有汝决胜千里?他坚持自己的决定,分摊功劳才能凝聚人心,提升士气。而且事实就是最好的证明,西南不是平定了么?
“登莱副使杨述程端着酒杯,走到袁武面前贴身坐下道,“吾敬将军一杯!”袁武还礼举杯同饮,对这个杨述程,袁武还是看得进眼的。至少在川黔打了这些年的仗,辽兵是唯一没炸过营的队伍。辽兵虽然不能攻坚野战,守城还是颇有馀的,对上奢崇明那些丘八也不惧怕。而杨述程对袁武非常敬佩,他时常想,当年戚继光大帅的兵也不过如此罢!远征之前,建酋占了沈阳,正四处征讨,统一女真其他部落。杨述程想着,“若是孤字营去了辽东,有我王师支持,想必鞑子不能占沈阳了!”不过他也知道不可能,日前听硃都督说,蒙古鞑子犯镜,延绥告急,孤字营回调是板上钉钉的事。对于硃燮元与袁武之间的矛盾,杨述程是清楚的。孤字营战功赫赫是事实,硃都督平摊功劳符合历来规矩,他本人也是受益者之一。除了和稀泥,没有什么其他办法。暗地里,他也替袁武和孤字营惋惜,“袁武带的好兵,胸襟却太狭隘了,孤高自傲,不象是个成大事的性格,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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