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思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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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寻我俩来,有何事?”贺林、王虎在房里刚喝了半碗酒,管家跑过来说大人叫俩人去,此刻,二人站在孙承宗面前,嘴里还冒着酒泡。“你二人送这位姑娘回去吧。”谢霓儿没有推辞,先前来的时候,因为担着着武隶的托付,她克制住害怕,如今无事一身轻,她倒不知道如何抗拒这漫漫长路的孤独和恐惧。她看着眼前两个生龙活虎的壮汉,心里些许的期待,总不会再听到那莫名的脚步声了吧?
送走谢霓儿,孙承宗拿起铜镊子,捻长灯心,好让光亮更大一些。灯油烧得太久了,散出一股焦味,闻着有些让人头疼。只是手里这份奏折才更让他头疼啊!孙承宗定定的望着硬壳镶软缎封皮的奏折。燃烧中灯芯轻微的爆裂,电光火石之间,书房内骤亮。
“波、波、波”
是孙承宗手指盖敲击太师椅的声音,先是食指,随后是中指,紧跟着无名指,三个指盖依次循环,一次又一次的**的发着响声。这是他静下心来思考时的习惯,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呼……”
是他啜饮茶水的声音。
“咕嘟”温热的水流入了他的喉咙,去掉了淤积在那里的火气。
“国事!国是!”唉!孙承宗一声叹息,将蓝绸封皮的奏折叠了起来。拉开书案的抽屉,将奏折放了进去。“好文章啊!于治国之道,大有裨益!”孙承宗又看了奏折一眼,蓝稠在灯火下仿佛绽放着流光溢彩,他静静的合上抽屉,一分载满了武隶全部希望的奏折,就这样被锁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
“非吾不愿,实不能也!”孙承宗起身吹灭油灯,离开书房,黑夜笼罩了整间屋子。
在另一处地方,另一封同样的奏折,被裕妃握在手里。她拿奏折不停敲击着手掌,心里想着昨天的事。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裕妃眼前还活灵活现的漂过武隶那副模样,即猥琐,又好色。“这样的文章,真的是他写出来的么?这种看惯古今的气概,真是他所有的么?”她摸着奏折的壳子,丝绸包裹下,仍能感觉到质地的粗糙。想起武隶对自己狼狈的一抱,裕妃心里混乱,有些事情是不能让人知道的!而当时,裕妃清楚的看到钱福顺探过来一个头,虽然很快又缩回去了,但她确定那就是钱福顺。撤他内庭的职务,算是一巴掌,现在该给他一颗枣子尝尝了!裕妃抚着额头,那里隐隐作疼,“喜儿,给我揉揉吧!”“是,娘娘!”那个唤作喜儿的宫女应声上前,为裕妃按摩头部。裕妃闭着眼睛享受,这喜儿有一双巧手,柔中带刚,按摩在身上最是舒适不过。
按了一会儿,裕妃咯咯笑了。宫女喜儿当她真的开心畅意,便献媚道,“娘娘,您的笑声真好听,跟铃铛一样清脆!”“是么?”裕妃闭着眼睛,似是随意的说道,“喜儿,如果你开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而那人又要你死,你怎么办?”喜儿闻言吓呆了,茫然看着裕妃身后长长的青丝,脑子里一片空白。“按啊,怎么停了!”裕妃说话一向波澜不惊,且爱拖个婉转的尾音,也不知是上位者的威仪,还是洋洋得意的慵懒。
“请娘娘恕罪!”喜儿噗通一声跪倒在裕妃身后,豆大的眼泪扑哧扑哧的往地上掉,哀求道,“娘娘,喜儿对您忠心耿耿,天地可鉴……”“所以你只是个小小的宫女”裕妃依旧闭着眼睛,浑不在意的说,“若我是你,就笑着去死,要笑得比谁都灿烂!哭着求饶,不是连自个都认输了么?”听那喜儿兀自磕头讨饶,她瞟了一眼,咯咯娇笑道,“起来吧,本宫没要你死呢,说着玩儿罢了!”宫女喜儿一场虚惊,白白吓掉半条命。
……
刑部大牢里,不时有几声囚犯的嚎叫。武隶躺在一堆稻草上,脸对着顶上的石壁。照例,地牢里的灯是十二个时辰不灭的。在昏昏的火光中看得久了,他倒能看清那些凹凸不平的纹理,那些深深浅浅的斑点。“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我写的那些东西,她们有没有一一给我送出去了!”武隶想着家里的事,转了个身侧卧,脸对着外面的栅栏。地牢有两排整齐的牢房构成,中间以一丈阔的过道间隔开,透过栅栏间的空隙,武隶看见对面关着的崔呈秀辗转反侧,坐卧不安。横竖是睡不着,武隶心想不如找个人随便聊聊,因此随意问道,“崔大人,气消了吗?”“该死的!”那边崔呈秀一声低低的咒骂,根本不理会他。其实现在地牢里关的,除了武隶和唐宗尧,几乎全是此次党争中站错队伍的官员。从天堂跌入地狱的人,哪个会睡得着安生觉,一个个心思重重,惶恐不已,大明不比宋朝,有刑不上大夫的规矩。本朝皇帝对倒台的官员,几乎没有心慈手软的先例,太祖朱元璋就几乎杀尽了臣子。

武隶见崔呈秀不理会他,大声叫到,“好无聊啊!各位狱友,咱们眼下都吃着一个锅里牢饭,睡着同样的稻草,以前的恩怨是非,就一笑了之吧!”也不知是哪个回了他一句,“想一笔勾销啊?行!把大人我弄出去,官复原职,就与你善罢甘休!”一句话说出了大伙共同的想法。武隶心里说,要是我有这本事,还呆这里干嘛?早到外边快活去了!因喊道,“各位朋友,人同此心,老武我也是喜欢在外边吃香的、喝辣的,可惜啊……待会睡着了,做个美梦过过瘾就是了。”一句话,又说得众人垂头丧气,虽然下狱时间不久,可骂仗一直没停过,眼下大伙的嗓子都哑了,没人愿再跟武隶磨唧。
“唐老,唐老……”武隶隔着四间牢房,呼叫唐宗尧,也只有他和武隶无仇无怨,“您睡觉了?唐老……”唐宗尧远远的回他,“没呢,成天关着,不能老是睡觉啊!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啊?”“现在是晚上喽!晚饭您不是才吃过不久么?”唐宗尧一拍脑袋瓜子,“我早被关糊涂啦,哪里还辩得清哦!”武隶笑了,也许这就是所谓的老糊涂吧。若是自己在大牢里关这些年头,怕比他还糊涂呢。唉!若只是自己一人就罢了,眼下还有个周岁的孩子,也不知道是否被自己连累,小小婴儿可禁不起这种折腾啊,“唐老,你外边的家人还安生么?”武隶问问他,其实也是想安慰一下自己,若是唐宗尧家人都能保全,自个的孩子或许也能。
“家人?”唐宗尧嘿嘿而笑,“吾哪有什么家人?”
武隶惊疑道,“老大人没有子女么?”
“老夫有两子,都死了!”唐宗尧这些年在狱中,头脑里反复想着的便是当年惨事,“万历四十六年四月,女真人破抚顺,守将王命印战死。巡抚李维翰命吾与总兵官张承允支援,张承允大军行至险山遇伏,吾闻讯前往为援,虽击破女真重围,为时已晚,张承允总兵以下诸将官尽皆战死,所部溃散。大军仍往抚顺为援,吾长子栋领五百兵留驻,收拢溃卒,女真兵两千去而复来,吾子栋死于是役。”……
“而吾大军一路三遇伏,行至鸦鹘关,遇老贼努尔哈赤,我部长途跋涉,已然精疲力竭,为老贼所败,次子耕亦战死,大军退守清河。由是,吾被周应秋弹劾怯战纵敌,下了大狱……”说道此处,唐宗尧已然泪光闪闪,数年时光弹指一挥,许多过去的记忆都淡忘了,只有这些悲伤的往事被反复咀嚼着。偶尔深思,生命行程匆匆,能留下来的痕迹,也多半是带着浓重的苦难。“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王师四路平辽,大败,士卒死伤无算,便是吾在狱中也有所听闻。”
武隶感同身受,听得心里沉重万分。因辽事而家破人亡者,唐宗尧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冤屈的一个,但却是武隶唯一接触到的活生生的例子。武隶心想,朝廷对武人,可谓刻薄寡恩了!难怪后来辽事变得一塌糊涂,督抚杀了一个又一个,成了顽疾。
“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不知是哪个房间里的囚犯听了唐宗尧的话,嘶哑着嗓子在那里感叹,“唐老大人,可是如此么?”唐宗尧沉默良久,无言以对。
“与其说女真人无敌,不如说大明军备废驰,士卒不堪一战!”武隶争锋相对说道,“纵使诸葛亮那样的奇才,也无法消解蜀汗军兵疲将乏的境况,终被魏晋所灭。辽事哪里是换几个督抚的事,实在是要提拔一批戚继光、李成粱那样的将领,从严治军,提升战力,方能使士卒用命,地方平定!”
“确是如此!”唐宗尧闻言赞同道,“吾将兵数十载,随波逐流,未有寸功。鸦鹘关下,建酋兵不如我多,器具不如我精良,却能一战而胜,所仰仗者,无非士卒精勇,久战善战。设若吾平常练兵,有老贼八分,如何会惨败。唉!想来这几年的牢狱之灾,也是罪有应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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