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孙不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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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毛是孙承宗府上的看门人,从昨晚开始,二毛就一直不得安生。看门虽不用出什么力气,却着实煎熬人得厉害。从吃罢晚饭一直守到子夜,整个一段最好睡觉的时光。往日里,实在困顿的时候,他也就寻个别人看不见的角落,偷偷的打个盹,可自从昨天那个叫王虎的武夫投了孙大人,府里演武厅内的兵刃撞打声就没停过!演武厅与门岗左右相邻,那恼人的噪声可把二毛搅得痛不欲生。“还让不让人活了!”耳听得那边放下了长矛,又耍起大刀,二毛都恨不得拎把刀去把里边的人挨个宰了,图个清静。
砰砰砰,三声敲门声。“谁啊?大半夜的来敲门!”二毛抬起头,一双熬夜熬得通红的眼珠子,深夜看来就象一头恶狼。砰砰,又是两声敲门声,比先前要短促一些。“三长两短?瞧这门敲的晦气的!”二毛大吼一声,“哪个在敲门?”
“我是武隶大人府上的人,有急事求见孙大人!”
二毛听那声音,竟然是个娇滴滴的大姑娘,他顿时来了劲头,忽地从板凳上站起来,“哦,等等,马上就来!”二毛几步跑到侧门,单只左手一拨,轻巧巧的就把门栓卸了下来。大开门,门口一个娇弱的女子站在月光下,朦朦胧胧的,看不清五官。但只是这一瞥,二毛便断定来的是个美女。“只有你一个人吗?”二毛左右看看,没见着其他人。这个什么武大人,怎么放心让她一个女子只身走夜路?怜香惜玉的二毛,已经在心里替眼前的姑娘叫上委屈了。
“大哥好,烦劳通报一声,武隶大人有东西交给孙大人!”
那女子一声大哥,叫得二毛仿佛是猪八戒吃了人参果,全身八万二千个毛孔,无一个不舒适。二毛听得安逸,顺口问道,“妹子怎么称呼?”便安安稳稳的享了这个“大哥”的称呼。那女子回道,“我叫谢霓儿!”“快先进来坐吧!我替你通报就是了!”二毛侧身把谢霓儿引进来,
复又把门关上。谢霓儿看着他用一只左手插上门栓,微微好奇,便往他身子的右边看去,光线太昏暗了,看不真切,但却似乎是瘪瘪的。二毛觉察到谢霓儿的目光,捞起空空的袖管,咧嘴一笑,“战场上的时候,鞑子砍的!我丢了一只胳膊,那鞑子兵也掉了一颗脑袋!”谢霓儿听他说话的语气,满不在乎的样子,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是望着他。二毛觉得谢霓儿的目光让他很不自在,便道,“哦,你稍微等等,我这就去……”
演武厅里,王虎、贺林二人打得正酣。“看我铁索横江!”王虎吼出招数,一片银光洒出,紧跟着大刀破风之声。这铁索横江乃是一式拦腰斩,比武过招,为防止误伤,通常会先叫出招式,然后发招。“一叶秋苇!”接招的贺林先是后撤了半步,随即刺出手中利剑。王虎横刀格挡,宝剑与大刀相击,金石之声大作。二毛将将跑过演武厅,这阵刺耳的打斗声便弄得他头疼欲裂,“两位,打了一天了,也不怕累得慌?府上人要休息,老贺,你就行行好,停手罢!”“好!”贺林撤下兵刃,看着王虎,“今日就战到这里,走,咱哥俩喝酒去!”王虎也放下大刀,笑着说好,与贺林一道出了演武厅,二毛自去通报孙承宗。
谢霓儿等在门口,坎苛不安。这样抛头露脸的到处跑动,于她来说,还是头一遭。什么礼数、规矩的,她可全不懂,也管不了是不是闹了笑话,谢霓儿只一门心思的想着见到孙承宗,她握着手里的奏折,心里念着,“这是武哥哥交待的最要紧的事了!”两个武人着装的青年男子从边上走过来,谢霓儿在暗,两人在明,放眼瞧去,都是二十左右的年纪,想来不是那孙大人。
贺林、王虎在午门不打不相识,不但成了好朋友,眼下还彼此勾肩搭背,相约一道喝喝老酒。王虎因为孙承宗收了他,到辽东建功立业有望,而欢欣鼓舞。贺林也因为多了这么一个意气相投的哥们高兴不已,两人有说有笑,走过谢霓儿所在的门房。“是谁?”走过门房的时候,贺林察觉了有个人一团黑影似的呆在那边,他想起刚才二毛往东去了,那么这里站着的是什么人?门房昏暗,谢霓儿独自站在那里,一般人是难以察觉的。贺林在沙场上摸爬滚打几个年头,练就了敏锐的觉察力,所以才能发现。
王虎听见贺林盘问,这才发觉前面隐约有个人的样子,畏畏缩缩的,说不出的古怪。贺林一声询问,见对方没有回应,便欺身上前,一掌拍在那人肩头。“哎哟!”听得一声呼痛,他才发觉对方是个女子,忙不迭收回手上的力道。
“好痛!”谢霓儿轻呼道。这个男人好生无礼,也不看清楚就出手伤人,一巴掌拍下去,谢霓儿觉得半边身子就麻痹了。那边王虎诧异道,“是个女的?”谢霓儿闻言气不打一处来,心想人都打了,这才晓得我是个女的?只是她性格颇隐忍,这些许委屈,倒没什么,不至于发火。于是索性走到灯下,忍住痛,摆出一张笑脸,“两位大人,我家武大人差奴见孙大人,冒昧失礼之处,请海涵。”贺林见状,讪讪的收起拳脚。他是个粗人,又有几分爱面子,虽然知道打错人,向有一个小女子道歉这种事,却是做不出来的,只是笑笑罢了。王虎没有贺林这些心里负担,坦荡荡的瞧着谢霓儿走到灯笼下,露出笑容。有道是,灯下看美人,越看越耐看。那边谢霓儿一露出笑容,王虎的心就砰砰跳动,十**岁的年纪,正是好色慕而知少艾的时候,王虎觉得谢霓儿这一笑仿佛是冲着他来的,饱含着说不出、道不明的蕴意。他喘息猛地重起来,肾上腺素急剧增加,伊人只微微一笑的霎那,王虎觉得跟贺林打了一天拳,也没有这么严重。他呼吸不畅,心跳加剧,四肢五体僵硬得没法动弹,一切就像那梦里的情形。这种感觉教王虎着恼,却又万分欢喜。不知不觉的,他垂下头,不敢再看她。

“走罢!”贺林与谢霓儿打了个哈哈,拉着王虎就走开了。他也看到了谢霓儿灯下明艳照人的样子,却不象王虎这样没出息。刀口上舔血的人,从来信奉那女色是挫骨钢刀。俗话说,还马费料,好女废汉,再硬的骨头,禁得起钢刀来来回回的刮几次?他战场上的兄弟,没少死在女人肚皮上的。越是漂亮的女人,就越能激起贺林心中的杀机。
王虎被贺林拉着,五步一回头的走了,谢霓儿瞧着这个傻傻的青年人有趣,倒散了先前的一点怒意。见这两人虎背熊腰、力拔山河的模样,谢霓儿也瞧着眼热。心想武哥哥什么都好,就是长得不够俊,又瘦弱了些,与他的为人不称。转念又道,这世上哪有那般十全十美的人,貌比潘安的人何其多,但象哥哥那样好心肠的能有几个?古人说,世间不如意者,十常**,料想这天生容貌便是其中一项罢!
不稍片刻的时间,二毛打东边过来,“请小姐到书房稍等片刻,老爷随后就来!”谢霓儿谢过他,随着二毛到了书房。老仆奉上茶水,端过来一盘糕点,便退了出去。谢霓儿跑了一个下午,粒米未进,又拖到晚间这个时候,肚子早就饿的叫不出声来了。见到糕点,她控制不住口水花花,看看左右,四下无人,心想偷偷吃一块应当无碍罢!她悄悄拿起一块,放到嘴里,糕点非常酥软,入口即化,谢霓儿还未尝到是什么味道呢,一块糯米糕已经流到她胃里去了。这不吃还不打紧,一块下肚,辘辘饥肠越发不能控制,不停的催促她,“快些,再吃点!”她又抓了好几块塞到嘴里,喝水下咽。吃过糯米糕的人都知道,这东西一遇到水就黏糊膨胀,谢霓儿吃得太急了,上一块还没吞咽下去,就接着吃下一块,再喝上一口水,糕点卡在她喉咙里,进不去也出不来。她急了,猛的又喝了几口水,这一喝不打紧,连着肚子也涨起来。谢霓儿一张小脸憋得通红,抡起一双粉拳流水价击打自己的胸口,待要将这教人难受的劲儿缓过去。
恰这时候,孙承宗一席青衣,飘飘然推门而入,对谢霓儿含笑颌首。这厢谢霓儿却噎着糯米糕,脸红脖子粗的死抗着。孙承宗进来了,她也不好拍胸脯,只憋得脸儿红了绿,绿了青。套句老话,真是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孙承宗见眼前女子弯腰驼背,形状古怪。他不明就理,还以为天生就有这样的人物。待他看到旁边案几上半碟糕点,见底的茶水,这才意识到,感情眼前这丫头是噎着了,他哈哈笑着伸出手掌,在谢霓儿背上**位处拍打了几下。谢霓儿感觉到体内有了反应,卡在喉咙里的东西断成两截,下边的滑了下去,上头的涌出来,她一张口,吐在地上。孙承宗五掌过后,已然解了她哽噎之苦。谢霓儿长疏一口气,活人差点被吃食儿噎死。她感激的谢过孙承宗,又不知如何面对眼前吐的这一片狼藉。“丢死人了!”谢霓儿脸上火辣辣的疼。
孙承宗知道小姑娘脸皮薄,不与她纠缠礼节上的末节,因问道,“武大人遣你来,有何事?”谢霓儿想起正事,从腰包里取出一道奏折,递给他道,“我家大人说,如今不能在朝堂上报效国家,便将一些所学所想写出来。请大人转交给皇上,也算是对皇家恩情的一点回报罢。”“姑娘且坐!”孙承宗指着凳子,请谢霓儿坐下,道,“待吾先看过一遍。”他取过一杯热茶,啜饮一口,在烛下展开奏章。越读孙承宗越觉得惊奇,这武隶哪来的这些想法?前半段国策篇还好,只是针对事势,中肯的提出了一些建议,虽发人所未见,毕竟还是有章可循,有案可稽的。这后半段人事篇就特别了,阅遍诸子百家,儒、道、佛、墨、兵、阴阳……未见有此论者!须知儒学一脉,代代相传,延续数千年,其精华所在,便是处世立身、亲爱人伦。一以贯之,所谓的“仁”,便是人事,是人与物、人与人的“仁”。孙承宗越读越奇,问道,“这些都是你家武大人写的?”谢霓儿道,“我家大人现在被关押了,因时间太紧,大人写了一个稿子,是奴婢誊抄的,个别字句不通,奴婢有所改动。”孙承宗赞道,“姑娘还是个才女”又沉吟道,“你家大人的事,我已知晓,如此人才,甚是可惜啊。”他心想武隶匆忙之间还能整理出这些见解来,当真是个有学识的人,先前以为他是个文盲,真是冤枉他了。“放心吧,如此奇文,自不会在吾手里湮没,该如何做,吾自有分寸,姑娘且回去休息。恩,夜深了,就派人送姑娘一程吧。”谢霓儿听他说得坚决,不在多言语什么,谢过后默默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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