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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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天响晴,施工场地的路还是黏糊糊的,走道就得崴泥。他们上工时都得象过草地似的绕来绕去,才能进入施工点儿。
工地为了管理正规,要求每个人都办理出入证,除了要交新近拍的一吋照片,还要缴纳工本费三十元。大概是批量小的缘故,比第二代身分证还要贵十块。工地管理制度列了一大堆,大多是以罚款为目的圈定的,独忽略了真正施工安全的内容。
每天按时参加施工协调会,会议时间以指挥部通知为准。当然,通知不到是不存在的;每天考核施工进度,甲方定货设备未到也不是理由;随时检查施工现场,不得有任何杂物,包括当时发生的边角料;现场不得堆放设备零部件和材料,当天施工所需部分,应堆放在主楼附近的场地上,只能就位一件,提升一件。凡此种种不用考虑现场实际情况,违者照罚,而且必须现金送缴工程部,以开据的便条为准。工程款不到位,那你自己乐意的。哈哈,自认倒霉吧!还有哦,罚款额度视情况而定,态度不好加倍,滞纳金以得利形式计收。
管理机构分六层:
一、建设单位主管部门,办事处工程科。
二、宿舍管理处。
三、楼区管理办公室。
四、供热站热力大队。
五、工程总包单位:油田建设公司第二十六分公司。
六、九分公司土建公司,与其平级的设备安装工程管理科。
七、分包商NK公司。……
施工现场分两大家,一个是土建,一个安装。土建部分进展得缓慢,安装也只是空谈了,到处是密密麻麻的脚手架,只能象拱洞子的姿势才能过得去,安全网隔得严严实实,出入口也拦得一点不留,安装的人只能拆出一个缺口才可以到基础的跟前。
土建公司的下级施工单位是当地的坐地虎,这地头上没人不买账。除非他们自己觉得不具备条件的活,才能有别人的份儿。所以一切制度只约束安装人员。
天还没亮,胡侃就热得水里泡的一样醒了,洗漱完后,伙房师傅才打开昏黄的灯泡儿,用三轮车推着一只盛涂料的塑料桶,去南大门的水龙头上接一天吃的水。胡侃凑上去打了个招呼,上前推着车的侧栏,边走过唠着家常。
“师傅,你开始就到这儿来了吧,这地方的水咋会不能吃呢,吃脸都发涩的。”
“这不是黄河冲击平原吗。原先是海,都是黄河水沉淀下来淤积出来的。表层很浅,往上泛盐那是肯定的,海水泡的吧,哼哼。”
“以前当地人咋过的,现在这自来水是哪儿来的?”
“听说自来水是黄河水净化的,以前只能将就了,咱也知道是咋办的,这里人黄牙板子,可能和水有关吧!你怎么起得这么早呀?”
“太热了,还有那么多蚊子。”
“等活一上手,累得厉害了就觉得不着了,你们才来得适应一阵子啦。这里实际上比咱那边凉快的多,一到晚上就比白天温度降低好几度,屋里憋着热气才热的,工棚哪隔什么热,还不如睡露天地儿呢。”
胡侃入出境着灯下面大群飞着的黑压压的小虫说:“那都是些什么,在外面睡非让吃了不可。”
“外面就是棉花地,到处都是油葫芦儿子。蚊了倒不是什么最大的问题,就是苍蝇太难对付了,一不小心就掉到哪里,一点办法也没有。”他有意把掉在饭菜里给回避了。
说着,他们把水拉了回来,大师傅开始把南瓜胡乱了沾了点儿水就算洗过了,一刀两半儿切开,把瓤抠了出来,抡起刀剁成了不大的块,推到塑料大盆里,剥了葱放在碗里。
胡侃觉得奇怪:“一大早就熬南瓜呀?!”
“哪里,我先把南瓜籽儿掏出来凉干,好炒着吃的,早晨炒点咸菜就行了,一会外面给咱送馒头来,再煮一把米,和上点儿面当稀的,要不会哪来得及呀?”“现在就得把中午的一起准备下才好。”
“您辛苦了!这么多张嘴就你一个人忙活,还得买菜,真不容易!”
“那倒不什么问题,就是这菜金不够,怎么也做不上味来,别人还以我偷懒呢。唉!”
胡侃觉得说得不合适,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推说出去活动一下,就走开了。出得门,远远地走了几步,把憋了晚的尿排了,看看还挂在天的月亮和泛蓝的天空,胡侃也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
蓬头垢面的人们趿拉着鞋,把毛巾搭在肩上,一手端着脏兮兮的盆,一手端着肥皂盒儿,嘴里叼着牙刷儿,走到水池边上桶边儿上盥洗。栓儿穿着小裤衩儿,用手掌揉着眼窝儿,打着哈欠,被媷了起床。
这里条件远不如DY新区,四下里空荡荡的都是野地,事事都是那么不方便。雨天一地泥,晴天暴土扬场的,两步开外就分不清谁是谁。特别是施工地基处理用的白石灰,能戗得人嗓子眼火辣辣的,死过去的心都有。
没滋落味儿的早餐吃过了,人们各自做自己的活了,一若带着他的人还得去主楼的二层等着,小况安排他们继续做准备工作,其实那准备都进行完五天了。一若盘算的要是不给误工补偿,他还得增加这几天的开销,一脸阴云总也打不开。
到了渣斗跟前,他依旧让人先打扫了卫生,又把模糊了的墨线再弹一遍,垫铁也不敢焊满,怕设备到了再不对号。这是胡侃提醒了他的,他原说是要把能干的都给做了,可胡侃说要是返工起来更麻烦,他觉得有道理也就听从了。
正在郁闷的时候,“吧唧!”一大滩水泥劈头落在一若的头上,他那雪白的衬衫污了个透,头发也糊了一层。他抬头正要发火,可那塔吊司机根本就听不到,以后也许还得用得人家给他提个零部件、材料,他也只好吞了回去。
这里本来就是一个封闭的空间,那塔吊象是有意作对一样,总在他们头上转来转去,那混凝土吊斗滴滴拉拉地总往下撒漏,场地得总打扫不说,一不小心就会满身满头浇下来。这下干脆半斗子来个劈头盖脸。那个窝火就甭提了。

抽了个空儿,胡侃建议一若开个小会儿,把安全强调一下,宁愿是水泥掉在身上,也不要溜边儿,要是有个架杆儿或者模板扣在脑袋上,那就不是一般的厉害了。能有人放个哨才好,避免出了大意外。
一若苦笑道:“现在都放哨都行,要是设备到货了,一开活,那人就不够用了,还顾得上吗。”“铁疙瘩可不长眼,真砸着了,那后悔也来不及啦,这狗日的地方,根本不顾工人的死活,妈的,比旧社会还黑。”
“别扯那些了,让那帮人听了,双缠不清了,少招麻烦的好。”
说话间,有两个戴白色安全帽管理模样的人走了过来,指着一若吼了起来,你们在这儿闲聊,哪象是干活的,工期咋能保证,是不是想罚你们的工程款你们才老实呀!这人看着四十岁上下,长得要不是蝴蝶斑盖脸,还是很汉子的,一口非标准普通话,听着怪腔怪调的。
“我们也在等设备呢,还没到货呢,都快急死人了。”“一大帮人不出活,还得开资开销,我们更急呀!”一若低声下气地解释着。“正想等领导给催催呢!”
“尽强调客观,就不能先干点能干的?唵!”“设备是甲方定的,我去催谁呀?还怪我吗?”“看看,你们里到处乱糟糟的,还不越快清理一下,这还有烟头儿。”那人回头对一个瘦脸的戴白帽儿说:“一个烟头五十,回头把罚单开给他们,他们是谁的人?”
“况才的人,NK公司的。”瘦子说。
“就他的人最难侍候!这么长时间才把人调来,来磨磨蹭蹭地,一点工程量也干不出来,等NK老板来,看我不把他换了,我看他也不想干了!罚款不交上来,就停了他们。”
“这不是我们人抽的,我们这就拾干净它。”一若只是解释,连个求情免罚也敢说,脸可怜巴巴的都扭歪了。乜斜着眼看到上面又落水泥了,连忙拉了那人一把,讨好地说:“这地方好掉东西,可得小心,别碰着!”
这人就是二十六公司在这工地的负责人S经理,NK的上一级承包人管现场的。吧!水泥溅了他一裤腿角儿,他抬头冲上面大叫:“谁在上面的,给我下来!”
那塔吊还是“扔扔”地照常转圈,根本没人睬他。“找土建公司老陶说说,得治治他,外面那么大空儿,非走里面,出了事儿谁负责!”“已经给老陶打过多少次招呼了,我再联系,是得说说,真要掉个大东西,不得把人砸死呀!象土匪一样。”
“这是我们勾经理,你们况才这回又要挨罚了,还不快扫扫掉下来的水泥。”瘦子长得南方模样,精干文静,说话喜欢把鼻子齉起皱纹儿。家是山西大同的,却说话尖声尖气的,难怪人分不出他的家乡。
他们说着大摇大摆地走向别处,一若请求催设备的事儿,连听都不听,别说当回事儿了。挨剋也得分级别,胡侃没敢造次,怕一若觉得抢了他的风头儿,心下里,他还真想和这几个人理论一下。
总觉得他们的态度诚恳,谁也没觉得还会有什么后患,也就罢了。
这一天过去了。收工回来后,那况才早早就迎在那里,怒气冲冲把手上的一张白纸甩给了褚一若。“罚单来了,看看,我说过了吧,你们不赶快把工期赶上去,这回可不怨我啦,回头老板来,扣你们是免了的啦!”
“设备根本没来,让我们装什么!”胡侃再也忍不住了,他妈的,是人不是人的都能把人训斥一通,这什么世道,他心里想。
“这理你别跟我讲,我才是多管的呢。钱又不罚我的,开谁的就扣谁的。”
“设备不到,你催不来,还能怪我们不成!”“你不管,这是你的工地,你是这里的负责人,难道还怨我们吗?谁接了罚单谁负责,你就不能问问他们为什么不扣耽误设备的人?”
“这烟头儿算不算你们的?咱们制度都说过了,你们不听,那就不能怪人家了。”
“烟头也没分清是谁抽的,为什么算到我们头上?那边人多呢。一点能点着的东西都没有,抽烟能咋的,刁难人没有这样的,气割、电焊哪个不比这厉害?”
“你有本事找回来,那就不扣你们的,不要和我胡搅蛮缠,你们不服从管理,我们还要考核呢!合同里可是写得清清楚楚的。”
“老胡,别说了,咱以后小心点儿就是了。”一若止住了胡侃,对况才说:“你得再去争取一下,这罚得确实没道理,他们这不是明着讹咱吗?咱一起做这个工程,都是一家人,咱不能自己和自己吵,这烟以后不抽就是了。”
天渐渐暗下来,已是七点半的样子了,他们接着把中午的剩南瓜盛到碗里,一人握了几个馒头打发肚子了。胡侃找了根大葱往碗里夹了一撮早晨的咸菜,把尖辣椒捏了两只,蹲到门口摞得高高的钢板堆上吃起来,谁也不愿说话了。
次日,一若的人又来了一帮,这下人足足有二十口子人了,小廖提前一天打个前站,想把工地的事理一理,况经理还是没来。褚一若叫上胡侃晚上和小廖一起去外面吃饭,好商量一下对策,总这么拖着,人多了更麻烦。
入夜时分,他们三个人还有一个能独立干活的小沈来到CL的街市上,这是胡侃来到这里第一次出门儿。
路边便摆满了小吃摊儿,不过不管家数再多,经营的品种和风味几乎是一样的。隔不几步便有一家卖南京人都不知道的“南京烤鸭”。老板只架设一辆精巧的手推车,车上有一棱边都为二尺的玻璃罩儿,上示红色及时贴制作的“南京烤鸭”字样,字体都是幼圆,象是出自一个人的手笔似的。
他们找了个地摊儿坐下,准备点菜。胡侃接着昨天的事儿,没有心思吃什么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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