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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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一只海鸟“呼”地掠过阿布罗狄的肩,翅膀尖端的羽翎擦过他的脸颊。
猛地一惊,他睁开眼环顾四周,满目的苍茫与蔚蓝,这才发觉,自己陷在对往事的回忆中太过长久了……
已经看不到陆地了,茫茫大海中的一叶扁舟,显得是如此的苍白与无助,除了华贵的装饰之下,想要颠覆它,简直易如反掌。
阿布罗狄忍不住皱了皱眉,这船和自己又是何曾地相像。
——“将那个国家的军事地图带给我。”——
——“若成功,你就还是伊索埃尔的皇储。”——
一想起史昂的话,阿布罗狄不禁冷哼,说者和闻者各自都是心知肚明,只是不想挑明罢了。
军事地图……怎么可能?
硬是将一位皇子装成公主嫁过去,这等的谎骗怎能瞒天过海?大婚之时,想必那位国君也必定大发雷霆吧,难以想象,堂堂伊索埃尔的帝君竟然做出如此荒谬之事,士可杀,不可辱。
一切,便都到此为止。
阿布罗狄知道,就算天助其力,让他侥幸拿到地图的话,对于父皇来说,也是形同废纸。史昂想要的,并不是什么所谓的“军事地图”,他只是需要一个借口而已,一个能够挑起征战的借口。
不管怎么说,等待阿布罗狄的,只有死亡,或早或晚,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这,就是伊索埃尔要的结果,名正言顺地发动战争,趁这新兴之国未成气候之时,强行扼杀,以除后患。
…………
…………
海风卷溺着浪珠,时而猛烈时而轻柔地扑撒在脸上,湿湿潮潮的,带着隐隐的咸腻。
不觉间,空中出现了星星的身形,影影焯焯的,仿佛孩子的眼。
费尔伯里斯虽然与伊索埃尔隔海相邻,但路程却不算太远,大半天的航程,便隐约能见到费尔伯里斯的海岸线。
浩浩荡荡的皇家船队,迎着初升不久的朝阳,披着逐渐西下的晚霞,终于一点点地接近着那块富庶广袤的国土。
海风又“呼啦啦”地带起船边的帷幔以及那威严荣耀的国旗,镶金的滚边儿在晚霞的光芒里散发着魅人迷艳的光。
阿布罗狄依旧站在船头,换了个姿势,稍稍放松一下已经变得僵硬的脚,以便等一会儿下船的时候不致跌倒。
轻抬起右手,将腮边的鬓发拢了拢,阿布罗狄坚毅地昂起头,傲视着那片愈来愈近的土地……
对于死亡,他表现得义无反顾,然而……
若是史昂的计划成功的话,那,父皇是否还能记住自己呢?
一想到这里,阿布罗狄的眼底浮现出一阵悲情,他是那样爱着自己的父皇,心甘情愿地承接着这本不属于自己的死亡。
他看着眼前飞过的又一群海鸟,心中默默地祈祷:
“若有可能,请将我的话带给伊索埃尔的君王,在父皇的心中若能够对自己所做的燃起一点感伤,便是阿布罗狄今生全部的奢望……”
“殿下,已经能够看到费尔伯里斯了。”一位侍从高声喊道。
“……我知道了……”阿布罗狄淡淡应着,忽然间,从脚底泛上一股冷煞,彻彻底底地凉了他的心。
他摇晃了一下,险些跌倒。一位女官赶紧扶住了他。
“殿下,没事吧……”她关切地问道。
“嗯……”阿布罗狄含糊地回应着,“没事,可能是我太累了吧,站了这么久……”
“殿下可要打起精神来啊,费尔伯里斯快到了。”女官恳切地劝道。
“我知道。”阿布罗狄从她的手中抽回胳膊。
我知道……我们的刑场,已经布好……
同行的所有侍从,都是了解史昂的计划的忠贞者,对于阿布罗狄的乔装,也是做好了十二万分的准备。
今此一行,没有人抱有侥幸存活的打算……
…………
…………
“哥,看到伊索埃尔的皇家游船了!”艾欧里亚放下望远镜,扭头对站在高处的埃俄罗斯喊道。
夕阳血红的光芒,染映得那艘从伊索埃尔驶来的游船殷殷的嫣红,魁魅而又苍凉……
带着晚霞的光,一对游船的影象渐渐清晰。
“嗯。”埃俄罗斯拿起手下递来的望远镜,确认了一下,然后肯定地点点头。
“弓箭手准备。”他干脆短暂地下令。
下一秒,聚集在海岸两旁的两千弓箭骑兵,齐刷刷地将箭头指向伊索埃尔的皇家船队,拉满弓,黄金的箭头,凝带着裁决者的嚣张。
“预备!”埃俄罗斯抬起右手。
待阿布罗狄的船只逐渐使入射程范围之后——
“放!”埃俄罗斯猛地将右手往下一挥,与此同时,命令皆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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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阿布罗狄闭上眼,耳边“嗖嗖”的风声、两旁躯体不断与夹板的“扑扑”撞击声,还有那飞洒在脸上、身上的温热液体,告诉他——现在发生的事情。
一切都如他所料,只是……
没有想到竟是这样的快捷,甚至……
连费尔伯里斯的国土都还没踏上呢……
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呛得他几欲窒息,紧紧抓住裙裾,他咬紧牙关没有咳嗽出声。
又一支翎箭与他擦身而过,之后便再一次感到溅洒在脸上的腥腥稠液,即使已经做好思想准备,然而此时的场景仍让阿布罗狄不禁一阵寒颤。
没想到,费尔伯里斯也没有打算让他活着——那位新帝或许压根儿就没有联姻的打算,更给他带来阵阵冷意的是——
很可能费尔伯里斯就是在等待伊索埃尔的“借口”。
想先下手为强的,结果反倒被对手将了一军。
“父皇……毕竟还是年级大了……”他心中感叹。
感到飞梭般的箭羽似乎已经停了下来,而船只航行的速度,也逐渐缓慢,已经没有粘热的液体溅射到脸上和身上,一切……似乎又平静了下来。
想必那些随行的侍官,都以命归黄泉了吧,一想到这些,阿布罗狄的心里仿佛塌陷了一大块,空捞捞的,再怎么弥补,也无济于事。
只是……
自己为何还站在这里?
不觉一阵纳闷儿,终于,他睁开了眼,选择这个不得不接受的事实。
眼前,便是费尔伯里斯的国土,广阔漫长的海岸线,身披战袍的御国大将,还有那持弓而立的数千精兵……
身后已经空无一人,华丽镶金的皇室帷幔已经鲜血染透,在夕阳的光衬下变了颜色。已经面目全非的国旗死气沉沉地垂挂在悬杆上,虽然海风依旧吹起,但那饱蘸殷红的旗帜却再也无力扬飘。
本应盛大的迎亲仪式,却是这般的残酷肃杀,几百条无辜的性命,白白丧生在无情的飞羽之下……
月白色的长裙已经被鲜血染红了大半,夹板上已经积起的腥红,使那铺展在周身的裙裾变得沉甸甸的,稠粘而温腥……
艾欧里亚跨了一步,上前单膝跪在阿布罗狄面前。
“费尔伯里斯欢迎伊索埃尔帝姬殿下,在下御国骑兵锦卫将领艾欧里亚,特来恭迎帝姬殿下。”
“……”
定了定神,提起裙摆,阿布罗狄迈开步,脚下一片殷红,踩上去又湿又粘,鞋子也早已湿透,现在感觉凉凉滑滑的。每走一步,脚下都一滑,一股粘稠但尚未凉却的液体涌上来,他试图站稳,但仍旧不住地打着趔趄。
他知道自己这个样子看起来很狼狈,与其这样,他宁愿和那些宫女侍卫一道丧命于飞箭之下,费尔伯里斯现在的态度,反而更让他感到七上八下。
愈是明显激烈的死亡,愈不会带来多少恐惧,相反,这种不明不白的礼节行事,才愈让人感到恐慌。
暴风雨之前,都是出奇的平静……
“殿下,请。”艾欧里亚来到船舷,向阿布罗狄伸出手,同时,脸上的表情也不觉闪过一阵异样。
这位伊索埃尔的帝姬,实在是太过镇静了,她不应有这样的镇静。
随行的侍者全部魂归冥土,迎亲的场景变成惨烈的血腥杀戮,她竟然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这不合常理的沉稳,也不禁让艾欧里亚暗暗钦佩,换作是别人,大概早已吓得瘫坐在地或是泪流满面了吧……
木讷地将手递给艾欧里亚,阿布罗狄发觉自己空洞得非同一般。在艾欧里亚的引导下,他机械般地走下船梯,踏上了这片即将葬送自己的土地。
已经知道自己的结局,那么究竟要经历怎样的过程,对他来说都已无关紧要。
或许是这样过分的自我麻木,才会被艾欧里亚误认为是一种“沉静”吧……
轻柔地握住阿布罗狄的手,艾欧里亚彬彬有礼地将其引下船,他那淡琥珀色的眸子先是平静地看了阿布罗狄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一眼,而下一秒钟,一股寒鹜便覆盖了那清澈的瞳孔。
艾欧里亚的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惊异,随后,则变成了凄厉的酷严。
改握住他的手腕,艾欧里亚一把将阿布罗狄扯了过来,重心的瞬间偏移,让他更加趔趄了几步。表情的瞬间变化,以及艾欧里亚那握住自己手腕的手不断增加的力度,让阿布罗狄真真切切知道——
已经暴露了……
“哥,”艾欧里亚猛地一甩手,把阿布罗狄推倒埃俄罗斯面前,音调不改:
“这是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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