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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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比一杯鸠酒倒是有面子多了。”他瘫坐在桌前的靠椅上,忽然感到很无力,冷哼了一声,算是自嘲。
这,便算是父亲给他最后的宠爱了……
“费尔伯里斯……”阿布罗狄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看着窗台上的一瓶花,不知不觉地出了神……
——费尔伯里斯,大海那一边的国家。
费尔伯里斯在之前的几百年中,并不算个强国,虽然也不至于弱到战事来时只有挨打或和亲的份儿,但是,在这位新帝登基以前,一直就是处在一个不上不下的尴尬地位,称霸不了,也消灭不掉。
没有什么特别的强项,只是安安稳稳地过着自给自足的小家日子。
一切的转变,均始于这位年轻的新君继位。
新帝即位,霎时大开杀戒,整顿朝官,清理了一大批昏庸无度的颓废臣子,换上了一批年轻精干,忠胆报效的得力猛将,毁弃旧律。颁布新法,历练精兵,体恤百姓。
得天,得地,得人心。
如此迅速崛起成为一个军事强国,是何等重大的事宜,费尔伯里斯的崛起早已被周边列国投以密切关注,不少国家已经开始蠢蠢欲动,指望能与这位新君有些交结。以为日后打下基础。
新兴强国,若不尽早拉拢,一旦其有阔略之意,那么结局无非要么是俯首称臣,要么退出历史。
若想继续稳坐帝位,结盟以是日程之举。
凡事赶早不赶晚,就在列国帝君紧眉苦思之际,又传出了一道令已经忙得不可开交的诸君们大跌眼镜的消息。
——伊索埃尔与费尔伯里斯联姻并从此结成军事同盟,两国从今互助互利,永不食言……
嗟叹声四起,众人紧锁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以国之势,伊索埃尔地广势强,明君明鉴,臣民同心,五谷丰盈,权掌四海。
以兵之力,伊索埃尔辽阔疆界,严兵郡守,千年一日,军资充足,勇将精兵。
无论哪个方面,伊索埃尔都遥遥凌驾于费尔伯里斯之上,按照常理,应该是费尔伯里斯主动要求和伊索埃尔结盟,而不是如今的伊索埃尔将第一帝姬主动下嫁于费尔伯里斯的新君。
匪夷所思,百思难耐……
不过,由此,更让人对费尔伯里斯的新帝不容忽视,连伊索埃尔这样的强国都主动与其结交,想必这位新君前景一片大好。
于是乎,各国君主在心理上又对费尔伯里斯增加了一份好感与警惕。
当然,无论旁观者再怎么清,也终究是“外人”的“旁观”而已,真正的意图,恐怕只有伊索埃尔帝君的心里最清楚不过。
以退为进,以弱示强……
明君的治国之制,其举世瞩目的辉煌,往往淹没了那些一道道隐藏在背后的残忍与凄凉……
任何事情,都需要付出代价,任何策略,都需要有人甘愿哀丧。
装饰在阿布罗狄前额的那个祖母绿,在折射日光的同时,也幽幽暗透着冰凉
带着它的人,可以算是伊索埃尔有史以来最最尊贵的祭品了……
…………
…………
再次见到穆,已经是六个月之后的事了,这次想大笑的人,是穆。
如果说阿布罗狄那次想笑是为了代替说不尽的酸楚的话,那这次穆想要大笑却是想要嘲讽那高高在上的帝王。
那一次,穆笑得失意,笑得夸张,笑得几欲魂断肝肠。他一直这么嚣肆地笑着,在阿布罗狄面前。
“我成了太子……太子……你知道么?皇兄……”狂笑的间歇,他斜倚在桌边,摇晃着手中的红果酒,然后猛地一仰头,将那杯殷艳的津液全部灌进咽喉。
随后未等酒汁下肚,他又开始大声地笑了起来。
酒汁被一阵抽搐呛进气管,穆开始剧烈地咳嗽。
之前遣走了所有的侍从,阿布罗狄连忙站起来,轻拍穆的后背,顺便拿起锦帕,为他擦净唇边的红津。
然而,对于穆那歇斯底里的狂笑,他却未加阻止,穆心里的苦痛,只有他最清楚。当初他也曾这样肆无忌惮地疯狂过……
是人,都需要有一个发泄的时机和一个愿意倾听的同伴儿。
从来对皇位不屑一顾、只向往逍遥自由生活的穆,被硬生生地推上了一个充满血腥生杀的权位。
至高无上的皇权,背后藏匿着多少牺牲与苦痛,多少决绝与严酷。绛紫色的黄袍下,是一颗经由至极绝望洗礼过后而留下的一颗冰冷且无情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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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剧烈的感情起伏加上酒精的作用,穆的眼睛看上去微微有些发红,他一把拽住阿布罗狄的胳膊。
“你要活着……要活着……”他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咬着说到。
“穆……”阿布罗狄低唤了一声,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儿似的,半天捉摸不出味道。
“不管怎样,你都要活下来……”穆开始哭,眼泪打湿了阿布罗狄的袖口。
“活下去……算我求求你……”最后的音节,淹没在穆的啜泣中。
“……”
不知过了过长时间,穆终于平静了下来,一反方才的情绪,他面色沉静地站了起来。
“对不起……”他硬是挤出一个不算微笑的微笑,“我太感情用事了。”
“我祝贺你,”阿布罗狄有些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不愧是当今的帝国皇储,果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气魄。”
他来到书桌边,拿起一本夹着羽毛书签的硬皮书,书页有些泛黄,但里面漂亮得的花体字依然清晰夺目。
他打开那夹着羽毛的书页,看了看穆,然后,轻轻地念道:
“不要在哀伤的诗句里告诉我:
‘人生不过是一场幻梦!’
灵魂睡着了,就等于死了,
事物的真相与外表不同。
人生是真切的!人生是实在的!
它的归宿决不是荒坟;
‘你本是尘土,必归于尘土’,
这是指躯壳,不是指灵魂。
我们命定的目标和道路
不是享乐,也不是受苦;
而是行动,在每个明天
都超越今天,跨出新步。
智艺无穷,时光飞逝;
这颗心,纵然勇敢坚强,
也只如鼙鼓,闷声敲动着,
一下又一下,向坟地送丧。
世界是一片辽阔的战场,
人生是到处扎寨安营;
莫学那听人驱策的哑畜,
做一个威武善战的英雄!
别指望将来,不管它多可爱!
把已逝的过去永久掩埋!
行动吧--趁着活生生的现在!
心中有赤心,头上有真宰!
伟人的生平启示我们:
我们能够生活得高尚,
而当告别人世的时候,
留下脚印在时间的沙上;
也许我们有一个兄弟
航行在庄严的人生大海,
遇险沉了船,绝望的时刻,
会看到这脚印而振作起来。
那么,让我们起来干吧,
对任何命运要敢于担戴;
不断地进取,不断地追求,
要善于劳动,善于等待。”
…………
…………
他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思考些什么,然后,他重新给了穆一个宽慰的笑容。
“喜欢么?这首诗我送给你,当忧伤或困难来临时,它一直鼓励着我,所以,我才能走到今天,并且还能够义无反顾地接着走下去,就像最后一段里说的那样,‘对任何命运都要敢于担戴’,我曾经答应过父皇,无论自己身处何境,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因此……”他水色的眸子忽然闪烁起异常明亮的光芒,“来人!”
他高声下令。
门开了,一个侍官毕恭毕敬地踏了进来。
“酒!”阿布罗狄没有回头,仅仅吩咐了一个字。
“你可以下去了。”酒汁端上后,阿布罗狄侧头示意。
“我敬你一杯,穆。”他斟了一杯,递给穆,“不要顾虑太多,好好走下去吧。”
没有说话,穆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随后他马上又给阿布罗狄斟满一杯。
“皇兄,”他正色道,“臣弟一定不负兄长所望,在此,臣弟敬兄长一杯,此行凶多吉少,臣弟不能为兄长分忧解难,望兄长原谅,臣弟谨祝兄长万安,愿天祝兄长一臂之力,扫尽一切纷争阻挠。”
接过穆的酒杯,阿布罗狄饮尽津汁,随后,拍了拍穆的肩膀。便转过身,不再看他。
“臣弟告退。”穆在他身后福身行礼。
“嗯,下去吧……”他背着身,挥了挥手。
“哥……我会想你的……保重……”穆离去的前一刻,低低地在门边喃喃道。
没有回应,殿门开了,然后又关了。
阿布罗狄没有改变姿势,但从背面看去,他的肩微微地颤抖着。
终于……
还是流泪了……
再也没有见到穆,直到——
他要“出嫁”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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