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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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能够改变一切,能抚平心间的伤痛,能安慰落寞的灵魂,能磨灭百年的恩怨,自然,也能改变一个人的品性。
无声的光阴渐渐让阿布罗狄在不知不觉中长大,英武萧飒。俊逸的脸上时不时抹过一丝清逸的浅笑,却留给看过那笑容的人无际的惜叹。
他已经不是先前那个拥有烂漫神情的孩子,再也不会扯着父亲的衣角,满目热切地溺在父亲身边,万般满足地听那低柔的歌。
习惯一个人的日子,并享受着这种寂落,习惯毕恭毕敬地称父皇为“陛下”,习惯看着父皇冷冷的眼,静静地听他冰凌般的寒暄:“殿下多日不见,近来可好?”
时间造就的漠然,是最最可怕也最最不容忽视的。
或许,他的心中还存有那么一丝热情,否则的话,他不会在穆和纱织前来拜访的日子里愉悦地谈吐,故意夸张地扯着纱织的发梢,看着她被气得涨红的小脸儿,得意万分地放声大笑。
只有那时,他才又恢复到先前的皇长子,恢复到那个依旧天真烂漫的孩子。昔日的美好,也仿佛再次在这个年轻的皇储身上苏醒。
有人说,即使是短暂的美好,也能让人回味无穷。但是否还有人能记起,即使唤回昔日的梦,也不过是一场虚幻的泡影……
…………
…………
鹅毛般的飞雪,肆肆扬扬地漫天飞舞,整个帝国从上至下的一片哀痛死寂,则更为这个寒冷的日子添了一道冷霜。
阿布罗狄倚在窗前,看着这场肃杀中的飞雪出奇地沉醉。
“哥,你在想什么?”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化不开的愁。
“很好玩儿啊,感觉其实挺新鲜的。”阿布罗狄笑。
“……”
感觉……真的很不一般,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机会,能够亲眼看着自己的葬礼。
——伊索埃尔帝国之皇储太子重疾医而无效,逝。
史昂痛失爱子,下令整个帝国为其早逝的太子服丧一个月。
阿布罗狄看着、经历着这场殡葬,唯一的感觉,就是好笑。
是的,他想拼命地跑到一个无人的旷野,痛痛快快地大笑一场。
然后他便这么做了,趁卫兵换岗的空隙,溜了出去,外面的风,很猛很烈,也很清爽。
他张开嘴,立刻有雪花卷着凛风冲进咽喉,一时间把他呛得不行,剧烈的咳嗽过后,阿布罗狄先前的理智,竟占了上风。
抬抬眼望望苍白的天,心里平静如波……
低头,转身,他无声地离开,尽管之前他想好好发泄一通的。
一时冲动溜出皇宫,但是要想顺利回去,便不是那么简单的事,阿布罗狄在高憾的宫墙下徘徊了多时,却始终找不到一个恰当的空隙。
“哥?”
无疑,穆的这一声呼唤,成了他莫大的救星。
“嘘。”他赶紧捂住穆的嘴,如今的他,已经不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倘若被发现擅自出宫,必死无疑。
“你怎么在这里?”他压低了声音飞快地问道。
“今天是我为大哥守灵……”不得不说,亲眼看着阿布罗狄,却说这样的话,让穆感到实实在在的怪异。
“……啊,辛苦你了……”阿布罗狄的感觉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愣了半晌,他才好不容易找到了话接下去。
“这个……”穆有些尴尬地挠挠头,“大哥怎么在这里?”
“说来话长,你先想想办法,怎么让我回去。”说话的同时,阿布罗狄用眼神向穆示意了一下宫门前来回踱步的卫兵。
“帮我挡一挡吧。”
“……”
那晚,当阿布罗狄重新回到他的寝宫的时候,已经被惊得湿透了衣衫。万万没想到,好不容易,趁着穆缠住那些卫兵问话的时候溜了进来,却没想到竟然差一点儿在自己寝宫的门前撞上史昂。
一个不小心打翻手中托盘里的酒杯的侍女,将史昂的注意力稍稍转移了一下,而他,就在这千分之一秒的瞬间,闪身进了寝宫。
史昂不会知道,当他一个人来到阿布罗狄的寝宫,看着已经入睡的阿布罗狄时,谁
怎能又想到这看似均匀的呼吸的背后,是怎样的惊心动魄。阿布罗狄故意半侧着身体,将脸藏在暗处,里衫,却早已被汗水浸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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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圣上驾到。阿布罗狄如同往常一般俯身。
“阿布罗狄……觐见陛下……”
已经不能再说“皇储太子阿布罗狄”了……
是的,那个阿布罗狄,已经死了,不管是在父皇的心中,在臣民的心中,还是在自己的心中……
“我有话要和殿下单独说,”史昂目不斜视地挥了挥手,“你们都退下吧。”
“……”
阿布罗狄依旧俯着身,紧盯着脚下光洁冰冷的玉砖。
没有说话,史昂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终于叹了口气:“你起来吧。”
像是无奈,更像是厌倦。
他无声地直起身子,那双好看的水色眸子里映出了史昂那冰严的脸。
“穆将成为帝国的皇储。”史昂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说道。

“……”他无声地看着自己早已变得陌生的父亲,没有过多的反应,仅仅表示,自己知道了。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但阿布罗狄不知道该如何改变这样的窘迫。
或许,史昂自己也有所觉察。
他有些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
“从今天起,你的身份是伊索埃尔帝国的第一公主……”
说到这里,他停下了,看着阿布罗狄,似乎在等待他的反应。
然而他等到的,仍旧是阿布罗狄的一片木然。
似乎在这里呆得太久,史昂有些不耐,他起身:
“为了伊索埃尔帝国,我要你,作为第一长公主,和费尔伯利斯的国君联姻,这是皇族的责任,和本人意愿无关。”
“陛下的意思是,”不得不说,阿布罗狄终于忍不住开口,“陛下要我作为一名公主和另一个国家的国君结婚?”
“是的。”史昂看了他一眼,稍微皱了皱眉。
“可是……”不用想,大概所有听到这样的命令的人都会产生的一种感觉就是——
荒谬、无法理喻。
英明一时的伊索埃尔国君为何会想到这种不切实际的注意?
皇子和公主,男人和女人,两个完全不相同的概念怎能硬将它们揉和在一块儿?
如果不是有碍身份,阿布罗狄直接反应就想跃身而起,揪住眼前人的衣领大声责问:
“有没有搞错?你的脑子里究竟想的是些什么啊?”
在尊贵的身份后,仍是骨子里的那一腔年轻而冲动的热血。
史昂离开了,宽大的皇袍带起然后又留下了一股清冷的风,扑向阿布罗狄仍旧有些呆滞的脸。
片刻的沉寂之后,偌大的宫殿里终于响起了一阵狂肆的笑声。
他最后还是笑了出来,尽管之前有过怎样的隐忍,一个人的伤痛总得有个发泄之处。
一直在期待的那位与自己同名却从未谋面的皇姐或皇妹,竟然就是自己,是一个当时被凭空设造出来,现在却活生生地存在的自己。而真实的皇长子阿布罗狄,反而却变成了一个莫须有的魂,这是多么让人发笑的事情啊……想着想着,然后,他就这么干涩地笑了,大声地笑,不停地笑,笑出了眼泪,笑得喉咙里翻着惺惺的血味儿,笑得几乎无法继续呼吸。
嚣张、狂妄、肆意、并夹着一丝隐隐的凄凉和绝望……
…………
…………
阿布罗狄并不是一个轻易感到绝望的人,但是父皇离开之前对他说的那番话,就是给他下了一道死亡的诏书。
光明、正大、显贵、奢华、可以傲气轩昂、可以贻笑四方。
“将那个国家的军事地图带给我。”
史昂冷得不能再冷的声音一再回响。
然后,最终的一声判决,彻彻底底砸碎了阿布罗狄仅存的希望……
“若成功,你就还是伊索埃尔的皇储。”
“……”
他终知道,父皇不要他了,那个喜欢抱着他,在他耳边哼唱歌谣的父亲,不要他了。
赐给他的,是如此一张华丽美奂的绝命状。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皇子,也不过就是个地位稍微高一点儿的朝臣。
一切都如伊索埃尔国国君的计划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先是立了个莫须有的公主,然后让皇储“重疾而逝”,最后让这所谓的“公主”,与另一个军事大国联姻已取得军事上的联盟。
但是伊索埃尔却并非真心想建立军事盟约,以伊索埃尔的国力,完全压制住对方的扩张并不是不可能,只是费尔伯里斯的突然崛起,完全是那位新君得当的统领政策,因此,以武力强行侵占,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是下下策。
于是史昂决定以退为进,提出联姻结盟,将本国的一名公主嫁给费尔伯里斯的新君,先签订军事联盟合约,再进行婚礼。只要盟约成立,那么这名伊索埃尔公主是生是死,都任凭费尔伯里斯处置。若这位“公主”有幸存活,那两国便如合约所定,平安无事,且在战事上多了一些互助的胜算,若这位“公主”不幸被赐死,那伊索埃尔便有绝对的借口发动战争一举吞并费尔伯里斯。
所以,伊索埃尔需要的,便是一名愿意成为这场暗战中的牺牲品。
但帝姬纱织却年龄尚幼,心地也过于柔弱,若让纱织担负此命,不仅无法让史昂称心,反而说不定会导致战事的突发性提前。费尔伯里斯不是个容易对付的对手,史昂需要足够的时间。
因此……
——“阿布,愿意为父皇分忧么?”——
——“好。”——
——“真的愿意?”——
——“是的。”——
——“不后悔?”——
——“不。”——
——“阿布……”——
——“?”——
——“你要记住,无论你身处何境,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嗯。”——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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