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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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啪”
随着这清脆的一声,淡金的发丝瞬间在空气中凌散,丝丝泛着眩目的耀泽,灿灿入眼,随即,便徐徐落下,顺在那张白皙的脸侧,缕缕惊目。
怔怔地看着眼前那张俊美苍白却又满是霜怒的脸,沙加一时无话。
由于过分的激动,阿布罗狄尚未痊愈的伤口引发的阵阵撕痛再一次牵扯他的眉角,却无法影响他眼底的愤怒。
“你……你说的这算是什么话?”虚弱的身体是他的口气听起来有些喘息,然而其中的威仪却未减毫分。
“立刻打消这种愚蠢的念头!”他忿忿地低喊,哆嗦着的手一把揪住沙加的前襟,“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话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你怎么能做出这种无谓的牺牲……?”
一阵猛咳让他一时间无法继续说下去,剧烈的咳嗽几乎让他晕厥。看着面色恍惚、几欲跌倒的阿布罗狄,沙加慌忙扶住他。
“没事吧?”他扶着他日渐单薄的肩膀,关切地问道。
“……”咳嗽的间余,阿布罗狄死死地盯着沙加的脸,水蓝的眼睛一眨不眨。
…………
…………
“……对不起……”片刻之后,沙加终于开口。
“听着,沙加,”阿布罗狄好不容易调整好呼吸,严肃地往下说道,“造物主赐给我们最大的礼物,便是这短暂却又绚丽无比的生命。它或许辉煌绚烂,或许默默无闻,或许高高在上俯视众生,或许勤勤恳恳谦卑自励。然而,不管它以什么样的形式展现在无尽的时光里,其价值尽都一样,没有贫富贵贱,没有智庸轻重。任何人,都有权选择让他的生命已何种姿态存在于这广袤的天地之间。也许一度落魄,也许曾经辉煌。但是,一切的点滴历练,都是我们最尊贵的至宝。也正是如此,才让我们日益坚强……因此,任何人,都不能够轻看生命,都不能够藐视生命,更没有理由主动放弃生命。无论是什么样的理由,不要说那种动听的借口,包括你我在内的所有人,都无权主动放弃生命。”
“对不起……”沙加再次道歉,“是我太自私了……只是一个劲儿地想着要报恩和守誓,一时竟不管不顾起来……对不起……”
他放下扶着阿布罗狄的手,渐渐握紧拳。
“你不用道歉。”阿布罗狄披上衣袍,“其实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高尚……若实在需要道歉的话,应该是我道歉才对。”
他轻笑了一声:“明明是我自己先说出了那么一大堆令人沮丧的话,现在反过来却责斥别人的不是,还振振有词地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他摇了摇头:“真是可笑,如今的我,明明甘愿受死,却还理直气壮地指责别人……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竟变得这般消沉了……”
说完,他用一只手遮住眼,别过头,不再看沙加。
是啊,什么时候,他变得不再是自己了?
或许,在他亲眼目睹了自己的丧礼之后吧……
“那么,”沙加在他背后平静地说,“如你所言,今后你不会主动放弃‘生’的希望吧?”
“……”
“回答我。”语气没有变,但是仍旧听出了坚定的意念。
…………
…………
良久的沉寂之后,阿布罗狄转过身,原本迷茫的脸上现在却能看到那股坚韧的笃定。
虽然脸色依旧苍白得毫无血色,但那双水色的眸子,再不是一度的茫然与涣散,高傲与自信的王者之光,毫无掩饰地闪现出来,修长的身姿尽管单薄,但那种皇族血脉才拥有的尊傲英姿,霎时溢散。精睿而华贵,英武且御凌。让万物瞬间失色,令众人甘愿俯首。
“给我吧。”他向沙加伸出手。
愣了一秒,沙加立刻反应过来。便将之前被他推拒的吊爵放在阿布罗狄的手心里。
缓缓收拢五指,阿布罗狄紧握这枚吊爵,至于心口。
“我收下它。”他看着沙加,说话的语气变了,变得庄严而又稳健,“它是我曾经在伊索埃尔生活过的证明,我不该遗弃它,那是我‘生’的见证。”
“与此同时,”他闭上眼,仿佛是对自己的宣言,“他也时刻提醒着我,今后的道路会伸向何方……”
看着沙加的脸上出现惊喜的神情,阿布罗狄一字一顿地说到:“穆的愿望,我要让他实现。为了他,也为了你……”
“所以,”他朝沙加伸出手,“以后务必拜托了……”
“嗯……我知道了……”声音有些哽咽,沙加感慨万分地握住了他的手。
“我知道了……”
日光将柔和的光泽倾泻在两人的身上,淡金的绚烂和着水蓝的温润,如同投洒在海浪里的碎金,灿烂耀眼且又祥和安逸……
“我知道费尔伯里斯的帝君给你的谕旨。”片刻之后,阿布罗狄看着沙加欲言又止的样子说道。
“嗯……”沙加听了这话,还是忍不住蹙眉,“不知道是谁泄的密。”
“事已如今,抗旨乃是大罪。”阿布罗狄冲沙加扬扬眉梢,“带我去吧,帝令难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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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费尔伯里斯边关大捷,战将凯旋,举国上下喜不胜收,国君下令御赐国宴,亲自为两位有功之将接风洗尘。满朝文武群臣,均列席同庆,一为犒劳疆场之士,二为鼓舞全朝士气,百官众卿,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以此才能振兴国家,盛世百年。

陛下谕旨:今闻本国御令史新纳人才,帝君特此恭贺阁下喜得才将。今,特准费尔伯里斯帝国之御令史官沙加,准其同携贴身侍官一并出席。
精心雕琢的额饰上,一颗颗水晶璀钻散射着光芒,夹杂在亮金的发丝间时隐时现。玄月色丝缎长袍完美地体现着高挑颀长的身形,紫金色的腰带轻束腰间,金银两股丝线绣成的滚边儿更显奢贵,水莲的底纹饰缀衣角,覆住了那双莲白的锦绣官靴。象牙色的披风垂及地面,厚重的衣裾平挺压衬。胸前挂满了玛瑙坠饰,腕上亦佩有月曜石嵌金的护腕。繁重奢华的朝服,若是一般人穿来,看上去就算不显臃肿,也不免有些过于繁复,但是沙加穿来,不但没有半点儿繁俗,反而将他自身的威仪气息衬托得淋淋尽致。
辉煌的金泽,令所有宝钻顿失其泽,清凌的气息,使一切华锦服饰耀显不再。就连那些为沙加更衣的侍女,都禁不住在内心暗自感叹自己的好运气。本来嘛,有谁不愿意侍候一位年轻有为而且英逸非凡的家主呢?
其实,就算无需衣装,沙加本人,就是一件举世之作。隽冷的面容,清高的气质,尊贵的仪态以及稳准的鉴策。无论是从外表,人品,还是才干,都与费尔伯里斯举国无争。
但凡和他打过交道的朝臣都暗自感叹:“难怪当初陛下力保这位年轻男子,以至于差一点儿狠心弃位,御敌全国。如今看来,帝君的眼光确实不错,当朝议政,国事军机,全朝无一人能辩过沙加,料事精准入神,鉴策万无一失。甚至令前朝老臣都自叹不如。费尔伯里斯的御令史之位,他当之无愧,无人能争。”
换装完毕后,沙加叫住了一个正要离开的侍女:“时候将近,差不多该启程了,去看看殿下是否也准备妥当。”
女孩领命退去,片刻之后,前来回复到:“殿下整装完毕,正在前殿等候大人。”
点点头,沙加朝正厅走去。
…………
…………
阿布罗狄没有穿那套沙加命人为他准备的繁复正装,仅仅只穿了一件素色长衫,外加一件淡青色的披风。浅蓝色的长发简单地束在身后,那些准备好的饰品,一律都原封不动地放在托盘里。这都还算了,令沙加不解的是,他竟然以一层蚕丝面纱遮面。
两人的装束,简直相悬天壤,但却又十分协调。阿布罗狄虽衣着简素,然其天生的贵气和那秀雅的俊容,却能让素本无华的衣衫看起来竟像是由于自愧于他的容颜而宁愿舍弃奢靡。倘若沙加好比超凡于世的水莲,只可远观而不能近触。那阿布罗狄则为含苞欲绽的白玫,尚未绽露就已惊叹群芳。
旁人不禁摇头啧叹:“别的暂且不说,光是能看着这两人,就不知道是修得几世的福分了。”
暗金色的瞳仁一记警示,侍仆立刻消声退下。
看了他几秒,就在沙加正打算开口询问时,阿布罗狄却抢先回答了他:“第一,我只是你的侍从,岂能逾越穿上那等华服?如你所言,此行诸多艰难,太过招摇反倒易惹祸上身,家侍而已,衣着合乎礼仪便好,无需过分繁琐。第二,到场均为帝国朝臣,而身居高位者,不免多会将注意力投向你我。说得难听些,我不过是一介苟活在你门府下的囚徒,知我底细者,难免会对你的举动疑虑几分,而不知我底细者,只怕今后若有什么差池,其得知我身份后,多了一道要挟的把柄。”
“我知你不在乎那些扰狮的苍蝇,”阿布罗狄将视线移至他处,“但是,眼下多事之秋,麻烦少一桩是一桩,能免则免。没有必要去主动粘惹不必要的琐事。”
沙加点点头,表示赞同:“的确如此,照眼下的状况来看,可以断定另有他人得知此次联姻真相,是否全朝尽知,却有待观目。我谨称遵圣旨意,携新纳侍官列席国宴,家仆地位低贱,不能面见君王,故而已纱掩面,以求不辱圣尊。到时候你就挑一个偏远的位子坐下,无需与人交谈。这次设宴的主角是御左御右两位长年远征在外的将帅,想必陛下应不大有过多的精力在意你才是。”
阿布罗狄点点头:“那便倒好,希望一切如你我所愿,别出什么茬子。”
“倘若时机允许,”沙加神色一暗,眼底精光如匕首一般转瞬即逝:“我要揪出那个背地里嚼舌头的小人。”
“来人!”沙加高呼一声。
立刻门外接应声响起。
“备车。”
通体乌黑,四蹄踏雪的六匹高大骏马拉着桤木四角厢式车体分毫不差地停在了御令史府邸的正门口。
上车之后,沙加看着阿布罗狄:“一切交给我。”
水色的眸子略略一闪,阿布罗狄颔首。
“那就拜托你了。”
清脆的马蹄声响过一路,朝着皇宫的方向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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