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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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阿布罗狄忍不住稍稍皱了一下眉,接下,便听得“咣当”一声,为他换药的小男孩连忙跪在地上。
“实在对不住,殿下,望殿下恕罪。”
“……”
看着眼前的侍者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阿布罗狄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没什么,你起来吧。”他轻叹一声,欲要伸手去扶他。
哪知,那男孩正打算起身,却突然失声轻叫一声,立刻比先前还要谦卑地俯伏在地。
“大人……大人……属下失职,但绝非有意,请大人饶恕属下疏忽之过。”
听了这话,阿布罗狄立刻扭头看去,沙加一脸寒色地冷视着跪在地上连连求饶的侍者。
“沙加……”他轻唤出声。
“没有听清楚我事先的叮嘱么?”没有应阿布罗狄,沙加只是冷冷地斥责着那名年轻的侍官。
可怜的男孩无言以对,只是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惹恼了御令史,后果不堪设想,这一点上至高高在上的统政帝王,下至平庸度日的市井小民,无人不知,无一不晓。
因此,这名家侍的生死,便悬在沙加的唇齿之间。
其实,沙加并不是那种极易发怒且蛮横无理的人,对待家臣,也一向公私分明,以宽仁为主,这一点众所周知,倘若真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便动辄狂怒的暴君,那他也不可能坐上御令史这个位子。
但是,由于御令史这个高高在上的位子以及沙加一向于人冷漠的性格,使那些旁人对他的品性并不十分了解,只是单单认为御令史有着得天独厚的才华与傲气,外加有陛下撑腰,更是给人一种孤傲幽僻清高印象。真正了解沙加为人的人,只有他亲自挑选的家臣,以及包括国君在内的几个为数不多的臣子。
冷寂背后的温柔,往往难以被人觉察,却总是会在危难之际,显出其独特的光润。对于心中珍视的东西,一定会用尽生命去保护,哪怕粉身碎骨,也绝无悔憾。
正是由于这一点,撒加当初才会不惜一切地维护他,甚至差一点儿与整个帝国为敌。
一向宽仁的御令史,此时却寒着一张脸,周身所散发出的压迫感几乎让那名家侍窒息绝命。就连阿布罗狄,也震惊于这样无形之间所产生的威迫力。
怪只能怪这个倒霉的男孩正好撞在枪口上。
撒加这道突如其来的谕令,给原本就不善言笑的沙加更是闹了个大黑脸。不久前那个传令官仿佛逃命一般地离开这里,而沙加驱散所有家臣之后一直沉闷不已,一个人在书房呆了很长时间,最后打算来看看阿布罗狄的伤势状况,结果……
却万分不凑巧地撞上刚才的一幕。
虽然沙加对外宣称他将阿布罗狄纳为自己新的贴身侍卫,而整个御令史府邸人尽皆知,与其说是贴身侍从,不如说是被保护人来的更加确切。
阿布罗狄在沙加心里的分量已是不言而喻,更何况他对他当年有过救命之恩,不仅如此,沙加曾亲口对那位伊索埃尔的皇子发过誓,哪怕将生死置之度外,也要保全阿布罗狄的性命。对于亲口许下的承诺,岂有不遵守之理?
看着这尴尬的一幕,阿布罗狄终于开口:“没什么大碍,只不过是换药过程中必须会有的感受而已,不要在责难他了。”
听了这话,沙加这才显出松了一口气的神情,对那名侍者说:“这次就算了,不要让我看到下一次。”
男孩如获重释,抬起苍白且布满泪痕的脸,一双墨绿色的眼睛满是感激地朝阿布罗狄看了一眼。
“你可以退下了。”沙加冲他挥挥手。
“可是……”男孩欲言又止。
“我知道,接下来的,我来就可以。”沙加没有再看他,径直走上前拿过新的疗伤药和绷带。
“大人,这种事怎么能让您……”
“不要让我说重复的话。”背着身对着家侍,沙加面无表情地说道。
“等一下。”阿布罗狄忽然唤住正欲离开的侍者。
这一声呼唤,让那个稚气未褪的脸上又出现了惊慌失措的神色。
“你……叫什么名字?”看着这个半大的孩子,阿布罗狄觉得先前给他带来不必要的惶恐有些对不住他。
“……”男孩低着头不敢出声。
“殿下在问你话!”停下手上的动作,沙加有些不悦。
“回……回殿下……属下叫瞬,瞬……”
“瞬……”阿布罗狄轻声念道,随后温和地笑了,仿佛暖阳中绽放的花蕾,“今天谢谢你,瞬。”
看着那笑容,男孩一时失神。
“以后……还要多多麻烦你了……”水色的眸子流淌出的柔意,瞬间包裹住那个惊惧颤抖的心。
“……”
然而,接下来阿布罗狄却闭上眼,不再多说什么,他扭过头,任沙加帮他换好新药。
男孩仍呆呆地杵在原地,直到沙加向他投来警告的目光,这才连忙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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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这几天感觉好一些了么?”
换好药之后,沙加冲阿布罗狄笑笑。
阿布罗狄望着那双含笑的眸子,不觉一怔。明明是很温和的人啊……
浑身自上而下地笼罩在温柔的泽金中,熙和的气息仿佛花瓣儿落入水中所激起的微浪,一漾一漾地,暖着人的心房,为何他在其他人面前将这股气息完全掩盖?
他偏过头,虽然不解,但他没想要去弄明白这缘由,每个人,都有自己令旁人匪夷所思的一面。
“给你和你的家臣添麻烦了……”阿布罗狄轻声道,“其实你本不需这样大费周章的,我只是个伊索埃尔无用的傀儡而已……”
“阿布……”沙加停下手上的动作,叹了口气。
“什么时候,你也变得如此沮丧?”他转过身,凝视着他那双水色的瞳仁,“我印象之中的伊索埃尔的皇长子可不是这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啊。”
“今非昔比。”阿布罗狄避开沙加的目光,起身去拿衣物。
“还记得你对我说过的话么?”就算阿布罗狄的态度再怎么淡漠,沙加也不会放弃自己的誓言。
“……”
“无论有多痛苦,都要抬起头向前走,这样的话,就可以看到该走的路。没有人可以代替你承担痛苦,可是也无法阻止你向前走。”沙加缓缓道出当年阿布罗狄对他说的话。
细心的话,就能发觉,听了这段话之后,阳光在墙上投下的颀长身影微微一震,然却听得又一声冷叹。
“我的路,已经到此为止了……”阿布罗狄自言自语地喃喃道。
“只要拿到‘那个’,你就能重返伊索埃尔,不是么?”沙加忽然在他身后说道。
一个冷激,阿布罗狄猛地回过身,吃惊地看着沙加。
“不管‘那个’对于伊索埃尔的国君来说是否真的在意,但是,你却能凭着‘它’堂堂正正地重返伊索埃尔。”沙加面无表情地看着阿布罗狄那张满是讶异的脸。
“你在说什么?”阿布罗狄不可置信地看着沙加,仿佛现在才刚刚认识他一样。
“我在说……”沙加顿了顿,“你的路,并没有到此为止。”
愣了半晌,阿布罗狄忽然莫名其妙地笑了:“不可能的,若不是托你的福,以我的身分处境,能否活下去都是个问题,怎么还有可能弄到那种东西?”
说着,他摇了摇头,继续摆弄手上的衣袍。
然而接下来他听到的那句话,却让他完全呆住,手上的衣袍,也不觉间掉落在地。
“若我愿意,你便可得到。”
————沙加在起身后,一字一顿清晰万分地说道。
“若我愿意,你便可得到。”
“……”
…………
…………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阿布罗狄每个音节都打着颤。
“我当然知道,而且我也很冷静。”沙加平静地回答。
“我曾经答应过伊索埃尔的穆皇子,不惜一切来保证你的安危,而且……”说到这里,沙加停了下来,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是的,若没有撒加的谕旨,他也不会铤而走险地考虑到这个冒险的办法。将阿布罗狄带到群臣以及国君的面前,那么,秘密败露将是早晚的事情。
阿布罗狄必须尽早离开费尔伯里斯,伊索埃尔的帝君虽然给了他一个“毫无指望”的希望,但只要他能如君所愿,伊索埃尔就没有理由将他们的皇储拒之门外。
给他费尔伯里斯的军策战图,也算是堵了伊索埃尔的嘴。
沙加也十分清楚,这个举动会给费尔伯里斯甚至两国的关系带来多大的影响,就连他本人,说不定都毫无生还之望,那时候一旦东窗事发,就算撒加极力想保住他,整个费尔伯里斯的臣民也绝对不允许。
话说回来,其实情况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所引发的后果都不尽相同,唯一的差别是——生命。
若选前者,阿布罗狄必将丧命于费尔伯里斯,而择后者,将要命归西去的人便是沙加自己。
不管进退与否,都需要以生命换作代价。
以御令史的身分,要拿到帝国的军事情报并非难事——
——下下之策……却让他无从选择……
而他必须决定,因当年的恩情,因那时的许诺,他沙加绝不是个背信弃义的人。
以撒加的睿智明策,费尔伯里斯不会因军机泄露而大损折腰,伊索埃尔也不会对此有多大的重视,仅仅是让他们少了一个可以挑起征战的借口,却能换回一条无辜的性命。
权衡来权衡去,沙加打定主意,纵然牺牲自己,也要让阿布罗狄安全返回伊索埃尔。
“他会恢复皇储太子的身分,以后……继成帝位,”沙加闭上眼暗自想到,“他会是一位明君,与费尔伯里斯之间,实现真正的同盟互助也不是不可能,一切一切……都会如同帝君所期望的那样……在自己已经无法看到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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