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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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
传令官诚惶诚恐地站在一边,带着苍白的脸色战战兢兢地看着眼前的人。不一会儿工夫,他额上便已经汗涔涔,虽然天气并不热,然而,但凡是人,都承受不住那双冷厉威慑的眼睛所带来的惊惶。
不仅仅是他,御令史府邸的所有侍官随从、管家警卫,此时脸上的表情都不会比这个传令官好到哪里去。
整个御令史府邸上上下下,无一例外,全都笼罩在一片心惊胆寒、惘然失措的气氛中……
沙加倒也耐着性子,一言不发地冷视着面前瑟瑟发抖的属下,柔顺的金色发丝静静地依附在玄月色的朝服上,暗金色的眸子里觉不出分毫波澜。
然而,沙加愈是一言不发,周围的人心里的恐惧感就愈增强一分。年轻俊美的脸上一片漠然,而众人的心理防线此时却达到了极限。
终于……
沙加起身,周围立刻跪倒一片。
“大……大人恕罪……”传令官俯伏在地,贴着冰冷的玉砖,结结巴巴地说道。
“大人恕罪。”立刻,周遭响起告饶声。
“哦?”沙加饶有兴致地扫视了一眼,淡淡开口,“何得以罪?”
“大……大人……”传令官紧张得舌头都似乎要打卷儿,“陛……陛下圣谕……属下也只是领命而来……除、除此之外……属下确实一概不知……望大人明鉴……”
…………
…………
又是一片静默,人心惶惶,唯有不断哆嗦着的身体和紧绷的空气所擦出的细微“簌簌”声。
眼下沙加究竟要采取什么样的态度以及他脸上到底是什么表情,无人知晓,没有人斗胆敢抬起头看御令史一眼,一滴滴的汗水不断地落在青灰色的玉砖上,即刻化为一摊小小的圆润。
传令官大气也不敢出,一动不动地俯伏在地,浑身仿佛筛糠一般地打着哆嗦。
的确,他只是受命于国君,前来向御令史传达参加晚宴的谕旨而已,但为何在御令史听到需要与近来纳入门下的那位贴身侍官一并列席这个消息的时候,霎时间冷了脸。
耀目的金色,明明应该带来暖熙的感觉,时下,让人想到的却是那从剑锋上折射惹来的日辉,威严庄重,且又凛然肃杀。
他不知道缘由,真的不知道。身体却在这股强大的压迫感之下无助地趋向臣服,毫无奢望,只求那抹夺人耀目的光辉不要将自己生生灼化……
听见一阵微弱的脚步声,传令官知道沙加已经来到自己面前,闭上眼咬紧牙,他吞了一口唾沫。
“抬起头。”一声不大的命令。
微微直了直身子,传令官眼前便出现了那玄月色朝服的下摆。
在往上,他便无胆再看。
很少人,敢于直视御令史的面容,更别说那双威仪的双眸。
“我说过了,抬起头。”又一句短令,仿佛能击碎他的灵魂。
竭力稳住呼吸,传令官面色苍白地抬起了脸,所有感知都似乎在迎上那道浅金目光之后溃之殆尽。
“请大人接旨。”他是想这么说的,可是却张不开嘴,大脑已经不能发出任何指令,身体木讷地呆滞着,如同一个没有魂魄的玩偶。
“圣旨呢?”沙加冷冷地问道。
“……”
神情僵硬,双目无神,传令官愣愣托起双手,一卷金线织成的锦书,呈至沙加面前。
一阵衣物的摩挲,沙加下一秒的动作,却让传令官惊讶的差点儿把圣旨给扔了。
单膝跪地,略略颔首,两缕发丝从后肩滑下,顺着两鬓垂落及地,暗金的眼眸隐没在浓密的长睫后,一声谦卑却温仪却又沉着笃定的声音,简练利落地在正厅里响起。
“费尔伯里斯之帝令御史官沙加接旨,吾皇圣安。”
说罢,没有抬头,他将双手举过头顶,等待传令官把圣旨放到他手里。
“……”
可能是眼前的境况太过突然,传令的侍官怎么也没想到堂堂威震雄风的御令史竟然单膝跪地,满目谦卑。这一场面让他慌了神,竟然忘记要将圣旨交至沙加。
“恭祝陛下圣安,御令史沙加在此接旨。”沙加这一次提高了嗓音,带着难以觉察的警告。
这一声,仿若一股参杂着冰凌的净水,能够透透彻彻地从心里往外侵冻着躯体。传令官一个激灵,彻底回魂,连忙毕恭毕敬地将手中的锦书交至沙加手中……
没再多说什么,接过圣旨,沙加慢慢起身,方才稍有温润之色的面孔又恢复了严肃凛驭。
“卑……卑职就此告退,问……问大人安……”
结结巴巴地说着,传令官一步一步地向门外退去。
“我说过你可以下去了么?”沙加的目光紧盯着他。
“扑通”一声,传令官再次跪倒在地:“大人恕罪。”
“这道谕旨真的只是陛下一人之意?”沙加半眯起眼,仔细看了一遍圣旨的内容,虽然刚才来者已经宣读,但他仍旧难以置信。
“这……卑职实在无从知晓……卑职仅遵陛下旨意,将亲拟圣谕交付与御令史大人,其余之事,卑职一概不知……”
沉默了片刻,沙加朝他挥了挥手:“你可以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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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实际上撒加在吩咐了传令官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弄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赞成潘多拉的提议。他隐约感觉到潘多拉的这个提议之后并不仅仅只是像她所说的那样,满足一下众人的好奇心——难得御令史会看上某人,而且这次不仅仅是赞赏,竟然亲自下旨将其纳入自己的府邸,贴身留用。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实在值得诸臣面见一番。

当然撒加确信,潘多拉不会得知这次费尔伯里斯和伊索埃尔联姻结盟的真相,而沙加对外,也仅仅只是宣称纳入一个新的贴身侍官而已。当时沙加亲自面见他,对他说自己打算将这个伊索埃尔的囚徒纳为己用时,他确实曾经稍稍注意了一下,但是由于长时间未间断的审讯一直未果,而沙加也是一个谨言慎行的人,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大碍,便应允了去,之后也没做什么细想。
而潘多拉这次的进言,似乎为撒加原本淡化了的记忆浇上了一注冰水,立刻使其变得清晰深刻起来。
一点点星星之火,如同催化剂一般,迅猛之极地点燃了撒加的好奇心。
不仅如此,在潘多拉含蓄的语气中,撒加感到了她闪烁其词间的刻意藏匿。
若说是藏匿,却也不尽然,潘多拉似乎又试图在这婉言柬策的口吻中向他透露某种信息。然而究竟是什么,却让人难以捉摸,令人费解。仿佛一阵轻微缥缈的丝丝细语,逐步逐步地接近耳畔,不料却在即将流入听觉辨析间,又“呼”地远离开来,让人心焦意躁,莫名而盲目其捕捉着这丝微语,却屡屡不得。惘然间,便不知不觉陷入了一个似若沼泽的深潭,愈陷愈深,却欲罢不能。
罢了罢了,这样也好。
撒加想着,便也舒了一口气,无需和自己过不去。再者,为何沙加会看上那名囚徒,倒也让他十分好奇,借此机会亲自面见一下,算是给自己一个回答。
想到这里,撒加将自己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在眼前的一大堆奏章上,随着视线一行一行地移动着,他可能连自己也未发觉,在他的潜意识里,暗暗期待着不久将至的晚宴,批注奏折的同时,撒加的眼底,隐约飘过一阵笑意……
…………
…………
然而在另一边的御令史官邸,气氛却实在无法用“好”字来形容。自打传令官离去之后,整个府邸仿佛掉进了万年难溶的冰窟,单单是这样的话,也就算了,偏偏这位冷傲十足的御令史把所有家臣都召集到了一块儿,大半天的时光,他就这么冰冷地扫视着众人,一句话也没说。
此时无声胜有声,沉默的威力,往往大得难以想象。
比起被这令人窒息的目光一遍又一遍地审视,众人倒宁愿忍受千刀万剐。从那双暗金色的眼眸里散发出的目光,仿佛一把浸透毒液的匕首,带着滚烫的灼液,一点一点地、毫无怜惜地削弑着灵魂,当最后一丝魂魄带着哀号丧失在其残酷的攫噬之后,所剩的,只不过是一具毫无感觉的躯壳。
若没有这般的庄严威慑,怎能如此轻易地登上御令史的朝座?
若没有如此的凌冷犀锐,怎能决断进言好似九五至上之圣尊?
年轻俊美的外表,往往让旁人忽略了某些至关重要的殊节,而往往这些被忽略的“无谓”特质,却能成为令万众费解的致命关殊。
平庸者之所以平庸,是因为他们发现不了藏匿在“泛泛”之下的特殊。
卓越者之所以卓越,乃是由于在他们心中,哪怕是再“淡泊”的景象人物,都会有一丝与众不同。
造物主从来都不会创造两个相同的生命。
…………
…………
“怎么样?还是没有人说么?”终于,沙加开口问道。
众家臣腿下不觉一软,纷纷跪倒在地。
“回大人话,属下们确确实实无从得知为何发生此事,”一位稍稍年长的管家,壮了壮胆,哆哆嗦嗦地回答道,“但属下敢以性命担保,此事绝非从属下们的嘴里走漏,望阁下明察。”
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沙加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道久违的明朗。
“我知道了,”他背过身,低缓地说道,“这次的事情到此为止,你们都退下吧。”
如获大赦,众家臣连忙迅速离开。
“……”重新又恢复的平静中,沙加陷入深思。
感觉不想是平常的撒加会做出的举动,当日他向撒加呈奏说是想将那名伊索埃尔的男子纳入府邸的时候,撒加虽有迟疑,但却没有多问。沙加清楚,帝君不是那种喜欢擅自干涉朝臣私事的人,倘若有什么不妥的话,当时撒加便会拒绝他的呈奏。然而时隔多日,却突然下旨说让他携带新纳贴身侍官一并出席御将之接风酒宴。
这项要求着实古怪了一些,沙加清楚,以帝君之品性,绝非是那种一时兴起便随口谕令的帝王。
但是,既然眼前圣谕已下,就表明其中定有什么缘由,让撒加决定有必要和阿布罗狄打个照面。
自己的家臣乃是自己亲自考验拣选的,沙加从不担心秘密会从自己这里被泄露出去。想来想去,唯一可以得出的结论,便是——有人啜使。
而这个人,定是知晓这次联姻真相的人。
“是谁……”他恨恨咬紧牙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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