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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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你们全都退下,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入内。”沙加重新换了一身玄月色的长袍,金色的发丝微拂过柔丝舒滑的软缎。
“抗命者,杀无赦!”他环视了一下四周的侍者,目光在一瞬间变得寒意四射。
…………
…………
“你是打算亲自动手,还是要让我自行了断?”阿布罗狄看了一眼沙加,然后移开视线。
“早动手早完事。”他叹了一口气,声音依旧嘶哑,“你得不到什么,这是对于你之前照顾我的回报吧……就这样,我再问你一句,你要亲自结果我,还是要我自尽?”
冷峻的脸上划过一丝遗憾,沙加终究无奈地笑了……
“看来,殿下真的是不认得我了……”他低沉地说道。
听了这句话,阿布罗狄先前冷漠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疑惑。
“你是……”他喃喃道。
慢慢走上前,沙加微微倾身,然后,从袖口里掏出一个东西,递到阿布罗狄面前。
“这、这是……”看着阿布罗狄瞬间变了的脸色,沙加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舒展眉宇,他的笑和熙祥逸。
这是一枚小巧而精致的玫瑰型吊爵,打开之后,里面是一个刻有身份象征的印章————伊索埃尔皇长子的徽纹。
“是的,殿下,您想起什么来了吧……十三年之前,您曾救过我的性命……”
沙加那淡淡平静的嗓音,袅袅然回荡在清冷的殿堂中……
“……”阿布罗狄垂下眼睫,没有应声。
“那真是一段令人难以忘怀的记忆……”沙加闭上眼,表情变得深沉起来。随着他缓缓地叙述,自己也仿佛回归至那朦胧却又亲切的遥远时光,“在那之后所延续的种种,让我逐渐明白,生命,是多么的精贵无价,却又是多么的柔软易碎……”
“十三年前……费尔伯里斯新帝登基,改革新政,维新国策。诚然,当时陛下的决策层遭到全体朝臣的集体上奏,要求撤回新律。那些自认资质老成的前朝官员,一方面认为新帝年轻且缺乏沉稳,另一方面觉得陛下即位时间太短而不足了解帝国状况,下令革新国律乃是年少妄为的不明之举。或许,在那些臣官的心里,早已习惯了费尔伯里斯的弱势地位,只求一生安稳无乱吧……”
“但是这位费尔伯里斯的新君却大大出乎百官的意料,记得那次他勃然大怒,下旨几乎罢免所有上书官臣,接下,又全国招贤,提拔了一批年轻有为的忠国干将。不论周遭有多少反对的朝议,陛下充耳不闻,大胆举用这些新兴英才,君臣一心,兢兢业业……这样,才会有今天的费尔伯里斯……”
“而那时的我,年龄尚幼,可以说,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除了有些小聪明之外,不足以成大器,而陛下偏偏又下旨钦点我为御令史,这是个及尽尊贵却又阻碍重重的职位。一个孩子能为当时那个摇摇欲坠的帝国做些什么?能够成为一国之御令史官,这是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的,但陛下却分外严肃地对我说,他信任我,他知道,费尔伯里斯的未来必须得到我的协助。”
“真是莫大的荣耀啊,不是么?”说到这里,沙加连自己都忍不住笑出了声,“帝国之帝令御史,所行之言堪比圣谕,万人敬睐的地位于尊荣,就这么白白地落到我的身上,那时的我,却全然没有感到欣喜或是骄傲,我只是一天又一天地经历迷茫……”
“有一次,陛下又再次为了新任朝官的事情和文武百官发生争持,而那一次愈演愈烈,毫无休战之迹,并且到后来,所有的矛头竟然全都指向我,或许其他新官他们还可以勉强接受,但让只是一个孩子的我,担任御令史一职,无人能够接纳。无论是从经验还是从私心,我,都是他们的心头隐患。”
“那一天到后来是怎么过去的,我已经无法回忆,只记得当时陛下震怒异常,最后拂袖离开,留下了茫茫然在群臣中的我……”
“我不记得最后自己是怎样脱的身,总之我离开了皇宫,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海边,当时伤心欲绝的我,看见一艘将要起航的商船,忽然有了一丝与费尔伯里斯决断的念头,我要离开这个国家,甩开所有一切纷扰,远走高飞,不想再被无穷无尽的唇舌攻击淹没。我隐瞒了身份,付钱给船主,上了那艘商船,他们要去什么地方,我却无从知晓,那对我,已经不重要了……”
说到这里,沙加停了下来,看了看阿布罗狄,似乎在期待他能够对自己说些什么。
“这是你们国家的事情,和我无关。”阿布罗狄看着那枚印章,冷冷地说道,“况且,我对你的身世没有兴趣,你是想先来个叙旧,然后再取我性命么?”
他知道自己的态度过于冷酷,然而这枚身份的徽纹,却让他想起昔日里那段想要拼命忘记的时光。
“你大可放心地往下讲,我会听完你的诉说,之后的事,就麻烦大人你干脆果断一点,我已说过,留着我除了浪费你的时间之外,没有什么可以打探的。”阿布罗狄说完,又看了一眼沙加,再将视线移至那枚吊爵,目光忽然黯了一黯。
终究……他没有将心底的那抹眷念隐藏好……
“算了,随便你吧……”阿布罗狄忽然长叹一声,身体向后半靠在床上,他忘记了,他是没有资格要求别人来取他的性命的,从他答应父皇那时起,生命,便不再属于他。
现在亦然,他虽无生的奢望,却也不能祈求死亡。他能做的,只是无条件的接受与忍耐,在他身上发生的每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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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中途……却发生了海难,整艘的商船就在一瞬间,被浪涛无情地吞噬……在落水的瞬间,我忽然得到一种解脱……”沙加凝视着阿布罗狄的眼睛,唇角弯起一个弧度,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是的,我的确想就这么一了百了……年轻的朝官中,比如艾氏兄弟,或者向修罗、迪斯马斯克等这些武将,对于边疆的抗侵及禁军的历练,都有着无法诋毁的功绩。而我……却什么也没有,没有可以令帝国信赖的赫赫战功,也无法给出令臣民俯首的明鉴策略,正如众人所说,御令史的位子,就这么白白地送到我的面前,忍无可忍,无法再忍……或许上天也理解我的艰辛而赐给我这么一个解脱的机会吧……这个念头,让我松了一口气,浑身一阵轻松……但不知为什么,在那个万籁俱灭的一霎那,我眼前突然闪过了陛下的脸,年轻,真挚,并且有着淡淡的忧虑……‘沙加,不要退缩,就算整个帝国与你为敌,我依旧站在你这一边,费尔伯里斯的未来,无论如何不能少了你的力量……’”
“陛下曾经这么对我说过,无数次地鼓励着我,但我却无法承受起帝王的期待,君恩难受……我呛了很多水,难受极了,意识也渐渐模糊,我不知道在我晕过去的那一刻,却死死地抓住了一块断裂的碎甲板……”
“当我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立刻发觉自己并没有死,我的肩膀被一只手臂护卡住,身体也被稳稳地托起,身边有一个人,应该是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孩子,他正艰难地带着我,奋力向前划着水。我没有力气去仔细分辨那孩子的容貌,我只记得,那水色的长发,在海水里散开,显得无尽的飘逸,丝丝缕缕,拂过我已经僵硬的脸……”
“接着,那孩子带着我游了一段距离,便费力地将我托至一艘小筏上,随后,他也翻身上了木筏,拧了拧湿透了的衣衫,焦虑地看着我……”
说到这里,沙加忽然换了一种语气:“请原谅,殿下,我这么说并不想是要轻视你,不过那时我才有机会看清您的相貌……当时我真的……很惊讶……”
他的面色有些不自然,语速稍稍放慢了些许,然而很快地,沙加又恢复了常态。
“是的,我震惊与您的容貌,的确很漂亮,可能您对此评价不屑一顾,”他注意到阿布罗狄脸上的不屑,“但我还是想说,您看上去真的非常完美,除此之外,那张脸不仅有着少年尚未成熟的英武与果敢,却又带着孩童的纯真和烂漫,我想旁人对殿下的注意,绝不是因为殿下的容貌,而是殿下您本身。”
“当然了,那时我还不知道殿下的身份,也不清楚自己究竟身在何处,然而,在我注意到殿下头上的金冠时,我终于了解,原来自己漂落到了伊索埃尔的境内……对于伊索埃尔的皇族,我还是略知一二,因此立刻就能认出,您戴着皇子的金冠,在伊索埃尔,只有皇长子,才能佩戴金冠,这是一项特殊的荣耀……”
“看到我醒来,殿下似乎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神色明显开明不少,您把我带上岸,吩咐手下为我换上干净的衣服,给了我很多钱,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我,只是,临别之际,殿下对我说了一句:‘无论有多痛苦,都要抬起头向前走,这样的话,就可以看到该走的路。没有人可以代替你承担痛苦,可是也无法阻止你向前走。’”
“说完,您带着随行的侍从走了,留下在原地怔怔的我……在听了殿下的话时候,我耳边又响起了陛下对我的承诺,君子一诺……”
“这个,”沙加拿起那个吊爵,“是殿下在海里的时候从您脖子上掉下来的,海水将它冲至我身边时,我抓住了它……”
“于是,我打定主意,绝对不再逃避,如同殿下的劝诫,我决心回到费尔伯里斯,堂堂正正、无所顾虑地担当起御令史的职务,帝君给了我承诺,而我,有义务捍卫它……”
“或许,这便是在我心中最值得珍惜的东西了……”说到这里,沙加转过身看着窗外,不再说话。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这枚吊爵,阿布罗狄从这个背影里看出了昔日里的艰辛与沧桑。
“原来……这个东西是在那个时候遗失的。”阿布罗狄喃喃自语,仿佛自己也随着沙加的叙述,回到了那段无忧的时光。
他背着父皇,只带了一个侍卫偷偷溜出皇宫,原本只打算一个人在近海好好游乐一番,不想却听说一艘商船在附近遇难。好奇心严重的他,便独自跳上腭了一艘小筏,向出事地点划去。没划多远,他便发现不远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漂浮着。
可能觉得划行的速度太慢,他纵身跳进海里,向那个物体奋力游了过去。
随后他才发现,那是个落水的孩子,与他年龄相仿,双眼紧闭,看似已经晕厥,但他手里却牢牢地抓住一块断裂的木板……
没多考虑什么,他要救他。阿布罗狄当时的水性不能说是很好,但是却足够带一个人。幸好这里还是浅海,他咬了咬牙,一只手卡住那孩子的肩膀,另一只手使出双倍的气力往回游。
之后,那个孩子醒了,阿布罗狄没有在他脸上发现惊恐或是欣喜,反而只有苍茫与无助,暗金色的眸子里,有着这个年龄不应有的忧郁和哀伤。
他想带他走,可惜,却不能。
第一次,阿布罗狄觉得自己的身份是个阻碍。
无奈,他吩咐侍卫给这个孩子换了衣服,有留了足够的财物,只希望他能摆脱那股忧伤与渺茫……
临别之际,看着他毫无表情的脸,阿布罗狄匆匆对他说了一句:“无论有多痛苦,都要抬起头向前走,这样的话,就可以看到该走的路。没有人可以代替你承担痛苦,可是也无法阻止你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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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阿布罗狄发现,自己的吊爵不知在什么时候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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