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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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一片嫩叶,被风无意从枝上摘下,摇摇曳曳地在空中舞动了几个圈圈儿,最后飘落在那只盛有琥珀色茶水的金杯里,漾起了小小的几纹水波。
树荫下静静地坐着一名男子,闭眼假寐着,颀长有形的身体完美地被日光勾勒出一圈光晕,温润而肃静,仿佛与自然界融为一体。
“陛下有心事么?”一个轻柔的女声在不远处响起,撒加睁开眼,看着那个秀丽的身姿一点一点地接近,脸上随即浮现出淡淡的笑容。
如墨的长发柔滑地依附在身后,鲸骨裙架完美地撑起丝缎的裙摆,更显得其腰肢的纤细柔软,修长而略微有些消瘦的体态,小巧的面颊上一双灵灵诱人的黑瞳……
一顶精贵的宽沿儿礼帽,配上朦胧温雅的蚕丝面纱,使这位被喻为“拥有一切天赋的女人”看上去愈发的妩媚妖娆。
“你来了,潘多拉……”他仰起脸,湛蓝的瞳孔里闪烁着日光的和熙。
“锦熙女史潘多拉见过皇帝陛下。”女子盈盈屈膝。
…………
…………
“多日不见,陛下近来可好?”潘多拉柔声问道,顺便拿起撒加面前的茶杯,朝不远处的侍女打了个手势。
“撤下去,为陛下上一杯新茶。”她淡淡地吩咐。
“是。”
“啊,撤下去就好,不用再上新的了。”撒加忽然叫住正要离开的宫女。
“是,陛下。”
“陛下……”潘多拉脸上的表情略略一僵,但马上又恢复常态,“陛下是否有些扰心的琐事?”
听了这句话,撒加原本搭在桌边的手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他看了一眼潘多拉,最终没说什么。
“国泰民安,百年盛世,只怕我已经闲得发腻,整日无所事事,昏庸度日罢了。”他打趣道。
看着那张俊美的脸,潘多拉继续浅笑着,摘下了帽子,递给立刻走上前来的侍女。
“陛下怎能昏庸度日?那些做臣子的岂不是更要惭愧得无地自容?费尔伯里斯的兴荣繁盛,都是有功于陛下励精图治,政策开明,广得人心啊……”她那双黑瞳里,都满是娇媚的笑容。
撒加看了看她,笑了笑,没有接话。
“陛下,”虽然事先已经告诫自己不过问这件事情的,然而女人严重的好奇心却让她最终没有忍住,“我有一个小小的疑问,不知陛下能否给与解答。”
听得出,潘多拉问话的语气也是小心翼翼的。从她如此谨慎的态度来看,撒加心里,已经了然于目。
“说吧。”他却依旧给她机会。
“前不久听说陛下决定和伊索埃尔联姻一事……”说到这里,潘多拉故意放慢了语气,她眨了眨眼睛,努力做出轻松的样子,避免让撒加发觉自己在试探他。
“哦,那件事啊。”撒加扬了扬眉梢,脸上没有多大变化,“是的,费尔伯里斯还处在兴盛初期,国力自是不如那些老牌强国,从帝国的利益上来说,的确需要得到一些来自周边的支持,若能有一个强势的盟国,尤其是可以得到像伊索埃尔这样的国家能够作为帝国后盾,何尝不是一件幸事……更何况,这次的联姻结盟,是伊索埃尔方面主动提出的,与人与己,都是两全其美的明鉴之举。”
只是,话是可以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而其背后的险恶阴谋,又有多少人能够理解?
不是费尔伯里斯不愿,而是他不能不愿。作为一国之君,他必须以帝国的利益为先,从长远考虑,顾全大局。
作为帝王的艰辛与苦楚,是那些只看到其“万人之尊的地位和雍容奢华的生活”的庸人们万万不可理解的。
想到这里,撒加的脸色明显地阴暗下来。
“陛下果然圣明。”潘多拉的表情有些讪讪,但她也不好过于明显地表露自己想要知道的。
“想必陛下已经大婚了吧……”这句话,带着浓厚的醋意,经由那小巧的唇瓣儿间说出。
“是的。”撒加坦然一笑,眯了眯眼,“费尔伯里斯国君大赦天下,举国同庆五天。这件事情锦熙女史不是已经得知了么?”
“陛下……”听到撒加直接称呼自己的封号,而非如往常那般唤自己的名字,潘多拉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像是被人夺去了什么似的,一时半会儿无法说清究竟自己是什么滋味儿。
但是,就撒加的口气而言,潘多拉知道,这将是自己不得触碰的领域。
鼻尖儿一酸,那双黑瞳里噙满了泪水,潘多拉竭力让自己保持镇定,不让泪珠掉下来,她将头转向别处,拼命眨着眼睛。
“陛下恕臣无礼。”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平静,但当她再次回过头对撒加说话的时候,她那依旧颤抖而变了调的嗓音,却出卖了她。
“罢了,我不怪你。”撒加叹了口气,朝她挥了挥手。
“恭祝陛下顺利与伊索埃尔签订盟约,陛下万要保重,切勿过度操劳国事而损耗身体,”潘多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量平稳地说道,“锦熙女史未能问候公主殿下,深感遗憾,望陛下体恤……”
宽阔的袖口上缀着的宝石瑟瑟抖动着,发出不大的“淅沥”撞击声,潘多拉知道,自己无法在坚持下去。
“为时不早,臣告退。”
匆匆行礼,潘多拉转身快步离开,甚至连女官递来的帽子都没有接……

…………
…………
撒加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久久没有出声,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日光仍旧在他犀邃的深瞳里留下碎金……
正如她的名字——“拥有一切天赋的女人”一般,潘多拉美丽,聪慧,温柔,大气,几乎集中了所有女子优良的品性,撒加曾经考虑,在射杀包括帝姬在内的伊索埃尔所有使节之后,自己让潘多拉充当帝姬的角色,与之大婚。这也是个更能掩人耳目的做法。但是,在最后一刻,撒加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
的确,潘多拉是个不可多得的女子,但是几乎所有的优点都济济一身的她,却唯独少了那份作为皇后而应有的宽容与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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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睁开眼后,阿布罗狄的脸上,并未因看到的景象不同而有所惊异,在他苍白的面庞上,只留有麻木的漠然与经历酷刑后的憔楚。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声音里透着疲惫,但却包含着温情,沙加欣慰地一笑,伸手摸了摸阿布罗狄的前额。
“嗯,烧退得差不多了,米罗果然有办法。”暗金的眸子里飘过一阵惜怜,但不管怎么说,看上去依旧愉悦。
阿布罗狄张了张嘴,但是嗓子还是火烧火燎地灼痛着,根本没法说话。沙加见状,吩咐一旁的侍女:“呈上来吧。”
女官端上一杯**薄荷水,沙加上前托起阿布罗狄的肩,让他半靠着自己,将杯子送至他的唇边。
“喝一点吧,对嗓子有好处。”沙加缓声低劝道。
艰难地回过头,阿布罗狄那双清澈无波的水色眸子里,映出沙加平静温润的笑容。
慢慢张开嘴,喝了一小口那清爽的**薄荷,随即,一阵猛烈的咳嗽,所牵引起全身的撕痛,让阿布罗狄几乎再次晕厥。
身体……已经支离破碎成这个样子了……
…………
…………
“你还好吧?”等到阿布罗狄好不容易从中得以暂缓,沙加扶起他,蹙着眉问道,声音也因焦虑而带了些嘶哑。
“你……”终于能够发出些许音节,阿布罗狄挣扎着用那变了调的嗓音一字一顿地说道,“不要白费气力了,不管你究竟想到了解到什么关于伊索埃尔方面的动向,我都无法如你愿奉告……我什么也不知道,你也无法从我这里打探到什么……如你所见所闻,我只是接受皇命,假扮成伊索埃尔的帝姬来到这里而已……其余,我一概不知……”
他冷冷地说着,苍劲的眉宇间,透着决绝。
“……”沙加没有接话,只是侧头一声低叹。
“如果真的让你有这种想法,我很抱歉。”片刻之后,沙加重新开口,语气听上去有些苍然。
“不用和我道歉,”阿布罗狄没有表情地干应着,“若要道歉,也应该是我道歉才对。不管你的意图是什么,让你做了这么无意义的事情,确实是我的过错……”
说到这里,阿布罗狄的眼底忽然闪过某种情绪,让他那双冰渊般的蓝眸有了隐隐的微漾,但随后,却立刻恢复了之前的冷漠。
这种冷漠在阿布罗狄的脸上看来,不是那种擒架于万物之颠的至高者的孤傲,也并非那决心与世无争,置身于俗事之外的脱俗者之清高,更非那些自认举世无双的得意者所展露的骄纵。阿布罗狄的冷然漠寞,亦乎是那放弃躯体的魂魄,在一旁静静地冷视,世人是如何摧折这具几乎耗尽的躯壳。
不是么?他已经死了——在多年以前,他亲眼目睹了自己的丧礼,也得知自己被“安葬”在伊索埃尔的远山皇陵。
伊索埃尔的皇储阿布罗狄,已经不存在了,他,只不过是个承载计策的谋介而已。
既然只是个载体,那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严刑的拷问的确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但他始终保持沉默的原因,却不单单只是缘由他顽强的毅力,或许……
在他心中,自己已经死了吧……
既然已是个死人,那他又必多嘴呢?况且,那原本就是个荒谬的“密令”。
眼前的情景,不能给他带来意外的惊诧,既然目的都是一样,又何必在乎场景?无论是血腥的行刑牢狱,还是奢华的琼楼玉宇,只要他还没有给费尔伯里斯想要的讯息,那么,一轮一轮的折磨只会毫无终结地反复下去,直至将他这具躯体透透彻彻地瓦解破碎……
眼下的些许暂缓,也不过是为了让他不至于带短期内迅速“消亡”。
想到这里,阿布罗狄嗓子里忽然泛起一股腥腻。又是一阵猛咳,温热的腥红染透沙加那件素色的缎袍……
“大人……”一旁的女侍满目惊慌,失声唤道。
“帮他清理一下,”沙加波澜不惊地吩咐道。
“可是大人,您……”
“照我说的去做。”
“……遵命,阁下……”
看着一群侍者手忙脚乱地帮阿布罗狄清洗着,更换粘有血迹的衣物与床单。沙加再次低叹一声:“我过一会儿就回来。”
说完,他转身离开。
另有一名侍卫,连忙拿起已经准备好的长袍,快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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