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天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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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腊月,雪虐风饕,天栎如被冰封,任大祁与东虞两军如何对叱僵持,只遗世独立,无一丝动摇。
祁书衡率十万人马驻守天栎山,到了这个时候,东虞势必会猛扑一口,城里山中,大军是全副武装,日夜坚守,祁书衡每日在山中巡视,随时待命。白日里两军对阵时他看得分明,东虞果然如孙大将军所说,不派洪瑞上阵了,也不知他此时在东虞营中是什么情形,祁书衡强压下对洪瑞的思念,时刻戒备着,不敢有丝毫懈怠。
东虞大军依然是每日叫阵,天栎应战次数明显增多,只是宋炎骁勇,东虞派出的将士竟无一人能讨得便宜,更没寻到天栎的任何弱点与破绽。
又过得半个月,东虞大军的斗志开始松懈,加上气候恶劣,将士们接连病倒。
洪瑞与虞仲平都急起来。
洪瑞沉声道:“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虞仲平急道。
“火药。”
“火药?”中军帐里众将互相看着,小声议论起来。
“天栎山号称天险,天栎城号称铜墙,如今天时地利都与我军无益,被困此地,经过一个寒冬的苦耗,我军早没了气势,撤军回去则前功尽弃,如今之计,只有火药这一办法。”洪瑞斩钉截铁道。
陈桡沉吟道:“火药攻城,要么用抛石机,点着火药包投到城中,要么潜到城下挖洞、填药、引火。前一种准头难定,威力不大,不能指望破城,而后一种威力虽然大,但以目前天栎守势来看,该如何才能潜到天栎城下?”
洪瑞扬了扬眉:“这正是需要细细商讨的地方。”
王左同在一旁开了口:“持盾牌强攻到城下不是不可以,但是城前有守军,城头有箭雨,恐伤亡太大,而时间紧迫,能不能顺利挖坑埋药更是个问题,况且大祁在天栎山上也作了部署,如果三面夹攻,怕我军会中了埋伏。”
“正是,简直以卵击石!”白先禹说道,话里带着股酸味。
洪瑞锁紧了眉头。
这时有人进来禀报,粮草到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虞仲平道:“天栎果然是块难啃的骨头,看样子,真如洪大将军所说,我们要在这里耗一阵子了,此次从东虞运来的粮草足够我们挺过这个冬天的,诸位先歇息歇息,明日再议。”
于是众人七嘴八舌地出了中军帐,只见运粮草的车子正一辆辆被推进营来。
“停一下!”洪瑞叫住了一个推车的士兵。
虞仲平与众人一起扭头看着他。
洪瑞走过去,围着粮车转了一圈,摸了摸车斗,拔出佩剑戳了戳,问道:“此车是什么材质?”
“回大将军,是青藤。”
“青藤?”
“青藤是东虞的特产,质轻且韧,耐力耐磨,比木头更为坚固,用它做车又轻又结实,运粮草可减轻重量,减少路途劳顿之苦。”虞仲平在一旁解释道。
“把东西卸了,把车拆了。”洪瑞命令道。
那推粮车的士兵不知他要做什么,看了看虞仲平,把车上的粮食卸了,把车的轱辘拆下。
洪瑞走过去把一米多长的车斗举起来,挡在身前,“陈大将军,劳烦射一箭试试。”
陈桡和虞仲平互相看了一眼,一下子明白了,心中遂燃起了希望之火。
陈桡走出了几十米远,搭弓上箭,嗖地一声,箭稳稳有力地咄在了车底板上,洪瑞从车斗后探出了头,人是安然无恙。
虞仲平走过去拿过洪瑞手里的车斗,细细看去,只见藤条密密编就的车底板上,箭头只钻进了一个小尖,不禁大喜:“用此物做遮挡潜到城下,天栎可破也!”
王左同与白先禹互相看了一眼,白先禹撇了撇嘴。众将走上前去,围着一辆辆藤车,摸摸看看,皆是欣喜无比。
事不宜迟,大营里马上行动起来,将士们把几百辆粮车全部卸了,拉进营帐,拆开连成片,用藤条缠紧,再牢牢绑在木棍上,上面覆了积雪,那青藤被雪水浸透,更加坚韧,不仅不怕箭支射入,就是用火箭,也是不能点燃损毁此物半分。
当夜正是浓云遮月,此乃潜伏城下的最好时机。
虞仲平与众将细细商议后,命陈桡和白先禹为先锋率事先挑选的两百勇士分成二十队举着藤甲带上火药快速向天栎城行进,洪瑞和王左同各领精兵两万于东西两面押后护卫,而虞仲平则坐镇营中,严阵以待。
习习簌簌,人马于深夜中行进着,快速接近天栎城,城前一片漆黑,只有城头上的灯笼随着冷风在左右摇晃,投下一个个动荡不安的影子。
陈桡和白先禹大喜,快速靠近城下。
突然城门大开,宋炎率人马冲出来了,洪瑞一催马上前迎战,宋炎看到洪瑞,脸上闪过一丝不信的神情,不及细想,洪瑞的冰刀已到了眼前,宋炎连忙持枪拨开,二人战在了一起,刻不容缓,洪瑞使出浑身解数,不过几十回合已逼得宋炎手忙脚乱,宋炎又急又慌,一个闪念,枪已被洪瑞一刀挑飞了,宋炎大惊失色,忙掉转马头往回撤,洪瑞与王左同带队赶上,两军在城前混做一团,宋炎边撤边战,率大部退入城中,混乱中只听沉重的城门唧唧哑哑叫着,最后嘭地一声关上了。
洪瑞与王左同忙命人用长木撞击城门,顿时人声和撞击声混在一起,动人心魄,而陈桡与白先禹则带领藤甲军顺着洪瑞等人杀出的血路冲到城根,躲在藤甲下快速挖坑。
这时城头上火把亮起,人头攒动,片刻间利箭如急风骤雨,嗖嗖射下,支支钉在了藤甲上,密如刺猬坚壳,藤甲下的士兵们抓紧时间挖坑埋药,洪瑞和王左同则领军披坚持锐、抵挡箭雨,于三面护卫在藤甲军周围。
这时天栎山脚下奔出大队人马,正是祁书衡率军赶到了,分两路包抄过来,把东虞军队围在当中,两军相遇,激战起来。后方虞仲平得了探报,笑了,来得正好,正可一网打尽!遂率二十万大军直奔天栎城,正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祁书衡率队急急冲到阵前,一眼看到洪瑞,也是一愣,随即心中是喜忧参半,笑道:“洪将军总是予人惊讶……”
天色正暗,洪瑞看不清那小贼的面庞,只见他雪白的牙齿在火光下闪亮,也笑道:“你倒是在我预料之中,既然你不肯离开天栎,今日就只能血溅当场了!”
“我看未必!”祁书衡说着一锤已砸过来,洪瑞挺刀迎上,二人随即在一片混战中拉开了战场。
战得几十回合,祁书衡看到身后东虞大队人马在黑压压地逼近,连忙大喝一声:“撤!”遂舍了洪瑞,率近身几千人马退向天栎山。
洪瑞对王左同喊着:“继续攻城,不要停!”人已催马率队直追祁书衡。
祁书衡率人马急速撤退,拐进了一个山坳,洪瑞深知跟丢了他,天栎山又会成为另一个闭关自守的天栎城,是以片刻不敢停留,只快马加鞭,紧跟其后。
耳边风声呼呼疾吹,祁书衡如风驰电掣,一路狂奔,只想引东虞大军入瓮,哪承想洪瑞的速度竟是如此之快,祁书衡遂与手下人马兵分两路,独自一骑七转八转,只想甩了他,可是洪瑞一直紧跟在他身后,不过几个马身的距离。
而洪瑞身后的人马渐渐跟不上他白马的速度,慢慢地落在后面,此时滚石雷木自山顶轰隆隆落下,冲在前面的人中招了,惨叫着纷纷落马,后面的人马不敢再向前进,打量着周遭情形,犹疑地停在山口处。
洪瑞一路急追祁书衡,二人一前一后急奔到一片旷野上,周围是悬崖峭壁,冷风阵阵从四面八方袭来,顶上一拱苍穹灰暗阴沉。
祁书衡突然停下了马,掉转马头回过身来,看向洪瑞,笑道:“洪将军,还记得我曾经说过要找机会同你好好切磋么?”
洪瑞勒住了马,谨慎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这时天边突然火光亮起,一声闷响震耳欲聋,刹那间,人声鼎沸,地动山摇,两人的坐骑都跺着蹄子,不安地嘶鸣起来。
天栎城应是被炸开了吧,洪瑞笑起来,“天栎大势已去,投降吧,我饶你一命。”
“投降?笑话!除非我死,否则你们休想从这山上越过去!”祁书衡冷声喝道,声音混在风中更显凛冽。
洪瑞锁紧了眉头,天边黑幕已缓缓拉开,旭日正在冉冉升起,眼前黑乎乎的人影逐渐清晰,于晨光中露出勃勃生机,这小贼是如此年轻啊,洪瑞心底涌起一股惋惜之情,“我这刀从未输过,你还是投降吧,祁川不值得你为他卖命……”
“你既不会临阵脱逃,我如何会投降外族?不过我倒真希望你能输一次,已尝我往日夙愿!”祁书衡傲然说道。

“好,有骨气!你不是一直想与我一较高下么,今日我成全你,不过生死在天,你可不要后悔!”
“如若天真要亡我,我倒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祁书衡炯炯双目定在洪瑞脸上,慢慢地露出一个笑容
洪瑞愣住了,初升的红日下,那小贼的笑容似镶了一道金边,金灿灿地在他面前绽开,刺得他睁不开眼,祁书衡身上明黄色的战袍和他手中的铜锤在旭日下焕发出夺目的光彩,衬得他整个人熠熠生辉,洪瑞瞬时间有些迷惑了,竟有一刻地失神。
“洪将军的人我是得到过了,又能同洪将军在天栎一决高下,一搏生死,此生我再无憾事!”祁书衡脸上清澈温煦的笑容慢慢散去,一阵放肆无忌的笑声骤然响起。
洪瑞握紧了刀柄,这个小崽子,根本一点没变!
笑声未绝,祁书衡已然发招!一锤带着风声呼啸而至,洪瑞连忙闪过,刀锋直指祁书衡的颈项,祁书衡一锤搪开,铛的一声,火星四溅,二人都感到腕上一麻,两马随之向后退了几步,随后又嘶叫着冲在了一处。
祁书衡深知自己的功力还未完全恢复,是以招招紧逼,一双锤舞得似流星闪电,只盼能在短时间内抢得先机,洪瑞沉着应对,顺着他的攻势,冰刀左磕右挡,密不透风。
霎时间,二人双骑于雪山之下战作一团,只击起千层冰雪,冲破苍穹,如漫山飞花飘落,纷纷扬扬,乱舞欲狂!
战未停,天已明,这一战势均力敌,只如风生水起!只是一百回合过后,祁书衡的内力开始不济,招式渐渐慢下来,洪瑞见状,抖擞精神,劈、砍、抽、刺,刀刀致命,气贯长虹!不容祁书衡有半点喘息,渐渐他已占了上风。
又过得几十回合,祁书衡已然不支,招式乱了起来,洪瑞瞅准时机,一刀扫到他肩头,正中祁书衡曾经受伤的地方,祁书衡嘶地一声低呼出来,身子晃了两晃,摔下马来,趴在了地上,他的坐骑一下子受了惊,撒开四蹄,狂奔而去。
洪瑞勒住马持刀慢慢指向地上的人。
日头已经高起来,风止声息,四周渐渐归于沉寂,阳光照在皑皑积雪上,反射出刺目的银光。
祁书衡艰难地翻过身来,仰望坐于马上的洪瑞,只见他白衣飘飘,手执大刀,恍如天神,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见他容颜清晰、眉目如画,此时他只想把他的样子永远印在心里,把这一刻永远记在心里,他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景。他是那样的靠近,又是那样的遥远,他忍不住伸出手想去触摸他,“洪将军终究还是我心目中那个洪将军,”洪瑞只当他又要出言相侮,一个斜挑,冰刀已到了他下颏,“我只是喜欢……”祁书衡“你”字还未出口,洪瑞已一刀斩下了他的头,那头离了颈子,高高挂在了刀尖上,眉宇一展,对洪瑞露出一个满足的微笑,而后缓缓闭上了双目。
雷霆万钧,天怒人怨,天栎城破了,城下埋的大宗火药掀起冲天气浪,把城池炸塌了半边,东虞军队鱼贯而入,再无阻挡。
宋炎已炸成重伤,全身是血,仍坚持奋战在城头,最后终于寡不低众,死于乱刀之下。
陈桡与白先禹率军直奔城头要活捉孙统伟,孙统伟手持钢刀,一路厮杀着退到一处,已是无处可退,他大笑着一步跨上城头,陈桡忙上前阻止:“孙大将军!投降吧……”孙统伟望了望城下已乱了阵脚的大祁军队,又回头望了望身后的天栎山,毫不犹豫地跳下天栎城,陈桡忙扑到城头向下看去,却只看到一具血淋淋的尸体,而白先禹一马当先,一路杀到帅府,把东虞大旗插在了帅府旗杆上。
城外的虞仲文率后部与王左同的人马前后夹击与城外的大祁军队展开激烈搏斗,几个时辰后已是消灭大半,冲进城来,虞仲文当机立断,马上命令王左同率军前去接应洪瑞,自己则与陈桡、白先禹一起继续扫荡天栎城。
王左同接了命,率队急奔至天栎山脚下,滚木大石仍在源源不断落下,洪瑞的人马躲在山下的隐蔽处是一筹莫展。
“洪大将军呢?”王左同停住马问道。
“已追到山中。”一员副将回道。
王左同皱起眉头,一会儿,竟笑了,真是一个好机会!此时山上落下的滚木雷石渐渐稀少,王左同沉声命令道:“挖坑,准备炸山!”
“可洪大将军……”副将犹豫起来。
王左同喊道:“时间紧迫,快!”
众将士互相看了看,见滚石檑木的攻势渐渐停了,忙冲到山脚挖起坑来,可是只挖了一会儿,山上箭雨就已纷纷落下,士兵们中箭惨叫起来,王左同赶忙下令撤回,众人又躲回隐蔽处。
山上箭雨不停,王左同焦急万分,来得匆忙,藤甲还留在后部大军中。
正束手无策间,虞仲文率大部赶到了,王左同大喜,忙趋马上前道:“大帅,事不宜迟,此刻应乘势追击,再用药炸开天栎山,一举夺下天栎!”
虞仲平沉吟着,问道:“洪瑞呢?”
王左同喃喃无语,那员副将在一旁禀道:“洪大将军追大祁军队进了山中,还未出来……”
一旁的陈桡听了,忙道:“大帅,不急这一刻,等洪瑞出来再说吧。”
王左同急道:“山中有埋伏,也许洪瑞已经……大帅还是马上炸山吧,不然就错失良机了!”
“是啊,大帅!炸山吧,成败在此一举!”白先禹也在一旁帮腔道。
“你们!”陈桡不知该如何反驳,忙看向虞仲平。
虞仲平抬头望向眼前深不可测的天栎山,眉头紧锁,嘴角紧闭,空中浓烟滚滚,遮天蔽日,已破的天栎城象一头发怒的野兽在咆哮,他想起方才城里的情形,到处是人声马嘶,遍野是死尸灰烬,空气里满是尘土和血腥。
“大帅……”陈桡的声音有些发颤。
虞仲平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先挖坑,不见他,就炸山!”
“得令!”白先禹立即率队快速顶起藤甲,冒着箭雨,跑到山脚下继续挖坑,雪与土一起被翻搅起来,泥泞污糟,辩不出黑白。
王左同的心咚咚直跳,他急忙下马,拿过一个盾牌也跑进士兵群中,高声督促着,最后等不及也跟着轮起铁锨,加入了挖坑的行列。
陈桡的嘴唇哆嗦起来。
过得一刻,深坑都已挖好,黑色狰狞的火药已填满了,空气里弥漫着腥臭的药味。白先禹和王左同回身齐齐看向虞仲平。
“撤!”虞仲平话音一落,藤甲军及后部大军都掉转头向后撤去,陈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想说什么,终是什么也没有说,王左同则在一旁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大军退了百来米远,虞仲平又抬头看了看那高耸入云的天栎山,此时箭雨已渐渐稀疏,山中似没了动静。
“点火!”虞仲平话音一落,射手已拉弓上箭,沾了火的箭支飕飕射向了埋药处,不一会儿,火花闪烁,一处已爆炸了,顿时响声如雷,石破天惊。
陈桡的心颤抖起来,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见眼前的山口处尘土四起,硝烟弥漫。突然眼前好象有个影子一闪,依稀是一人一骑急急从山坳里奔出来了。
“快停下!”陈桡和虞仲平都大喊起来,射手们马上停了箭。
众人定睛看去,只见火光迸裂、烟雾缭绕中,洪瑞趋马奔出来了!他一手拎着刀,一手提着一颗人头,象来自地府阴曹的白衣无常!转眼间他已快速奔到大军近前,猛地把手中人头举起!全军见状,群情振奋,齐声欢呼!
虞仲平心底不禁一声喝彩,好一员大将!真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本想为大局牺牲掉洪瑞,见他死里逃生,竟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恭迎洪大将军得胜归来!”陈桡举起手中兵器发自肺腑地喊道。
“恭迎洪大将军得胜归来!”全军跟着一齐喊起来,声震山谷,响彻九宵!
王左同全身冰凉,不信地看着洪瑞慢慢走近,勒着马不自觉向后退了两步,干笑着:“洪大将军真是吉人天相……”
白先虞在一旁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声音是弱不可闻,自己好象都听不清。
“继续点火!”虞仲平高声喊道,声音里再无半点犹豫。
弓箭手们重新拉弓上箭,火箭纷纷射入,火药炸响,惊天动地,天栎山遂成一片火海,山中的大祁人马见主将死了,已经六神无主,此时东虞又炸开了山坳,更是溃不成军,东虞大军乘势一鼓作气冲上山去,歼灭了山上的大祁余部,至此,天栎已完全被东虞攻克。
当日,东虞大军只稍作休息就连夜跨过天栎山,一路急行,直奔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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