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云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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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仲平一到天栎,不及休息,即升帐议事,中军帐中,众将静立两旁。陈桡见洪瑞不吱声,只得出列把天栎目前闭关自守的情形禀报了一番,虞仲平听了点点头,没说话,低头看着案上的地图。
王左同看了一眼陈桡和白先禹,一清喉咙,出列道:“大帅,末将有要事禀报。”
“说!”虞仲平依旧看着案上的地图,并未抬头。
“天栎之战至关重要,此前,我部曾经抓住天栎主将,可是并未从俘虏口中得到任何天栎情报,就被洪大将军莫名其妙放走了,末将曾经提醒过他,可洪大将军不予理会,一意孤行,以至我部至今对天栎还是了无头绪,恳请大帅处置,以立军威!”
王左同的话音一落,众将开始窃窃私语。洪瑞微蹙了一下眉头,又松开了,只沉默不语。
虞仲平抬起头来,眼里满是疲倦,这一路扫荡诸州,安排守军,处置俘虏,真是又累又乏,见王左同一派严肃,虞仲平挺了挺身子,看了看旁边的陈桡,陈桡对他轻点了下头。
虞仲平又看了一眼洪瑞,思忖着,进军大祁内陆以来,这洪瑞完全不顾自己命令,只如脱僵野马般向前冲,好在没有出什么差池,此时牵一发动全局,不能自己乱了自己的阵脚,既然有人告他状,正可借机教训教训他,忆起皇兄回丰邑前叮嘱的话,此人吃软不吃硬,对他千万不能硬来,虞仲平皱起眉头,暗自琢磨着。
众将见虞仲平不吭声,都停了议论看着他,帐里安静得连落一根针都似听得见。
片刻后,虞仲平有了主意,佯怒道:“洪瑞放走俘虏,王左同身为随行统领,没有行制止之职,此番还要恶人先告状,拖出去,斩了!”
王左同大惊失色,连声喊道:“冤枉,冤枉!”两名士兵过来拖起他走出帐子,王左同一路大喊着,已声嘶力竭。
陈桡和白先虞心下大惊,“大帅!”众将扑通扑通跪倒了一片。
虞仲平怒道:“求情者,与他同罪!”说时双目却是看向洪瑞。
洪瑞嘴角牵了牵,出列道:“放走俘虏是我个人所为,与王将军没有任何关系,要处罚就处罚我一人吧。”说着,只看向地面,语调平淡。
虞仲平等的就是这句话,脸上现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郎声道:“开战以来,洪大将军战功赫赫,既是洪大将军开口……王左同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杖军棍四十!”说着对旁边副将递了个眼色,那副将点了下头,走出了帐子,众将听了,总算舒了一口气。
虞仲平扫视了一下众人,顿了顿,接着道:“将在外,君令尚有所不受,洪大将军放走战俘,自有洪大将军的主张,但放走之人是天栎主将!事关大局,不罚不足以服众,来啊!把洪瑞拉出去,绑在营前示众一日,以儆效尤!”
陈桡和白先禹互相看了一眼,白先禹是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感觉畅快解气,嘴角已不自觉高高翘起,而陈桡不知为何,心象被轻轻扯动了一下,看那洪瑞还是面无表情,他忧虑起来,暗自揣测虞仲平的意图。
两名士兵架着洪瑞出了帐子,洪瑞瞥了眼趴在帐外的王左同,军棍已经招呼上了,呼呼生风,一下下打在他身上,王左同抬头看了洪瑞一眼,眼中满是记恨。
又下雪了,雪花纷纷,飞舞成片,天地间混沌苍茫,洪瑞面朝天栎,被绑在营外旗杆上,冷风拂面,心中竟是一片清明。他闭上眼,贪婪地嗅着冰冷的空气,运功抵抗寒意,连日来紧绷的心弦骤然放松了,攻下天栎,就离攻下大祁不远了吧,就能马上脱身了吧,他睁开眼,透过漫天的飞雪,望向远处的天栎城,慢慢地现出一个笑容。
虞仲平的帐子里,温暖如春,陈桡对坐在火盆边的虞仲平道:“如今两员大将一个被打,一个被绑营外,我大军正值用人之际,如此这般不是损耗自己实力么?”
虞仲平看着火盆里闪动的红光,道:“行刑之人只用了五分力,不妨事的,而洪瑞武功高强,那点小苦更算不得什么,借此只是要他明白,我东虞军令不是儿戏,攻克大祁更不是依了他一人之功。”
“洪瑞为人虽然跋扈,但他对目前天栎形势的看法还是很有道理的。”陈桡不知为何竟是替洪瑞辩白起来,话出了口自己都觉得纳罕。
“哦?”虞仲平来了兴趣,转头看着他。
陈桡遂说了洪瑞激白先禹上阵引天栎城出战的事。
虞仲平听了,低头不语,半晌道:“洪瑞说得不错,我大军已在大祁转战半年有余,天气寒冷,天栎总不应战,再拖下去,势必影响我军士气和体力,如今我把他绑在营外,也盼这一石能激起千层浪,给大祁探子递个消息,就此打破僵局,大祁方面能有所行动,我们便可寻机破城。”
“大帅原来是要一举两得,只是可惜了王左同……”
“不如此,如何让那个洪瑞服气?此值重要关头,自是丢车保帅。”
陈桡听了已是无话可说,虞仲平在火盆上捂了捂手,站起身来,“走,去看看王左同。”

二人来到王左同营帐,亲兵正在为趴在塌上的王左同上药,王左同忙要坐起行礼,虞仲平按下他,拿过亲兵手里的药瓶,亲自为王左同擦酒敷药,王左同本来是窝了一肚子火,至此已平息了大半,赶忙推辞,虞仲平手上不停,口中稳稳说道:“那洪瑞毕竟是员叛将,如果攻下大祁,他功劳再大,我主最多封个无权无职的爵位养着,如何能与我东虞忠心耿耿立下汗马功劳的众将相提并论?”王左同听得此话,虽有疑惑,也感欣慰,今日之痛已完全记在了洪瑞头上。
陈桡在一旁暗道,大帅这招借力打力,着实是妙,但不知为何,身处温暖的营帐,他心头却滚过一阵难言的冷意。
而天栎城中则是另一派光景。
探子来报,东虞大军全部到了,洪瑞被绑营前示众。
宋炎喜道:“难道东虞人不信任洪瑞了?”
孙统伟寻思了一刻,探询地看着祁书衡,“莫非是因为他放了祁将军而招得东虞人怀疑?”
祁书衡眉毛抖了抖,淡淡道:“我与他有些私人恩怨,他不过是借此还我一个人情罢了,东虞人真是多虑了。”
孙统伟见他神色,不再深究,道:“东虞收得洪瑞,原本是指望他倒戈攻打大祁,此时却把他绑在营外,应是对他起了戒心。”
宋炎在一旁点头称是。
祁书衡则沉吟道:“当初虞仲文可是费了不少气力才弄走洪瑞的……东虞人该不会是拿他做个靶子给我们看吧,以图我军对他们放松警惕?”
“不大可能,纵然东虞人有心,那洪瑞我接触过,是个宁折不弯的人,如何肯受东虞人摆布,冰天雪地任他们绑在营外?”孙统伟摇摇头道。
祁书衡想到洪瑞那个倔脾气,释然了,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笑意。
“叛国之人到了哪里都会被人提防的。”宋炎在一旁轻嗤道。
祁书衡听得此话,心头一紧,说不出地酸涩,看宋炎一脸的鄙夷,想说点什么反驳他,终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而孙统伟不再在此事上多做纠缠,转了话题,三人遂又对天栎诸事商讨了一番,分派了职责。宋炎领兵对付东虞叫阵,祁书衡驻守天栎山接应,孙统伟则在天栎城中统领全局。
事毕,祁书衡告辞出了大将军官邸,没有回自己住处而是登上了城头,距离遥远,自是看不到那人,只见雪舞天际,扬扬洒洒。
此刻那人在想些什么呢?飞雪无语,只顾自飘零,隐隐约约,影影绰绰,就象那人的心,叫人看不清。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估计东虞人不会再让洪瑞上阵了。”孙统伟不知何时走到了祁书衡身后。
祁书衡转过头来看着他。
“也好,我们正可去掉一个强劲对手。”孙统伟笑着,拍了拍祁书衡的肩膀,似松了一口气。
祁书衡无言以对,又转头面向远方,心中象扭了八道弯,道道滋味各不相同。
天擦黑了,洪瑞被解下送回营帐,虞仲平已命人烧了一大桶热水。洪瑞活动了一下酸麻的臂膀,脱了衣衫,坐到桶里,热水滚过冰凉的肌肤,**一片红润,一人送了巾子和香胰进来,洪瑞一抬头,发现那人竟是高连才。
高连才低着头,不说话,恭敬地放下东西就退出去了。
水汽蒸腾中,洪瑞浸泡搓洗了一阵,跨出木桶,抹干了身子,套上衣服。
守在帐外的高连才透过帐帘的缝隙看到洪瑞满是伤痕的瘦削身体,嘴角弯起一缕玩味的微笑。
次日,洪瑞借口身体不适没有去中军帐报到,只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中军帐中,众将请缨上阵,白先禹热情最高。虞仲平看他一脸的精神抖擞,一只令箭下去,命他再去城前叫阵。
而后,虞仲平没有去营前观战,只身来到洪瑞帐中,洪瑞眼皮抬了抬,侧身向里,没有行礼的意思。
虞仲平也不生气,坐在床边问道:“洪大将军感觉如何,没有大碍吧?”
洪瑞不吭声。
“皇兄一直惦念洪大将军,回丰邑前曾反复叮嘱我要好好照顾,此番迫不得已把大将军绑在营外冻了一日,我心里很是不安。”虞仲平的语气温煦而平和。
“哼哼……”洪瑞鼻子里出声,算作回答。
“今日也不知天栎会不会派人应战?”虞仲平象是在问洪瑞也象是在问自己。
见洪瑞没反应,虞仲平接着道:“待在这里甚是无趣,听闻洪大将军喜欢斗蟋蟀,这里没有蟋蟀,我们就以天栎会否应战为由,赌一局如何?”
洪瑞转过身来盯着他,片刻,道:“大帅付出我和王将军这么大的赌注,自然是赢了。”说完他伸直两腿,拉了被子盖在肩头,闭上了眼睛。
虞仲平看着眼前假寐的男人,笑了,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一会儿,帐中除了火盆里火星在劈啪作响,安静得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半个时辰后,有副将进来禀告,天栎派宋炎出兵应战了,白先禹与他大战三百回合,是不分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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