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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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书衡跌跌撞撞被拖出大营,走出了百来米远,两个士兵把他往地上一撂,径自回去复命,祁书衡撑起身子扭头望向远处的东虞大营,只见它浮于一片白雪之上,象天外神兵的营盘。这下真地与他没有瓜葛了,真是断得痛快,断得决绝!他挣扎着爬起来,拎起铜锤摇摇晃晃地向天栎城走去,手上的兵器平时没有感觉到有何重量,此时却有千斤重,只坠得他手腕生疼,他数次撑不住把它掉在雪地上,又数次费力把它拣起来,等他一步步挨到天栎城下,已是傍晚时分。
城头上守将大喊道:“是何人?快快报上名来,不然就放箭了!”祁书衡笑起来,放箭啊,正好!此时正需要这穿透胸腹的力量来刺醒自己,却如何能刺醒那个人?一团乌云铺天盖地而来,他脚下一软,一头栽了进去。
接下来的日子,洪瑞频频到天栎城前叫阵,天栎城全然不理,只高挂免战牌,天气一日冷过一日,积雪丝毫没有融化的迹象,洪瑞每日里望着那座白色山城,只觉心急如焚,僵持十日左右,陈桡大军赶到,两军汇合一处。
当夜,王左同来到陈桡营帐,白先禹也在座。
“陈大将军,那洪瑞身为一员叛将,仗了大将军之衔,完全不顾我军大局,更不把大帅命令放在眼里,只依已行事,前些日子又目无军法,私自放走天栎主将,此时乃大战关键时候,再这么下去,怕他还要惹出乱子,对大战不利。”
王左同憋在心里的话此刻终于说了出来,对洪瑞的不满是溢于言表。
陈桡与白先虞互相看了一眼。
陈桡是虞仲平的心腹爱将,在东虞军中很有威望,进军大祁内陆以来,他对洪瑞的一意孤行和好大喜功多少有点看不惯,碍着脸面,不想争功,更不想落了排挤同僚的口实,如今这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正中下怀,遂朗声道:“此人背叛故国,其心可诛,无论如何劳苦功高都要对他小心提防,他私自放走天栎主将,论形势,怕他有通敌之嫌,而论军法,则当斩!等我大帅后部赶到,我们可请大帅处置他,我东虞军威不可侮,大好势头更不可灭!”
王左同和白先虞听后,点头称是。王左同舒了口气,连日来在洪瑞处得的憋屈总算爆发出来了。
次日,中军帐中,陈桡与白先禹和王左同讨论战况,说了半天,对目前闭关死守的天栎还是没有什么好的攻克办法。洪瑞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只坐在一旁沉默不语,摆弄头盔上的红缨子出神,三人见他无动于衷,对他更存鄙薄。
白先禹率先挑起话头,话里带了三分讥嘲:“洪大将军勇猛,当真是一马当先,本想赶到天栎会坐享其成,没想到天栎至今还是纹丝不动。”
陈桡心道,天栎号称天险,哪里会那么容易攻克,而大祁自会在最后的防线上顽抗到底,白先禹这话可有些过了,只是当着洪瑞的面不好反驳,只得冷眼旁观。
王左同则想,天栎虽未攻克,但是洪瑞以十几万人马制衡天栎几十万大军,前一次又设陷阱破了天栎的偷袭,已是胜了一酬,白先禹这话是有失公允了,但他对洪瑞的飞扬跋扈向来不满,当下也是闷声不响,等着看笑话。
白先禹二十多岁年纪,性情直爽外露,自破关以来,他对面前这个苍白清瘦的男人总有些不服气,此次得了时机,这话说得是字正腔圆、铿锵有力,只是他的话掷地有声,到了洪瑞那里却是连个响儿都没有,只得僵在座位上,盯着洪瑞喘粗气。
陈桡和王左同二人互相使了个眼色,皆道洪瑞这人真是好大的架子。
半天洪瑞才似从天外神游回来,扭过头来看着白先禹,笑道:“白将军少年英雄,见识了得,天栎城闭关自守,应是养精蓄锐以待东虞后部大军到来,自不会把我等开路卒子放在眼里,如今白将军出马,大祁方面一定会有所动作的,只怕白将军不敢去叫这个阵……”
陈桡看洪瑞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心道,坏了,这洪瑞是要激白先禹上阵啊,怕白先禹不知深浅,着了他的道,忙要阻止。
白先禹已然站起,“陈大将军,在下不才,恳领兵前去天栎城叫阵!”
洪瑞鼻子里嗤地一声,慢悠悠站起身,掸了掸战袍,好象上面有很多灰似的,“各位,白将军出马,锐不可挡,天栎城定会溃不成军,我先去睡一觉,但求周公报我白将军大捷喜讯,告辞了。”说完,不等三人反应,揽了头盔,大摇大摆地走出帐子。
白先禹忿忿道,“不过是员叛将,哪里来的这般嚣张气焰!”
陈桡在一边沉吟道:“也好,正可看看天栎城的守将到底有何本领。”
王左同张了张嘴,想要说对方勇猛,不可轻敌,但听了陈桡的话,又见白先禹一副跃跃欲试的形状,怕损了他的气势,所谓两军对阵,实力占三分,气势倒占了七分,因此只说了句:“白将军需一切小心。”就不吭声了。
当下白先禹气呼呼地戴了头盔出了帐子,领兵三万行到天栎城前叫阵,一时间,战鼓雷动,响彻山谷,战旗飞舞,气势冲天。
而天栎城卧在连绵的雪山之中,没有任何动静。过得半个时辰,白先禹急噪起来,这番骑虎难下,怕无功而返惹得洪瑞耻笑,只好立在风雪中苦等,只盼天栎能马上派人出来应战。
天栎城中这几日气氛很是沉重,自那日偷袭失利,宋炎虽得以逃出,但是人马伤亡惨重,五万精兵死伤大半,而祁书衡虽被放回来,只受了些皮外伤,没有大碍,但自回来后他总显得心事重重,不在状态。
孙统伟见两员小将受挫,洪瑞再来叫阵时,任将士们如何请缨,再不应允,只道保存实力与东虞周旋到底,将其困在天栎,过得这个冬天,东虞大军体力与士气耗尽,再寻机歼灭,这战事就算赢了。
宋炎一心想杀个痛快,以报当日中计之仇,如何肯窝在城中,只道孙大将军保守。今日探子来报,东虞大军又来叫阵,但领兵之人是白先禹,他心中暗喜,拱手请缨道:“孙大将军忌惮那洪瑞,这姓白的不会比洪瑞强吧,总不应战,那东虞只道我们怕了他!”
话音一落,帅府中众将齐声附和。
“是啊,大将军,出兵吧!”
“不能让东虞蛮子小瞧了大祁!”
“乌合之众,怕他作甚?杀他个片甲不留!”
孙统伟低头沉思着,过了一会儿,他抬头看了看眼前一张张殷切的面孔,最后落到宋炎脸上,见他满脸期待,摆手道:“诸位不要着急,再等上一刻。”
帅府里一片哗然,“不要等了,出兵吧!”“我去宰了那厮!”“大将军,我去战他!”众将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孙统伟一拍桌子,怒道:“违令者,军法处置!”众人怔住,帅府里顿时安静下来。
祁书衡抬头看孙统伟一副怒容,似有所悟,没有吭声。
过得半个时辰,探子又来报,东虞人马仍在叫阵,没有要走的样子。
孙统伟沉声道:“宋炎听令!”
“末将在!”宋炎喜道。
“马上领兵五万应战!阵上需一切小心,如若取胜,不许追击,如若不敌,马上撤回,不得有误!”
“得令!”宋炎接了令出来,心里老大不痛快,这孙统伟的确是老了,说话竟是如此丧气,无论输赢,都念个输的兆头,他皱着眉头,提枪上马,出得天栎城门,冷风一击面孔,他一个激灵,抖擞起精神,领兵冲向阵前。

此时等在城外的白先禹已冻得牙根打颤,在后督阵的陈桡见天气恶劣,有心要他回来,又怕那洪瑞有话说,只得眼睁睁看着,心里已打好主意,再挨一刻,如若大祁还是没有动静,就下令叫他回来。
此时天栎城门突然大开,一队人马冲出来,领头一员持枪小将纵马到得近前,二话不说一枪直刺白先禹!
白先禹此时快动僵了,一看到宋炎,马上振作起来,终于来了!他一挥手里狼牙棒,“铛”地一声迎上,只震得他手臂发颤,虎口生疼。宋炎积蓄的力量与怒火一起迸发,这一枪是用尽了全力,而后不待白先禹喘息,刷刷几抢直击白先禹的周身要害,白先禹在外面等得久了,气势早就弱了,几十回合过后,他已应接不暇,渐渐落了下风。
此时,宋炎一枪正刺向他的肩头,白先禹缩身躲过,宋炎瞧出破绽,枪头向上直奔白先禹的面门!白先禹暗叫不好,头向后仰想要避开,可惜晚了一步,宋炎大喝一声,一枪挑了他的头盔!
白先禹魂飞魄散,如何敢再应战,立刻掉转马头向大营跑去,身后人马随之退潮般撤去,陈桡见状,怕白先禹吃亏,一夹马率兵前去接应,宋炎依照命令不予追赶,自行收兵回营。
白先禹弑羽而归,满心懊丧,进得营来,一下马,正看到洪瑞站在他面前,“恭迎白将军凯旋回营!”
白先禹只道他存心折辱,只气得面色发青,“你!”说着挥起拳头就要冲上去。
旁边的陈桡一把拉住他,“现有外患,我们就不要再添内忧了!”
这时王左同跑过来打圆场,拍着白先禹的肩膀把他连拉带拽地劝回营。
“白将军这一败,大祁士气鼓舞,总不会再闭关不出了……”洪瑞望着两人的背影笑道。
待在原地的陈桡一下子醒悟过来,这洪瑞是把白先禹当成爆竹捻子了,不禁哭笑不得,这人的确有勇有谋,可他这乖僻性子当真让人受不了,当下强笑道:“洪大将军果然真知灼见。”
“陈大将军有所不知,天栎两员小将虽然勇猛,但还不足以为虑,那孙统伟是大祁两朝老将,此人久经沙场,行事沉稳,心计颇深,此番闭关不出,正是要把我大军困在天栎,此时气候和地势皆对我军不利,再这么下去,我大军迟早会困死在此地,如今他终于肯派人出来应战,无论白将军得胜与否,都是好事啊。”洪瑞转过头直视着陈桡道。
陈桡点点头,暗自庆幸起来,此人如若还在大祁阵营,此时必是东虞的心腹大患,一时间对他的鄙薄骤减,竟自犹豫要不要报请大帅处置他私自放走战俘之罪了。“东虞大军能得洪大将军相助,真乃幸事!”他诚心赞道。
洪瑞看着他,半晌,笑了:“我只是为了我自己,与你们东虞没有任何关系,陈大将军谬赞了。”
陈桡这话是真心实意,但却换来洪瑞不咸不淡的一句客套,不免尴尬,正待再说,洪瑞已扔下他,自顾自回营帐了。
天栎城中,宋炎得胜,将士们士气大振,当夜,天栎帅府内灯火通明,孙统伟设宴为宋炎庆功。席间众将喜笑颜开,一改前日灰心丧气之态。
宋炎面露得色,与众将谈笑风生,而祁书衡则坐在一边小饮浅酌,心不在焉。孙统伟看在眼里,不免忧心忡忡。
大战当前,众将不敢喝酒误事,宴席只持续了半个时辰就散了,祁书衡独自一人回到官邸,正待躺下,亲兵在门外秉告,孙大将军到访。这么晚了,他来作什么?祁书衡愣了愣,遂起身出房迎接,两人在厅里坐定。
寒暄了几句后,孙统伟直言不讳道:“胜败乃兵家常事,祁将军不可因一次失利而就此消沉呐……”孙统伟只道祁书衡还再为上次被俘而烦恼,哪里知道他此时心中想的却是另一桩事情。
祁书衡看着孙统伟苍老的面容上满是担忧,心中一热,忙道:“孙大将军真是一语惊醒梦里人,这个当口,在下是不能因为个人缘由影响战事,自当全力施为,大将军就放心吧。”
孙统伟点点头,遂转话题道:“宋将军今次得胜固然是好,但我又怕他就此生出傲心,逞一时之快,误了大局。”
祁书衡看着他,“孙大将军是想留存实力把东虞困在天栎吧。”
孙统伟点点头,站起身来,“论单打独斗,除去洪瑞,祁将军与宋将军未必就会输给东虞众将,只是东虞来势汹汹,我大祁已丢失大片城池,天栎这一战……如若失势,满盘皆输啊。”
祁书衡心头一紧,想起皇上出征前的叮嘱,大冷的天,汗已自脖颈涔涔落下,连日来总是想着洪瑞,竟是把肩头的重任放到了一边,忙起身道:“孙大将军有何良策?”
“东虞人不惯大祁天气,我们耗得起,他们耗不起,他们自是每日叫阵,我们只静观其变,不时与他斗上一斗,拖着他,过得这个冬日,他们气力耗尽时,就是我大祁得胜时候。”孙统伟转过身看着祁书衡道。
“孙大将军所言极是,在下全凭孙大将军调遣!”祁书衡郑重地拱手道。
孙统伟见此放下心来,拍了拍祁书衡的肩膀,不再多说,告辞离去。
次日,白先禹又请缨叫阵,只想拌回一成,挽回颜面。陈桡坚决不允,看洪瑞坐在一旁不搭腔,还是面无表情地拨弄他头盔上的红樱,无法,只好吩咐王左同领兵上阵,再探虚实。
王左同自从与洪瑞领兵开赴大祁内陆以来,还没上过阵,此时接了令心中是又欣喜又惶恐。
只是他领兵到了天栎城下,无论如何骂阵,那天栎城只高挂免战牌,又是无声无息了。
而天栎城中的帅府内,宋炎乘昨日胜利之姿,还要请缨应战,只道再挫东虞锐气,孙统伟不允,只派探子紧盯东虞大军动向。
宋炎见状,再也忍不住了,急道:“大将军如此保守,贻误了战机,等东虞后部大军全部到达天栎,大祁再无取胜机会!”
众将闻得此言,激动起来,除了孙统伟的心腹,都急切言到:“是啊,大将军不能错失良机,要乘势追击啊……”
帅府内又是一片哗然。孙统伟紧皱眉头,攥着令箭的手颤抖起来。
祁书衡心道,不好,这是要起内讧啊,忙出列道:“诸位,孙大将军长年驻守天栎,更是我大祁两朝大将,他的计策自有他的道理,此时大家应齐心协力,不要在内部掀起纷争!”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如今情形,战机对我军非常有利,况且昨日我们已胜了一局,难道真要窝在这里等着他们来攻打么?”宋炎反驳道。
“天栎一切唯孙大将军是瞻!谁要再生事端,有如此剑!”祁书衡说着拔出腰中佩剑,一运力断成两段扔在地上,众将惊诧着,再不言语。宋炎嘴巴蠕动了几下,最后也终于闷声不响了。
而此时等在城外的王左同如何知道天栎城中的情形,等得半个时辰,始终不见天栎城有半点动静,陈桡怕昨日情形再现,忙把他招回。
自此天栎之战再一次陷入僵局。过得几日,虞仲平率领后部大军赶到天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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