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放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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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书衡被几个东虞士兵缴了械绑了手足推进一个帐篷,帐篷里漆黑一片,他艰难地动了动四肢,倒是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小腿象是划破了,火辣辣地疼。外面还是杀声震天,这一战中了计,也不知要伤亡多少人马,他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仔细找寻那人的声音,却是没有任何收获,怕是他已率军去追赶大祁残部了吧。
几个时辰后,外面终于安静了。祁书衡的眼皮沉起来,他努力睁着眼,想抵抗睡意,可是无边的黑暗笼罩下来,他象是被人遗忘了,过了许久,祁书衡见始终没人来理会自己,终于睡着了,连日来的胡思乱想就此停止,这一觉竟是睡得塌塌实实。
“起来!起来!”一个士兵踢了踢躺在地上的祁书衡。
祁书衡闭着眼觉得眼前一片金光闪烁,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天已亮了,一张不耐烦的脸出现在眼前。
那士兵见祁书衡醒了,拖了他到了帐篷一角,把他连腰紧紧捆在帐子的支脚上,然后解开他手上的绳子,祁书衡动了动已麻木的手臂,那士兵放下一个食盘,用剑指着他:“快吃!”
祁书衡揉了揉酸痛的手腕,端起食盘吃着,顺便打量自己现在栖身的地方,帐帘大开,外面的光线射进来,照着帐篷里是空荡荡的。
“这位兄弟,昨夜之战除了我还有没有别的俘虏?”
“怎么?惦记你那帮手下呢,放心,都押在另一处营帐,死不了,还是惦记你自己吧,快吃!快吃!”那士兵用剑背不耐烦地敲着祁书衡的肩膀。
既是其他人都押在一处,宋炎大概是逃出去了,不然肯定会把他单独关押的,祁书衡寻思着,稍稍宽下心来,把食盘里的食物一股脑塞在嘴里,嚼着,却不知是什么滋味。
吃完饭,那士兵又把他手给绑好,随即拿着食盘出去了,放下了帐帘。
祁书衡枯坐在帐篷里,帐帘随风不时地掀起一角,透进来几缕光线。他听着外面的动静,一会儿,一阵嘈杂声响起,象是有人马出营了,应是去城前叫阵吧,昨夜偷袭失利,也不知今日孙大将军会如何应战。祁书衡想着,也不知过了多久,那队人马好象回来了,又是一阵嘈杂,接着就归于安静了。
到了中午,那名士兵又来送饭了,祁书衡吃完了,又进来了几个人,绑了他的手,解开他脚上和腰上的绳索,押着他出了帐子,祁书衡的眼睛猛一接触光线,一下子睁不开,只能眯着,还未看清外面的情形,他已被押到了另一处营帐里。
“给他松绑!”
听得此话,祁书衡只觉心中一滞,隐约中看那人坐在帐中的案前,一身白衣,丰姿卓越,已完全没有了几个月前的颓废与皮赖。
一人解了祁书衡手上的绳索,随即押送他的几人都出去了,放下了帐帘。
洪瑞站起身走过来,沉思着看向面前形容狼狈的祁书衡。
祁书衡心情激荡,他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帐里点了蜡烛,烛光昏黄,给洪瑞的脸上渡了一层金色,已没有原先那么苍白了,祁书衡的心咚咚跳起来,见洪瑞走过来,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对着自己,是块令牌。
“那日你等在路上拦我,是故意的吧……”
祁书衡心里咯噔一下,看着那块令牌是百感交集,那块令牌已被血迹玷污了,但那个金色令字却依旧闪烁着耀眼光芒。
“你在平天府被我打伤,竟还敢一个人跑来拦截我,莫非是要故意给我这个令牌?为什么!”洪瑞挑眉问道。
说我喜欢你么,喜欢你到失去自己!不!我才不会给你这个机会来嘲笑我!祁书衡想着,语带讥诮:“我那是可怜你!忘了那日你曾求我放你走了?你倒真是成全自己了,成全自己做了一个叛贼!”
“叛贼?说我背叛你们祁家么?大祁是我拼了命打下来的,你们祁家又如何对我?谁都可以骂我,惟独你们祁家,没这个资格!”洪瑞怒道,一甩手把那块令牌扔在了地上。
“好,好,我没这个资格,我不该把你从杨镇找回来,我悔不当初!”祁书衡急促喘息着,“你可乘深夜脱身,我会飞鸽传书令一队人马护你离开天栎,你去过你的自由生活,我再也不去缠着你……”
洪瑞盯着他,半晌,大笑起来,“你这是叫我临阵脱逃么?不愧是小人啊,总是有这许多办法。出耳反耳正是祁川的本性,你可算学了个实足实!还是说……你想使计让我走来赢得天栎之战?”
“这与战事没关系!你就信我一次,我只想你没事!”祁书衡急道。
“呵呵……”洪瑞笑起来,“相信你?我谁也不信!”
“好,好,你不信我,我问你一句,在邺城,你只道去东虞是找个安身立命之所,如今为何要帮东虞攻打大祁?你是为什么而战?能不能告诉我?”
“为什么而战?好,我告诉你,以前我都是为别人而战,如今我是为自己而战!”洪瑞盯着祁书衡,斩钉截铁道。
祁书衡看着他,喃喃地说不出话来。
洪瑞见他没反应,笑了:“你又是为什么而战?为祁川么?告诉你,祁川从来就不相信别人!你现在对他还构不成威胁,等你成了气候,看他能容得下你!”
“我是为大祁而战!不是为他!而你说你是为自己而战,却是间接帮了东虞,帮了虞仲文!”
“虞仲文?”洪瑞冷笑起来,“我只是还他一个人情而已。”
“只是为了一个人情,用得着把自己赔进去么!”祁书衡急道。
“自从十二年前第一次出征,我就已经把自己赔进去了……”洪瑞淡淡说道,露出一丝迷惘神色。
祁书衡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怔怔地看着他。
这时洪瑞突然放缓了声音,问道:“你杀过人么?可知道杀人是什么滋味?嗯?在战场上杀人是什么滋味!”
祁书衡看洪瑞的狭长凤目泛起一道异样的光芒,不禁心头一凛。
“告诉你吧,小子,第一次你会害怕,怕得全身发抖,第二次你会犹豫,你会扪心自问如何能下得了手,第三次你会喜欢,原来血的味道是如此浓烈,如此迷人……而最后,你会爱上这种操人生死的游戏!就象喝酒,先是浅尝辙止,后是沉溺流连,最后是不醉不归!”洪瑞说着这话,脸庞在烛光下透出一股说不出的阴郁和冶艳。

祁书衡看着眼前俊美无俦的容颜,象在看着一只变化无端的妖怪,只是瞬间他已变换数张嘴脸,究竟哪一张才是真正的他?究竟是他疯了,还是自己疯了?
“你这是自寻死路……”祁书衡的声调有些发颤。
“少在这里危言耸听!”洪瑞一转身回到座位上,“如今你落入我手,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
是什么蒙蔽了你的眼?是什么遮盖了你的心?你只想如鱼儿一般自由,却如何要把自己搞到这步田地!祁书衡看着眼前不为所动的男人,只觉悲从中来。
“即使你真地帮虞仲文得了天下,就能全身而退么?叛国投敌,天地不容!”
“天下于我已没有任何意义,我无意分一杯羹,完了这场战事,我自是卸甲归田,那里才是我的容身之处。”洪瑞说得轻描淡写。
祁书衡眼前闪过那只鸣凤在罐子里疯狂转圈的模样,不知要如何劝说才好,急道:“要如何你才能罢手?”
“罢手?战场上只有胜负之分,只有生死之争!我既上了战场,即是不到胜利绝不罢休!”
“你这样会害死自己的!不要一条道走到黑!”祁书衡高声道。
洪瑞听得此话,象被蛰到,嚯地站起,冷冷道:“不要再装模作样了,你辱我在前,逼我在后,此时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祁书衡呆了一呆,随即道:“你自是还再为那件事情怨恨我……”说着他快速卸掉盔甲,扯开自己衣襟,露出了胸膛,“如若这样才能解你心结,那就来吧!”
洪瑞愣住了,他慢慢走过来,定定看着眼前一脸急切的年轻人,他的肩膀宽阔结实,他的胸膛强壮有力,那润泽的肤色,细腻的肌理,匀称的肌肉,还有那嘭嘭跳动的心房无一不昭示着这是一俱年轻健康的躯体,在那肩膀上有一道伤痕,淡淡的象抹在上面的画,丝毫无损这俱躯体的美好。
年轻就是输得起啊,洪瑞叹息着,手不禁就摸了上去,轻轻揉着那道痕迹,象要揉去那不同于周身的别样颜色。
这一触碰,却让祁书衡全身痉挛起来,他咬牙低声道:“你要做便做,不必使这温柔法子折磨人……”
洪瑞一愣,遂缩回了手,下一刻已大笑出声:“小兔崽子!你当我如你一般?告诉你,大爷我不喜欢玩男人!”
祁书衡听得此话只觉脸似火烧,这一番自取其辱,全身的血液都似凝固了。他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冷冷道:“你会喜欢玩谁?你谁也玩不了,因为你没用!记得那日在客栈我是用尽手段你也没有任何反应……”
“你!”洪瑞猛地向前揪住了祁书衡残破的衣襟。
祁书衡见他的脸靠近自己,如玉的面郏因为愤怒而微微泛红,薄薄的嘴唇颤抖着一翕一合,他再也把持不住,一探身,已噙住他,随即舌头窜入,直捣黄龙。
洪瑞没料到他会突然亲吻自己,忙松了他衣襟,用力推他,却被他嘬住了舌头,他马上钳住祁书衡的下巴迫他张嘴,而后费力地抽出自己的舌头,这一番挣扎摆脱,多少有点狼狈,他后退了几步,吐了口吐沫在地上,用手使劲擦了擦嘴。
而祁书衡此时看着洪瑞,突然笑起来,笑容里满是绝望,洪瑞大怒,上前一掌掴在他脸上,祁书衡一个站不稳,摔倒在地上。
“拉出去,三十鞭子!”
即刻有两个士兵走进来拖起祁书衡,直奔帐外,祁书衡这时已笑出了声:“不自救,谁能救!”一会儿帐外传来皮鞭击打**的声音,和他的笑声混在了一处。
洪瑞坐回案前,紧紧皱起眉头,这个自以为是的崽子,到了此时还敢为所欲为!
帐外的声音还在继续,只是祁书衡的笑声越来越弱,最后消失在阵阵鞭打声中。
“够了!”洪瑞猛地起身快步出了帐子。
帐外,祁书衡趴在地上,背上已是皮开肉绽,模糊一片。
“扶他起来!”
两名士兵马上过去拽起祁书衡。祁书衡的神智已有些不清,他费力地抬起眼帘,看洪瑞的眼中精光闪动。
“我洪瑞从不欠别人的情,更不想欠你的情!我不管你存了什么心思,那日你既放我一条生路,今日我也放你一条生路,你走也罢,再回来与我较量也罢,再让我见到你就是血溅当场,绝不留情!”
这话一下下直击祁书衡的心脏,比方才的鞭子还要厉,还要猛,祁书衡的脑子空空如也,已没有任何感觉,他只直愣愣地看着洪瑞。一名士兵拿了他那对铜锤过来,放在他脚边。
这时王左同赶来了,疾步上前对洪瑞耳语道:“洪大将军,随便放走战俘可是触犯军律……”
洪瑞扭头看了他一眼,眼风带着犀利,王左同见他神色,收住了后面的话,不再说了。
洪瑞对那两名架着祁书衡的士兵道:“还不快拖他出营!”
那两名士兵互相看了一眼,拎起那对铜锤,架起祁书衡就走。
祁书衡无力地瘫在他二人的手臂上,一会儿,他象回过神来,费力地扭过头,喊道:“不要忘记那日你自己说的话,你要成全自己!你恨别人出耳反耳,你自己也不要出耳反耳!”他的声音已经嘶哑,随着那两名士兵的脚步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大营之外。
洪瑞看着祁书衡的背影,心里一阵阵发堵,一直到他被架出大营,他舒了口气,扔下帐外一干人,径自回到帐中。
他拣起地上那块令牌,转身发狠般扔到角落里,而后走到案前一脚踹翻了凳子,他喘息着盯住帐子一处发呆,过了一会儿回过身走过去拣起那块令牌,拍了拍上面的土,丢在案上,随即扶起凳子,疲惫地坐在了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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