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平淡
娘说得对，封朝元终是会一片真心待我的，他接娘和我们住在一起。日日细致侍奉，如同亲生儿子一般。
他每天早早地起床来，吃过饭，便担了花线，仍然走街串户，有时主顾多些，他回来便眉飞色舞，神采飞扬，说与我和娘听；即使生意不好，一天货卖不了几文钱，他也笑嘻嘻地不见愁烦。
偶尔天气不好，风雨交加的日子，他便在家陪了娘聊天，醇厚老实的人儿，虽然没有巧嘴能逗得娘开怀，但到底有一片赤诚，也让娘心慰。
其实这样的日子，倒也安宁平淡，如果我只是一个凡俗的女子，早该心意满足，好好地与他过安生日子。偏生我虽然生了凡俗的身子，虽然生在凡尘二十年，却没有办法放下五百年的记忆，没有办法死心塌地过这种古井无波的生活。
我要追求的不是缤纷多彩的刺激，不是锦衣玉食的富足，只不过，不能让孔三成为我尘封在心中的回忆。所以，我痛苦。这份痛苦却无人知，也无法让人知。
知我的，惟风神，兰仙和蝶儿。
兰仙的兰花瓣虽然还在，我却不想借助花瓣见她了。
见又如何？让她听我哀怨的低诉？让她看我泫然的泪眼？让她更为我担心？
我知道即使我不说，她们也知道我心中的悲哀，但是，我宁愿自己欺骗了自己。
封朝元的家在西街，虽然没有高墙白瓦，倒也宽敞明亮。据封朝元说，是祖上留下的老宅。处在热闹的西街，因封朝元个性懦弱，本来也有人觎觑，但他弟弟却是个极具威势的人，只要见过他弟弟的人，都不会来欺负他了。
说到他的弟弟，封朝元便脸上放出光彩来，眼睛更是明亮如星，一脸的骄傲与自豪。他是以弟弟为荣，以弟弟为傲了，只是，他的弟弟，是什么样的人物？在我们的婚期，居然并未出现？
周围的茶楼与客栈，日日送往迎来，声音远远传出。封朝元不在的日子，我们都是关了门，然后我陪娘聊天，或者，我做一些零碎的女红。
自上次差点被李颐轻薄，我就不曾接过活计来做了，封朝元走街串巷，虽然一天收入不多，但足够支出用度，也不用我再接任何活计。
再说，对着那样恩爱缠绵的鸳鸯，我如何，如何能控制自己不去想念那不知道身在何处的孔三？如今我已为人妇，即使是我心中存了五百年的人，但现在再有这样的念想，也是不该。
落梅偶来看我，在她的面前，我掩饰着自己真正的失落。她一直以为，我是幸福的。
我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慢慢放开我的长发，丝丝缕缕的发丝，在梳间缠绕，顺贴，又纠结，缠绕……
外面的天，是明净的，白云飘渺，天高气爽。我把玩着手中的梳，思绪游移，游移。
东街鞭炮的声音，远远传来，声声震耳。
这是一个热闹而排场的婚礼，嫁娶双方，都是富商，镇上的人奔走相告，说这样盛大的婚礼，几十年难得一见。
街上，也因了这鞭炮声更多几分喧腾，热闹了整个街面。
我静静地待在房间里，听外面的笑语。落梅，今天，是你的婚期，我虽然不能前往祝福，但我的祝愿早已穿云破雾，来到你的身边，落梅，至少，你还是幸福的！
86、残忍
第九天，我看见了封朝阳。
虽然封朝元长得矮小猥琐，其貌不扬，但他的弟弟却浓眉大眼，鼻直口方，气宇轩昂，虎背熊腰。
因为封朝阳在外地办事，所以，没有赶上我们的婚期。
那是阳光照进屋子的时候，我百无聊赖地看着那穿窗而入的阳光，感觉自己的心老得结了茧。此生，我就注定与封朝元这样平淡度过吗？虽然我不用担心百花园中形体枯槁灰飞烟灭，但是，封朝元毕竟不是孔三啊。我轻轻抚着自己仍然柔滑的脸，眼睛瞄到铜镜上。镜中的我目光迷茫，眼底无神，虽然仍是绝丽之姿，不过一具没有热情的会行走的身体而已。
想到落梅，此时，落梅在做什么呢？终于嫁与自己梦里之人，是不是幸福得喝水也甜如蜜糖？落梅，羡慕你，羡慕你只有这一世的记忆，羡慕你只守着这一生的相知，羡慕你可以嫁得所爱，羡慕你可以安然享受这一世的幸福。所以，你的快乐可以这样流盈，所以，你的幸福可以这样圆满。
我不懂，是我此心不诚，还是我命运多舛？又或是天意难违，所以，我只能守着残缺的记忆做别人的妻，与孔三一世一世无缘？
封朝元在院中叫：“海棠，弟弟回来了，快，快倒茶！”声音里，掩不住的，颤颤的惊喜，颤颤的激动！
我应声，早从封朝元口中听过他弟弟多般的好，何况为人嫂子，自当友爱。不敢怠慢，倒了茶出来。
看见他，只一眼，我就心内狂震，手中的茶握不住，打翻在地上。
封朝元慌忙过来看我，拉了我的手，左看右看，关切之情，溢于言表，连声问：“没有烫到吧？来，我看看。哎呀，都红了，痛吗？”说着，嘟了嘴为我轻轻地吹。
我低声说：“没事！”抽回了手，阻不住跳动的心，我忽然说不出话来了。不是因为他的俊朗，比他俊朗的男子见过多了。只是因为，啊，那要命的似曾相识，怎么会，怎么会又有这样的感觉，又是我的错觉吗？
这是怎么样的纠缠啊，孔三，你在哪里，哪个是你？？
封朝阳的目光中分明也闪过一丝惊异，有片刻的惊怔。是惊异我的美丽？还是你也存在五百年前的感知，所以，有和我同样的熟悉？
封朝元笑嘻嘻地说：“弟弟，这是你嫂子。”
封朝阳叫了一声：“大嫂！”便闭了嘴不再说话。
我不能思想，我本来也认命了，既已嫁作人妇，断然不能朝三暮四，即使心中有五百年铭心刻骨的人。我本想就此终老一生，可是，上天对我何其残忍，竟然生生地又推给我一个似曾相识！如果封朝阳才是孔三，这将是多么让人难以接受的一件事，这是老天开的多大的一个玩笑啊！如果封朝阳是孔三，我，我情何以堪？！
封朝阳，难道，你才是孔三吗？是因为封朝元与你是兄弟，所以，他有和你一样让我熟悉的眼神？
那么，这样的错过，我是该怨？该叹？该惘？该怅？
我压抑着自己，不管如何，我已为人妇，再不是自由之身了，就算封朝阳是孔三，也只能叹得一声：“恨不相逢未嫁时”。
是吗？我可以这样淡然地面对孔三吗？我可以这样淡漠地忽视我心中五百年的感情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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