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技术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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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过完年第一天上班,张主任宣布:“防盗报警锁”暂时停产,车间以后每天上午装配“高频头”,下午休息。
“好哎!”流水线上一片欢呼。
“不过,这只是暂时的,‘防盗锁’以后视销售情况还会再生产的,而且很快就有新产品下来了。”张主任解释。
“主任,那我以后干什么?”郁树疑惑地问——他原本只负责“防盗锁”的调试修理,“高频头”一向没他的事。
“正要说到你呢。”张主任走到他身旁,“你上午交接一下,下午去技术科报到。”
“哟,高升了吗,那要请客哦。”吉巧兰马上叫起来。
“对,要请客。”大家附和着。
“请什么客,”郁树正不知所应,张主任的话帮他解了围,“他只是关系调到技术科,上班可能更多还在我们车间。以后再搞‘防盗锁’,或者新产品下来,调试修理还是他的事。”
一切果如张主任所言,三个月后,郁树在技术科**还没坐热,又回到了四车间。
当然,那是后话。
24厂技术科原来只有四个人,其中三个是学无线电的,还有一个学文秘的管资料。后来戴厂长从7厂带了个姓蒋的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任副科长,现在加上郁树,一共六个人。
几个技术人员中,郁树和朱师傅比较熟,“防盗报警锁”就是她的产品,所以她常到四车间去。另外两位一个是汪科长,一个就是张松林。
张松林三十出头,身材清瘦,性格有点内向,但待人热情诚恳。因为他手上的产品“冰箱保护器”很快就要投入生产,所以让郁树跟着他熟悉产品,以便将来到车间生产时调试修理。
所谓“冰箱保护器”,其实就是一个“电源延时器”。由于跳闸或停电后再来电时,电网会有一个瞬间强电流冲击,一般电器还好,但冰箱的压缩机却很怕这种冲击,若频繁遭此冲击,压缩机会被烧毁。而众所周之,压缩机可谓冰箱的“心脏”,一旦被毁,则冰箱就整歇。
“冰箱保护器”的功用,就是当来电时,延时三分钟接通电源,从而使冰箱避过那瞬间强电流冲击,以保护压缩机。
和“防盗报警锁”一样,“冰箱保护器”的原理也很简单,整个成本不足百元,不过听说将来要卖两百多。郁树同样很快就完全掌握了,以致汪科长不无夸张地当着众人面好几次夸他“不愧是科班出身”,搞得他怪不好意思的。
几天后,郁树慢慢悟出汪科长那么夸张地夸他是有意图的——他慢慢感到大家私下里对蒋副科长很不屑,据说他只有高中毕业,在7厂不过是个车间技术员。24厂对他来说只是一个跳板,“镀过金”将来肯定要走的。
(2)
“很正常,”那天郁树跟余童提起这事时,她一副见惯不怪的表情,“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张主任也是戴厂长带过来的。”
“哪个张主任?”
“你才走几天就忘本啦,你说哪个张主任,张双甫呗。”
“是吗?我还真不知道。”
“她原来在一个偏远的三线兵工厂,干了二十多年了,也挺不容易的。”
“她人倒还不错,不像姓蒋的整天目中无人。”
“你讲对了。戴厂长过来后,陆续进了七八个人,个个不是科长就是主任,而且个个都很傲气,只有张主任例外,所以我们对她也不错。”
“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郁树摇摇头。
由于调到技术科,郁树和余童在一起的机会少了。
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除了和王雨花、吉巧兰他们约好出去玩,以及他每月回家一趟,余童每次厂休都要到他的小“蜗居”来。而且每次都要带点她妈烧的他爱吃的菜。然后,他们再煮点饭、烧个汤,像模像样地过起了小日子。
吃完饭,他们通常是出去看场电影,逛逛街,晚上有时在外简单吃点,有时回来烧,有时也会到余童家搓一顿。
一切是那么顺理成章,除了偶尔担心以后不知如何向付军交待,郁树觉得自己已真正开始恋爱了。所以有一次他妹妹郁兰见他又带了一大包被褥、被套回家洗,半开玩笑地说他该为她找个嫂子时,他张口就说已经有了。郁兰以为他是顺嘴说说,没当回事,倒是他妈妈听了,立刻冲过来,缠着他翻来覆去地盘问起来。郁兰见他虽然期期艾艾不太情愿,回答的倒也有鼻子有眼,这才相信真有这么回事。于是母女俩一左一右将他围定,迫不及待要求他带回家见见面。
“八字还没一撇呢。还没到时候,到时候我自然要带回来。”郁树有点后悔这么快告诉她们,他没想到平日都挺沉稳的一对母女,在他谈对象的事上竟这么急不可耐。
“什么叫没到时候,你都去过人家好多次了,礼尚往来嘛,你总不能让人家主动提吧。”妈妈不依不饶。
“就是。再说听你讲的情况,各方面都挺不错的,还不赶紧趁热打铁。”妹妹随声附和,“你带她回来,一来让我们见见面,二来也让她感受一下我们全家人的热情,正好为你们的感情加加温。”
“你们俩就会添乱!”一直没出声的爸爸终于发话了,“他才二十一二岁急什么!刚到单位还没一年,又刚到技术科,正应该好好干一番事业,男子汉大丈夫事业有成还怕找不到老婆?”
(3)
郁树家乡有一句老话,叫“父子如仇人”。他和父亲虽还不到仇人的地步,但也是说不到几句话就要吵。作为小学校长的父亲自幼对他管教很严,而且在他上中学后,依然凭着和他中学老师的关系,遥控着他的一举一动。其他也倒罢了,在高二分文理科时,硬是和他班主任内外夹迫,不准他报喜爱的文科,导致他上理科后成绩每况愈下,高考失利。于是郁树似乎终于有了理由,不再言听计从,父亲多说两句他就顶嘴,乃至激烈争吵。

但这回他没顶嘴,因为父亲的话正说到了他的心里。
进技术科两个月,他看到每个人都很忙,只有他闲极无聊。而且技术人员每个人都有自己负责的产品——汪科长是“电感器”,朱师傅是“防盗报警锁”,张松林是“冰箱保护器”,就连蒋副科长,因为来自7厂整机车间,也负责着四车间流水线上所有产品的生产流程和工艺安排——唯有他,只是跟在人家后面,“为他人作嫁衣裳”。
“自己手里得有一个产品。”
郁树心里的这种想法,在6月份又回到四车间后更加强烈了。
经过张松林和郁树一道成功完成样机开发、小批量试产,加上销售科积极推销,“冰箱保护器”终于投产。
郁树也跟着产品回到了四车间。不过由于新产品只是在上午生产,下午依然是装配“高频头”,没他的事,所以他下午还回技术科。
有一天,他终于忍不住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汪科长提出了他的想法。
“科长,能不能找点事让我做,我每天下午什么事都没有无聊死了。”他哗啦哗啦地翻着书,“比如给个新产品,让我也试着搞搞。”
汪科长愣了一下,其他人也静了下来。
“你有这种想法很好,说明你有上进心。”汪科长字斟句酌着,“但眼下,你还是要把主要精力放在‘冰箱保护器’上。至于开发新产品,首先我们现在手里没有,就算有,怎么搞还要听从厂部的安排。不过你也知道,我们厂只有这么一条流水线,眼下已经满运转了。这样吧,明天我把你的想法跟厂长提提,你自己也在外面多留心点,如果真有好的产品,我相信厂里会同意搞的。”
“好的。”郁树应着,感到心里有了底,也有了方向。
其后的日子,他全身心地投入到寻找新产品的努力中——向付军等分到大厂大所的同学打听,买来很多无线电方面的杂志、报纸研究。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次,他在《电子报》上看到一篇关于“汽车防盗报警器”的报道,联想到他们厂的家用“防盗报警锁”,脑子一转——汽车上可以搞,为什么摩托车上不可以搞呢?需知,摩托车的失窃率可是比居室、汽车高多了!——而且技术上也是现成的,只要将家用“防盗报警锁”的电控报警模块改动一下,移到摩托车锁上就行了。
他为自己这个“灵机一动”兴奋了好几天,但很快,他被另一个问题困惑住了——“防盗报警锁”是朱师傅的产品,若在属于她的产品基础上搞新东西,她会不会有意见?
(4)
俗话说,“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正当郁树不知如何向朱师傅提出他的想法时,汪科长和朱师傅一道主动来找他了。原来朱师傅要调到电视机厂去了,她主管的“防盗报警锁”以后就由郁树接管了。
“你不是没事做闲得慌吗,”朱师傅笑着说,“以后只怕你忙不过来了。”
“真是太巧了!”郁树几乎不敢相信。他竹筒倒豆子般将自己前一段的经历以及那个想法,呼啦啦全说了出来。
“看来我们是找对人了。”汪科长看了一眼朱师傅,又转向郁树,“不瞒你说,‘防盗报警锁’说是暂时停产,实际上可能再也不会生产了。”
“为什么?”郁树问。
“因为卖不掉呗。”朱师傅接口道,“一是因为价格高,一般家用锁,少的几块钱,最多不过二三十块,入室盗窃毕竟不多,普通老百姓没几个愿花200块钱买把锁闲着。二是因为最近市场上出现了一种防盗门,据说小偷除了用电锯割否则别想进去,贵是贵了点,但真正有钱人还是会买。这种前后夹击下,哪还有‘防盗报警锁’的活路?这下好了,遇到你这个‘贵人’,‘防盗报警锁’要枯木逢春了。”
汪科长拍了一下郁树的肩:“抓紧交接一下,趁朱师傅还有两天才走,有什么问题赶紧向她请教。”
说干就干。
郁树和朱师傅当天交接完后,就热烈地讨论、研究起来。
讨论、研究的结果是,“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
“光明”体现在,电路原理完全可以原封不动地照搬,不用重新开发;市场前景方面,摩托车被盗现象非常普遍,潜在用户几乎不用愁。
“曲折”则主要体现在两方面,一是价格,家用“防盗报警锁”滞销的一个因素就是价格偏高。同样的道理,“摩托车防盗报警锁”价格也不能太贵,所以要在原来的基础上压缩成本,争取把售价降下来;二是和车锁的配合问题,当然这是最后的问题,因为涉及到与锁厂的合作,可能要厂长出面,不是他郁树能做主的事。
然而三个月后,当他在汪科长的指导、协助下,经过反复试验,终于将“摩托车防盗报警锁”样机拿出来后,事情正是卡在了他做不了主的“与锁厂合作”这一环,并就此夭折。
当然,当时他并不知道事情就此夭折了,因为戴厂长的答复是很快派人去锁厂谈,让他安心地等。
但这一等自此杳无音信——直到半年后戴厂长回市电子局生产科接任科长,郁树才听说,他当时的心思早已不在24厂,早已放在了找关系跑官上了。
所以,当时他是满怀着期待和希望。
加上当时还有件喜事,他妹妹考上了B市师范大学,那个9月,他和全家人一样,心情很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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