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媒人-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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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郁树是通过周永平和付军取得联系的。
周永平经常去电视机厂送货,有一天他忽然来到四车间,扔给郁树一个电话号码,说是电视机厂一个叫付军的托他带的。
郁树很惊喜,当即就和付军通了电话。付军说一直在打听他,好容易从电子局人事科知道他在24厂,正准备打他们厂总机,就听说隔壁销售科正好有他们厂人。他一分去就进了厂生产科,半个月后郁树去他那儿玩时才知道,原来他爸爸的同学是他们厂副厂长。
那天是厂休,郁树吃过中饭后百无聊赖,就到门卫处给付军打了个电话。付军正在上班,但听说他要去玩,立刻请了假,在大门口迎接他。两个人分别快半年了,一见面非常亲热,差点没拥抱。
电视机厂不愧为行业龙头老大,巍峨壮观的厂门,整齐林立的厂房,掩映在公园般花草树木间。生活区医院、幼儿园、学校一应俱全,简直就是个小社会。职工食堂更是如宾馆般豪华气派,一楼大厅足可以坐下三四百人——相形之下,24厂只能算个手工作坊。
但晚上吃饭的人不多,有家有口的都回家自己烧了,只有付军这样住单身宿舍的在食堂吃,所以偌大的餐厅显得空空当当的。不过付军还是到二楼叫了几个小炒、拎了几瓶啤酒,要了个单间。
一路不断感慨下来,这会儿端起酒杯,郁树忽然无话可说了。说什么呢?自己单位跟人家简直无法相提并论。付军显然也感到了他情绪的变化,便不再提两人单位的事,而是把他知道的外地同学的分配情况介绍给郁树,他说他上班后回过一趟学校,从班主任那儿得到不少情况。
分手时也许是酒精的作用,郁树的情绪恢复了过来,他热情邀请付军去他那儿玩。付军满口答应,说一定尽快过去。虽然早知他是个急性子,但郁树仍然没想到他第二天下午就到了。
他是和周永平一道坐刘师傅的送货车过来的,而且是直接冲到了四车间,同时还带来“高频头”的原材料。他说对外加工的活本就是他们生产科管,他这也算是“因公出差”,还说以后要经常来。
“什么‘因公出差’,整个一‘假公济私’。”周永平跟他已经熟了,开着玩笑。
“等等,”见周永平起身欲走,郁树叫住他,并指指付军,“晚上到我那喝酒。”
“好,一定到。”
晚上郁树还叫了王雨花、吉巧兰和余童。
付军和郁树个头差不多、胖瘦差不多,连酒量也差不多,都是在那年暑假的“大串联”中锻炼出来的。他们一对一都不是周永平的对手,但两人联手,周永平就要差点了。周永平平时话不多,但一到酒桌上,特别是三两酒下肚,不仅口若悬河,而且思维敏捷,三言两语就将三位女士招至旗下。二对四,而且那三位还是喝饮料,郁树他们自然不敌。于是规定,除了第一杯算是礼节,后面要喝都是白酒。争执片刻,王雨花说,白酒就白酒,并且此后一直和周永平并肩作战,直至最后两瓶酒喝完,双方堪堪打平。郁树估了估,王雨花喝了将近四两……
(2)
付军后来果然隔三差五地来。
他一再说郁树厂虽小点,但工作轻松自如,住得更是逍遥自在,比他们四个人挤一间房舒服多了。尤其听说他不久因拆迁还会分套房子,更是羡慕不已。他说他们厂厂大人多,最头疼的就是房子,好多人结了婚小孩快上学了还住在集体宿舍。而且好容易论资排辈分到了房,也都是一层层蜕下来的最小最旧的。
他大多是“假公济私”在下午来,而且每每主动要求喊上周永平他们一道。也许是慢慢感到了郁树的“财政趋紧”,后来他都不空着手来,不仅烟酒全包,而且每次都要买很多女孩爱吃的零嘴,有时还看情况买些卤菜。
郁树似乎隐隐感到了什么。
果然,那天他难得在下班后跑了过来,难得在郁树面前吞吞吐吐、七绕八绕起来。
“我发现你们车间女孩都蛮漂亮的。”
“是不是看上谁了?”郁树一愣,“不过,她们大多数都有对象了,而且年龄也都比你大。”
“不会吧,我看吉巧兰、余童好像蛮小的。”
“都比你大一岁。”
“是吗?”他顿了顿,“我发现余童对你挺好的。”
“没那回事,她们几个对我都挺好的。”郁树总算反应过来,“我知道了,你是看上余童了。”
“你觉得她怎么样?”
“当然很好了,长得没话说,人也温柔体贴。不过,你不在意她比你大一岁?”
“无所谓。你很在意这个?”
“也不是,”郁树想了想,“不瞒你说,我还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再说,我现在每个月这点‘大洋’,一个人过都紧紧巴巴,哪还有能力谈对象?”
“她不会有对象了吧?”
“应该没有,但我不敢肯定。这样吧,我明天帮你问问,如果没有,我来给你做这个媒。不过,将来成功了,可别忘了谢我这个媒人噢?!”他笑着向他伸伸手。
“那是当然。”付军笑着立刻递过一只烟。
郁树的香烟就是从那一段开始抽的。
然而他们高兴得太早了,第二天,当郁树跟余童提起这事时,她当场就拒绝了。不仅如此,她好像还很不高兴,那一天都没给他好脸色。
下班的时候,王雨花显然也察觉到了,拦住他问怎么回事。郁树很郁闷,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最后还一脸不解:你说人家单位那么好,长得也不错,她怎么就看不上?是不是她已经有对象了?不过,即使有对象,她也用不着跟我生这么大气呀!

“你这个臭小子,我说你什么好呢?”王雨花伸出手指在他额头用力点了一下,“你是真傻还是装傻?难道你真没看出来她喜欢你?”
说完,她丢下一头雾水的郁树,气呼呼地跨上自行车扬长而去……
(3)
1989年元旦,对24厂人来说是个不寻常的日子。那天晚上,他们厂有史以来第一次包了个大舞厅,全厂干部职工一起热热闹闹地辞旧迎新。
那天对周永平和王雨花来说,也是个不寻常的日子。就在那天,他们正式确定了关系。尽管早在意料之中,但当他们一道走进舞厅,并相依着坐到郁树他们身边时,大家还是有点不自然。好在很快,戴厂长**洋溢的开场白转移了所有人的视线。
那天对郁树和余童来说,同样是不寻常的日子。正是那场舞会,结束了他们半个多月的“冷战”。
音乐响起,正是那首熟悉的《请跟我来》。张军拉着吉巧兰第一个走下舞池,接着周永平和王雨花也站了起来,王雨花临走时意味深长地看了郁树一眼。
郁树犹豫了片刻,站了起来,走到余童跟前,伸出左手,不自然地笑着:“请!”
余童也犹豫了片刻,站了起来。
其实往日去舞厅,除了偶尔交换一下舞伴,他们也大多是这样搭档。而且,这首曲子也是他俩最喜欢的四步舞曲,每次都跳得如痴如醉、依依不舍。
“还在生我气呢?”见她始终低头垂目、舞步生硬,郁树鼓足勇气开了口。
“没有。”她抬眼扫了他一眼立刻又垂下,语气依然冷冷的。
“好了,我们和解吧。”他侧过头,追寻着她的目光。
“你干什么!”她终于扑哧一笑,搭在他肩头的手使劲拧了他一下。
郁树释然舒了口气,右手用力搂着她的腰,左手拉着她轻快而优美地旋转起来……
那晚的舞会一直开到12点,但11点不到人们就开始陆续离场。张军和吉巧兰最先走,他们说第二天一早约好要到吉巧兰哥哥家去。
“余童你是骑车来的吧?”过了一会儿,王雨花问。
“嗯,怎么,你没骑车?”她们两家靠得很近,平时都是同出同归。
“那你今天只能自己回去了,她车坏了,我们是打的来的。”周永平接过话。
“什么自己回去,这么晚她一个人怎么行?”王雨花转过脸看着郁树,“你说呢?”
“那,我送她回去。”郁树急忙应道。
“那我们先走了,你们再玩会儿。”说着,他俩站了起来,拿起包,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4)
很久以后,王雨花主动坦白,那天她的车根本没坏,就在舞厅门外,那完全是她和周永平设的“套”,连余童也不知道。
也许,每个人都会遇到这样难以拒绝、继而无法回头的事。
很多事有了第一次,后面似乎就顺理成章了。
自此之后,他们六个人在一起,很自然分成了三对。而且送余童回家,也成了郁树家常便饭的事。
实事求是地说,当王雨花告诉郁树余童喜欢他时,他很是激动了一阵子——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明确知道有人喜欢自己。然而,激动过后,中学时那场苦涩无望的暗恋,以及那个始终纠缠着他的“孽梦”,使他的**和勇气时断时续。还有付军,如果真的跟她谈,将来如何面对?——他可是告诉付军她已经有对象了。
所以,那段日子,他始终在踌躇和矛盾的挣扎中难以自断,直到后来去了一趟她家。
余童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都已成家自立,只剩下她这个老巴子跟父母过。
他父母都是24厂退休工人,家里有一台17吋旧黑白电视机,除了一两个台还算清楚,其他台都模模糊糊,已经有好一段时间了。他爸说平时也就算了,眼看就要过年了,来来往往的人,坐下来连个电视都没得看怎么行,就让她找个人来修修。
无线电厂不少人会修家电,郁树更不用说了,他在学校实习内容之一就是自己装一台电视机,进厂以来他已记不清帮人修了多少大小家电了。
他一听情况就知道是因为时间长了,高频头触点氧化了,拆开用酒精擦擦就好了。
“那你哪天能去?”余童急切地问。
“就明天下班吧。”
虽然已多次送余童回家,但每次都只送到小区大门口,别说家门,就是几栋几单元都不清楚。所以真的进她家门那一刻,郁树还是有点紧张。好在她妈买菜不在家,她爸虽然客气但话不多,尤其是拆开电视忙起来后,他很快平静下来。
然而,当他刚弄好,她妈就拎着大包小包回来了。于是又是递烟又是续茶,还目不转睛盯着他看,嘴里还兀自念着“不错不错”,一下将他搞了个大红脸。
更要命的还在后头。
快吃饭时,忽然大人小孩涌进来一大帮人,原来是她哥哥、姐姐两家。他们一进门就热情地和郁树打招呼,并围着他不住地打量。坐上饭桌后,更是一个一个挨着敬他酒,简直比贵宾还贵宾。郁树硬着头皮应对着,他知道中了余童的“招”了——她是在借修电视让他和她家人见面呢!
他哭笑不得又无可奈何,起初心里还怪怨她自作主张、让他措手不及,于是不时瞥她一眼以示不满,但很快满屋浓浓的亲情将他融化了。也许是独身一人在外上学、上班久了,很难遇到这样温馨、热烈的场面,想到以后可以生活在这样一个和睦的大家庭中,他不禁有点心驰神往。那一刻,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就这么定了吧!
所以,后来余童送他出门时,黑暗中,借着酒劲,他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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