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姐妹兄弟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1)
流水线上的女工们年龄大都在20到30岁之间,时间长了,郁树发现她们自然分成了三帮——几个结过婚的一帮,没事时总是在一起没完没了地唠叨她们的儿女、丈夫、老婆婆;几个家远在食堂吃中饭的是一帮,她们每天一道吃饭,一道玩;剩下的是一帮,但关系相对松散点儿。
因为就住在食堂,所以郁树跟那帮在食堂吃饭的接触最多。
那一帮其实只有三个人,王雨花、吉巧兰、余童,“帮主”是王雨花——一是因为她年龄最大,22,吉巧兰和余童比郁树大一岁,都是21;二是因为她个子高,性格开朗,敢作敢为,像个男孩。
和她们一道吃饭、一道玩的还有一个人,叫周永平,是销售科的,二十七八岁,长得又瘦又高。和郁树想象中销售科人一般能说会道、油嘴滑舌不同,周永平话很少,甚至可以说很腼腆,真不知道他在外面怎么开展工作。尽管如此,郁树还是看出他对王雨花很有意思,但王雨花似乎不急于表态。
原先,他们每天中午吃完饭,都要到周永平办公室打会儿扑克牌消磨时间,自从郁树加入进来后,打牌的地点就换到了他的宿舍。
书桌搬到中间,去餐厅搬两张长凳,一般是周永平和王雨花一对,郁树和吉巧兰或余童一对。
吉巧兰有个对象,叫张军,是她家门口的,有时也和他们一道玩。
除了在厂里,休息日他们也经常出去玩,比较多的是去舞厅、公园,或者到某个特色餐馆搓一顿,有时也会找个理由到某家聚聚餐。
很多年后,当郁树回忆起那一段美好的时光,心里总是充满了快乐和温馨。唯一让他有点不自在的是,不管到哪儿,他们每次都坚决不让他掏钱。用王雨花的话说,他是一个人“过日子”,那点工资要“养家糊口”,而他们跟父母吃住在一起,工资基本上是零花钱。虽然挺让人感动,可时间长了他总觉得过意不去,因此总想方设法找机会要有所表示。
他找的第一个机会是他的生日。
他是十月底生日,但是从10号拿工资那天起,他就开始计划了。
因为第一年属于见习期,他每月的工资只有可怜的70多块,真正仅够“糊口”,所以要像样地请一次客,平时得省吃俭用。
和机关、事业单位固定在星期天休息不同,企业的休息日是按区划分的,24厂的厂休日是星期二。郁树在月底的那个星期一向大家发出了邀请。
“太好了,正不知道明天怎么过呢。”王雨花非常开心,“所有人都要到噢,谁也不许找理由,吉巧兰把张军也带来。”
(2)
第二天中午,郁树刚凑合着吃过饭余童就到了。
“你来这么早干嘛?我是请你吃晚饭不是中饭。”他开着玩笑。
“我知道。”她微露窘态,继而佯怒道,“是不是不欢迎?那这个我送给别人啦。”
说着,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本崭新的影集。
“当然欢迎!”郁树这才注意到她似乎着意打扮了一番——脸上薄施淡妆,粉色的羊毛衫外罩着一件紫罗兰的半截风衣,使她本就苗条的身材更显得亭亭玉立。
“随便吃顿饭还买什么东西呀。”他接过影集。
“怎么是随便吃顿饭,20岁可是个大生日。”
“嗨,怪我没说清。”郁树习惯性地拍拍脑袋,“我们那边都是过虚岁生日,我们家去年就已经给我办过生日了,现在是21了。”
“你准备得怎么样了?”余童将包放到床头,四下看着,“你说自己烧,晚上可是6个人哦,这里哪坐得下呀?”
“在餐厅吃,我问食堂要了钥匙。”
“碗筷够不够?”她又问。
“跟我来。”郁树一挥手,领着她来到他的“厨房”。
上班第一天购置了那套烧饭的家伙后,郁树又征得任师傅同意,从食堂一间闲置的办公室里搬了一张旧书桌,专门放置那些家伙。他还买了一只可收放的伞形碗罩,扣在碗筷上挡灰。
“怎么样?”他提起碗罩,指着一摞着杯盘碗碟说,“这是我昨天跟食堂借的。”
“看不出,你想得还蛮周到的吗。”余童拿起地上的一瓶“泗洪特酿”酒和一大瓶“雪碧”看了看,“就剩下买菜了。”
“还早呢,现在菜场可能还没开门。”他放下碗罩,“走,看会儿电视去。”
上班一个月后,因为难耐一人独处的寂寞,郁树一咬牙,从家里搬出他高中时骑的自行车,前面篓子里竖插着半新的卡带录音机,后架上绑着14吋旧黑白电视,整整花了两个小时骑到了宿舍。从此,长夜不再漫漫。
“差点忘了,”闲聊着看了约半个小时电视,他忽然站起来,从上铺拎起那台录音机,“走,帮我一道去布置餐厅。”
“你搞什么名堂?”余童好奇地跟在他后面。
他们将餐厅桌凳都整齐地移到墙边,只在正中大吊灯下留了一张桌子、四条长凳。
“怎么样,不比那些小饭店强?”他打开大吊灯,又将录音机放到墙角的桌上,插上电,放入一盘舞曲磁带,一摁放音键,片刻,悠扬的旋律便在偌大的餐厅舒缓地流动起来。
“真有你的,你准备晚上吃过了跳舞?”
“小姐,可以吗?”他没有回答她,而是调皮地冲她一欠身,一只手在胸前绕了两绕,自上而下划向大厅中央。
她一愣,不由自主抬起了双手,他趁机接住,拉着就要跳,不料她又飞快抽回手。
“怎么了?”他笑着问——平日在舞厅,他俩几乎是固定搭档。
“大白天跳什么舞。”她红着脸,掩饰地看了一下手表,“不早了,我们买菜去吧。”
(3)
一个多小时后,当他们拎着大包小包的菜回来时,王雨花、吉巧兰和周永平已在门口等着了。
“你们这是干嘛?”看到他们带的一只大蛋糕和一捧鲜花,郁树一边开门一边责怪着,“真是浪费钱。”
“什么浪费钱,”王雨花总是那副不容置辩的口吻,“过生日就要有过生日的样子。”
“张军呢?”进屋坐定,郁树问吉巧兰,“不是让你带他来的吗?”

“他们今天也不厂休,他下了班自己过来。”
“你们四个人正好开一桌,”郁树从抽屉里拿出扑克牌,“我去烧菜。”
“那怎么行,”余童反对,“哪能我们玩让你一个人忙?”
“大家一起忙吧。”周永平提议。
“不用不用,”郁树态度很坚决,“今天是我请客,你们都是客人,哪有让客人干活的。再说也没多少事,有一半是熟菜。时间还早,我一个人慢慢弄。”
“也好,”王雨花发话了,“他不是一向号称厨艺了得吗,我们今天就看看到底是真是假。”
“你这是在给我施加压力!”他笑着拎起菜往厨房走去。
其实说归说,郁树心里一点没压力。
首先,他买了不少熟菜,烤鸭、干切牛肉、椒盐花生米、卤豆干,这就是四样菜了。至于自己烧的,除了排骨海带汤,就是一条鱼、几样疏菜炒肉丝或炒鸡蛋,这对他来说是小意思。
由于父母工作都很忙,他从初中开始就在家学烧菜,寒暑假更是天天烧,一般的家常菜他早已手到擒来。所以不到一个小时,当余童跑过来要帮忙时,他已经忙得差不多了。
“怎么不打了?”
“张军来了,我让他打了。”她看着桌上一盘盘烧好的菜,很吃惊,“你手脚真快,都好了嘛。”
“汤还要再焖会儿。”他擦了擦手,“我去跟张军打个招呼,你帮我把菜端到餐厅桌上去,过会儿就开吃。”
十分钟后,当郁树领着大家走进餐厅时,余童已将菜、汤全部端上了桌,酒和饮料也已斟好。而且,她还特意把大吊灯打开了,墙角的录音机里,正播放着苏芮的《请跟我来》。
“这还是那个餐厅吗?”张军夸张地叫着,“郁树,你这是请我们吃饭还是请我们跳舞?”
“当然是先吃饭后跳舞啰。”郁树知道他最爱跳舞,“都坐吧。”
“别说你了,我都快认不出来了。”吉巧兰也很意外而欣喜,她在张军肩上推了一把,坐到他身边。
“你小子还真花了不少心思。”王雨花看了郁树一眼,又把目光移到一旁的余童身上,“是你跟他一起搞的吧,也不提前通知一声。”
“提前通知就没有这种惊喜效果了。”周永平说着,独自坐到一张长凳上。
“开始吧。”郁树站着端起酒杯,“首先,欢迎大家光临捧场。”
大家都站了起来,端起酒杯。
“谢谢你的盛情款待。”
“祝你生日快乐!”
(4)
说到喝酒,郁树还是有点量的,那都是高中毕业那年夏天练出来的。
高考结束后,由他及付军等四个人发起,全班41个同学骑着自行车一家一家玩,到一家带走一个,到最后一家时41个人全部到齐。都是吃了中饭吃晚饭,凑合着对付一夜后,第二天一早往另一家开拔。出发时,郁树还只能喝些啤酒,回到家时,他已能喝七八两白酒了。
不过以前和他们在一起时,郁树酒喝得很少,一是还不很熟,二是他看到周永平特别能喝,至少一斤酒量,用王雨花的话说,他就是靠酒量进的销售科。
但这回不同,一来他高兴,二来他们五人一个一个敬他这位寿星,他再一个一个回。一来一往就是十杯,一杯五钱,十杯半斤酒就下肚了。
“你小子可以嘛!”见他镇定自若,王雨花赞道。
“他还早呢,”周永平边吃着菜边说,“我早看出来他能喝。”
“跟你老兄比差远了,我这是盛情难却。”郁树拿起酒瓶看了看,“不行,酒不够,我再去买一瓶。”
“够了,别买了,喝不少了。”余童小声说。
“我是喝不少了,他俩还没怎么喝呀。”他又给周永平倒满,指着张军说,“你们俩也喝两杯,别光跟我喝。”
“那好,我们俩也搞个来往。”周永平端起杯子跟张军碰了一下。
“这就对了。”等他们喝完,他又给满上,“你们喝,我去买。”
“我去吧。”余童站起来,“你刚才一气喝了那么多,快吃点菜吧。”
“还买‘泗洪特酿’噢!”他冲她背影喊了一声
……
“郁树,你运气不错嘛,”第二瓶酒喝了快一半,张军又把酒杯端到郁树面前,“听说你一来就遇到拆迁,来,再敬你一杯,祝你早日分到新房子。”
“谢谢,”郁树跟他碰了一下,仰头喝了,“还不知道哪天拆呢。”
“快了,我听说派出所已经冻结户口了。”周永平插了一句。
“食堂拆了,我们中午吃饭怎么办?”吉巧兰好像忽然想起来。
“不全拆,”郁树给张军和自己的杯子倒满酒,“我听人事科说,这次拆迁是为了把‘止马营’拓宽一点,拆不了多少。食堂大概只拆一半,正好拆到我的宿舍,这后面拆不到,不影响我们吃饭。”
“这么看来,你是真走运不是假走运。”王雨花笑着说。
“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周永平也把酒杯端到郁树面前,“这不是你运气好,而是厂里有意把你安排到要拆的地方。也就是说,假如要拆后面而不是前面,那厂里肯定让你住到后面。”
“为什么?”郁树端起酒杯欲喝还停。
“你想啊,你是分配来的,家不在市里。”周永平喝了酒话比平时多多了,声音也比平时大,“你将来结婚,厂里肯定要为你解决房子问题,何不趁拆迁让政府来解决呢?”
“有道理,很有道理。”郁树一个劲地点着头。
“好了,话开始多了。”王雨花从郁树手中夺过酒瓶,“你们喝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酒不准喝了,再喝就跳不起来舞了。”
但是她已经迟了。
当大家哄闹着吃完蛋糕,移走餐桌,调大音乐,走上舞场时,三位男士满嘴的酒气让女士们无法忍受,三步、四步、伦巴、探戈等原本优雅的舞步一律是意境全无、惨不忍睹,只好一直跳小拉、老迪等不必亲密面对的劲舞。
但劲舞太耗体力,跳了不到半个小时大家就没劲了。
于是又坐着聊了一会儿,便尽兴而散。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