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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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之后小关向我报告了一个值得关注的消息:“今天明明出去见了一个人,明明叫他郑公子。”
“郑公子?”我说,“长得什么样?”
小关说:“个子挺高,相貌挺俊的,年纪么,大概二十岁左右……”
我说:“挺俊的?有多俊?比我怎么样?”
小关说:“恕属下不敬,好像是比你俊一点。”
我说:“难怪……你看他们去了些什么地方?”
小关说:“先是在茶楼碰面,然后一起去逛街了,郑公子给明明买了几样小饰品,然后又一起去戏园看戏,然后一块吃了饭,然后明明就回来了。”
我说:“可不可以确定他们的关系?我是说,可以确定是那个关系吧?”
小关说:“这个,属下不大好说。”
我说:“行了,那就别说了。这样,明天开始,你带几个兄弟配合你,如果明明仍然和郑公子约会,你就立即回来报告我。”
小关说:“是。”
第二天没有动静。这天明明没有出门,不过待在家里也没到我书房来,只在吃饭的时候才看到她。
我问她说:“今天怎么这么好?乖乖待在家里?”
她说:“我不想出去就不出去了呗。”
我说:“我再三跟你说,最好还是少单独行动,你要知道我们是造反的,被朝廷抓到就是杀头。”
她说:“大街上那么多人,谁知道我是谁呀?”
我说:“总之你不要任性,我总归是为你好。”
她说:“我不要你对我好。又不是只有你对我好。”
我说:“哦?还有谁也对你好?”
她支吾说:“不要你管……”
第三天,明明又出门去了。我看着她出去,但是没有问她去哪里。
我就在书房等着,可是小关始终没有来向我报告。
等到晚上,明明回来了。小关随后也回来了,他说明明今天一个人转了一天。
我说,哦,继续盯着……
几天后,在一次会议结束之后,在我和白冰的一再要求下,婵娟终于答应再为我们煮一次咖啡。
香滑的咖啡刚刚入口,小关匆匆来了。
我想,哎呀,小样的终于出现了。
小关走到我跟前,凑着我耳朵说:“总舵主……”
我说:“咬耳朵干什么?这里又没有外人。”
小关站直了身,用正常的声音说:“那个郑公子出现了。”
我霍然站起。
白冰说:“郑公子是谁?”
婵娟说:“是台湾的郑公子吗?”
我说:“我也没见过。现在我要赶紧去见一见,等我回来,再慢慢跟你们说。小关,走。”
小关紧跟在我身后,说:“总舵主,要不要拿剑?”
我说:“拿剑干什么?又不去杀人。”
小关带我到了一家茶楼,在楼下,几个天地会的兄弟都在那等着。
我说:“人呢?”
小关说:“在楼上,郑公子把楼上都包了。”
我说:“你们在这等着,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出现,也不许任何人上楼,明白没有?”
他们说:“明白。”
我在楼梯口稍稍站了一下,深深吸一口气,然后撩起衣摆,一步三个台阶地飞奔上楼。
脚步声惊动了他们,都望着楼梯口,看着是谁上来了。
我上来了。
明明大吃一惊……
我嘴角带着微笑,眼神却充满严厉。
郑公子说:“对不起,楼上的位子我全包了。”
我挥手示意他闭嘴。
他有点反应过来了,他看看明明。
明明尴尬地说话都有些结巴:“你……你怎么来了?”
我说:“什么你你你的?阿哥都不叫了?”
郑公子说:“这是你阿哥?”
我说:“我是她阿哥,你是她什么人?”
郑公子说:“我……”
我说:“贵姓?”
他说:“免贵,姓郑。大哥我怎么称呼你?”
我说:“叫我大哥也行。”
他说:“是,大哥。”
我说:“我可以坐吗?”
他说:“当然可以,大哥请坐。我让他们添茶。”
我说:“不用了。”
明明垂着眼帘,看着她前面的茶杯,默然不语。
我说:“郑公子,我有一些问题想问你,希望郑公子一定要如实回答,因为这关系到你们两个……你明白吗?”
他说:“大哥有什么话请尽管说。”
我说:“看郑公子的相貌气质,一定不是普通人家,请问郑公子家里是做什么的?”
他说:“我出身于读书世家,家中略有几亩薄田,家境还算小康……”
我说:“既然是读书世家,请问有没有做官的?”
他说:“没有。”
我说:“哦?那么,你也不想去考一个功名,光宗耀祖吗?”
他说:“不瞒大哥说,我已经去考了,现在已有举人的功名,我很有信心将来高中进士……”
我笑了,笑得呵呵呵……
他说:“大哥笑什么?”
我说:“你姓郑,一定是汉人吧?”
他说:“我是汉人。”
我说:“难道不知道现在是满人的天下?你身为华夏子孙,去考满人的科举,去做满清的走狗,难道不觉得可耻吗?”
郑公子一愣,说:“大哥,我有点不懂。大清定鼎中国已经几十年,早已是一个正统的大王朝,满人汉人都是中国人,为什么一定要分得这么清楚呢?”
我说:“你可知道你头上这条辫子……当初满人强迫中国人像他们一样剃发垂辫,‘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多少中国人就因为这根辫子而被满人杀害!你说满汉一家,是同胞,同胞就是这样对待同胞的吗?”
他说:“但是已经过了这么久,现在中国人都已经习惯这条辫子了……”
我猛地一拍桌子:“混账!难道习惯了做奴才就应该永远做奴才吗?难道中国人不该起来争取尊严和自由吗?”
郑公子说:“大哥请息怒。我并非不知道满人初入关时对汉人的屠杀,只是历史已经是过去,何必揪住不放?现在天下太平不也挺好吗?谁来统治有什么区别呢?”
我说:“中国就是太多你们这种没有原则的人,所以满人才能得逞。天下太平如果是屈辱换来的太平,这种太平有什么意义?两个人和平相处,只有平等地和平,才是真正的和平,如果一个人坐着,一个人跪着,这种和平是真正的和平吗?我跟你挑明了说吧,我决不会允许我的妹妹嫁给一个甘愿做奴才的人的!哪怕他是高级奴才,也一样是奴才!”
明明说:“你别这样说好不好?”
我站起来说:“明明,回家我再慢慢跟你说。跟我走。”
明明说:“我不走。我不想再回到你那个‘家’了,那不是我的家。”
我说:“明明,不管怎么说,我们总是一家人。跟我回去,有话回家再说。”
明明说:“你又不是我亲哥哥……”
郑公子说:“什么?你……”
我说:“你闭嘴,我们兄妹的家务事你少插嘴。”
郑公子说:“明明,这到底是什么人?”
我说:“我是明明的义兄,就像刘备和关羽,难道义兄不算是兄长吗?”
他说:“算的算的。”
我说:“既然是兄长,我当然要为妹妹负责。我刚才说过了,我不允许我的妹妹背叛自己的国家和民族,所以,对不起了。明明,跟我回家。”
我伸手去拉明明,明明竟然甩着手不让我拉。
我说:“你要发疯回家再发!”
郑公子站起身说:“你不要逼她。”
我说:“我警告你,不要插手我们的家务事。”
明明往郑公子那边靠过去,说:“我不跟你走,你不要管我了……”
我说:“明明,无论如何,在原则问题上,阿哥决不会纵容你。回家吧,听话……”
明明说:“你就当作是从来没有过我这个义妹吧……”
我说:“你胡说什么?非要逼我生气吗?走!”
郑公子说:“我不知道你和明明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是既然明明愿意跟我走,不愿意跟你走,我希望你不要阻拦。就算你是兄长,我也希望你不要棒打鸳鸯。”
我抢步上前,一把拉住明明就往外拖:“你跟我回家,你不要忘了你的身份。”
明明挣扎着说:“我不走,我不走……”
郑公子抢上来拦着我们:“你不能这样。”
我说:“我再说一遍,你不要插手我们家务事。”
明明说:“你不要这样了,就算我不跟郑公子走,我也不会嫁给你的……”
郑公子说:“什么……”
我甩手一个耳光打过去:“贱人!……我从来不打女人,为什么非要逼我破例?”
明明“啊”一声惊叫,顺势往郑公子身上倒过去。
郑公子一把抱住她,瞪着我说:“你太过分了,你赶快走,不然不要怪我不客气!”
我拽住明明,硬往外拉。
郑公子拽住明明的另一只手,拉住不放。
我说:“明明,你不要再倔强了……”
郑公子说:“你放手,你放手……”
明明哭着说:“你们要把我撕碎了……”
我一手拉着明明,另一只手指指郑公子。
郑公子也指指我,凶神恶煞地说:“你小心我杀了你……”
我说:“好,来呀。”
郑公子真是爽快人,叫他来他就来。我的“来呀”还在嘴边,他的拳头已飞到我脸上来了。
我一闪,他接二连三朝我打过来。我瞅了个准,一掌推过去,郑公子“唉呀”一声往后跌出去。
我把明明拉到我身后,明明在叫着:“郑公子……”
郑公子飞快地爬起来,刷一下抽出了他衣带中藏着的剑。
我说:“好小子,身藏凶器,不怕王法吗?”
郑公子挥剑朝我劈头盖脸地砍过来,我拉着明明往后退,三下两下一直退到楼梯口。
我伸手碰了碰腰间,剑光一闪,衣带剑已在我手里。
郑公子说:“你也有凶器,也不怕王法吗?”
我说:“我本来就是造反的,清朝的王法在我眼里就是一个狗屁……”
说这两句话的时候,双剑缠斗,一串叮叮当当,叮当声当中,夹杂着明明在喊:“你们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我的剑缠住他的剑,我用力一甩,他的剑脱手而飞。我一剑刺过去,剑尖停在他眉心前一寸……
我说:“你要自己的命还是要明明?”
郑公子双眼盯着我的剑,头不知不觉地往后偏着,对我这个问题,实在无法回答。
明明看着郑公子,也许她在傻傻地等着听郑公子说他要她。
我缓缓撤剑,我说:“我知道这个问题本身就是废话,如果你说你要明明,那肯定是吹牛,但是女人就喜欢这种吹牛……不过,我不杀你,但是我不许你和明明再见面。”我拽拽明明的手,“我们走。”
明明说:“你放了我吧……”
我说:“有些事情你不明白,我回家再慢慢跟你说。走……”
不由她分说,我硬拽着她下了楼。郑公子在楼梯口无言地望着,明明微微喊了几声“郑公子”……
我拉着明明径直出了茶楼,小关等人没有出现在我们眼前。
白冰听到动静,已先迎了出来。
“怎么回事?”白冰看我们神色很是不对,我的剑还在手里,而明明哭哭啼啼的……他说,“你们这是……”
我喊:“小关,小关……”
小关从后面匆匆跑过来:“在。”
我把明明往他那一推:“交给你保护,有什么差错,唯你是问。”
小关有点为难:“总舵主,我的职责是保护总舵主。”
我说:“你安排几个人保护明明,不就行了吗?总之记住,不许她私自离家一步,不许任何人替她跟任何外人传递任何信息,明白吗?”
小关说:“是。”
明明说:“你索性杀了我好了!”
我说:“我为什么要杀你?我就是要救你才把你拉回来的……”
她说:“说这么好听干什么?你哪里是真正关心爱护我?你从来都是虚情假意?”
我说:“你可真是良心被狗吃了……”
白冰说:“明明,你怎么可以这样跟你阿哥说话?你流浪江湖,要打劫他,他没有怪你还留下了你,从此你不用再过那种朝不保夕的生活;他教你读书习武,要培养你做天地会的人才,可惜你不但没有学好,反而变得连道理都不懂了……”
明明说:“他哪是把我当妹妹?他以为他是养着一个小媳妇呢……”
我说:“明明,你还没下贱够吗?我真想不到,你的头脑怎么会是这样一种逻辑?唉,都怪我没有把你教好……”
白冰说:“就算是阿悔跟你写了一封不是太恰当的信,但是总不能因为这一封信就把以前他对你的好都一笔勾销了吧?更何况,那封信又有什么不对了?难道说吴悔向你表示一下那个意思有辱你的人格吗?难道说以吴悔的人品才干,你还觉得太委屈了吗?就算你不答应,他也没有勉强你呀,够尊重你了吧?做人要投桃报李,要将心比心,不要把人家对你的好当作理所当然,要知恩图报,要有一颗感恩的心。我不是说你一定要用以身相许来回报,但是,最起码,做人的原则就是互相的尊重,难道这种浅显的道理还要我来教你吗?”
明明说:“他哪里尊重我了?他棒打鸳鸯,他公报私仇,他是嫉妒郑公子……”
我说:“你非要把我气死了你才开心。”
白冰看看我说:“什么郑公子?”
我说:“她不知道从哪里认识一个郑公子,人家是举人,文武双全,又帅又有钱,她就要跟人家私奔了……”
白冰说:“举人他妈的算个球啊!文武双全又有什么了不起,我白冰不也是文武双全吗?阿悔不也是?我就不信那个郑公子的文韬武略还能比我们更高!”
我说:“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对国家民族的态度。郑公子口口声声说大清大清,好像大清是他们家的!异族侵略中国,我们汉人都成了亡国奴,而有些亡国奴竟然还在为强盗辩护,竟然还说他做奴才已经习惯了……这种人连民族都背叛了,难道你还指望他对你忠诚吗?”
明明说:“吴三桂背叛民族,但是他对陈圆圆也很忠诚……”
我说:“你说的什么混账话?难道你要嫁给吴三桂这种人吗?连陈圆圆都鄙夷吴三桂了,你竟然还……你真是糊涂到什么程度了!”
明明说:“就算是我糊涂,就算是我傻,但是我只想做我自己的选择,你能不能不要管我?就当从来不认识我,放我走吧,好不好?就当是我求求你了,让我走吧,我不想再跟你搞什么革命了,就算你将来做了王,我也不会来找你……”
我说:“你这样说,是因为你打心眼里就不相信我会成功,是不是?”
明明说:“总之我不想再跟你们闹革命了,你们要革命你们去革好了,我不想再留在天地会了。”
白冰说:“明明,你身为天地会的一员,你作为一个革命者,说出这样的话来,不觉得羞耻吗?当初你加入天地会的时候,也曾经对国姓爷的灵位发过誓,你还记得你的誓言吗?‘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怎么现在碰到一个甘愿做奴才的举人,你就也变得甘愿做奴才了?”
明明说:“我只是一个小女子,国家大事我不懂,我也不想知道……”
我说:“看来我真是一个失败的教育者。我对你一年来的教育,还不如郑公子几天的影响!但是明明,对不起,我不能让你离开天地会,你既然踏上了革命的路,就决不允许退出。”
明明说:“为什么?你不是一直说中国人要争自由吗?为什么你就不给我自由呢?”
我说:“你怎么也不想想,我不让你走才真的是为了要保护你!如果我不管你,让你跟着郑公子走了,那我保证你和郑公子都活不到今年年底。”
明明看看我,显然还没明白我的意思。
我说:“你在天地会一年了,而且你知道的国家机密太多了,你只要稍微露出一点风,就够我们天地会受的了。如果我放你走,就算我放心你,其他的兄弟会放心你吗?不管你们走到哪里,全国各地的天地会兄弟们都会不断追杀你们。你明白了吧?如果我不负责任地放任你离开天地会,很可能明天你就横尸街头了。我不让你走,既是我作为总舵主对天地会负责,也是我作为你义兄的责任所在,我不能明知是死路却任你往前走。”
明明呆呆地立在那里,茫然不知所措……
我和白冰回到书房,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彼此都没说什么。
我一抬眼,看到了桌上残留的咖啡,我说:“婵娟呢?”
白冰说:“婵娟早就走了。”
我说:“哦……”
再次沉默。
静坐许久,我欠了欠身:“白冰兄,喝酒吧。”
他说:“喝。”
慢慢地喝着酒,慢慢地说着话。说说明明,说说小师妹,说说“举人”……
我说看来小师妹将成为你永远的恶梦了!
白冰叹息着,越是叹息酒越是喝得快。
小关进来报告说,北京分舵有信来。
我接过信,问他:“明明那边你安排好了吗?”
他说:“安排好了。”
我说:“嗯,辛苦了。”
他说:“属下不敢当。”
我说:“你先去休息吧。”
我拆开了信封,看了看信。
“事情不妙……”我把信递给白冰。
白冰看了信,拍着椅子说:“北京分舵怎么搞的……”
我说:“他们自作主张行刺江正,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先请示总舵?现在好了,打草惊蛇……”
白冰说:“太心急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呀,江正这块‘豆腐’正热着呢。”
我说:“我其实也考虑要行刺江正,但是不是在北京。江正本人就武艺精湛,他手下肯定也有很多卫士,现在皇帝要重用他,哪能不加强保卫,行刺他谈何容易?我本来考虑,在他到福建来的路上,集合我们总舵和福建分舵的高手,半路伏击他,现在北京分舵把他惊动了,我们半路伏击也更难了……”
白冰说:“难是难,不过还是应该问题不大。武术高手总归是少数,他江正手下能有多少高手?我们天地会虽然有学问的人太少,但是有武功的人可太多了。武术精英总是在江湖的多,在官府的少,我们集合总舵和福建分舵的高手,去伏击江正,我看胜算还是在六七分以上。不过,应该立即通知沿途各分舵,万勿贸然行动,应该让江正一路平安直到福建,等他快到了,他一路紧崩的心差不多也放下了,那时候,我们再突然袭击,正所谓‘出其不意’嘛。”
我说:“明天我们先到福州去看一看……”
福州在泉州之北,我和白冰快马加鞭,天刚亮就出门,天黑才到,这已经算是快马了。
福建分舵在福州城外的一家乡村院落,我说这里风光倒不错,而且很清静,我们总舵应该也选一个这种地方。
余舵主对我的突然到来很惊讶,不知道总舵主突击检查所为何事。
我说,余舵主不要紧张,不是为你而来,是为江正而来。
余舵主当然也知道江正,因为当年在国姓爷的属下,他们还曾有过同袍之谊。
当天晚上就住在这所乡村院落。我们到的时候已经比较晚了,晚饭都吃过了。余舵主对不能好好招待总舵主很是不安,不住地道歉。我说不用道歉,明天让分舵的兄弟们都过来。大家一起聚一聚,到时候你多准备点好酒就行了。
乡村的夜晚很安静,夜深以后,除了偶尔几声狗叫,真的是万籁俱寂。
我有些睡不着,想到外面走一走。正好白冰也睡不着,我建议我们到附近转一转,看一看地形。
我们悄悄出了院子。月光之下,乡间的房屋不规则地分散排列在天地之间,有着一种错落别致的美……
我说将来我的王府要建在乡村,因为我喜欢清静。
白冰说那么我的王府就建在你隔壁,这样我们就可以天天一起喝酒。
我们踏着月光漫步在乡村小路上,我说:“你最喜欢的写月的诗句是什么?”
他说:“月是故乡明”。
我说:“你故乡在哪里?”
他说:“陕西。你呢?”
我说:“江苏通州,就在扬州的东边。”
他说:“‘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扬州的月色肯定很好吧?‘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我说:“可是我每次想到扬州,都要想到‘扬州十日’。史可法先生在扬州殉国,尸骨无存……‘数点梅花亡国泪,二分明月故臣心’!”
他说:“我听说史可法先生也曾幻想‘联清灭顺’,看来他也失策啊。”
我说:“岂止是他失策?大明亡国,失策实在是太多了。崇祯皇帝少年登基,年纪轻轻就铲除了老奸巨猾的魏忠贤,其手段可与康熙除鳌拜相媲美。可是他小聪明则有之,大智慧则不足,救国之心有余,救国之术则无。杀袁崇焕,自毁长城,最最叫人痛心。苛捐杂税,逼得老百姓揭竿而起,而崇祯皇帝仍不醒悟。李自成打进北京,从皇帝的私人钱库中竟然搜出三千多万两白银!有这么多银子不舍得用,还要拼命地到老百姓头上去括,括得全国都造他的反,真是糊涂透顶啊。只要保住了江山,还怕没有钱吗?失去了江山,再多的钱也是别人的!崇祯皇帝小事清楚,大事糊涂,直到最后在煤山自尽,还说什么‘朕非亡国之君’,是‘诸臣误朕’,和项羽一样至死不悟……”
他说:“确实像你曾经说过的那样:大明不是亡给满清,不是亡给李自成,而是亡给自己。”
我说:“中国人的事情常常坏在中国人自己手里。炎黄子孙确实有许多优秀的人物,但是同时也有许多扯历史后腿的人物,这一好一坏,互相抵消,致使中国的事情常常让人扼腕长叹。”
他说:“一说明朝亡国的教训,实在叫人心烦。一个经济发达、文化繁荣、历史悠久、人口众多、科技先进、地域广阔的大国,竟然被一个经济、文化、科技都落后,而且人口很少的小国所取代!作为一个中国人,我实在是感到羞耻!”
我说:“如果中国人个个都有羞耻之心,那中国决不至于落到今天这样悲惨的境地!可惜中国是无耻的人太多了,不但自己无耻,还要嘲笑那些高尚的人!抗清烈士尸骨未寒,许多中国人已经觉得这头上的辫子很好看了,许多人已经抢着去清朝做官了,读书人已经以考取功名为荣了……中国人就是这样,‘好了伤疤忘了疼’,‘有奶便是娘’,‘笑贫不笑娼’,无耻至极!一边做着奴才一边还要为老爷歌功颂德!中国这样一个垃圾太多的民族,难怪有人说,‘中国不亡,是无天理’!”
他说:“愤激之词说说无妨,不过我始终相信,中国还是一个有希望的国家,因为中国还有我们这样的人。虽然,大多数人不理解我们,但是创造历史的终究是我们。世上没有公正,除了历史。也许我们注定是不被大众所欣赏的人物,但是历史却将因为有我们而精彩!我们的奋斗没有多少人理解,就连我们身边的人,像明明,像我的小师妹,都不理解我们,也许我们只能被后人所理解,因为我们走在时代的前面了……”
我长叹说:“‘古来圣贤皆寂寞’啊……”
他说:“‘惟有饮者留其名’,所以我们一定要多喝酒。”
我指指前方说:“你看,那边有个小土坡,我们过去看看。”
他说:“好,我们比赛一下,看谁先到。”
我说:“好呀。”
他说:“我数三下,然后开始。一、二、三……”
我们纵身一跃,如离弦之箭,在月光之下,飞快地掠过一片片田地……
第二天一早,余舵主就指挥家人“磨刀霍霍向猪羊”了。
我派人约分舵的兄弟们来聚会,时间定在巳时三刻。
大堂打扫得干干净净,椅子摆放得整整齐齐。
我和白冰在巳时三刻准时从后面来到前厅,分舵的兄弟们已经站得整整齐齐地在堂下等着了。看来我在总舵杀了一个人,杀得值。
余舵主带着大家向我拱手行礼,高声说:“参见总舵主。”
我拱手还礼:“各位兄弟好。大家请坐。”
余舵主介绍分舵的兄弟给我认识,都是老兄弟了,年纪都比我大。他们一一向我行礼,我总是起立还礼,态度恭敬。
兄弟们说,以前没见过总舵主,只听说是个年轻人,今天见了,没想到总舵主这么英俊潇洒、儒雅风流、礼贤下士、虚怀若谷……
我说大家不要太夸奖了,爱我者捧我上天,贬我者摁我入地,在有些人眼里,我是和氏璧,而在有些人眼里,我不过顽石而已。
余舵主说,那些把总舵主你当顽石的,肯定是眼睛长在了。
我向大家介绍白冰,极力称赞。大家却问我,该如何称呼这位白兄弟?
这倒是一个问题了。虽然白冰在总舵协助我主持会务,参与决策,但是他还没有一个具体的职务名称呢。
我想想说,白兄弟就像是天地会的诸葛亮,大家称他白军师吧。
从此白冰就以“白军师”而闻名于江湖了。
午的见面会之后,中午当然是大家畅饮了一番。午后稍事休息,下午与分舵的几个主要负责人开会,听取福建分舵的工作汇报,也就江正即将到福建上任的问题向大家咨询意见。
福建分舵的很多老兄弟都是当年江正的战友,对江正变节投敌都深表痛恨,一听说准备要刺杀江正,都自动请缨,都说他们认识江正,可以避免他以假乱真。
我让老兄弟们描述江正的相貌特征,让白冰根据描述把江正的相貌画下来。
白冰当即挥笔,根据老兄弟们的描述画出了江正的相貌。
大家看着白冰把一个他从来没见过的人画出来,而且画得还这么像,惊叹不已。
我说:“白军师文韬武略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天地会数一数二的人才!大家以后都要跟白军师多学习。”
大家都说佩服佩服。
我说:“这个江正是二十年前的江正了,现在不知道变化大不大……我怎么看着这个江正好像有点眼熟啊,好像在哪见过……”
下午散会之后,太阳还没下山,我和白冰、余舵主三个人,乘马往北,一路查看地形,看看选在哪里作为行刺的地点。

一路走,一路看,走走停停,走到天黑,我们就到前面一个小镇投宿。
第二天继续往北走,因为这里离福州城还近,江正来上任,福州官员很可能出城几十里来迎接,我们必须要在一个离城较远的地方动手。
往北过了几个镇,发现了几处比较理想的环境,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道路比较狭窄,两边庄稼茂密,最好还有点小土坡,地势高高低低的更便于埋伏。
回来的时候我们从另外的路上走,也一路查看地形。因为谁也不知道江正会走哪一条路,所以我们把福州城以北的道路都一一看了个遍。
我跟余舵主说,要尽快挑选武艺好又可靠的兄弟,随时准备着,人数不需多,二十个就可以了,但是一定要个个精英。同时,情报一定要探听准确,包括,江正到福建的时间,他随行的人员,他是骑马还是坐车,如果是坐车,坐在第几辆车上,都要搞清楚,情报一定要准确。
余舵主说,总舵主请放心吧,我都记下了。
回到泉州的第二天早上,我难得起得很早,去吃早饭时却发现,婵娟比我更早。
婵娟问起我此次福州之行的情况。我说:“我和白冰看了看地形,大致确定了一个范围,现在就等确切的消息传来再做下一步的决定了。”
婵娟只是点点头,没有接话。
我问她说:“我们上半年赚了多少钱?比去年如何?”
她说:“比去年更好。”
我说:“你真是天才!那些各分舵来的人,你都培训得怎么样了?”
她说:“还好啦,都不算太笨。”
我说:“年底之前能不能结束培训,让各分舵迅速搞起来?”
她说:“应该可以。不过,东南各省可能好搞一点,像江苏、浙江、福建、广东,本来就是经济比较发达的省份,我看先从这些地方开始,如果这些地方都搞好了,再逐步辐射到其他各省。这样,先进帮助后进,大家共同进步,如果一下子在全国铺开,总舵的压力太大了,也照顾不过来。”
我点头说:“我有个想法,就是我们现在赚的钱应该怎么用,我有个设想,‘五马分肥’……”
她说:“五马分肥?哪五马?”
我说:“第一份,也是最大的一份,当然是继续投资,扩大再生产,去赚更多的钱,这包括我们总舵直接经营的扩大,也包括对各分舵的经济支援;第二份,上交天地会总舵,作为天地会的经费;第三份,上交台湾延平王府,这一份不需要多少,只是一个意思,台湾也不缺我们这点钱,但是这会让台湾觉得,天地会始终是延平郡王领导下的革命组织;第四份,奖励那些员工,虽然他们不知道我们是什么天地会,但是他们实际上是在为我们的革命事业做贡献,将来我们革命成功之后,这些人都是革命功臣,所以这一份必不可少,尽管我们必须将大头用在革命上,奖给他们的只是小头,但至少让他们感觉到他们被重视,这样他们也会更加卖力地为我们的革命继续做贡献;第五份,让总舵的兄弟们也尝点甜头,革命的热情也需要物质的激励才能长久保持,应该让大家都感受到,每一位革命工作者,天地会都不会忘记,另外,这一份当中也包括对你个人的重奖,你贡献最大,理所当然应该获得最高的报酬。”
她说:“其他我都同意,只是给我的重奖还是请总舵主分给兄弟们,我不需要。”
我说:“不行,这不仅仅是给你个人的奖励,也是对后来者的一个榜样。如果你不拿这个钱,那么将来你的继承者也不好意思拿这个钱,但是,人都是自私的,你能不自私不代表别人也能不自私,如果因为你的不自私使这个奖励制度不能建立起来,那么长远来看,这将使后来的人不能发挥积极性,从而影响到整体的工作。所以,你必须做出一个示范,告诉大家,谁做的贡献大,谁拿的钱就多,这将激励大家争着立功。”
她说:“我明白了。但是我真的不缺钱花。”
我说:“钱难道还会嫌多吗?你看你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多买点漂亮衣服,漂亮首饰,化妆品什么的,这钱还怕没地方花?”
她说:“我也不缺这些东西,再说,我不喜欢打扮……”
我说:“女人打扮不是为了自己,‘女为悦己者容’嘛。”
她说:“反正我也没有‘悦己者’……”
我说:“干吗这么谦虚?以你的美貌,怎么可能没有‘悦己者’?”
她说:“是没有呀。”
我说:“可能是你平时太严肃了,不苟言笑,大家都对你敬而远之。要是你稍微放松一点,多笑一笑,那我想,你的‘悦己者’恐怕要从泉州一直排队排到北京……”
婵娟笑了一笑……
我说:“你看,还是笑起来更好看吧!”
她的笑容一下子消失,又恢复她平时的表情,她站起来说:“我吃好了。”
我说:“婵娟,再聊一会嘛。”
她说:“总舵主,属下先告退了。”
我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呀?难道你自己一点都不觉得这样很别扭吗?”
她不说什么,转身自顾自地走了。
我想去看一看明明。她被“软禁”了这么些天,也不知道状态怎么样。
明明的房门紧闭,我走到门前,站了一会,里面无声无息。我举起手想敲门,想想又放下,想想又举起手,想想还是放下。
我轻轻喊了一声:“明明……”
里面没有回答。
我说:“明明,你起来了没有?”
没回答。
我说:“明明,明明……”
没回答。
我说:“明明,你听到的话请回答一下。”
里面大声说:“你滚开……”
我几次试图与明明好好谈一谈,但是她都不肯跟我对话。
我没有办法,既然她不愿意与我和解,只好让她继续“软禁”着。

不久之后,北京分舵传来了消息,江正已于七月初一离开北京,来福建上任了。他的家属、随从、卫队,一共大约五百人,以路程和他们的行进速度来推算,到福建至少需要一个月时间。
我立即吩咐传令给沿途各分舵:第一,重申不许各分舵擅自行动,必须听从总舵统一指挥;第二,严密监视江正一行的一举一动,每天向总舵汇报。
同时,命令福建分舵,立即进入备战状态。
随着时间的推移,江正的消息不断传来,传递消息的分舵越来越近。
当江正到浙江时,我们准备动身,到福州等着他来送死。
我决定带白冰、房大哥、小关、明明,还有总舵选拔出来的十几个武术高手,一同去福州。
婵娟说她也要去,但是我拒绝批准。因为婵娟是天地会独一无二的天才,决不能让她以身犯险。
而明明冷冷淡淡地说不想跟我去,我也拒绝批准。因为我实在不放心把她一个人扔在家里,何况负责“保护”他的小关都要跟我们一起去,我必须也把她带上。
当江正到杭州时,我们到了福州。
我们住在福建分舵,策划着刺杀行动的各项细节。
我和白冰往北去再次查看地形,选定了一个地方。如果江正不从这条路,而从另外的路上走,那么我们再临时改变计划。
关键的是,现在的情报工作更加重要了。我们每天派出几批人往北打探,这些人每天都会送回来几条最新的消息。
江正越来越近了,最新的情报显示,明天下午,他就将到达我们的预定地点。
后半夜时,大家集合,准备出发。
我最后再问余舵主:各位兄弟都准备好了吗?各条路上负责接应的人都准备好了吗?医药是否也都准备好了?
余舵主说,都准备好了。
我把白冰所画的地形图铺在桌上,招呼大家围上来。我指着图说:“大家看,这里有一座桥,只能容二马并行,江正的卫队就算再多,过桥的时候也必须排成长蛇阵,我们就选在桥头动手。据情报说,江正坐的是马车,他和几个贴身的卫士在第一辆车上,他的家属在后面的车上,到时候,我们等到江正的车到桥头时,突然杀出,把他的队伍斩为两段。房大哥,你带几个兄弟在桥头挡住先过桥的卫队,守住桥头,不放一个卫士过来。余舵主,你带其他的兄弟挡住江正后面的卫队,而且成半月状散开,将江正的马车包围在桥头,不许一个卫士靠近马车。白冰、小关、明明,还有我,我们四个就负责直击江正,料想江正的马车上贴身卫士不会超过五个人,就算加上江正,凭我们四个人也绰绰有余了,记住千万不要跟江正的卫士多缠斗,小关、明明,你们负责挡住江正的卫士,我和白冰两个打江正一个,争取三两下就把他宰了,然后大家迅速撤。大家看,从这里,穿过这片庄稼,这边有一条小路,大家撤退时就从这条路走,余舵主第一队,房大哥第二队,小关和明明第三队,我和白冰断后。小路口已经安排好接应的人,大家撤出现场后立即散开,化整为零,接应的兄弟会带大家分别到安全的地方。如果中间出现变数,大家随时听我号令,必须进退有序,行动迅速。如果刺杀行动失败,那么大家也按照这个安排有序地撤退,万万不能乱。大家都明白了吗?”
大家说:“明白。”
“好!”我拿起了宝剑,“各位兄弟,剑都磨快了吗?”
“磨快了。”
“马都喂饱了吗?”
“喂饱了。”
“好。出发。”
“是。”
大家到院外。负责备马的兄弟早已将马匹准备妥当,
我说:“上马。”
大家跃上马背,揽住缰绳。
我看看边上的明明,我说:“你怕不怕?”
明明瞟瞟我,说:“无所谓……”
我说:“紧跟着我,知道吗?”
明明微微点了点头。
我说:“兄弟们,走。”
马蹄声响,我们策马飞驰……
到达地点时,天刚刚蒙蒙亮。
我带大家先在这里转了一圈,熟悉一下地形,在撤退的路上先走一遍,然后把马匹都交给负责接应的兄弟。
大家匆匆吃过了早饭,太阳才刚刚露出一个头,我吩咐大家迅速隐蔽到距桥头两三百步的一个土坡后面。
负责情报工作的兄弟迅速策马往北,打探消息去了。
其他兄弟立即轮流休息,养精蓄锐。
午时之前,往北打探消息的兄弟回报,江正快到了,预计将在一个时辰后到达。
我命令继续打探。
一会儿之后,远远地传来乱糟糟的马蹄声,听声音是有一队人马。
大家马上拿起了剑。
我说:“不要紧张,应该是江正的先头队伍。”
大家趴在土坡上,从草丛中朝着路上望,不一会儿,一队骑兵过来了。
骑兵停在桥头,望了一望,就过了桥,继续前行。
大家松了一口气。
我说:“江正终于来了,我们等他很久了。”
白冰说:“兄弟们,腰带收收紧,鞋带系系好,立功的机会来啦……”
一会儿之后,打探消息的兄弟飞马来到,马还没停下,就喘着气说:“来了,来了……”
大家一下子全跳起来。
我说:“兄弟们,成败在此一举,拜托大家了。兄弟们有没有信心?”
大家说:“有!”
我说:“好!兄弟们把尊容都藏起来吧。”
大家马上把脸蒙了起来。
我看看边上的明明,我说:“是不是感觉又回到你以前‘劫富济贫’的时候了?”
她说:“我从来没劫过这么大的……”
我说:“那就准备发大财吧。兄弟们,立即进入战斗位置!”
大家说:“是。”
我们迅速隐蔽到桥下。房大哥和余舵主率领的两队人隐藏在路两边的庄稼地里,我命令全都趴着别动,不许说话,不许打喷嚏,不许打哈欠,不许咳嗽,总之不许发出任何声音,在我发出动手的命令之前,谁也不许动。
大家静静地等着……
我们四个人靠在河沿上,静听着远处传来的动静。
声音来了……
越来越近……
听得出来,是大队人马到了。
我拨开草丛,微微探头望了一眼。
只见一大队人马正开过来,尘土飞扬……
我看看白冰,白冰的眼神在微笑着。
我看看小关,小关睁大了眼睛,我冲他微微点一点头。
我看看明明,明明眼神有些紧张。我伸手拉住了她的手,她的手都在冒汗。我握一握她的手,轻轻摇了一下,她看看我,我用眼神示意她放松一点,她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轻轻点了点头。
马蹄声近在眼前了……
走在最前边的一队骑兵正在从我们头上通过。
我用力握紧了明明的手。
骑兵之后的一队步兵正在过桥。
马车的车轮滚动的声音来了……
我一下子放开明明的手,大喝一声:“杀!”
“杀”字出口,我的人已冲了出来,白冰、明明、小关紧随着我,剑光闪闪,直逼马车……
埋伏在两旁的兄弟们几乎同时冲出来,而且喊杀声如一声炸雷。
马车边上的两名卫士一刹那之间已成我们剑下之鬼。
几乎是在眨眼之间,一切都已按我们事先安排的那样,房大哥和余舵主分别挡住了马车前后两边,兵器撞击声已经响成一片……
我一纵身跃向马车,一剑直朝车内刺过去。
小关、明明、白冰已和卫士接战。
车帘晃动,一支剑从车内刺出,与我双剑相交。
从车内飞出来挡住我的,这个人是谁?
我一下子想起了那天,白冰把江正画出来的时候,我怎么觉得这个年轻的江正我像是在哪里见过……
这不是“郑公子”吗?
我的脑子飞快地转过去,原来白冰所画出来的年轻的江正就是像这个“郑公子”……那么,“郑公子”不是姓郑,而是姓江了……
我手里的剑并没有丝毫地放松,这个“郑公子”——应该是江公子,几招之后已经手忙脚乱。
白冰冲过来与我合力,我说:“江正在车上。”
白冰一看江正决不可能这样年轻,马上明白了,撇开江公子,跳上了马车。
江正终于出现在我们眼前了。
我听见白冰说:“江正,我等你很久了。”
江正一言未发。
我刷刷几剑逼得江公子连连后退,看准他一个空档,我一剑直劈过去……
“当”一声,谁挡了我的剑?
明明……
我瞪了她一眼。她用眼神请求我放过她的“郑公子”。
我感到我又做了一件失策的事。我感到明明又要让我头痛了……
我想绕开她,可是她却挡着我。
江公子哪里知道我们谁是谁,看到一个刺客正背对着他,马上挥剑就刺……
我连忙闪过去,挡开他的剑。
我连紧几剑!
正要立斩江公子于阵前,明明却再次挡开了我的剑。
我瞪着她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了。
明明冲我摇头,求我剑下留情。
我想绕开她,可她竟缠住我。
江公子看出有个刺客背叛了我们,不管他有没有看出这是明明,但是至少他明白了,现在他要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来对付最大的敌人。
形势竟然变成了我独战江公子和明明。
我尽量地绕开明明,但是为了绕开她,我的剑术根本无法施展,江公子抓住机会拼命反击。
我咬了咬牙,就算大义灭亲也在所不惜了。
他们合力也不是我的对手,我腾挪靠近明明,用力一推,把她推出了交战的圈子。
我要尽快解决这个江公子。虽然时间也许才过了半分钟,但是我感觉好像已经过了很久,必须速战速决……
我一剑划伤了江公子的手臂,他几乎连剑都拿不住,踉跄着退了好几步。
我纵身跃起,猛地举剑向下狠狠地一劈!
江公子勉强横剑挡了一下,“当”一声,他的剑都震脱了手。
我的剑迅速疾刺……
“啊”!!!……
有人在背后刺了我一剑!一阵似乎穿心的疼痛……
我急一转身,剑划过去,却停在了她的颈上。
明明望着我,两行泪水淌出眼眶……
我的叫声宣告了此次刺杀行动的失败。兄弟们立即收缩阵线,抢过来保护我。
明明的剑还插在我的身上,撕心裂肺的疼痛让我无法站立。
我感到我的身体在倒下去……
我早就知道,干革命是随时都会死的。可是,难道就是在今天吗?
我没有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却是死在“义妹”的手里!
难道这就是我的结束?
我再也看不到革命成功的一天了?
我再也不能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了?
我再也不会封王了?
我再也不能回到台湾去,回到依依的身边了?
我所爱的人,就这样再见了吗?
我的兄弟们,就这样永别了吗?
……
我倒下去。
一双手扶住了我。
是白冰。
“阿悔,阿悔……”
白冰呼唤着我。我无力地看着他……
明明终于喊了我一声:“阿哥……”
她扑过来抱住了我,哭着说:“阿哥,阿哥……”
白冰一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她的声音立即被掐断。
我说:“不要杀她……快撤……”
白冰说:“阿悔,这种贱人不该杀吗?”
我说:“带她走……”我吃力地把我手里的剑递给白冰,“兄弟,交给你了……”
白冰一下子泪如泉涌:“阿悔,你不会死的!”
我说:“拿着,拜托……”
白冰握住了剑柄。
我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
我听到白冰在拼命地喊我:“阿悔,阿悔,阿悔,阿悔,阿悔……”
我没有力气再回答了。
我渐渐地听不见了。
什么都听不见了……
…………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又听见有人在喊我。
但是我依然无力去回答。
我感觉我身边人来人去,有人在说话,有人在哭泣,有人在骂人,有人在长吁短叹……
然后,又是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不知道。
突然,我好像看见依依了。
依依关心地问我:“阿悔,你怎么样?”
我说:“没事。我还能上阵杀敌呢。”
依依伸手摸摸我的脸,我抓住她的手,轻轻地吻了一下……
我说:“依依,再也不要离开我了,好不好?”
依依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我紧紧抓住她的手,我说:“我不放你走。”
可是依依还要在后退,她的手好像很滑很滑,我怎么也抓不住……
终于,她慢慢消失了。
我喊着:“依依,依依……”
依依没有回答我……
我呆呆地望着依依消失的方向,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
我感觉我的眼皮十分沉重,好几次我想要睁开眼睛,可是总是睁不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
真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当我终于睁开双眼时,我看到眼前一片模糊,然后慢慢地逐渐清晰起来。
我躺在不知道哪里,我趴在那里,我的背上的疼痛告诉我:我没有死。
我的眼光在移动,我看到床前坐着一个人,正靠着床头睡着……
婵娟?是婵娟吗?
我想要喊她,可是我很累很累,我用力地叫她,却只发出低低的声音。
“婵娟,婵娟……”
婵娟醒了,她看到是我在说话,惊喜地说:“你醒啦?!”
我轻轻笑了一笑。
她也笑了:“太好了!太好了!”她回头朝外面喊:“总舵主醒了。”
小关冲了进来,直冲到床前,激动地说:“总舵主,总舵主……”
我微笑一下,算是回答了。
婵娟说:“小关,快叫白冰来,叫医生来。”
小关马上去了。
婵娟看看我,又笑了。
我说:“难得看到你笑……”
她说:“总舵主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喜可贺!你放心吧,以后一定都是好运了!”
我说:“你对我笑了,我当然会好运的。能看到你的笑,这一剑挨得值。”
她摆摆手,说:“别多说话,要多休息,知道吗?”
白冰来了,人还没进来,已先喊我了:“阿悔……”
我看着他走过来,他说:“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轻易扔下我们的!觉得怎么样?”
我说:“没死。”
他说:“天地会不能没有你啊,你把宝剑给我,我也掌不了舵呀。这下好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我说:“这话刚刚婵娟也说过了。”
他看看婵娟,说:“阿悔,你可知道,这次幸亏是婵娟对你照顾有加,你昏迷这几天,她衣不解带……”
婵娟说:“别说了……”
我说:“婵娟……”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也许真正的感动总是难以言表!
白冰说:“可是你小子太不像话了,你不知道多少次在喊‘依依’,就是不喊‘婵娟’……”
我很惭愧……
婵娟说:“别说了呀。”
我说:“婵娟……”
婵娟说:“你别多说话了,好好休息。”
我说:“好,等我好了,我再跟你聊上三天三夜……”
白冰说:“当然要聊,三天三夜都不够,最好是聊上一辈子。不过现在,婵娟,你快回去休息吧,阿悔已经醒了,你就放心地好好睡一觉吧。”
婵娟说:“好。现在突然觉得,好困啊……我走了,我去睡觉了……”
我们看着婵娟出去了。白冰说:“阿悔,这可是你的第二次生命,你要加倍珍惜啊。”
我点点头,我说:“江正呢?”
他说:“唉,跑了。”
我说:“可惜了……明明呢?”
他说:“还提这个贱人干什么?我把她杀了!”
我说:“什么?!”
他说:“别激动别激动。她可活得好好的呢,我派人看着她呢,跑不了的,等你伤好了,留着给你慢慢教训。”
我说:“天地会怎么样?”
他说:“你就别操心这么多了,你只管好好养伤,争取尽快好起来,就是对革命最大的贡献了。”
我说:“房大哥回总舵了吗?”
他说:“没有,他们都在,小关去通知他们了。现在这里就是总舵了。”
我说:“医生说我还有多久能好?”
他说:“你这次命大,剑尖与心脏只差那么一点点,不然早就没了。一定是革命先烈们保佑你!医生说只要好好静养,快则一个月,慢则两个月就可以了。”
我说:“台湾知道了吗?”
他说:“已经派人去报告了。这么大的事,不报告哪行啊?万一你‘殉国’了,我可没法独立领导天地会啊。”
我说:“辛苦你们了……”
他说:“行了,你别再多说话了,好好休息,尽快好起来,一切就都好了。”
我说:“对,我要尽快好起来……”
小关带着医生、房大哥、余舵主他们都来看我了。白冰连忙说:“大家不要吵,不要多说话,总舵主需要休息。”
大家轻轻地靠过来,轻轻地询问了几句。
我说:“大家放心吧,很快我就可以再与兄弟们并肩作战了。”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我自我感觉慢慢地好起来了。
婵娟总是陪我最多的一个。一开始,我只能稍微跟她说点话,渐渐地,我已经可以和她聊上好一会了。
我说,你在这里陪我,你的工作呢?你平时不是忙得吃饭都顾不上吗?
她说,总舵主不是一再叫我放权吗?现在我不得不放权了。正好,也让那些人有一个锻炼的机会。
我说,我早就叫你不要这么累着自己。
白冰代我主持天地会,每天也还是要来看我好几次。
等过了半个月,我感觉好了很多了,可以稍微活动一下了,当然这个活动还限于翻翻身什么的,还不能穿衣起床。
我跟白冰说,我要见一见明明。
白冰说,见她干什么?
我说,我看一看。
他说,你不要再牵挂这个人了,她是怎么对你的?你不痛了吗?
我说,你放心,同样的错误我不会犯两次,你叫她来,我看一看。
白冰把明明带来了。
我微微侧着身。明明看着我,站在那里,似乎是不敢走近我。
我说:“还认识我吗?”
她轻轻说:“阿哥……”
我说:“还知道我是阿哥?!”
白冰站在床前,说:“你注意,不要激动,不然我带她走了。”
我说:“明明,你……你真的是太狠心了!!!”
她站着不说话。
我说:“我真的想不到,真的想不到我这么疼爱的明明,竟然会在我背后刺我一剑!”
她依然默默地垂着头。
白冰说:“多说什么?这种人一刀杀了比较好。你再多说她也听不进去。”
我说:“明明,你到台湾去吧?”
明明抬头望望我。
我说:“天地会的兄弟们现在都想杀了你,你再待下去也不好。我想派人送你去台湾……”
明明摇头说:“我不要去台湾。”
我说:“现在由不得你了。不要怪我不给你自由。”
明明说:“我在台湾无依无靠……”
我说:“我会把你托付给依依,让她照顾你的。你就在台湾好好地反省反省,等你彻底地想通了,我再考虑把你接回来。”
白冰说:“你是不是上辈子欠她的,为什么对她这么好?她都差点要了你的命了,你还舍不得杀她,还要把她送到台湾去……阿悔,你不要忘了,她刺你一剑的时候,是绝情绝义到极点了,你不杀她已经是太仁慈了,还要把她送到台湾,让依依照顾她,你这不是给依依出难题吗?我要是依依,现在肯定恨死她了,见了面先打一顿再说,还照顾个屁啊!我看,最好是把她杀了,要是不杀,那就关她一辈子,你就再也不要见她了,就当世上没有这个人……”
我说:“白冰兄,我不是不想杀她,我只要想到她刺我一剑时那一刹那的痛,我就想把她千刀万剐了……但是,我不想她死这么快,我要让她活着,而且一直活到我革命成功之后,等我封了王,我再去看她……明明,也许要到那个时候,你才会真正明白你错在哪里。所以,你还是去台湾吧,好好反省,如果哪天你真的反省好了,我会考虑重新安排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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