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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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泉州天地会总舵,白冰把宝剑交还给我,如释重负:这剑太重了,还是你来拿吧。
我说,早晚都要你来拿的。
明明说她有点旅途劳顿,要好好休息一下。
结果她睡了一天,第二天才看到她出来。
我说你怎么无精打采的,去了一趟台湾,好像你变了。
她说,可能吧……
白冰问我台湾那边有没有什么新的任务给我们?
我说,陈先生给了我一个棘手的任务。
他说,是什么?
我说,他让我一年之内结婚。
白冰一愣,继而大笑:好呀,我等着喝你喜酒。
新的工作都在一一地如计划展开。
最忙的还是婵娟,我再三劝她要找人分劳,她却说,乐此不疲。
我在总舵的兄弟们当中物色了几个有点头脑的,派他们去做婵娟的助手,同时也让婵娟把她在经商方面的才干尽量传授。
我跟她说,现在我们刚刚起步,你还能一个人忙过来,以后我们发展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快,你本事再大,也是不可能一人包办的。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就要逐渐地授权,把具体的事务交给别人去做,因为你还有更重要的工作。
我命令全国各分舵都挑选比较有头脑的人,送到总舵来,让婵娟做他们的老师。我说你今年最大的任务就是把这些人训练好,明年开始,全国各分舵都要搞起来。
北京分舵传来消息说,清廷正在讨论台湾的事情,准备派海军攻取台湾。
我深感危机越来越近了。
去年“驾崩”的吴三桂,现在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虽然战场形势迅速向清朝方向倾斜,吴军全线撤退,已退回云南老巢,但是吴三桂毕竟在云南经营多年,清朝一时还无法将之彻底平定。然而吴世璠要再翻过天来,也是决无可能了。
只要吴世璠一死,清朝的下一个目标就非台湾莫属了。
明明自从台湾回来,没有心思再读书了,常常一个人跑到外面去,玩到天黑才回来。
我说你到哪里去了?
她说她闷得慌,出去转转。
我说,还是少单独行动为好。
她说,没事的。
我说,事情已经够多了,你不要再给我添乱了,知道不?
白冰说他觉得明明有点问题。
我说:“什么问题?不会是叛变革命吧?”
他说:“这倒不是。我看是女孩子长大了。”
我明白了。
他说:“她是你‘捡’回来的宝贝,你要为她负起责任。”
我想想说:“恕我直言,你那个小师妹反正也不回来了,要不你就……”
白冰说:“你傻呀。她跟我好还是跟你好?”
我说:“总不是叫我这个当义兄的……”
他说:“义兄妹就跟师兄妹一样,到最后结婚的多得是。”
我说:“我想一想。”
他说:“也恕我直言,你那个依依反正也嫁给别人了,你还死守这份感情到底有什么意义呢?再说,既然最爱的人已经失去,其他又何必太计较,差不多不就行了吗?何况我们干革命的,反清大业为重,个人幸福为轻,这种事情何必太看重,轻松一点找一个就好了,就当作是任务来完成嘛。”
我叹息说:“你说得虽然很悲观,但是我承认,确实如此。也许一个人一辈子只能爱一次,我觉得我已经没有再爱的能力了。”
他说:“既然如此,考虑太多干什么呢?老婆嘛,无非就是一起吃饭一起睡觉而已,只要不是难看得吓人就可以了。对我们革命者来说,我看只要两个条件就行了,一就是赞同革命,二就是帮助我,不要扯我后腿。凡符合这两条的,都可以。”
我说:“你说得这么轻松,你怎么不找一个?”
他说:“你年纪比我大,你找好了我再找,也不迟。”
我说:“叫我找谁?找明明吗?”
他说:“明明就在你边上,又不用你‘踏破铁鞋’。”
我说:“也对……”
他说:“现在革命的局势是一天紧张一天,我们哪有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去慢慢地找女人呢?出于节约宝贵时间和精力的考虑,只好‘近水楼台先得月’,你看,明明的名字上就有两个‘月’字。”
我说:“婵娟不也是‘月’吗?‘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他说:“哦,难道你喜欢婵娟?”
我说:“倒不是这个意思……”
他说:“论漂亮嘛,婵娟当然胜过明明,不过你看婵娟整天严肃得不行,跟她在一起不累死你吗?你选老婆的第一考虑不应该是漂亮,应该是要对你的革命事业有帮助……”
我打断说:“婵娟对革命难道还不够贡献大吗?”
他说:“她就算不嫁给你,她也在天地会,她对革命的贡献不会减少。而明明,她对革命能做些什么?能让她像婵娟一样独当一面吗?婵娟是女强人,她自己就可以发挥她的作用,而明明,要通过你才能发挥作用,她如果做了你老婆,做你生活上的助理,使你在前方拼搏无后顾之忧,这就是间接对革命做了贡献。”
我笑笑说:“听你这么说,好像我们不是在选老婆,而是在招聘总舵主助理。”
他说:“谁叫我们是革命者呢?我们的婚姻也必须服从革命大局。要是你娶了一个娇小姐,什么都不会做的,就知道玩,天天就缠着你到处去玩,到处买漂亮衣服,买漂亮首饰,那你天天陪她折腾都来不及,还怎么做工作?”
我承认:“言之有理。”
他说:“而且,如果你娶的是明明,你只须麻烦一次,如果你娶别人,你要麻烦两次。”
我说:“什么麻烦两次?”
他说:“你自己结婚要麻烦一次,明明结婚又麻烦一次,不是两次吗?如果她嫁给别人,你作为义兄,这事你能不替她操办吗?与其麻烦两次,不如你自己把她娶了,既省了一次麻烦,又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我笑笑说:“白冰兄,好像我们把这个婚姻的事情看得太算计了。”
他说:“为了革命,‘算计’一点也好。再说,不仅仅是我们‘算计’她,她也不吃亏。你想,将来革命成功之后,你封了王,她就是王妃,你名垂青史,她也因你而名垂青史。还是她‘赚’了呢,不然凭她自己,能做出什么值得历史记载的功业呢?”
我想了想,仰天长叹……
白冰说:“人生苦短,青春更是白驹过隙,何必太折磨自己呢?结婚吧……”
我说:“那就请你做媒人吧。”
他说:“要什么媒人?我们革命青年不搞‘媒妁之言’这一套。你还是自己跟她说吧。”
我说:“我怎么说?我难道就说我要结婚?问她肯不肯跟我结婚?”
他说:“这样说当然不行。你应该说,你爱她,你要一辈子呵护她,所以你要娶她为妻。”
我说:“‘爱’这个字怎么能轻易许人?”
他说:“没办法呀,女人就喜欢这一套,你讲真话不行,非要讲假话她才觉得舒服。”
我说:“可是你不觉得对一个你不爱的人说‘我爱你’好像有点不道德?”
他说:“没办法呀,女人就喜欢这一套,男人讲假话都是女人逼出来,因为讲真话都不吃香,只好讲假话。”
我考虑了一下,我说:“要不,用文字说吧?”
他说:“也可以,这样稍微婉转一点。”
我说:“那就委托你替我起草一下。”
他说:“总舵主阁下,这件事不在我工作范围之内。”
我说:“我以个人身份请你帮我。”
他也考虑了一下,说:“好,我试试看。这种东西我也没写过。”
当天晚上我有点难以入睡。虽然之前我没有想过要让明明做我老婆,但是今天突然想到这个事,却觉得心里有点忐忑。
老实讲,我有点睡不着三分是因为明明,七分是因为“老婆”。
平日里整天革命革命,心心念念都是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却似乎忽略了我自己。
虽然,一旦有静下来单独想想的时间,我也总是会想到依依,但是依依毕竟已经是郑夫人了,我也只有长吁短叹,默默伤感而已。
我十八岁时爱上依依,曾经也想过要娶她为妻,想带她远走高飞,离开台湾甚至离开中国。但是现实不允许我这样做。当年我离开陈家,知道自己没有娶依依的可能,自此至今,我还从来没有想过跟哪一个女人结婚,当然更没有想过“结婚”到底是一个什么东西……
对“结婚”这个概念我当然不可能不知,但是从来没有细想过,结婚之后跟结婚之前,生活上所不同的地方。
最大的不同就是床上多了一个人。
这个道理可能是太简单了,所以平时居然没有细想一下。
突然觉得,我荒废青春了……
突然觉得,孤枕难眠了……
突然觉得,孤单得有点难以忍受……
突然明白,人为什么都要结婚?不仅仅是因为爱情。
如果爱情与婚姻是合而为一的,那当然是人生最幸福的事。
可惜人间恐怕没有太多这种幸福。
午起得晚了一点,早就过了吃早餐的时间,索性就不吃了。头脑有点昏沉,来到书房,看看有没有从各分舵来的书信。一看没有,于是坐下来,随手拿了一本书。
翻了两页,有点看不下去。昨晚没睡好,不知不觉坐在椅子里打起了盹。
有人推了我一下。
我睁开眼。
明明说:“阿哥,你怎么睡着了?”
我看看她:“明明……”
她说:“今天早上怎么没见你出来吃饭?”
我说:“晚上没睡好……”
她说:“想什么事呢?”
我说:“没有,没有……”
在她面前,我当然不能说出实话来。
她说:“我帮你泡杯茶吧。”
她转身出去。我看看她走路的姿势,眼睛竟然盯着她的身材……
非礼勿视!!!
我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连忙提醒自己。
一会之后明明端着茶杯来了,把茶杯放在桌上,说:“阿哥,早饭不吃饿不饿?我去帮你做吧。”
我说:“不用麻烦了,反正快吃午饭了。”
我想,找老婆就要找这种生活上的助理,那就找她吧,不知道白冰兄有没有帮我写啊?
明明说:“阿哥,没什么事的话我出去玩了。”
我说:“玩什么呀?跟个小孩子似的。你就留在这里陪着我不很好吗?帮我磨墨,我要写点东西。”
明明说:“哦。我是说没什么事我才出去玩嘛,要是有事要我做我就不走了呀。”
她拿起墨,往砚台里倒点水,就开始磨墨。
我说:“多磨一点。”
她说:“知道了。”
我想,娶老婆就是要这种肯帮助我的,光漂亮没什么用,何况还有谁能比依依漂亮?既然最漂亮的都失去了,其他人再漂亮也没多大意义。
我看看明明,我想明明虽然不是很漂亮,但是可以做我的助手,也好……
明明磨着墨,说:“阿哥,你要写什么?”
我说:“我在想。”
她说:“要磨多少?这样够了吗?”
我说:“不够,继续。”
她继续磨墨,一只手累了就换一只手。
我说:“明明,阿哥问你一个问题。”
她说:“你问呀。”
我说:“你准备嫁给什么样的人?有些什么要求?”
她的脸微微红了,她想想说:“我还没想嫁人呢。”
我说:“但是反正早晚都要嫁的,先说说你的要求嘛。”
她说:“没什么啦。”
我说:“总归有个想法吧。”
她想了想,说:“年龄比我大。”
我一想,这一点我符合,我点点头:“嗯。”
她说:“比我高一点。”
我说:“嗯。”
她说:“长得不要丑。”
我说:“怎样算不丑?各人眼光不一样,很难说。”
她说:“只要不比我丑就行了。”
我看看她,再想想自己,觉得也不比她差,所以我继续点头:“嗯。”
她不说话了。
我说:“还有呢?”
她说:“没有了。”
我说:“就这样?”
她说:“这就可以了呀。”
我说:“这叫什么要求?年纪比你大,长得比你高,又不难看。符合这三点的满大街都是。”
她说:“其他我想不起来了。只要自己喜欢,不就行了吗?”
我说:“总归有个心理上的预期吧?预期你明白吗?中国人说,‘郎才女貌’,男人以才论,女人以貌论,你总要对才华也提点要求吧。”
她说:“我又不是卓文君,还能要求人家是司马相如啊?”
我笑笑说:“你也会用‘典故’了?”
她说:“我要是要求高了,还不知道人家要不要我呢?人家要是很有才华,不是要嫌我笨了吗?”
我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你看,泡茶、磨墨,又不需要多少学问。”
她说:“反正我现在还没有想到要嫁人呢。”
我说:“那么,说说你有些什么愿望,将来革命成功之后,我封了王,我就可以帮你实现你所有的心愿。”
她说:“我就想,我要吃很多好吃的……”
我笑着说:“你怎么还是这种小孩子腔调?”
她说:“我就是小孩子呀。”
我说:“那好办,将来我在我的王府里给你准备一百个来自全国各地的厨师,专门给你做吃的。”
她说:“我的愿望不只是要吃,还要,吃什么都不胖!要是吃得胖胖的,多难看啊。”
我哈哈大笑,我说:“这个恐怕有点难度。”
她说:“我就是这样,只要一辈子开开心心的,想吃什么吃什么,光吃不胖,这就是我人生最大的理想了。”
我说:“你这个理想太简单了,但是越是简单的,越是难以实现啊。”
她说:“阿哥,你今天问我这些干什么呀?你说将来革命成功之后,这话你都说了几百遍了,革命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成功?”
我说:“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至少二十年。”
她说:“二十年?!”
我说:“难道你想明天早上就成功,明天我就封王?”
她说:“二十年太久了,二十年之后我就快四十岁了,老了呀……”
我说:“四十岁老什么?”
她说:“女人三十豆腐渣!何况四十?”
我说:“所以说,你要赶快嫁掉,不要等豆腐渣了再嫁,到时候就没人要了。”
几天之后白冰把他帮我起草的“情书”给我拿过来了。
我说:“怎么写这么慢?”
他说:“不好写呀。说假话可不是我的长处。”
我说:“你就当作是写给小师妹的不就行了吗?”
他说:“实在没办法,小师妹比她漂亮多了,我实在没办法把她想象成小师妹。”
我展开看了看,我说:“我感觉有点鸡皮疙瘩。”
他说:“所以你应该可以想象得到,我写的时候鸡皮疙瘩掉得更多。”
我看了一下,然后说:“就这样,你的字体也挺像我的,我就不用抄了,你就帮我把这个交给她吧。”
他说:“不是吧,你懒到这个程度?抄都不抄?”
我说:“你的书法也挺漂亮的,就这样吧。”
白冰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我想,现在这封信是不是已经到了明明手中了?
又过了一会儿,我想,现在她看了吧?
看完了吧?
心里是不是一只小鹿在撞啊?
她肯定有点意外吧?
很惊喜吧?
竟然收到台湾第一人才吴悔的情书?!
天地会总舵主都在追我呀?
月老真是太会创造奇迹了!!!
小关匆匆地进来。
我说:“什么事?”
小关说:“北京分舵来的信。”
我接过信,说:“送信的人呢?”
他说:“安排他休息去了,累坏了。”
我点点头,拆开信封。
信的内容很简单,只说:江正被任命为福建水师提督。
我大吃一惊,我说:“马上通知白冰、房大哥,到我这开会。”
小关应声而去。
江正这个人,我们延平王府的人都知道。当年,他是国姓爷郑成功属下的骁将,可是后来,却背叛了延平王府,投降满清,成为替满清镇压中国人的鹰犬。
满清军队以骑兵见长,一向不善水战,清廷当中能指挥海军的,不过几人而已,而且这几个都是郑氏叛将,施琅、万正色、江正便是其中佼佼者。
现在江正被任命为福建水师提督,这很明显就是清廷准备武力攻台的信号……
白冰和老房都表现得有点忧心,不过谈来谈去,对台湾海军的实力还是很有信心,认为台湾只要能够歼敌于海上,就可保无事。
但是江正是海战的人才,比刘国轩一点都不差。台湾目前所拥有的优势只是海军的整体水平和作战经验。清朝海军毕竟还是小兄弟,尽管有几个海军人才,但是也不可能一夜之间把所有士兵都训练成海上的勇士。
然而任何所谓的优势都不是绝对的,也不是永恒的。就算目前台湾的海军仍然优于清朝海军,但是谁也不能保证,三五年之内,清朝海军就不会超过台湾海军。
我跟他们提出了我对海军建设的一些设想,请他们补充意见。白冰说最好尽快派人去西洋学习海军战术,购买铁甲舰和新式火炮,然后我们要尽快仿造。总之我们一定要保持住对清朝的海军优势,长期控制台湾海峡的制海权。
谈到深夜,我说我要连夜起草给台湾的报告。
老房先告辞了。白冰说:“信已经交了。”
我说:“什么信?”
他说:“你怎么……”
我说:“哦。唉……”
他说:“叹什么气?难道还没信心吗?”
我说:“我有点懊恼。”
他说:“为什么?”
我说:“我突然想,为什么这么着急呢?”
他说:“反正迟早要结婚的,早一点晚一点有什么问题?”
我说:“我的意思是说,为什么这么着急就选定她?”
他说:“差不多就行了呀。俗话说:‘妻从下面找,友从上面寻’,找老婆就要找差一点……”
我说:“这是什么话?”
他说:“要是老婆比你还厉害,那到底是她听你的还是你听她的?何况你已经才华横溢,要找更厉害的,只好找才华横竖都溢的了,可是世上哪有才华横竖都溢的女人?”
我说:“不能这么说。‘郎才女貌’嘛,男子论才,女子论貌。”
他说:“阿悔,我翻遍史书,发现一条规律。”
我说:“什么规律?说来听听。”
他说:“‘郎才女貌’只是一个理想,实际上,自古以来,很少有真正‘郎才女貌’的绝配。你看,诸葛亮,够才了吧?还不是娶了一个丑老婆?”
我说:“但是周瑜的老婆小乔可是大美女啊。”
他说:“但是别忘了,周瑜是短命的,大乔的老公孙策更短命。还有陆游和唐婉,也是绝配,但是结果呢?被逼离婚了。再比如说,赵明诚和李清照,绝配吧,结果呢?赵明诚也短命。总之,古往今来难得有绝配,就算有,也大多没有好下场。”
我说:“有例外。司马相如和卓文君,郎才女貌,不是白头偕老了吗?”
他说:“老兄,难道你不知道卓文君是二婚吗?也算不上是完美吧?所以,自古以来都是天妒良缘!就说你和依依,虽然一个是台湾第一才子,一个是台湾第一美女,但是,命运注定不能在一起啊,不然你肯定也要短命的。”
我说:“要是能和依依在一起,短命也在所不惜。”
他说:“算了,依依就别说了。我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自古没有绝配的婚姻,都是一高一低的。你看李白、杜甫都是著名的大才子吧,可他们的老婆也不是著名的大美女嘛。更何况,诸葛亮还有一个著名的丑老婆呢。你别的不比,就跟诸葛亮比嘛,既然诸葛亮的才华肯定胜过你,他都不要求老婆漂亮,你何必这么多要求?”
我说:“白冰兄,你误解我的意思了。我说我有点懊恼并不是说嫌她不漂亮,而是说,她像个傻小孩似的笨头笨脑的,万一她糊里糊涂把我拒绝了,我不是自取其辱了吗?”
白冰愣在那里,愣了半天说:“哎呀,这一点倒忽略了。我只想着你才华横溢,没有配不上的女人,倒忘了这才华也是要有才的人才懂得欣赏,万一她把和氏璧当石头……”
我拍着桌子说:“失策,失策呀……”
白冰只好说:“也不一定嘛,我看她平时跟你这么好,说不定她早就暗恋你了……”
我说:“我不是说过嘛:世上最难以掩藏的东西有两样,一是驼背,二是爱情。要是她暗恋我,我怎么可能一无所知?唉,这回八成是失策了,自己找罪受啊!”
他说:“没那么严重吧?就算她要拒绝,让她拒绝好了,又不是非她不娶。”
我说:“如果哪天你被人打得鼻青眼肿,你希望打你的人是著名的高手呢?还是无名小卒?”
他说:“当然是高手。”
我说:“对呀,如果输在高手的手下,不丢脸;如果被无名小卒给揍了,那才是丢脸丢到台湾去啦……”
他想了想,说:“要不这样,明天一早我就跟她把信要回来,就说这信是我写的,跟她开玩笑的,你看行不?”
我说:“如果她是想答应的呢?你这样一说,她还要不要活了?”
他说:“那你说怎么办吗?”
我说:“没办法了。等着丢脸吧。这事别人都不知道吧?”
他说:“不知道的。”
我说:“注意保密,当作国家最高机密来保密。这不仅仅关系我的脸面,更关系到天地会的面子,要是让江湖上知道天地会总舵主被一个不太漂亮的女人给拒绝了,那就成为江湖第一笑柄了。”
他说:“不用想得这么悲观吧?她都不一定拒绝呢,万一她答应了,你就准备结婚好了。”
我说:“我预感不行啊。这次太失策了!太着急了,关键这事根本不能着急,一着急肯定出错!我看这样,明天开始,我们见到她的时候,就当作什么事都没有,谁也不要提信的事,我们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白冰走后,我开始起草报告,思绪很快沉入到革命当中。
当我一气呵成地写成初稿,抬头一看,天已大亮了。
我站起身,走出书房,准备去吃早饭。
到餐厅门口时,小关看到我,说:“总舵主,今天起这么早?”
我说:“什么这么早?还没睡呢。”
明明正一个人坐在桌边吃早餐,我走过去说:“明明,早!”
她抬头说:“早……”
白冰也来了,说:“阿悔,报告写好了吗?”
我说:“写了一晚上,刚刚写完,待会吃完饭你帮我看看,补充一下……”
我们在桌边坐下,明明站了起来。
我说:“明明,帮我盛饭。”
明明看看我,眼神有点莫名其妙。
我说:“怎么啦?”
明明没说话,转过头去了。
小关连忙说:“我去盛饭。”
白冰说:“我也去。”
他们两个拿了我们的饭碗一起到里边盛饭去了。白冰回头对我使使眼色,又朝明明呶了呶嘴。
我看看明明,说:“站着干什么?坐下,我跟你说话。”
她不坐,说:“我有点事,我要出去。”
我说:“什么事?我不是叫你不要总是单独行动吗?”
她不说话,还是站着。
我想了想,我想算了吧,都这样了,装着没有那回事也不行啊,算了,死就死吧。
我说:“信看了吧?”
她轻轻说:“看了。”
我说:“怎么样?”
她说:“别说了……”
我说:“有话尽管说,怕什么?”
她说:“我不想打击你……”
我一听,拍案而起:“你混账!你不想打击我?你这句话已经够打击了!”
她愣了一愣,说:“你拍什么桌子吗?你是总舵主,也不能逼我呀?”
我说:“谁说我逼你了?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是收不回来的。所以你说话最好先经过一下大脑。”
她说:“我想清楚了……”
我说:“想清楚个屁!想清楚了还会这样说?”
她说:“你什么意思嘛?难道说我不答应就是没想清楚?想清楚就一定要答应?”
我说:“总之你要想想清楚。我不逼你,也不催你,我给你一点时间,你好好想一想,想清楚了再跟我说。刚才的话,我就当没听见。”
她说:“我想清楚了,我不想那样……你可以做我的义兄,但是……”
我说:“我叫你先别急着表态!你现在太糊涂了,我给你时间,你慢慢想,想好了再说。”
她说:“我说我想清楚了,我不喜欢你……”
我一时语塞。用俗话说,恨不得地上有个缝,我马上钻进去。
我缓缓说:“明明,给人家机会,也是给你自己机会。我不希望你将来后悔。”
她扭着头不看我。
我说:“好,既然你这么倔强,我不勉强你。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好好地用脑子想一想,等你想清楚了,你再告诉我。”

她依然不说话。
我缓缓坐下来,仰靠在椅子里,我朝她轻轻挥了挥手。
明明走了。
我说:“明明,不要乱跑。不管怎么说,你是天地会的人,你可以‘打击’我个人,但是你不能不服从天地会的制度。”
明明一言未发,快步走了。
白冰从里面出来。
我说:“小关呢?”
他说:“我叫他出去办事了,你们的对话怎么好让他听到呢?”
我说:“果然是失策啊……”
他说:“算了,她不懂珍惜,说明她不配。”
我说:“我实在是有点后悔啊。竟然给了她一个‘打击’我的机会!”
他说:“反正也不是真的爱她,她不肯就不肯好了……”
我叹了口气。
他说:“怎么?真的身陷情网了?”
我继续叹气。
他说:“月老实在是真会开玩笑啊……”
我说:“我一向自视甚高,现在想想,原来我在别人的眼里,根本没什么了不起的。”
他说:“不能这么说。连郑王爷、世子、陈先生都对你如此器重,依依是台湾第一美女都对你情有独钟!就算这个明明有眼无珠,但是你的价值不需要明明来证明。”
我轻轻笑了笑。
他说:“这就叫‘乱拳打死老师傅’啊。好比说,李白去参加诗歌比赛,竟然被淘汰出局,但是李白的才华不会因为被淘汰而有丝毫减损,倒是这次比赛本身将成为历史的笑柄。所以你何必因为明明而影响自己的信心呢?往大的说,如果这件事将来被载入历史,历史不会嘲笑你,而是嘲笑她。”
我无言地站起身来。
他说:“吃饭呀。”
我说:“不吃了。”
他说:“阿悔,不至于如此吧?”
我说:“我回书房了,你待会过来,我们把报告补充修改一下。”
我往外走,他喊我说:“饭还是要吃的呀。哎,你搞得饭都不吃了,不是让明明更‘俯视’你了吗?哎,吃饭呀……”

书房冷冷清清。今天没有人来帮我泡茶了。
我一个人坐着,把刚刚写完的报告又从头看了一遍,稍微改动了几个地方。
白冰从外面进来了,说:“阿悔,喝酒不?”
他把两壶酒放在桌上,说:“边喝酒边谈工作,两不误。”
我伸手拿了一壶酒,打开盖子,咕咚咕咚就灌了几口。
白冰按住我的手:“慢慢喝,喝醉了就误事了。”
我把报告递给他:“你先看一看。”
他接过去看,我继续喝酒,只是喝得慢一点。
他看完了,提了几点意见。我说:“把这个拿去给房大哥和婵娟都看一看,然后下午我们四个人一块讨论一下,定下来,马上派人送去台湾。”
他说:“好的。”
我说:“清朝快要动真格的了,迫在眉睫啊,我们一定要比清朝更快……”
他说:“放心,台湾海军身经百战,在整个东亚都是一支海上劲旅,清朝不会那么轻易赶上我们。更何况,我们与欧洲的交往颇多,从现在开始立即学习西洋海军的先进之处,我们就可以把优势更扩大,清朝短期之内绝对不可能飞渡台湾海峡。”
我说:“这一点我当然有信心,但是我们要看到五年后、十年后、二十年后……总之凡事都要抢在敌人前面。”
他拿起酒壶,与我碰了一碰,说:“酒真是好东西。将来革命成功之后,我们什么事都不管了,天天喝酒,直到喝死为止。”
我说:“将来封王的时候,可能给你一个封号叫‘酒王’。”
他说:“那你叫什么王?”
我说:“我叫‘糊涂王’。难得糊涂啊……我现在就有点糊涂了。你先去找房大哥和婵娟谈一谈吧,我睡觉了,下午来开会的时候再叫醒我。”
我的“侍卫”——就是那个小关,在未时的时候叫醒了我。我一醒来,首先就感觉饿得慌,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吃东西,只喝了一壶酒,不但饿,还口干舌燥,头也有点痛。
我问小关说:“他们什么时候到?”
小关说:“还有一刻钟。”
我说:“赶快帮我搞点吃的。”
小关马上去了。我迅速穿衣起来,匆匆去梳洗了一下。
一会儿之后我衣冠整齐地坐在书房,小关帮我拿了一盘糕点过来,我抓起来就往嘴里塞。
白冰他们的声音已经过来了,我连忙示意小关把糕点拿走,最后拿了一块塞进嘴里,不幸吃得太快了,竟有点呛……
我正咳嗽着,他们来了。白冰说:“怎么身体不舒服?”
我说:“没有……”
白冰说:“小关,泡茶。”
我停住咳嗽,擦了擦嘴角,伸手示意他们坐。
婵娟递过来一盒东西,说:“总舵主,给你的。”
我说:“什么?”
她说:“咖啡。”
我说:“咖啡?这不是西洋玩意吗?哪来的?”
她说:“我托人从西洋带来的,送你一盒。”
我连忙接过:“谢谢。不过,这个东西怎么吃?”
她说:“煮咖啡呀。你在台湾没有喝过咖啡吗?”
我说:“我听说咖啡是西洋人喝的茶,不过我觉得中国茶已经够好了,对西洋茶我倒没尝试过。”
正说着,小关把中国茶端上来了。
她说:“咖啡也可以提神,而且,可以加糖,味道比中国茶是别有一番风味。”
我说:“谢了。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关心我了?”
她说:“属下不是关心总舵主你个人。我给你这个咖啡,是想请你尝一尝,如果总舵主觉得还不错,我准备从西洋大量进口,然后在中国开设咖啡馆,我相信这种新奇的东西一定会吸引许多中国人来光顾。我预测这种西洋茶将来一定会在中国市场畅销,如果我们第一个开拓这个市场,将来我们就会成为中国最大的咖啡经营商……”
我说:“原来如此。婵娟,你真是天才啊,我怎么就想不到用这些西洋东西来赚中国人的钱呢?不过这个玩意我又不会煮,还是得麻烦你啊。”
她说:“明明呢?”
我说:“找她干什么?她又不会煮咖啡。”
她说:“我是说,我教她一次,她就会了嘛,以后她就可以天天给你煮咖啡了。”
我说:“算了吧,我还是请你帮我煮咖啡吧。”
她说:“我又不是你的义妹,何况我还有那么多事……”
白冰插话说:“待会开完会,婵娟你就先帮我们煮一次咖啡,也让我们先尝为快嘛。不过现在先把咖啡放一放,先谈正事吧。”
谈了差不多两个时辰,正事谈完了,我们马上请婵娟煮咖啡。
房大哥先退了,他说这种西洋的新鲜玩意不太适合他们中老年人,他就不参与我们年轻人的事了,他还是回家喝中国茶比较习惯。
婵娟问我说:“明明呢?”
我说:“干吗老提明明?”
她说:“我要教她煮咖啡呀。”
我说:“她笨手笨脚的,学不会,还是你来吧。”
她说:“我平时可没有时间帮你们煮咖啡。”
我说:“那就等你有时间的时候来嘛。婵娟,你看你虽然名义上还是‘吴夫人’,可是你早出晚归,我连话都难得有机会跟你说,平时要找你你都说忙,非要叫你来开会你才肯回家。何必如此呢?我就不信你非要忙到这个程度,我这个总舵主都没有你忙。”
她说:“我喜欢忙,要是不忙了,我反而无所适从……”
我说:“生活不仅仅是工作。你身为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难道一点都不想让生活丰富多彩吗?如果既不影响革命,又能享受人生,那不是两全其美?”
她轻轻说:“我就是一个忙碌一辈子的命。好了,我去煮咖啡了,你们就等着品尝西洋茶的美味吧。”
婵娟拿着咖啡离开了书房。白冰跟小关说:“去看看要不要帮忙。”
小关也走了。
白冰说:“阿悔啊,早知道婵娟还会煮咖啡,真应该选她才对。”
我笑笑说:“所以说,这次搞砸了,大大的失策呀……”
他说:“不过婵娟也真是太折腾自己了,一天到晚忙忙忙,还说什么乐此不疲。难道她真的认为她天生就该忙碌一辈子而不能享受人生吗?”
我说:“我已经再三劝她节约精力了,她就是不听。一个女孩子把生活过成这样,真不知道她所想要的人生到底是什么样子。虽然我作为革命者,很佩服她这样忘我,但是我真不懂,革命也不能这样革法,个人生活与革命不一定水火不容,公私两不误不是更好吗?”
他说:“应该多找她聊聊。”
我说:“她总是说忙啊。”
他说:“你是总舵主,你有责任关心每一个属下。而且,咱哥俩私底下说,既然明明的事已经是失策了,那就该重新选择了。”
我沉默片刻,说:“算了吧,婚姻的事还是以后再说吧,顺其自然。”
他说:“陈先生给你的一年时间,已经过了三个月了。”
我说:“如果一年期满,实在完不成这个任务,我只好回台湾请罪。”
他说:“那倒不必,最多花钱买一个好了,女人嘛,只要有钱,还怕买不到?”
我说:“那就等到最后一个月的时候,看看实在没别的办法,再花钱去买吧。不过,买一个要多少钱?我所有的积蓄只有几百两。”
他说:“够了够了,全国各地要卖女孩子的人家多得是,几百两完全可以买到很不错的了。到时候这件事你就交给我去办好了,我帮你选一个又漂亮又温柔又能干的,有这种老婆放在家里,你就放心拼搏而无后顾之忧了。”
我说:“可惜天地会总舵主娶妻竟然要花钱去买,好像有点丢天地会的面子。”
他说:“你太多虑了。现在黑白两道,不管是朝廷官员,还是江湖帮派的老大,哪个不买女人的?再说我帮你去办,谁知道这个女人哪里来的,我就说是我表妹,介绍给你的。”
我笑笑,我说:“为我个人的事情,真是让你操心了。”
他说:“说什么客套话?咱谁跟谁?总之你放心,找个老婆又不是什么难事,既然革命我们都敢革,大丈夫何患无妻?别看今天我们还是‘黑社会’,好像随时都会掉脑袋,但是将来革命成功之后,我们封了王,那时候,什么明明亮亮的,滚他妈的吧。到时候她肯定后悔,当初怎么就放弃了一个做王妃的大好机会?不然王府的女主人就是我了?真是非撞墙不可呀!”
我哈哈大笑,我说:“实际上,我就是给她一个流芳百世的机会,可惜她不知道这个机会的价值。”
他说:“既然如此,想她干什么?以后我肯定帮你搞一个比明明漂亮得多的女孩子,而且保证是处女……”
我大笑说:“有白冰兄,我无忧矣!”
咖啡端来了,香气已抢先一步飘进了书房。
我们端起杯子,先让鼻子好好享受了一番,然后才让嘴去享受。
白冰说:“一个字:好!”
我说:“咖啡好,煮得更好。婵娟,谢谢你。”
婵娟说:“不用客气。”
白冰把杯子举到我前面来,说:“碰一下。”
我说:“喝咖啡也要碰杯?”
他说:“怎么不要?”
我说:“咖啡要慢慢品,又不干杯,碰什么?”
他说:“你以为碰杯是干杯的表示么?”
我说:“难道不是?”
他说:“当然不是。看来你还不是喝酒的高手啊,连碰杯的意义都不了解。”
我说:“请白冰兄赐教。”
他说:“你们看,我们喝东西的时候,嘴可以喝到,眼睛可以看到,鼻子可以闻到,唯独耳朵最可怜,享受不到美味,所以碰一下杯子,让耳朵也可以分享……”
我连忙与他碰杯,也与婵娟碰杯。我说:“跟有才的人在一起,真是非进步不可,不知不觉都在长见识。”
刚喝了一杯,婵娟就站起来说:“我要走了。”
我说:“别走了,时候也不早了,快吃晚饭了,还要到哪去?”
她说:“我还有很多事呢。”
我说:“放一放不行吗?我们难得一块吃个饭,今天就请赏个脸,如何?”
她说:“总舵主言重了。”
我说:“什么总舵主?这里又没有外人,干吗老是叫我总舵主?”
她说:“我习惯了。”
我说:“像白冰兄一样,平时叫我阿悔,在大家面前才叫总舵主,这不挺好吗?”
她说:“他是总舵主的老朋友,不一样。”
我说:“我们不是朋友吗?”
她说:“属下不敢。”
我说:“婵娟,真是叫我如何说你?做人放轻松一点,老是崩这么紧,很容易老的。”
她说:“谢谢总舵主关心,属下先告退了。”
我说:“婵娟……”
她径自转身走了。
我说:“那早点回来,等你一起吃饭。”
她说:“不用等我。”人已经到了外面,脚步声匆匆而去。
我和白冰对望了一眼。白冰耸耸肩,说:“要理解一个人真的不容易……”
那天吃晚饭的时候,婵娟没有回来,明明也没有回来。
我坐在桌前,沉着脸无心吃饭。
小关说:“要不我出去找一找?”
我说:“找哪个?”
小关说:“总舵主让我找哪个,我就找哪个。”
白冰说:“你小子什么时候也学会油嘴滑舌了?你归你吃饭吧。”
我说:“婵娟我知道她是去做事了,我不担心,倒是明明……唉,这娃子真不知道搞什么……”
白冰说:“不用担心,待会她自己会回来的。”
我说:“她以前就是一个人到处乱跑的,自从跟了我之后,总算过了一年比较安定的日子,现在……恐怕她不想再跟着我了……”
白冰说:“如果她要飘,就让她飘好了。”
我说:“这怎么可以?”
白冰说:“她身在福中不知福,要走就走吧。”
我说:“我不仅仅是担心她的安全,我更是担心,她这种没脑子的,万一把我们天地会的秘密都讲出去,我们怎么办?”
白冰想想说:“那快派人去找吧。小关,快去。”
小关马上起立:马就跑出去了。
白冰说:“我看她一去不回也不大可能,大概是有点不想回家,到哪玩去了。”
我说:“说来说去,我这回真是太糊涂了。我为什么就那么自信呢?虽然我是才华横溢,但是也不一定每个人都肯买账的。我怎么就糊涂了呢?李白这么好的才华,也只有贺知章夸他‘天上谪仙人’,其他那些一般人,不也对他很看不起吗?‘世人见我恒殊调,见余大言皆冷笑’!才子总是很少有知音的,我怎么就忘了呢?我怎么就以为她一定会懂得欣赏我呢?糊涂啊,糊涂……”
白冰说:“你不要自责了。你这么一说,我也糊涂得不得了了。我总是以为,‘郎才女貌’,要是有十个男人让女孩子选,其中九个普通人,一个唐伯虎,那肯定是选唐伯虎嘛,想都不用想了。可是我怎么就忽略了,万一那个女孩子不知道唐伯虎是什么人呢,还以为唐伯虎是一只老虎,那她铁定不会选唐伯虎呀。郎才女貌看来也要加个前提,就是那个女的要有欣赏才华的能力,万一碰到个大字不识一箩筐的,你才高九斗也等于一个屁……就说我自己吧,我就算不是才华横溢,至少也是才华竖溢了,可是我那个小师妹就是不懂得欣赏我呀,她说,你才华好你怎么不去考试呀?你考个举人考个进士给我看看嘛。她怎么就不懂呢?科举考试考出来的八成是废物!就会读朱子的四书,就会写那酸溜溜臭哄哄的八股,‘不知三通四史是何等文章,汉祖唐宗是哪朝皇帝’!这种人也能叫才子?可是小师妹就是不明白啊,她就是以为考试考出来的才是真正有学问的。她就是不明白连杜甫都是考试落榜的,难道杜甫没有才华吗?没有学问吗?唉,琴弹得好没有用,要有会听的耳朵才行啊。司马相如在卓家弹了一首曲子,卓文君就跟他跑了,那是因为卓文君也是才女,她听得明白,万一卓文君对音乐一窍不通,你司马相如就是弹得再好,也跟噪音没什么区别。可惜我那个小师妹不是卓文君呀,你的明明也不是卓文君呀。我昨天还说:‘妻从下面找’,看来这也得加个前提,就是不能太‘下’了,不然相差太多了,她把和氏璧当作是石头。就像有些乡下人,挖出一些古代石碑,他不知道是啥玩意,其实那上面的字迹很可能是价值连城的书法珍品,可是乡下人却把字迹磨了,把石碑竖在他自己家的祖坟上,刻上他祖先的名字。价值连城的东西,到他手上只有一块墓碑的价值。暴殄天物啊……古往今来,太多美好的东西就毁灭在无知手里……”
我说:“白冰兄,别说了,这些话让无知者听到,只会更嘲笑我们。等将来我们革命成功了,我们封了王,然后再说吧。”
白冰说:“你以为我们封了王之后,她们就真正懂得欣赏我们了吗?也许到时候是有很多女人巴不得做我们的王妃,但是,并不是她们真的懂得欣赏我们本身,她们欣赏的是我们的王位,是我们王府的荣华富贵,是我们南面称孤的尊荣。”
我说:“如果将来我们封王之后,小师妹回来找你,你是羞辱她以图报复呢?还是接纳她?”
白冰说:“接纳。但是,不是接纳她做王妃。韩信贫寒时曾受之辱,他封了楚王之后,也没有报复人家,因为已经不需要报复了,光是楚王的名号已经足够让那个小子吓得每晚睡不着觉了。孟尝君失势的时候,三千宾客走得差不多了,等他又得势了,三千宾客又厚着脸皮回来了,孟尝君说:我要朝他们吐口水。冯谖劝他说:大可不必,以前他们跟着你,是因为你有权有势,后来你无权无势了,他们自然就离开你了,现在你又有权有势了,他们自然又回来了,这是人之常情,根本无足为怪,就像早晨市场开市的时候,大家争着往市场跑,因为那里有我需要的东西,而傍晚市场散市时,大家又争着离开,因为那里已经没有我需要的东西。这就是人之常情。‘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看朱买臣贫困的时候,他老婆都跟他离婚了,等他当了大官,回到家乡时,他不计前嫌,还是把老婆接了过来,让她过好日子。但是他老婆实在无颜面对,只好上吊了事。如果我们将来也封了王,我可以断定她们都会后悔得吐血,但是我看她们不会来找我们,因为没有这个脸……”
我说:“我总是羡慕李靖。他去见杨素的时候,红拂看上了他,虽然李靖当时还是一介无名,但是红拂慧眼识才,看准了他将来一定是必成大器的,所以毅然跟着李靖走了。我一千年之后的人,都实在是佩服红拂,世上还是有这种值得称赞的女子的!只是可惜我们怎么就碰不到红拂呢?”
他说:“你还比我好,你碰到了,依依不就是吗?只不过有缘无分罢了。而我,就更惨了。”
我长叹说:“我今生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和依依在一起。如果我和依依结婚的话,那现在……真是哪里轮得到明明来‘打击’我!可惜啊!可惜!命运对我太薄。也许这不仅仅是我的遗憾,将来千百年之后,后人也会为我们叹息……”
我们相对感叹良久,饭菜凉了,我们谁也没有动筷子。
门外脚步声响,我们转头望去,明明出现在门口,她看了我们一下,又走了。
我喊她:“站住。”
明明停下脚步,说:“有事吗?”
我说:“小关呢?”
她说:“我怎么知道?”
我说:“吃饭了吗?”
她说:“吃过了,我回房休息了。”
我说:“等一等。”
她说:“还有什么事?”
我说:“为什么回家这么晚?回来也不打个招呼?你不认识我吗?”
她瞟了我一眼,不说话。
白冰说:“明明,你过来。”
明明在门外站着,没有动。
白冰站起身,朝她走了过去。
白冰说:“明明,怎么突然之间变得这么不近人情?不就是写了一封那个什么信吗?你答应就答应,不答应就不答应,没人逼你非要怎么样。你要答应呢,当然有答应的说法,你要不答应呢,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还是像以前一样。你阿哥还是你阿哥,怎么连阿哥都不认识了吗?”
明明说:“他自己不把我当妹妹,我怎么当他是哥哥……”
我走过去说:“谁说我不当你是妹妹?”
她说:“那你……”
我说:“做兄妹还是做……我就不说了,总之你自己做选择,不管你怎么选,我都不勉强你,但是我还是那句话,你要想清楚,我不希望你将来后悔。”
她说:“我为什么要后悔呀?”
白冰说:“等你后悔了你就知道你为什么要后悔了。”
她说:“我想得很清楚,我不会后悔的。”
白冰说:“凭什么说得这么坚决?朱买臣的老婆跟他离婚的时候,也想不到以后会后悔,你就能保证你永远不后悔?”
她说:“什么朱买臣?我不知道。”
我说:“算了,白冰兄,都怪我没把她教好,搞得她朱买臣都不知道。”
她说:“你们慢慢聊吧,我走了。”
白冰说:“明明,你不要给你脸不要脸,——恕我说得难听,但是这叫丑话说在前头。你要知道,这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整个人生的改变,意味着你将因为他而名垂青史!这是你前世的修来的福,今生才有这样的机会……”
她说:“我不稀罕……”
白冰愣了片刻,说:“好,好,二十年后我再跟你说……”
我说:“明明,有些事情阿哥不知道应该怎么教你你才明白,可能智慧这个东西是没法教的。我知道现在阿哥在你心里已经是没有什么分量了,因为可能你觉得,我已经不是什么兄长了,也不是什么总舵主了,我只是一个拜倒在你石榴裙下的凡夫俗子……随便你怎么想,反正我最后还是要提醒你两点:第一,你现在太笨了,等你哪天变聪明了,想清楚了再跟我说,现在没想清楚你就不要急着把话说绝,免得将来连回转的余地都没有。第二,你要记住你是天地会一员的身份,不管怎么说,我是总舵主,你要听从指挥,你可以在心里看不起我,但是你不能破坏革命的纪律,不然,出了事我也救不了你。好了,你回去好好反省反省吧。”
明明一声不吭头也不回地走了。
白冰说:“为什么女人总是不用脑子想问题,只会用感觉想问题?”
我说:“所以古今中外从来没有女性哲学家,因为女人是没有逻辑的。”
白冰说:“不止是女人,男人懂逻辑的也只是极少数,无知的总是多数。”
我说:“不管有知无知,都要吃饭。吃饭吧。”
他说:“饭菜都冷了。”
我说:“那就热一热再吃。来,我们自己动手吧,顺便拿两壶酒,咱哥俩慢慢喝到天亮吧。”
热好了菜,拿来了酒,我们相对而坐,慢斟慢饮。
不一会儿,小关回来了,婵娟也回来了。
我高兴地说:“太好了,来来来,一块喝两杯。”
小关说:“总舵主,我找了很多地方,没找到明明。”
我说:“她已经回来了。”
婵娟说:“那她人呢?”
我说:“她说在外面吃过饭了,回房休息去了。”
婵娟说:“她最近老是一个人出去乱跑,恐怕不太好吧?总舵主,你可不能因为她是你妹妹就这么放任她。”
我说:“小关。”
小关说:“在。”
我说:“交给你一个任务。”
小关说:“总舵主请吩咐。”
我说:“从明天开始,你就跟着明明,当然,不能让她发现,你暗中跟着她,一方面,你要负责保护她的安全,出了事我唯你是问。另一方面,你要看看她去些什么地方,见些什么人,做些什么事,你都要一一向我回报。明白没有?”
小关说:“明白。”
我说:“好。哎,你们两个站着干什么?坐下一块喝酒呀。”
两壶酒四个人喝确实好像少了点,很快资源紧张了。小关主动说:“要不我再去拿两壶来?”
白冰说:“当然要拿,喝少了不行,难受。”
婵娟说:“不要拿了吧?总舵主,你不是说昨晚一夜没睡吗?今天还不早点休息?”
我笑了,我说:“白冰兄,看来今天我不能陪你喝到天亮了。‘夫人’这么关心我,我不能不领情啊。”
婵娟说:“总舵主,不要开玩笑。”
我说:“婵娟,轻松一点,你难道不觉得太严肃了很受罪吗?”
婵娟站起身,向我拱拱手说:“总舵主,属下失陪了。”
我说:“婵娟……”
婵娟转身而去。
白冰轻叹一声说:“干吗搞得这样一丝不苟的,天天这样过日子就不嫌累吗?”
我说:“各人有各人的活法,随她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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