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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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转眼就到了。
我将代表总舵主权力的宝剑当众交给白冰,宣布在我回台湾的这段时间,由白冰代行总舵主职权。
白冰说,其实我很想跟你去台湾看看。
我说,会有机会的。
我和明明登上了开往台湾的船。
一出海,我就解开了我的辫子,梳起中国的发式,扔掉了那种小帽,脱下衣裳,换上了一身中国的长袍。
明明欣赏着我的中国服装,连连说确实比清朝衣服好看。
我们走到甲板,海风吹拂我的衣裳和长发,宽衣博带更显得飘逸潇洒!
我说我们中国的服装这么潇洒,而满人却强迫我们改穿他们的式样,就凭这个,我们也一定要恢复中国。
明明第一次乘船出海,很是兴奋,在甲板上跑来跑去,对着大海高声尖叫。
我站在船头,迎风而立。我又回台湾了……又将见到依依了……
明明跑过来喊我,阿哥,我现在知道什么叫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我昂首望望天空,引吭高歌:
鹰飞鱼跃
海阔天高
摩拳擦掌
弯弓射大雕
自强不息
百折不挠
扬帆远航
踏平万顷涛
明明说,阿哥,想不到你唱歌还唱得这么好!
我说,你想不到的东西还多着呢。
船到澎湖时,我顺便去拜访了一下镇守澎湖的刘国轩将军。
我与刘国轩并无私交。我们随郑王爷西征时,虽曾共事,但各司其职,接触并不太多。而且我是陈永华的弟子,而刘国轩与陈永华都是延平王府的重要人物,陈先生更为郑王爷亲近,又是世子的岳父,刘国轩颇为忌之……
明明不懂我为什么要去拜访这个与陈先生有隙的人物?
我说难道你忘了我给你讲过的“将相和”吗?
为了国家民族的大义,私人的好恶实在不该太放在心上。越是合作得不太好的人,越是应该多做工作。
在前辈老将面前,我表现得非常谦虚,完全不敢提自己是什么总舵主,只是自称“学生”,请前辈多多指教。
没有人不喜欢高帽子。尽管刘国轩对我的到来并没有表示太多欢迎,但是我接二连三地把高帽子甩过去,甩得刘国轩的态度越来越好了。
我也提到了陈永华先生,并说陈先生多次跟我说过,刘将军用兵不输韩信。
刘国轩谦虚地说哪里哪里,我岂敢与韩信相比,倒是陈先生是诸葛亮,吴总舵主你是姜维。
我说就算我是姜维吧,但是在韩信面前,姜维又算个什么?
总之刘前辈被我的高帽子戴得很是陶醉,还硬是要留我们吃饭,最后分别时还叫我替他向陈先生问好。
明明说,想不到阿哥也会给人戴高帽。
我说,反正说好话又不花钱,反而是我们赚了一顿饭吃。
到了台湾,我一上岸就匆忙入城,马不停蹄赶到了陈家。
在门外下马时,我站了一会。
我说:“我在这里住了十二年,又离开了七年,今天又回来了……”
里面的人已经出来迎接我了,并说陈先生知道我今天回来,正在等着我呢。
我拂了拂衣裳,回头看一看明明,说:“跟我来吧。”
我们走进了大门,快步直到大厅。
陈永华先生微笑着迎过来几步,我连忙上前行礼。
陈先生扶住我,让我免礼。
我指指明明说:“这就是我的义妹。”
明明向陈先生行“万福”礼。
陈先生笑笑,吩咐属下带明明去休息,然后拉我到书房详谈。
我向陈先生汇报了这一年来在大陆的工作,把婵娟的报告也交给了他。
我也提到了白冰,我说这个人完全可以做总舵主。
陈先生说:“你在大陆总是不会久留的,将来台湾这边还是需要你来辅佐的。我已老了,已渐感力不从心了,将来你要做台湾的‘宰相’。”
我说:“先生为什么说这种悲观的话?将来二十年之后我们收复大陆,先生还应当到北京去做中国宰相呢。”
陈先生叹息说:“王爷自从回台湾之后,意志消沉,不理政事,常常连面都见不到。诸将也大多无长久之志,都是得过且过,火燃于积薪之下,而躺在上面的人还不觉得……”
我说:“我私下说句不敬的话,等王爷千岁之后,世子就是延平郡王了,世子颇有国姓爷遗风,何况还有先生你的辅佐,台湾在他手里,我看未尝不是好事。现在王爷尚在,一些人总是打着王爷的招牌跟世子唱反调,要是王爷不在了,这些人也就不能兴风作浪了,那我们就更能集中精力建设好台湾,积蓄力量以图大举。二十年后出师中原,恢复中华还是大有希望的。”
陈先生点头说:“阿悔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年轻人就该信心百倍地去干!”
我说:“那先生也该信心百倍啊。”
他说:“对反清大业,我有信心。我只是怕,我看不到这一天了。”
我说:“永历十九年时,先生建议王爷建圣庙,立学校,传播文化,培养人才。王爷以台湾地狭民寡,立学校恐为时尚早。先生说,‘昔成汤以百里而王,文王以七十里而兴。国家之治,岂必广土众民,唯在国君之用人求贤,以相佐理尔。今台湾沃野千里,远滨海外,人民数十万,若得贤才而理之,则十年生聚,十年教养,三十年之后,足与中原抗衡,又何虑其狭小哉。夫逸居无教,则近于禽兽。今幸民食稍足,寓兵待时,自当速行教化,以造人才,庶国有贤士,邦以永宁,而世运日昌矣’!”
他说:“我说过的话,想不到你记得比我还清楚。”
我说:“当时先生说三十年足与中原抗衡,现在十四年已经过去了,我们的建设已经卓有成效。只是可惜这次王爷西征,消耗无数,我们十几年的积蓄都耗得差不多了……不过,从头再来,埋头苦干二十年,我就不信中国不能恢复!况且这十几年来,也培养了一批人才,有人才就可以创造一切!”
陈先生点头说:“说得好!中国的未来还是要靠你们年轻人。我已年过半百,二十年之后就算还在,还能驰骋疆场吗?阿悔,你更要努力啊!”
郑王爷关在自己的王府里不知道在忙些什么,陈先生说王爷已经很久没有召集大家议事了。
我去王府时,王府的人说王爷不接见任何人。我请他们替我通报,就说我刚刚从大陆回来,想向王爷当面汇报情况。
他们说那你就等着吧。
我不知道要等多久。
我在陈家住了一天,第二天我要到世子府去。
世子郑克臧比我年轻,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出身于贵族家庭,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与自信心!
但是优越感并没有使他居高临下,从待人接物来说,世子倒是很有礼贤下士的作风。
我在台湾曾辅佐世子两年,虽说不上言听计从,但是世子对我还是相当尊重,私底下以朋友待我。而且在他看来,我们还是有点亲戚关系的。我从小生活在陈家,与陈家兄妹亲如手足,现在陈家妹子嫁给了世子,我也好像成了世子的舅子了。
我没有带明明一起去,我叫她先在陈家待着,过两天再带她去见世子和依依。
我单身一人来到世子府,事前已先派人通报了世子。世子府的侍从早已在门外迎候,高声向我打招呼,我勒马还礼,侍从们拥上来牵住我的马,我跳下马鞍,随他们步入大门。
郑克臧从大厅里出来,降阶相迎。
我疾趋上前,连称不敢当。
克臧风度翩翩地引我入大厅。侍女马上送上茶点。
我嘴上说着客套话,心里想着,依依怎么不出来迎接我呢?
克臧询问我在大陆的情况,提了很多问题,这很多问题当中,还包括了很多我的私人问题。
他说到了婵娟,问我这个“夫人”怎么样?能不能假戏真做?
我未置可否。
他也提到了明明,问我怎么没带她一起来。
我说她晕船,先休息一下。
我们谈了很多话,一直谈到中午,茶喝了不知道几杯。我想依依怎么还不出来见我呢?
阿娇从后堂过来了。我看到她,心里怦怦地跳。
这个阿娇是从陈家跟依依一起嫁到世子府来的,我看到她,就像看到了依依……
阿娇看看我,眼中又是喜悦又是惆怅。
我从小在陈家长大,阿娇是在我十五岁那年来的,那时她还只是一个岁的小孩子。据说她也是出身于军人家庭的孤儿,陈家收养了她,她就和依依生活在一起,既是依依的小姐妹,也是她的伴读,还是她的“丫环”,虽然陈家把她当养女,但是她总是抢着做各种家务,自愿充当一个“丫环”一样的角色。
可能她太自卑了……虽然她也长得眉清目秀,而且知书达礼,像个大家闺秀。
依依出嫁时,她自己提出要跟着依依一起嫁过来。虽然陈家说她不是依依的“丫环”,更不是陈家的嫁妆,但是她坚决请求要跟依依一起过来。也许她觉得,陈家没有了依依,她再待下去就有点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了。
我离开陈家的时候,阿娇才十一二岁,但是她好像已经懂得我们的心事了。依依哭着不让我走,她也哭得成了泪人儿,她说,她也舍不得阿悔哥哥走。
此后我有几年没有见过她。直到我从大陆回来辅佐世子,有时到陈家去,大家会见一面,但都是来去匆匆。那时候,阿娇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陈永华先生曾私下跟我说,他有意把阿娇许配给我,问我意见如何?我只是长叹,未发一言。陈先生知道我心里始终放不下依依,见我长叹,他也只有长叹……
阿娇走到克臧跟前,说:“世子,都准备好了。”
克臧说:“好。阿悔,依依知道你今天来,她说要亲自下厨,已经忙了半天,现在,大功告成了……”
我说:“这我如何敢当?”而我心里真是辣的,像一团火,既很温暖,又觉得烤灼得有些疼痛……
依依一身粉红色的衣裳,春意盎然……
我叫她一声:“依依!”
她那微微扬起的嘴角,又把我勾回那难忘的岁月……
我们在窗下一起读书,我们比赛着谁背的诗词更多。我们随意地翻开字典,选一个字,然后一人一句地背诵带有这个字的诗句,一直背下去,直到有一个人背不出为止。那个先背不出的,就罚他(她)磨墨。
总是我磨墨的次数比较多。
每次她胜利了,都会开心地笑得阳光灿烂。
而看到她灿烂的笑,我的心情就更灿烂。这就是我常常失败的原因,我宁愿装作我背不出来,就为了让她开心。
我们曾经许多次登上高山向西眺望,可是大陆太远了,极目远眺也只见海天一色。
依依说,我的家乡就在海峡那一边。
我说,我的家乡更远。
她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家乡去?
我说,有机会我们一起去大陆玩。
她说,我是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国家,堂堂正正地回到家乡?
我看着她,我说,我发誓,在我们有生之年,一定要驱逐满人,光复中国!
我们曾经拉着手儿去海边踏浪,曾经不知多少次一起看着夕阳沉入大海……
在海边,依依曾经念过这句诗:
曾经沧海难为水
她说,这句诗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说,管他什么意思,反正这句诗很美!
在我们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听到大人们谈到郑王爷和王妃。我跟依依说,我长大了也要封王,我要娶你做王妃。
依依说,你要说话算数,不许反悔啊!
我说,大丈夫一言九鼎。
她说,我们拉钩。
我说,不,拉钩是你们女孩子的玩意,我们击掌为誓。
我和依依三击掌,立下我这辈子所许诺的第一个誓言!
克臧招呼我入座,又把我从从前勾回到现在。
我们三个人围桌而坐,阿娇站在旁边,帮我们斟酒。
依依不停地帮我夹菜,一边还向我打听大陆的事情:这一年来去了哪些地方?那些地方的风景怎么样?民风怎么样?大陆人跟台湾人有什么不同吗?他们在满清的统治下生活了几十年,还记得明朝吗?记得延平郡王吗?大陆的男人都拖着一条辫子,是不是很难看啊?你在大陆的时候是不是也要辫辫子?……
我讲述着我在大陆的经历,她不停地提出新的问题。
阿娇始终在边上站着,随时帮我们把酒杯斟满。
不知不觉,这顿饭从中午吃到了下午。
克臧也兴致很高,陪我喝了很多酒,他说依依难得这么高兴,他也难得这么高兴。
一个侍卫进来报告:王府来人说,王爷找您过去。
克臧放下酒杯说,等我回来我们继续喝。
克臧走了,屋里突然安静下来。
我和依依互相望望,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
阿娇替我们打破了沉静:“我们到后园去散散步吧。”
满园春色之中,我和依依并肩缓缓而行。阿娇跟在我们身后一个恰当的地方,既可以彼此看得见,又不妨碍我们说话。
我想起从前的一个春天,也是在春光明媚之中,依依穿着一身粉红色的衣裳,在花丛之中翩翩起舞……
她唱着歌儿:
什么花儿开在春风中
什么节日大家喜相逢
我和着她的歌:
桃花昂首舞春风
水仙娇羞迎新春
花团锦簇遍地香
依依又唱起了这两句歌,只是我没有再和。
我轻叹一声,脱口而出两句诗: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依依说:“‘人面’不依旧在这里吗?”
我看她一眼,不曾答话。
人虽然还是在,却已不是当年的那个人。
依依看我不说话,也引起了她心中的怅然。
她也念了一首诗:
闺中少妇不知愁
春日凝妆上翠楼
忽见陌头杨柳色
悔叫夫婿觅封侯
虽然这首诗和刚才我念的两句看起来牛头不对马嘴,但是我明白她的意思。
王昌龄笔下的那个少妇,在春光灿烂之中突然明白了:还有什么比相爱相守更重要?为了封侯而奔波,究竟有多大的意义?就算等到封侯了,也许早已垂垂老矣,而人生最美好的青春,也就在等待当中虚度了……
我又念了一首诗:
曾经沧海难为水
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
半缘修道半缘君
依依眼圈儿红了:
还君明珠双泪垂
恨不相逢未嫁时
我喃喃说:“我们‘相逢’的时候,你还没有嫁呢。”
依依说:“可是我身不由己……”
我当然知道,她和克臧的婚约在她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定下了。
我说:“我总是忘不了,我们小的时候,我说,将来我也要封王,我要娶你做王妃。而现在,你是要做王妃了,可这个‘王’,却不是我。”
她说:“我身不由己……阿悔,你应该明白我……”
我明白,我知道现在说这种话除了让大家难过,根本一无用处,但是我实在情难自禁,我忍不住要说:“我忘不了你呀,依依!”
依依眼眶一湿,连忙转过头去。
我说:“我忘不了我们击掌为誓!我忘不了我跟你说过:虽然这辈子我不能和你相守,但是我永远记得我们的誓言!”
她背对着我,声音有些哽咽:“我也永远记得,可是……让我来生再兑现我的承诺吧……”
我感觉心被揪紧,血液凝固,呼吸屏在胸口无法畅通……
春如旧
人空瘦
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
闲池阁
山盟虽在
锦书难托



依依回转身来,眼角泪痕湿润:
晓风干
泪痕残
欲笺心事
独语斜阑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算了,算了,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
我们默默地往前走着,阿娇还是在那个距离上跟着我们。
依依回头望了望阿娇,又望望我:“阿悔,你结婚吧。”
我说:“我头昏……”
她说:“如果你一直不结婚,我会更难过。”
我只好说:“再说吧。”
她说:“不要总是说‘再说’,要‘再说’到什么时候才能说出个准?”
我答非所问地说:“我这次回来,待不了多久,我就要回大陆去的。”
她说:“带阿娇一起去吧?”
我沉默。
她说:“阿娇今年十八岁了。”
我沉默。
她说:“你二十五岁了,是吗?”
我说:“是。”
她说:“大七岁,好的。”
我说:“什么好?”
她说:“我听说,夫妻两个相差六岁的话不太好,相差七岁就比较好……”
我说:“别说这个了,我结婚的事还是我自己来搞定吧。”
她说:“我真的是想看到你过得开心……我知道你一个人,总是吃饭睡觉都没规律,你看你都瘦了……”
我说:“我难得能跟你单独在一起,你就不要总是说别人了好吗?”我轻轻拉住她的手,“就让我静静地感受你在我身边的每分每秒吧……”
我静静地感受……
春风和煦……
桃花芳香……
我要忘掉一切。
忘掉我的革命,忘掉我的国家,忘掉我在哪里,甚至忘掉我的生命……
从小,我就说,将来我要封王。
但是,封王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荣华富贵?还是所谓的人生价值?
也许这些都是原因,但都不是最关键。
追根究底,一切的理想都是为了一个“情”字。
如果我封王称孤,我的女人就是王妃。对一个女人来说,如果男人可以给她万人之上的荣耀,那她将会感到无比的幸福。因为,“女人,你的另一个名字叫虚荣”。
也许并不是每一个女人都会为虚荣而嫁给一个男人,但是所有的女人都会因她所爱的男人能给她虚荣而更加爱他!
我一直渴望的,是我成为一个万众景仰的人物,而我的女人就在我身边分享我所有的荣耀。
所有的名声、地位、荣华富贵要跟爱人分享才有它存在的意义。
我要让我爱的女人以我为骄傲,——这才是人生最大的骄傲!
而现在对我来说,我已经失去了实现人生最大骄傲的可能,因为即使我封王,王妃也不是她了。
如果上天给我做一个选择:要么,封王称孤,名利双收;要么,把依依给我,但是我只能做一个普通人。
我绝对要选后者。
追逐名利本身不是人生的目的,而只是实现目的的手段。如果不用这个手段就能达到目的,那么怎么可以留恋手段而放掉目的呢?
如果两者皆而有之,当然是最完美,如果只能选一个,当然是选爱。
而可惜我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人生的最高理想已经失败了,我只能退而求其次,去追求所谓的“人生价值”吧!
傍晚时分,克臧从王府回来,心事重重,一脸凝重。
“朝鲜到底算是中国还是外国?”
克臧突然问我这样一个似乎不成问题的问题。
我说:“朝鲜是中国的藩属,就像安南、琉球,在名义上是中国的臣属,但是不能算是中国的一部分。”
他说:“也就是说,朝鲜是一个国家,不是中国的一个地区?”
我说:“是国家。”
他说:“周武王灭商之后,箕子远走朝鲜,周武王就封箕子为朝鲜侯。如果朝鲜不属于中国,周武王凭什么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封给别人呢?”
我说:“古人说:天上只有一个太阳,人间只有一个君主。这个君主,就是天子。中国的天子就是人间所有国家共同的君主,所以中国人称自己的国家叫‘中央之国’,好比是全世界的中央政府。在名义上,全世界都属于中国天子,所以周武王把实际上不属于他的朝鲜封给别人而心安理得。不过,当时朝鲜尚未建国,朝鲜人根本还没有一个独立国家的概念,有一个来自文明国家的优秀人物来做他们的领袖,带领他们迅速发展,这对他们来说不也是一件好事?”
他说:“如果说,朝鲜的君主是中国人,所以朝鲜属于中国,能不能这样说?”
我想想说:“恐怕不行。派一个福建人去做广东的总督,广东还是广东,不会因为在福建人的领导之下而成为福建的一部分。”
他说:“这么说来,朝鲜实际上就是一个独立的国家?只是在名义上低中国一级?”
我说:“可以这么说。”
他说:“那么台湾呢?台湾能够与朝鲜相提并论吗?”
我说:“台湾?……世子,莫非王府又在为台湾要不要独立的事……”
他说:“阿悔,刚刚父王叫我去,就是要听听我的看法,父王说将来我是台湾王,台湾的未来在我的手里,他想知道我想把台湾带上一条什么路。”
我说:“台湾当然是中国,难道这还有问题吗?”
他说:“我认为没有问题,但是有人认为有问题。他们将台湾与朝鲜相比,说今日的郑氏台湾,好比是箕氏朝鲜,相同之处在于:一,周代商之后,箕氏不肯做新王朝的臣子,远走朝鲜,而郑氏也是不肯做清朝的臣子而远走台湾;二,箕氏到朝鲜时,朝鲜尚未建国,郑氏到台湾时,台湾也尚未建国;三,箕氏之前,中国从未直接管辖过朝鲜,郑氏之前,中国也从未直接管辖过台湾。基此三点,既然箕氏本是中国人而建立新的国家,那么郑氏本是中国人也可以建立新的国家。”
我一时默然,觉得这三点确实有点难以反驳。
克臧说:“阿悔,你说台湾能不能基此三点理由而做第二个朝鲜?”
我说:“我个人不认同*,不过这三点理由确实厉害!”
克臧有些着急了:“那如果我们辩不过他们,可能台湾人越来越想独立了。”
我说:“恕我不敬,请问世子,你为什么不想独立?如果*,将来你就是台湾的皇帝……”
克臧激动地说:“这是什么话?!我们郑家不是为了做一个海外的小皇帝而到台湾来的,我们是为了驱逐满清,恢复中华,拯救所有中国人而到台湾来的!”
我不禁鼓掌说:“说得好!”
克臧说:“我更担心的是,就算我们都愿意独立,清朝会让我们独立吗?一旦大家只想着独立,以为从此不再与清朝争战,可以安享太平了,这样一来,不思进取,意志松懈,而清朝厉兵秣马,时时在窥视台湾,一旦大兵压境,你能说你是独立国家而免遭厄运吗?郑氏是清朝的心腹大患,清朝怎么可能容忍我们永远逍遥海外?要么抗争到底,要么就投降清朝,想要既不抗争,又不投降,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我说:“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吴三桂一开始没有直取北京,一招不慎,满盘皆输。他是打着小算盘想在南方建国,与清朝共分天下,这实在是没出息而且极度无知的想法。宋太祖劝南唐降服,李煜不肯,派徐铉见宋太祖,滔滔不绝百般狡辩,而宋太祖只说一句话就够了:‘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吴三桂真是太没出息了,也太小看康熙了。康熙皇帝的卧榻之旁,是不能让吴三桂酣睡的,也同样容不了台湾酣睡。现在那些想要独立的人,也就是太没出息了,也太无知了,也不看看吴三桂的下场。”
克臧说:“大家要都能这么清醒就好了。可惜糊涂的人总是以为别人也像他一样糊涂。”
我说:“世子也不必过于忧虑,只要王爷心里清楚,台湾就不会走向独立,我们只要把王爷稳住就稳住整个台湾了。”

我带明明到世子府去的时候,明明特意花了一个时辰梳妆打扮。我说又不是去相亲,干吗这么隆重?

阿娇出来迎接我们,引我们直接去见依依。
明明看看阿娇,悄悄问我说:“这是陈小姐的丫环吗?”
我说:“算是吧……”
阿娇和我随便说着话,明明跟在边上仔细打量着她。
阿娇说:“阿悔哥哥,你义妹几岁了?我该叫她姐姐还是妹妹?”
我说:“大概也是十八岁吧。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几岁。就以名字相称吧。”
我们到了依依住处,阿娇让我们在一间小客厅稍候,她去叫依依。
明明说:“阿哥,陈小姐一定比她更好看吧?”
我说:“你待会自己看。”
她说:“丫环都这么漂亮,小姐更不用说了。”
我说:“那也未必,皇帝不一定比大臣长得好看。明太祖就难看得很。”
屏风后面传来了脚步声,我们停止说话,都盯着屏风。
一身粉红色的依依,像春姑娘一样把春天的气息带到她所出现的每一个地方。
依依微笑着走过来。
我叫她:“依依。”
明明愣在当地。
依依向她微笑说:“你好。你就是明明?”
明明结结巴巴说:“你好……”
我笑了,我说:“别激动。”
明明说:“依依姐,你比我想象的更美!”
依依说:“妹妹太夸奖我了。”她上前拉住明明的手,说,“来,坐下说。”
我们三个人都坐下,阿娇还是站着。
依依说:“妹妹是哪里人?”
明明说:“我……我也不知道。”
我说:“她没有过去,只有现在。”
依依说:“乘船渡海还习惯吗?阿悔说你晕船,要不要紧?”
明明说:“还好啦……”
依依说:“喜不喜欢台湾?”
明明说:“阿哥又没有带我去哪玩,就让我待在家里,我还不知道台湾的风光呢……”
依依看看我说:“你怎么不带她到处看看呢?”
我说:“过两天再看吧。我带她到台湾来,主要是来看你的,不是看风光的。”
依依说:“看我?”
明明说:“阿哥说,姐姐比我漂亮十倍,我本来不信,要亲眼看一看。”
依依笑笑说:“你听他瞎说呢。”
明明说:“可是我看姐姐比我漂亮一百倍!”
真是有比较才知道高低啊。见到依依,她才知道自己真的不算漂亮。
我看看她们,依依、阿娇、明明,我想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知道她们谁最美!
爱过了依依,叫我怎么还能再去爱别人呢?
如果你习惯了锦衣玉食,再叫你粗茶淡饭,你受得了吗?
见过依依的人,眼中已经很难再见到美女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这就叫“曾经沧海难为水”啊。看惯了沧海,那些江河湖泊又算个什么呢?见过了大海的巨浪,难道你还能去赞叹长江的波涛吗?
我让她们慢慢聊,我先走了。明明要跟我一起走,我说你们女孩子归女孩子聊天,我们男人有男人的事。
我和克臧去查阅档案,几乎翻遍了所有有关台湾历史的文字……
郑王爷终于在王府召集会议了。
我和陈先生提前到了,先向王爷报告了大陆的工作。王爷无精打采,从头到尾几乎未发一言,只是点点头,嗯了几声。
两位公子:克臧、克塽差不多同时到了,克塽的岳父冯锡范也来了。这翁婿两个,就是闹独立闹得最凶的代表人物了。
会议开始。郑王爷说:“最近清朝多次传来信息,表示愿意与我们和谈。诸位以为如何?和不和?能不能和?怎么和?是归并中国版图,成为一个地区?还是台湾建国,仿朝鲜例做中国藩属?或者如汉朝与南越故事?请诸位各抒己见。”
底下出现短暂的沉默。
我看克臧有点坐不住了,连忙朝他使个眼色,叫他稍安勿躁,让别人先说。
年纪更轻的郑克塽先说话了:“两国相交,以和为贵。动起刀兵,总有损伤,我看不如和。既然清朝愿意和谈,谈一谈又何妨?”
克臧说:“谈可以谈,但是怎么谈?谈些什么?最重要的是我们的底线是什么?我们要什么样的结果?我们现在连一个统一的意见都没有,如果派代表去谈,岂不无所适从?那还能谈出什么名堂?”
克塽说:“和平就是底线。只要双方都不打,其他都好商量。”
克臧说:“如果清朝要我们称臣、剃发,难道也答应吗?”
冯锡范说:“清朝可以提要求,我们也可以提要求,大家都退一点,就谈得拢了。清朝所担心的只是反清复明,只要我们放弃恢复明朝,对清朝也就不存在威胁了,那么我看清朝也不必非要我们剃发易服。”
我说:“冯先生难道忘了我们为什么到台湾来了吗?”
冯锡范说:“我们来台湾是不甘当满人的奴才,就像箕子一样,不忍为周臣,远走朝鲜,另辟乾坤。”
我说:“冯先生是我的前辈了,照理说,当年的事情冯先生应该比我更清楚。国姓爷收复台湾,难道仅仅是逃避满人的统治?那恐怕未免有点小看国姓爷了。永历十五年,国姓爷征台湾,至澎湖时,国姓爷当众宣示说:‘本藩矢志恢复,念切中兴。曩者出师北讨,未奏肤功,故率我将士,冒波涛,欲辟不服之地,暂寄军旅,养晦待时,非敢贪恋海外,苟延安乐也。’国姓爷十八年前讲的话,档案俱在,可以查对。就是前辈将士之中,也肯定还有当年亲耳听到的人在。”
刘国轩将军马上挺了我一下:“十八年前在澎湖,我曾亲耳听国姓爷这样说过。”
我说:“既然国姓爷说得这么清楚,不知道冯先生为什么会把国姓爷当做是箕子第二?箕子到朝鲜,并非是想反周复商,只是他身为商朝王子,不忍做新朝臣子,故而避居海外。而国姓爷‘矢志恢复,念切中兴’,取台湾以为反清复明的长期基地,‘暂寄军旅,养晦待时,非敢贪恋海外,苟延安乐也’。这与箕子岂能相提并论?”
克塽说:“祖父取台湾做抗清的基地,但是如今反清复明已经无望,此一时,彼一时,再打着明朝的旗帜也没什么意义。”
我说:“国姓爷之所以是国姓爷,就是因为隆武皇帝赐姓。延平郡王的封号是哪里来的?不也是永历皇帝封的吗?饮水思源,没有明朝哪有台湾的今天?”
冯锡范说:“郑氏为明朝已经尽力。永历皇帝殉国之后,台湾坚持明朝正朔,永历年号一直用到今天,已经对得起明朝皇帝了。”
我说:“明朝失人心而失天下,确实非亡不可。但是明可以不复,清不能不反。满人入主中国,屠杀无数中国同胞,强迫中国人剃发改衣冠,这一笔笔血海深仇,作为一个有良心的中国人,难道可以忘记吗?冯先生你可以忘记,我不能忘记,先父就是在抗清战争中殉国的!而郑王爷,你能忘记与清朝的刻骨仇恨吗?王爷的祖父不也是死在清朝手里的吗?王爷的祖母在泉州,清兵入城,老夫人伏剑自杀殉国,这难道可以忘记吗?王爷还有三个叔父在北京被杀害,三个弟弟于北伐时殉国,这难道可以忘记吗?国姓爷壮志未酬,英年早逝,临终长叹说:‘吾有何面目见先帝于地下哉’?王爷身为臣子,于国,怎能忘国家民族的耻辱?于家,怎能忘先王的遗愿?若放弃抗清,岂非不忠不孝?他年王爷千岁之后,与国姓爷相见,不知王爷将作何言说呢?”
郑王爷正色说:“孤决不会忘记!”
冯锡范说:“我没有说要忘记国恨家仇,只是眼前保住台湾才是最重要。”
我说:“保住台湾,靠什么保?靠清朝的承诺吗?就算与清朝达成协议,难道看不见孙可望、王辅臣的下场吗?就拿吴三桂来说,就算他不造反,清朝又怎么可能容得下他?冯先生难道真以为只要我们不反清,清朝就能让我们永远安居台湾?以我看,清朝现在之所以与我们和谈,无非是他一时奈何不了我们。台湾海峡波涛阻隔,清朝水师还不成气候,不是我们的对手。然而一旦清朝有能力横渡海峡来攻打,到时候一纸协议能拒敌于台湾之外吗?”
冯锡范说:“台湾与云南不同,台湾本非中国版图,就像朝鲜一样……”
我说:“冯先生为什么总是拿台湾和朝鲜相比?为什么不拿台湾与齐国的莒城相比?”
冯锡范说:“莒城本就是齐国土地,而台湾本是无主之岛……
我说:“冯先生怎么又说这种话?看来冯先生对台湾的历史太不了解了。当初国姓爷致书荷兰人,清清楚楚地说:‘台湾者中国之土地也,久为贵国所踞,今余既来索,则地当归我’。白纸黑字,有册可查。冯先生口口声声说台湾不是中国,请问是冯先生你说错呢?还是国姓爷说错了?”
冯锡范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当着大家的面说是国姓爷错了,他只好无言以对。
郑王爷说:“吴参军,那依你看……”
我说:“王爷,属下以为,台湾是中国土地根本无须讨论,因为在座的哪一个不是中国人?如果台湾不是中国,我们这些‘外国人’在这里干什么?再者,所有中国人都说国姓爷是‘收复’台湾,如果台湾本来不是中国的,谈什么‘收复’?那岂不是‘侵略’吗?今天那些说台湾不是中国的人,岂不是打国姓爷的嘴巴?”
冯锡范连忙说:“王爷明鉴,属下决无对国姓爷有任何不敬的意思。”
我说:“既然大家都是国姓爷的忠臣孝子,国姓爷的遗愿就是我们最大的目标。驱逐满清,恢复中华,使乾坤再造,日月重光!如此,将来我们见国姓爷于地下,才能问心无愧。”
郑克塽说:“满清已经这么强大了,吴三桂都灰飞烟灭了,如果我们还要以卵击石,岂不是自取灭亡吗?若是连台湾都丢了,将来就有脸见祖父了吗?”
我说:“二公子,我刚才说过了,台湾要保住,靠的是我们自己的力量,不是靠清朝的承诺。我们只有不断壮大自己,才能保住台湾,更进一步准备将来收复大陆。退一万步说,就算清朝气数已成,反清革命最后失败,但是岂不闻‘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更何况,事事皆在人为,凡事要先尽人力,再听天命。田单能够复齐,我们为何不能复国?”
郑克塽说:“什么宁为玉碎?别人的玉碎了,你当然不心疼!台湾姓郑,不姓吴,台湾是郑家的台湾……”
我说:“台湾是中国的台湾!我是中国人!”
郑克塽说:“箕子也是中国人……”
我说:“为什么念念不忘箕子?”
郑克塽说:“台湾就是避暴秦的桃花源,不受秦朝的管辖。我们当然是中国人,正因为是中国人,所以不能受满人的统治。如今满人已经统治中国,如果我们还说台湾是中国的,岂不是要把台湾送给满人吗?”
我说:“二公子此言差矣。台湾属于中国,不属于满清,满清现在对中国大陆的统治是非法的,所以我们才要反清。不仅仅是台湾属于中国,大陆也是中国,海峡两岸都是中国,整个中国都应该属于我们,而不是满清。所以我们才要驱逐鞑虏,恢复中国。简单地说,整个中国都是我们的,包括大陆和台湾,现在满人抢了我们的大陆,我们一定要夺回来。我们反清是为了所有中国人,不仅仅是为了郑家,我们是要解放整个中国,而不是只为了保住郑家王府!国姓爷早就说过,取台湾是‘矢志恢复’,‘非敢贪恋海外’!”
陈先生说:“大家不要再争了,我看大家都是为了台湾,用心都不错,与其争论不休,不如共同努力,大家把台湾建设好,我们力量强大了,不怕清朝来打,如此还怕台湾保不住?”
冯锡范说:“台湾太小,与大陆天渊之别,再强大也决无超过大陆的可能,想凭台湾反清复明,恐怕没有成功的希望。既然推翻不了满清,又不能让满清吃掉我们,那除了独立,还能怎么样?”
陈先生说:“吴参军刚刚不是说得很好吗:事事皆在人为!古往今来,以弱胜强以小胜大并非不可能。满人总共才有多少人,不也把整个大陆都打下了吗?我们台湾为什么不可以?事情还没有做就想着不可能成功,这岂是大丈夫的风范?”
我说:“天下没有永远不败的王朝,清朝是少数统治多数,这本身就是极不正常的怪现象,根本不可能维持太久,就像一只鸡偶尔可以飞到屋顶上,但是并不表示它真的会飞。满人借中国内乱之机,趁火打劫,并不是它真的足以统治中国。只要我们坚持二十年以上,满清在大陆的统治必出问题,我们随时准备,以待天时,一旦天下有变,再挥师西进,恢复中国并非难事。”
郑克塽说:“三藩之乱算是天下有变了吧?大陆都乱成这样了,我们挥师西进还不是一无所获?”
郑王爷不高兴了。他亲自率兵西征,不幸失败,心里还不痛快呢,郑克塽这样说岂不揭他伤疤?
王爷说:“好了,不要争了。”
大家静下来,看着王爷。
郑王爷指指克臧:“我老了,让年轻人来做吧。”
郑克塽说:“父王……”
王爷摆摆手:“你少说两句吧,跟着你大哥就行了。”
郑王爷站起身,大家连忙都起立。
“大家散了吧,以后有事跟世子说。”王爷一脸疲惫地先退场了。
郑克塽、冯锡范互相望望,又看看克臧。
克臧说:“大家先回去休息吧,这事从长计议。”
离开王府,克臧邀我一起到世子府,继续商谈。
他先问我说:“什么时候去大陆?”
我说:“这两天就要走了。”
他说:“为什么这么急?”
我说:“大陆也有很多事。”
他说:“不是说有个白冰代理总舵主吗?”
我说:“我已经是代总舵主了,他是代代总舵主,有些事不好办哪,而且他一个人也只有两只手。说来说去,最重要的问题还是缺乏人才。”
他点了点头,说:“阿悔,你对台湾和大陆两边的情况都了解,我们私下里老实说,你看反清大业还有几分希望?”
我说:“世子既然这么问,我也坦率地说,很难……”
他说:“有多难?”
我说:“比蜀汉兴复汉室更难。”
他垂头沉默良久,说:“说心里话,你有没有信心?”
我说:“如果说我信心十足,恐怕你也不相信;但是如果说我没有信心,我自己都不相信。我始终相信‘事事皆在人为’。楚汉相争,刘邦的力量弱于项羽,但是还是刘邦取得了最终的胜利。明太祖起于寒微,白手起家,从孤身一人到开国皇帝,这么艰难的事不也一样做成功了吗?现在台湾有数十万人,将士数万,这比明太祖的条件要好得多吧?虽然目前清朝确实比我们强大几十倍,但是我们有台湾海峡天险阻隔,清军又不善海战,短期之内台湾可保无虞,只要我们争取到二十年以上的时间,我们完全有可能由弱转强,而清朝也完全有可能由强转弱。总之,我们坚持得越久,希望就越大。所以我们只有坚持到底一句话,根本不要有其他的打算。”
克臧说:“我想听听你的长久之计。”
我说:“世子,长久之计无非就是要靠两样东西,一是人,二是钱,最重要的还是人,因为财富也是人创造的。有了人和钱,什么事情都好办了。”
他说:“生产、贸易、教育、练兵,我们都在做了,只是台湾毕竟太小,人口太少,无论如何也难以和大陆相比啊。”
我说:“陈先生说过,‘商汤以百里而王,文王以七十里而兴’,台湾有千里之地,足以创造奇迹。况且一旦打起仗来,我们只要进展顺利,加上天地会在大陆的配合,再发动大陆百姓,我们的兵员、物资都可以在战争中迅速得到补充。”
他说:“只是清朝也不简单啊,你看这次平三藩,康熙皇帝以汉制汉,实在高明。”
我说:“不是康熙皇帝太高明,而是中国人太没骨气。要是所有汉人都不跟满人合作,满人能成什么事?明朝不是亡给满清,也不是亡给李自成,是亡给自己。”
他说:“我还有一个忧虑,就是台湾地方狭小,无法进行大兵团演练,我们的海军虽然比清朝厉害,但是陆军不行,守则有余,攻则不足,将来到大陆,恐怕无法在陆地上纵横驰骋。”
我说:“这一点不用太着急,十年后再考虑也不迟。倒是海军我们更要考虑,千万不能因为我们暂时优于清军而掉以轻心。目前来看,清朝并非不是没有海军人才,而且他要造船造炮也不缺钱,三五年之内他就可以建成比我们更庞大更精锐的海军。所以我们更应先在海军上下功夫。清朝人多钱多,比数量我们太吃亏,只有比武器和战术。我看西洋人的军舰船坚炮利,一艘船上两边排列几十门炮,他们总是以船的侧面对着敌人,几十门炮连续打出,火力非凡。而我们的军舰,只有前后两门炮,太少,也太慢。我建议我们购买几艘西洋军舰,然后招聘能工巧匠或西洋的工程师,自己仿造,如果我们能拥有十艘西洋式的铁甲舰,则所有中国海域的制海权都将牢牢控制在我们手中。清朝想把我们困死在台湾,实行禁海政策,闭关锁国,这是他们自寻死路。我们应该加强与欧洲的交往,不仅仅是贸易和购买武器,还应当派人前往学习。欧洲近百年的发展已经相当迅猛,我们中国早已不是天朝上国了,应当迅速赶上,学习一切值得学习的东西。如此,则我们将大大领先于中国大陆,恢复中华就大有可为了。”
克臧有些兴奋地说:“听你这么说,我信心倍增。我看你还是留在台湾帮助我吧,天地会交给别人主持,你看怎么样?”
我说:“目前恐怕还不行。台湾这边有陈先生在,肯定比我做得更好。大陆那边,我接管天地会才一年,很多事情刚刚起步。婵娟所提出的商业救国计划,虽然起步不错,但没有五六年时间恐怕难成大气候,而且天地会现在确实人才太少,在名义上我们在全国拥有近十万兄弟,但是这十万人实在是没用的太多了,培养人才也是当务之急。最好再给我十年时间,十年之内,我在大陆把天地会建设好,你在台湾把台湾建设好。十年之后,我回台湾专心练兵十年,这样,二十年之后,我们再择机西征……”
他说:“好,那我们就各自努力,二十年之后,与满清一决雌雄!”
我说:“将来革命成功之后,我想在我的家乡盖一幢别墅,里面放满了书和酒,我就喝酒读书,直到终老……”
克臧大笑说:“革命成功,你肯定是封王拜相,恐怕不会这么轻闲吧。”
我说:“封王可以,拜相就算了,做宰相太麻烦了。到时候你只要封我一个空头的王爵,每年给我一大笔钱,让我轻轻松松地度过余生,我就知足了。”
他说:“如果我做了皇帝,我把台湾封给你。”
我说:“千万不要。我不是谦虚,我只是想什么事都不用我操心,轻松过一生就最好了。革命成功之后你一定要帮我完成这个心愿。”
我在台湾待了二十天,只见了一次郑王爷,就是大家开会讨论台湾前途的一次。之后,郑王爷又回到他“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日子。
我只好以书面的形式向王爷陈述我的见解,再三强调独立不可能给台湾带来真正的和平,投降更不可以,急于反攻大陆也不现实,总结起来,可以说是三个不:不可降!不可独!不可急!
然后我详细阐述了准备长期斗争的策略,也反复表示只要坚持到底革命大有希望……
虽然郑王爷还是没有接见我,但是传话给我说:请先生尽心辅佐世子!
我又要离开台湾了,我抽了一天时间带明明到各处转了一转,带她去看了看当年国姓爷收复台湾时登陆的地方,看了看著名的赤嵌城楼,也看了看高山族同胞的村落,去感受了一下台湾土著居民的民族风情。
依依设家宴为我送行。
面对离别我只是默默饮酒……
依依举杯向我敬酒,又用她那台湾第一的歌喉,唱出她对我的祝福与期盼:
理想召唤你
又要出远门
今晚用美酒
为你来送行
请你带上我真心的祝福
祝你一路平安天天交好运
漫漫人生路
有冬也有春
一直向前走
到处有歌声
用我的思念点亮你希望的灯
盼你早日传来成功的佳音
祝你好运
祝你好运
莫愁路难行
天不负苦心
祝你好运
祝你好运
仗剑走天下
踏出好前程
我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依依,我一定坚持到底,虽死无悔!!!”
依依说:“不要说‘死’,要活着,一直活到革命成功以后。”
我说:“好,我答应你,在我有生之年,我一定推翻满清,将来恢复中国,你就是中国的皇后!”
依依说:“你知道我不想做皇后……”
我无语……
我突然想,如果将来我领导革命成功,为什么我不能做皇帝呢?
又一想,算了吧,做什么皇帝?到时候人都老了,还是回家安安静静地养老吧……
依依朝阿娇微微抬了抬手,阿娇转身进去,一会之后拿了个东西出来。
依依从阿娇手里接过来,又转给我。
我说:“给我的?”
她说:“这是衣带剑。你在满清人的地盘上,随时都有危险,带上吧。”
我伸出双手,捧住她递过来的衣带剑。
仅仅从外观看,这确实就是一条衣带,只是拿在手里,感觉到分量不同,而且不像真正的衣带那样柔软。
我把这个特殊的衣带围在身上,依依让我试一试称不称手。
我离开座位,刷一下抽出衣带中的软剑。
剑气森森,寒光逼人。我说:“好剑哪!不知道会沾上谁的血?!”
依依说:“希望它沾上满清皇帝的血。”
我说:“将来我们打进了北京,抓到满清皇帝,我就用这把剑送他去见努尔哈赤。”
那天早上出发的时候,陈永华先生和世子郑克臧送我们出城。
临别之时,陈先生给了我一个任务:“阿悔,明年春天你再来的时候,你要把你的夫人一起带来。”
我说:“我没有夫人。”
他说:“我说的是明年。”
我说:“先生,这个任务我不敢保证一定完成。”
他说:“你就把这个当作是革命工作的一部分。革命需要后继有人,而你也不小了。”
我不敢答应,也没有说不答应。
克臧瞟瞟明明说:“阿悔,天地会又不是没有女人。”
我说:“女人到处都有,可是各有她的归处。”
克臧说:“不用担心,我世子府的女孩子也有几个,你随便挑。”
我轻轻一笑。他世子府的女孩子当然是不包括依依在内的。
我说:“感谢你的好意,如果一年后我自己没有找到老婆,我就过来挑一个。”
克臧轻轻说:“其实阿娇就是一个很好的人选。”
我说:“再说吧。”
每当谈到婚姻的问题,我总是以“再说”来搪塞。我自己也不知道要“再说”到什么时候才能说出下文来。
我们上了马,在马上与陈先生和克臧拱手道别:“世子,先生,明年再见。”
陈先生说:“保重。”
克臧说:“一起努力!”
我用力点点头,说:“走了。”
我勒转马头,扬鞭策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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