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沼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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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醒过来的是陈大二,是人们早就不用的传呼机的嘀嘀声将他惊醒的。其实他不再将它作为一个传呼机,而是作为闹钟。因为每到上午十点,林一静就要走出办公室,进行十分钟的轻微锻炼,每到这时,他都要到楼下汽车跟前等着,如果林一静没有下来,他就知道林一静被有些事情“绊”住了,他就立即上楼,到林一静的办公室,不管林一静是在开会,还是有人缠着林一静说事,他都会很认真地对林一静说:“厂长,时间到了,市领导在那边等着。”除非特殊情况,厂长会说:“你去给市领导说一下,我这儿有要紧事走不开,过一会儿,我去找他。”一般情况下,厂长都会立即站起来,对正在开会的人或正在和他说话的人说一声:“对不起,那我先走了。”这样,陈大二就拉着厂长,到市体育中心锻炼十分钟。所以,陈大二听见传呼声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睁开眼,看厂长在不在跟前,他的意识此刻还在冶炼厂里。当眼前出现的是刺眼的阳光、荒无人烟的山谷时,他才蓦然意识到,自己昨天和厂长他们被骗到了这个危机四伏的地方,也才想起了白天的一系列事件和恐怖的夜晚,想起了蟒蛇最后给他的那重重的一击。他立即朝两边看去,这才看见另外四个人都躺倒在地,每个人的脸上都不同程度地被蟒蛇的鳞片打伤了,脸上有鳞片割伤的血口子,还有流淌出来的血。也许是时间过了几个小时,血口子已经不再流血,流出来的血也已经干结在脸上。也许是林一静个子最大的缘故,林一静的脸上和脖子上都受伤了。左颧骨处被打烂了,这地方的肉本来就不多,因此竟被撕裂开了,肌肉朝外翻着,里面的骨头上覆盖着薄薄一层肉,骨头的颜色依稀可见。受伤最轻的是和同有和于晴,他们俩只有额头上划了几条血印子,也只渗出了一点点血迹,这时候已经干在了额头上。方发民脸上的血痕明显比他俩多,整个脸颊爬满了已经变干的黑颜色的血。陈大二这才想到自己肯定也伤得不轻,他感到自己的鼻子特别疼,特别是鼻梁骨处,似乎鼻梁骨被打断了。他伸手一摸,就觉得鼻子比平时大了许多,显然是肿了。但这时候他完全顾不得自己,他首先注意的是大家是否有呼吸,当然首先是林一静。他发现林一静的呼吸很均匀也很平和,他就放心了,说明林一静没有受内伤。然后他又看看其他几个人,发现他们的呼吸也都很正常,睡着了一般。他就想到,黎明时分蟒蛇对他们那重重的一击,实际上应该是蟒蛇被火烧了嘴巴之后的本能反应,在逃离这里之前,它巨大的身子在猛然回转的过程中,无意识地扫到了五个人的身上,就这已经将五个严阵以待的人打晕了,如果它是有意识打击,自己可能已经变成肉饼了。想到这里他不禁感到后怕。他想立即将他们叫起来,但他不忍心叫林一静,他根据呼吸判断,林一静和他们几个目前是睡着了,当然开始肯定是晕过去了,然后紧接着就是昏睡。所以他首先去叫和同有,他拍拍和同有的脸,叫:“和科长,快醒来。”但是和同有依然呼呼大睡,他就捏住了和同有的鼻子,想着这一憋,肯定把他憋醒了,没想到和同有张开嘴巴呼吸,依然睡得很香,赘疣上的三根毛,随着他的呼吸瑟瑟抖动。他就拽住了他那三根毛,使劲拽了几下,和同有才醒了,醒了以后就揉着眼睛,叫着他儿子的名字,骂道:“你个狗东西,不知道好好学习,就知道拽这毛!”睁开眼睛后,立即是愕然的神色,眼睛里片刻间就湿漉漉的,但他毕竟是一个自制能力较强的人,又立即破涕为笑:“我还以为咱们都死了咧,真高兴咱们还好好活着。”陈大二朝他笑笑:“我们福大、命大、造化大,不会有事的。”说着就又去拍方发民的脸,也可能是拍得重了一些,仅仅拍了两下,方发民就醒了,眼睛还没睁开,就大叫:“蟒、蟒、救命啊……”陈大二就对他说:“别神经了,蟒蛇早已经跑了,你看现在啥时候了!”但他这一喊,将林一静和于晴也喊醒了,于晴一下子坐了起来,睁开眼睛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阳光。林一静却像平常在家里一样,醒来后先睁开眼睛,然后到床头柜上去摸香烟,手伸过去,摸到的却是发热的石头。他的意识这才转换到山谷里,也就自然地想到了昨天晚上被蟒蛇打晕的瞬间,这时候陈大二和和同有都走到了他跟前,焦急地问:“厂长,怎么样?”
林一静缓缓地坐起来,轻声说:“应该是没啥大事吧。”说着就伸手朝颧骨处的伤口摸去,陈大二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别,那儿烂了。”
林一静这才朝四周看看,便见几个人的脸上都有伤痕,方发民脸上的血迹多一些,陈大二的鼻子肿得老大,他就说:“咱们都到山泉那边去,互相给对方洗洗脸,把伤口也洗干净,然后涂上草木灰。”
和同有连连应:“好大二却伸过手去将厂长搀扶起来,于晴也过来搭了一把手,并关切地问:“厂长,你感到哪儿疼?”林一静确实认真地感觉了一下:“没事,就脸上这一块,咱们赶快去洗吧。”
“嗳呀,我不洗了,小陈师傅,你来看看我脸上,烂得多不多。”方发民说着将脸凑到了陈大二面前。
陈大二仔细地看了看他的脸,然后说:“没大事,只是蹭破了点皮。”
方发民声音立即颤颤地:“流血没有,多不多?”
陈大二说:“皮破了,哪能不流血。不过不多。”
方发民立即痛苦地说:“那我不洗脸了,我现在感觉不太疼,一洗反倒疼了。我不像你们,我从小就没受过疼。”
和同有斜着眼睛看着方发民:“不洗也可以,不过你脸上的伤口若感染了,就会化脓;这儿又没有药,如果不能及时治疗,脓里边就会生蛆;即使治好了,脸上也会落下疤拉。倒也不难看,反倒挺有特点的。”
话刚落音,方发民就颤抖了一下:“你小子别吓人了,你的脸才会化脓、长疤呢!”这样说着,却快步朝山泉那边走去。
林一静朝山泉那里走了几步,就不走了,转身看着昨天晚上篝火燃烧的地方,那里已经一片狼藉了:火堆现在成了一片灰烬,而且这灰烬被蟒蛇扫得到处都是,那堆树枝和柴禾也被扫得七零八落。他心里顿时感慨万千,在大自然面前,人是很渺小的。
见他停下来看着灰烬,陈大二就走到他身边去,安慰林一静说:“没事,厂长,我们能活着就已经不错了,火灭了还有打火机。于晴,你看打火机还在不在?”
于晴立即在衣服兜里摸了摸:“在,好好的。”
林一静突然笑了,他是有意笑的,他是笑给大家看的,现在大家必须重振精神,振作起来,寻找获救的途径。他将声音放得很亮地说:“大家把脸洗干净点,千万不要怕疼。然后每个伤口都涂满草木灰,一会儿于晴再把火点起来,咱们把那两只野鸡烧着吃了。昨天恁大的蟒蛇都奈何不了我们,我们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和同有立即赞同道:“厂长说得对,咱们得麻利点。于秘书,咱俩伤得最轻,咱俩先点火烧鸡,这样两不耽误。厂长你说行吗?”
林一静对和同有的建议很高兴,他点了点头就朝泉水边走去。
这时候方发民已经到达泉水跟前,他的手伸在泉水里,手上已经满是水了,却不敢将水撩到脸上,而且身子还颤着,嘴里在嘟囔:“这、这、这伤口见了水还不疼死人啊!”
林一静就在这时候走到方发民跟前,林一静本来想安慰小伙子几句,但略一思索就没有吭气,而是伸手到泉水边,掬起水就要往脸上撩。
陈大二挡住了他:“厂长,你别急,我来给你洗,哪儿烂着我能看清楚。”说着从裤兜里掏出手绢先在水里搓搓,然后又浸满了水,给林一静擦脸。实际上陈大二手掌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好,但鼻子上的疼痛已经完全超过了手掌的疼痛,再加上为林一静做什么他都会在所不辞。所以虽然手掌一见水,正在愈合的伤口又疼起来,但是他硬是忍受着,不动声色地给林一静擦脸。
林一静却大声说:“先擦伤口。”
陈大二不忍心:“我害怕你疼,你颧骨上的伤口最大了。”
“关公当年刮骨疗毒还谈笑风生与人对弈呢!擦吧!”
于是,陈大二将满浸着水的手帕向林一静颧骨上的伤口擦去,林一静紧紧地咬着牙关,忍受着剧烈的疼痛。陈大二每擦一下,他的下巴骨就猛然一鼓。
方发民在一边看得胆战心惊,他不得不佩服林一静的勇气和承受能力,但他还是不敢往自己脸上撩水。他看着陈大二一点一点地、小心翼翼地给林一静洗完了,这才可怜兮兮地说:“小陈大哥,你也给我洗洗吧,你给我洗完了,我给你洗。”
陈大二却斜了他一眼:“等着,我先去给厂长的伤口抹上草木灰。”
太阳接近正午的时候,困在山谷里的五个人坐在岩石下面的荫凉处,看着乱石坡外面茫茫苍苍的森林和郁郁葱葱的草滩,五个人的脸都被草木灰涂成了大花脸,五个人的嘴唇上都有刚刚吃过烧熟的山鸡留下的油渍。火堆被厚厚的草木的碎末覆盖着,草木的碎末上面还加了一层细土,很淡很淡的烟缓缓地、悠悠地从草木碎末和细土里飘出来,融进明丽的阳光。风还像昨天这个时候一样,轻轻地从他们面前掠过,从火堆上飘出来的烟就斜了,斜得很舒展,形成了一条淡蓝色的细细的线,而岩石下的五双眼睛就在美丽而又抒情的细线后面。
片刻之后,五个人相继站了起来,于晴在林一静的询问下检查了一下手机和打火机,确认完好无损时,五个人才朝乱石坡下面走去。林一静突然想到了方向的问题,于是就想到了太阳和人的身影。令他惊讶的是,每个人的影子都在自己的脚下面,这就说明太阳几乎就在他们头顶。这也更加使他在心里确认,这里是亚热带地区,距离他原来所在的城市,即使不偏不斜,也应该在千里之外。这就更增加了他迅速离开这险恶地带的紧迫感,心里想:必须在这原始森林里找出一条通道,到达森林边缘的任何一个山顶!
有了一天一夜的险恶经历,五个人似乎对这个原始状态的山谷不陌生了,求生的愿望在每一个人心中升腾着。到达森林边缘的时候,虽然他们每个人都浑身大汗、酷热难耐,但是就连方发民也没有因此而离开大家去休息。他们每人折了一根坚硬的树枝拎在手里,一可以在行走不便的时候当拐杖,二可以在出现危机的时候当武器。林一静这时候静静地观察着面前的原始森林。森林里生长着多种树木,品种很杂、很乱,但是以榕树为主,所以森林里空间很小,阳光只是花花点点地从浓密的树叶间透进去一些,就在这些很小的空间里,还到处飘荡着榕树那带着长长须毛的气根。森林的底部阴暗潮湿,落着厚厚的树叶,树叶上明显地有野兽跑过的痕迹。所以能否穿过这片森林,将是对他们的最大的挑战。而且即使通过了这片森林,能不能到达某一个山顶,还是个未知数。
这时候陈大二在他身边轻轻地说:“厂长,大家都准备好了,你看是不是现在进森林?”
林一静回过身来,看着大家:“咱们只有穿过森林,才有可能获救,所以再难、再险,我们也要想办法克服。”
和同有立即点头应和:“厂长,这没说的,你放心吧,还是我和小陈在前面打头。”
林一静点点头,却没有吭气,转脸看向于晴,于晴这时候正瞅着林一静,看见厂长的眼光,立即一挺胸脯说:“没事,我不怕。”林一静这才看向方发民,方发民呆呆地看着森林,嘴巴大张着,目光直着,这表情让林一静想起了一个作家朋友关于发呆的描述:如果光是眼睛发呆,应该是黑眼球少,白眼球多,但是还没有呆到极致;极致的发呆是眼睛直着,嘴巴张着,而且要张得很大,却不用嘴巴呼吸。此刻的方发民就是呆到了极致。但林一静想到方发民今天能够顺从地和大家一起到森林边缘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对原始森林的恐惧每个人的心里都不同程度地存在,所以胆怯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正常的。只是方发民表现得更为突出就是了。所以他用很轻、很柔和的声音说:“小方,看什么呢?”
方发民正处在极度的发呆状态,所以林一静声音虽然很轻,还是将他惊了一跳,他浑身的肌肉猛然收缩了一下,大睁着的眼睛这才有了一下闪动,但嘴巴还没有合起来,转脸看向林一静之后,他的下巴才抬起来,抬了两下,嘴里才发出声音:“哦、哦看、看森林咧……”
和同有“扑哧”一声笑了:“你害怕就是害怕,不敢进就是不敢进,森林有啥看头,又不是相对象!”
林一静摆了一下手,他不希望五个人中间在进入森林之前有斗嘴等影响团结的现象,五个人必须拧成一股绳,才能有力地对付意想不到的、随时可能发生的危险。他说:“进入森林必须严格按照分工,小陈、小和开路,小于、小方做记号,准备好没有?”
和同有立即说:“没问题。”将手里的棍子在面前夸张地晃了晃。
陈大二重重地点了点头,说:“好了!”为了不让受伤的手掌影响他的开路工作,他的两个衣服兜里,满满地装着草木灰,这时候他又将草木灰往手心里搓了搓,将棍子攥在了手里。
于晴和方发民衣服兜里都满装着燃烧未尽的木条和近似于木炭的树块,刚才出发前,他们就将这些能做记号的东西准备好了。于晴这时候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兜,并拿了一块未烧尽的木片,对林一静说:“你放心,给树上划个记号,我还是能胜任的。”林一静就微笑地看着方发民,只见方发民咽了一口唾沫,又咽了一口唾沫,然后说:“这树林密成这样,不知道都藏着些啥东西,敢、敢不敢进呐……”
和同有忍不住讽刺道:“你可以不进,你在外边等着我们。”
方发民直着眼看着和同有,又咽了一口唾沫:“你……你说的,也行,我到悬崖那边给咱们守好火种。”话刚落音,自己又连连摇头:“不不,那不行,我一个人在外边,随便来个动物都会把我收拾了。”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咱进吧,不过厂长,还有小于,我昨晚受伤最重了,现在手上一丝劲都没有,做记号的事,主要靠你了。”
和同有忍不住说:“你伤得最重?你还好意思说,你看看厂长脸上,你看看小陈的鼻子,你还好意思说?”
林一静又一次摆了一下手,心里想,方发民能有这个态度也就可以了,方发民的脸上几乎全成草木灰的颜色了。当然,每个人的脸上都不好看,都多多少少地擦着草木灰,看上去,倒真像美国那些把脸和身子涂得花里胡哨的印第安人。说不定这种脸色还能吓住一些动物呢!想到这里,他微笑着说:“咱们出发。”
于是,在林一静对方向和道路的不断指点下,陈大二与和同有奋力地在前面开路,于晴和方发民在树上做着记号,实际上就是在树上重重地划一条黑道子,以避免回来时迷失方向。好在方发民进了树林之后,反而不像刚才在树林外面那样胆怯了,在树上划道子也很认真。虽然他每划一下都要朝树的前后左右、下下看一下,以防不测,但他划的时候还是很用力的,而且尽量找那些颜色偏浅的树木,这样划上去的黑道子就非常明显。
密林里的穿行确实异乎寻常地艰难,林一静本来想保持直线穿行,但是,林间却是凸凹不平的,凸的地方还好一些,凹的地方阴暗潮湿、树根纵横,总有蛇蝎、蜥蜴等小动物,所以必须绕开。加上树林里巨大的榕树枝干蛮横地占领着一处又一处重要空间,榕树的分枝也是很粗的,主干与分枝的分岔处总是落有厚厚的树叶,树叶间总是潜伏着一些小的动物。几乎每棵榕树上都有蛇,许多蛇爬在树上一动不动,甚至猴子从它们跟前荡过的时候,它们依然不动声色。所以林一静他们行走得非常缓慢,好在陈大二和和同有拿着棍子将树枝敲得山响,所以一般的动物都离开了,离开时还带着叫声,随之而来的是从树林中穿过的声音。这样一来,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最危险的动物,就是蛇了。陈大二一见到蛇,就想挥棍子打过去,但林一静拦住了他,因为蛇太多了,绕开它就行。他知道蛇类是会用气味互相传递信息的,一味的打击会遭到蛇类一致的报复行为。这就使得他们怎么也不能保证直线穿行了。而直线穿行和做记号,是他们在山崖下面研究穿行方案时所制定的最重要的内容,虽然穿行缓慢,但两个小时后,陈大二突然回过身来,两眼茫然地对林一静说:“厂长,到底拐了多少弯,我已经弄不清楚了,反正咱们的路线肯定不是直的。”
和同有接住了他的话:“计划赶不上变化,大方向没错,拐拐弯儿也没啥,有他们在后边做记号呢。”
林一静前后看看,五个人已经完全不成样子了,脸上抹着的草木灰这时候已经不算什么了,进树林里以后,雨林里特有的大滴大滴的粘稠的液体,从树梢不时滴落下来,嘀嗒有声,有不少就落在了他们的头上、脸上和身上,开始他们还躲避,但常常是躲了左边,右边的又落到了身上。到后来他们干脆也不躲了,任这种液体往身上滴落。虽然这种液体几乎没有什么怪味,但是滴得多了,身上到处都是粘乎乎的,还是很让人恶心的。
只有于晴在一开始看到这种液体时,脑子里突然闪出一句诗:绿色的雨林里,飘飞着无色的眼泪。她上大学时曾参加过诗社,诗的细胞这时候起作用了,但这细胞转瞬即逝,因为一大滴液体落到了她的脸上,她抻袖子去擦,却擦得整个脸上粘乎乎的,而且第一滴没擦净,第二滴又滴到了她的脖子上。后来随着他们的不断深入,树上又不断地落下鸟的稀乎乎的粪便。加上越到深处,光线越暗,他们想躲避也办不到了,所以每个人的身上都五颜六色地不成样子了。好在求生的愿望在每一个人心头弥漫着,所以纵然千辛万苦,大家都没有怨言。
林一静就说:“没事,拐几个弯不算什么,只要咱们往前走就行了,小和说得对,咱们在树上做着记号呢,不会影响咱们出森林。”
话刚落音,突然听见和同有大叫一声:“啊呀——”声音如同昨天上午被蟒蛇吸向空中一般惨烈。林一静猛然转身,就见和同有突然矮下去了半截,而且不见了腿和腰,两只手在空中胡乱挥舞着,林一静刚要指挥救护,陈大二已经朝和同有伸出了双手,看来陈大二是有经验的,也是很冷静的,所以陈大二虽然伸手救护,却没有往前再走一步。
林一静唯恐陈大二也被和同有拽下了沼泽,所以他两步跑过去,抱住了陈大二的腰,而且喊着:“小方、小于,快过来,拽住我的衣服往后拉!”
这声音使方发民愣了一下,他脑子里突然闪出两个字:沼泽!同时想起了苏联电影《这里的黎明静悄悄》,那上面有一个女战士,一不小心踏进沼泽,只挣扎了几下就被沼泽吞没了。他不禁毛骨悚然,迅速跺跺脚,确认自己脚下不是沼泽时,才朝前看去。这时候于晴已经跑到了林一静身后,抱住林一静的腰使劲往后拽。所以还没待方发民过去,和同有就被拽出了沼泽,一身泥水地坐在林间的落叶上。
和同有惊魂未定地大口喘气,接着就失声痛哭:“我咋这倒霉呢?被蟒蛇吸起来的是我,掉到沼泽里的还是我,要不是大家救我,我都死了两回了。”
在和同有哭诉的时候,林一静心里非常沉重,他知道自己脚下这片土地还是坚硬的,也是安全的,但从地面上看,这里的地面和有沼泽的地面几乎没有什么两样,同样是厚厚的落叶覆盖着,新的落叶下面是陈旧的落叶,陈旧的落叶下面是腐烂了的落叶,而看不见的沼泽就在这样的叶子下面隐藏着。他虽然听见于晴和陈大二在安慰和同有,和同有的哭叫声也变成了抽泣,但他没有去注意他们,他的眼睛仔细地朝周围扫视着,他希望这个沼泽只是小小的一片,并且希望找出沼泽的边缘,然后他们沿着边缘走向山冈。但令他失望的是,他发现刚才和同有陷进去的沼泽地里,树干的底部有一米多高呈现出黑乎乎的颜色。这是水分过分浸渍造成的。而且,在这黑乎乎的树皮上还长着一团团墨绿色的苔藓。这种树皮和这种苔藓形成了沼泽地的明显标志,而这种标志绵延成片,弯弯曲曲地挡住了他们前进的道路,而且前面、左面、右面,都被沼泽地封住了。这使他感到无限悲哀,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坏了,出不去了,看来要被封在这个山谷里了,悬崖那面不行,另外一边的树林里有巨蟒,从这里通向山冈的森林中又密布着沼泽,他们很可能被圈死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
但他还心存幻想,希望出现一处很窄的沼泽地,他们想法从这处很窄的沼泽地里过去,到达山冈。但观察的结果就更加令他失望了,因为他目所能及的地方都是密密麻麻的、一望无际的潮湿的树皮和阴森森的苔藓,想从这些沼泽地里找出通行的道路是很困难的。因为这种沼泽是暗沼泽,是覆盖在树叶下面的沼泽,不像明沼泽,还可以小心翼翼地寻找通行的道路。这时候他听见方发民在叫他,声音里带着凄惨:“厂长,咱们不敢往前走了吧,再往前走我担心咱们都会陷进去。”他没有吭气,他这时候不愿意吭一声气,他意识到他的心理正经受着一生中最大的波折,而且也意识到他生命的承受能力正经受着最严峻的考验。这承受力中包括他的体力和智慧,缺一不可。另外四个人的思维还局限在眼前的、由沼泽地带来的恐怖气氛中,而他的思维已经跳到了以后的日子,他已经强烈地意识到,这日子将是漫长的。在这漫长的日月里,他们面临的最大威胁不再是衣、食、住、安全等生存条件的挑战,而是五个人之间的秩序。现在的秩序是社会所赋予的,是文明社会所赋予的,而当大家都意识到这块山谷将成为他们长久的、甚至后半生的居住地时,所有人的本性将会有一次暴露,他很可能不再是这五个人的主心骨,也不再像目前这样备受他们的尊敬。这是他的心理所不能接受的,所以他必须在另外四个人出现脱险危机之前,就牢牢地用自己的智慧抓住他们的心。
这时候,和同有已经从惊恐中缓过劲儿来,不再哭诉,也不再哭泣。陈大二又从衣服兜里抓了一把草木灰,在两只手心里搓搓,然后捡起棍子,说:“厂长,没事了,咱们继续往前走吧。”
林一静一改往日平静、微笑的表情,微微地眯住了眼睛,从眯着的眼缝里,注视着大家对他的态度,当他发现大家都看着他的脸色时,他就将两眼闭上了。他想,他们这时候肯定很好奇。但他没想到陈大二担心了,陈大二惊叫:“厂长,你是不是头晕?”说着就过去扶住他。于晴也叫起来:“厂长,你没事吧?”也从另一面扶住了他。他却依然不吭,依然闭住眼睛,等陈大二又一次叫他的时候,他才缓缓地将眼睛睁开,然后用沉重的语气说:“大事不妙,咱们从这里不可能到达山冈了,起码目前不行。因为那面的树林里有巨蟒。”
方发民急了:“怎么会呢?咱们穿过树林就到山跟前了。”
林一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当然,我也想从这里过去,这都怪我,出发之前我没有感觉一下,刚才小和遇险,提醒了我。在这种地方,在这几近原始的地方,人的感觉是最最重要的,大家都可以感觉一下,能不能从这里出去。”
和同有很奇怪地看着林一静,他从来没有见过林一静有这么神经兮兮的表情和语言,但他没有吭气。他觉得厂长说任何话,自己就是有想法也是不能说的,必须时时处处在厂长面前装出唯命是从的样子,这样就会得到厂长的欢心。为什么老说统一思想,那就是要和上面统一思想,和上面保持一致,上面是谁?上面就是领导,所以只能领导有思想,领导有策略,底下的人只要照着办,就是保持一致,就是思想统一。所以他在听了林一静的话以后,虽觉不妥,还是很听话地像林一静那样,将眼睛眯起来,做出认真感觉的样子。
方发民却没有和同有这么多心眼,心里有什么他立即就说出来了:“这能感觉出什么啊?弄得跟神汉‘下神’一样。”
林一静缓缓地将眼睛看向方发民:“小伙子,人需要学习的知识多得很呢。你知道三维空间、第六感觉吗?看不到的、听不到的、闻不到的、摸不到的、尝不到的,并不是不存在的,你还是闭住眼吧,认真地寻找一下自己的感觉吧。”
实际上于晴也对厂长的指示感觉奇怪,长期跟随厂长,她知道厂长说话、办事,向来都有很强的党性原则,关于特异功能的活动他向来不参加,也不提倡其他人参加。他说过,“我们人,信仰的是马克思主义学说,而不是这气呀、那功啊。”但一听厂长对方发民的话,她的心动了,她想到,厂长那时候是作为一厂之长、作为厂党委书记的身份说那番话的,而现在,厂长是在近乎于绝境的山谷里,而且只有他们五个人,这时候不需要装腔作势,这时候必须动用一切手段寻找生存、逃生的方法。所以她不由得更加敬重厂长了:一个人就应该这么实际地面对生存环境,如果在这样的时刻还讲大道理,这个人肯定是有毛病了。于是,她也像厂长刚才那样,将眼睛眯起来仔细地去感觉周围的环境,特别是关于沼泽存在于何方。
陈大二对厂长的指示没有任何疑问,也没有任何想法,所以他非常反感方发民的话,而且厂长对方发民循循善诱的语言,又一次感动了他:对这么赖的一个人,厂长都能够这么慈祥而又认真地去引导,厂长真是个好人啊!所以他立即闭起了眼,依照厂长的指示,感觉着周围的环境,特别是沼泽地的存在方位。他还从来没有这么安静地感觉过什么事情,猛一静下来,他突然无所适从了,他想不听树林里的声音,但是鸟的叫声、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以及远处和近处动物们活动的声音都钻进他的耳朵,所以他什么也感觉不出来。他觉得眼睛虽然闭着,但刚才和同有掉进沼泽的险情,依然在他眼前晃动,这时候想起来才觉得后怕。实际上和同有和他在并排往前走,只是和同有倒霉,一脚踩到有沼泽的树叶上,并且一下子掉了进去。他想起那时候出现在他们面前的落叶,和脚下面的落叶几乎是一样的颜色。如果是他在和同有那面,那肯定是他掉进去而不是和同有掉进去。而且他比和同有身量重,一掉下去可能就会没到头顶,来不及喊一声就没命了。和同有就是能抢救他,但和同有劲儿小,说不定没把他抢救上来,和同有反倒被他拽下去了。想到这里,他不禁吸了一口冷气。就在这时,一大滴不知道是树上的液体还是鸟的粪便落到了他的脖子上,他只感到凉乎乎、粘乎乎的,而且听见“啪”的一声响,他就在心里骂自己:“整天跟着厂长,还是这样没出息,厂长让感觉呢,自己什么也感觉不到,真是个废物!”于是他咬紧牙关,而且将两只手攥得很紧,甚至两条腿都使上了劲儿。
遗憾的是他还是什么也感觉不到,于是他悄悄睁开了眼睛,当然睁得很小很小,几乎是眯着,但他还是看见了面前的几个人。除了林一静在仰头看着天以外,其他人都在闭目感觉,他就立即闭上了眼睛,心里骂自己:“没成色!”并命令自己:感觉!
林一静想看看天空,但出现在眼睛里的全是浓密的树叶,只有阳光一丝一丝地从树叶间照射进来,而且几经反射,树林里的光线几乎没有直的了,许多地方都有花花点点的光影。但是光影又不在任何一个地方固定,于是他想,为什么森林靠近乱石坡的地方没有沼泽,反倒这面离山近了有沼泽呢?他不禁想到了他们刚刚来到这个山谷时的情景,那就是一片水泽边,那片水就通向乱石坡那面的山根,并且与山根的树林相连,由此看来,形成沼泽的水是从山上流淌下来的泉水,或者是从山根部地下冒出来的泉水。由于这里是亚热带地区,加上有这么茂密的森林,所以这里的水是非常充足的,那么山根部的沼泽就会形成一个圈,将山根与树林都浸在沼泽中。这就说明,乱石坡那面的树林也过不去了,也被沼泽封了,沼泽是最大的威胁,然后才是巨蟒。

想到这里,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思维依然没有停止:这样一来,要想到达山冈上,与外界取得联系,就必须穿过这片沼泽,而穿过沼泽的工程,由于长年落叶的覆盖,变得无比艰难,绝不是一朝一日,甚至一个月能完成的。这就又一次让他想到了生存与秩序的关系,想到了可能在这几个人中间发生的心理以及行为的变化,所以必须及早在他们还未察觉到艰险之前,就真正控制他们的思想。
就在这时候,方发民说话了,方发民一脸的无奈:“厂长,我可是一点儿都没有感觉到,我闭住眼睛,周围就是黑的,睁开眼睛周围又亮了,不管闭眼睛不闭眼睛,耳朵里的声音都是一样的,没别的声音。”
和同有本来早都想说这些话,但和同有忍着,他知道总有别人先于他说,果然方发民这小子往枪口上撞了,所以他很高兴,但他依然假装在感觉着,依然透过眼睛的缝隙观察着其他人的动静。
倒是于晴接住了方发民的话,于晴声音柔和而又着急:“厂长,我真笨,我确实什么也感觉不到。”
林一静微笑着,看向和同有和陈大二,朝于晴和方发民摆了一下手,声音非常轻地说:“别吭气,他俩说不定能感觉到呢!”
声音虽然很轻,陈大二还是清清楚楚地听见了,他在心里恨恨地对自己说:“俗人,你真是个俗人。”骂完了就又使劲地感觉着。片刻之后,他才睁开眼睛,很不好意思地对林一静说:“厂长,我也没感觉到什么,我脑子里乱糟糟的。说不定和科长能感觉到……”
和同有这时候睁开了眼睛:“厂长说得对,这儿是很难过去了,我闭住眼一感觉,这儿一大片沼泽,人根本过不去。”
方发民大睁着眼睛看着和同有,不屑地说:“和科长,这个沼泽有多大啊?从哪到哪?”
和同有看看林一静,根本不回答方发民的提问。
方发民却穷追不舍:“你怎么能随便说出不去呢?总能找出一条通向山上的路,要不然,我们不在这儿闷死了?”
和同有这才接上了方发民的话:“那么你的意思是沼泽不大?我们能从这儿过去?”
“当然,厂长原来就说过车到山前必有路,咱们就快到山跟前了,难道就找不出一条路来?找不到路我们就出不去了!”
和同有说着看看林一静,见林一静脸上依然平静着、微笑着,就接着说:“谁说不找了,厂长最清楚了,找不找,听厂长的,你不要在这儿胡说。”
方发民也不客气:“我主要看不惯你那假模假势的样子,你感觉不到就是感觉不到,你装什么洋相啊,装得跟厂长一样,还说跟厂长的感觉一样,不知道自己是老几了!”
和同有被说得脸热耳燥:“我说感觉一样就是感觉一样嘛,沼泽就是很大、很难出去嘛,你不服你来感觉一下,你要是能找出一条出路,我们就谢天谢地了。”
林一静这时候心里很矛盾,他迫切希望尽快到达山冈与外界取得联系,回到他所领导的冶炼厂。虽然只过去了一天,他突然觉得他与冶炼厂的感情非常深,他非常热爱这个滨海城市和他们的金属冶炼厂,甚至对他过去最烦听的机器的轰鸣声、汽车的喇叭声,这时候也感到亲切起来。但他明确地知道,这只是一个愿望、一个向往,从这片沼泽是很难走出去的,必须做长期在这里居住、慢慢穿过沼泽的打算。
但“长期”两个字让他心烦意乱,他知道人事上的规矩,一个单位绝不能长期空缺正职,特别是在正职出现意外的情况下。想到意外,他自然想起了那个恶毒的黄诚,更有黄诚背后的那个应该千刀万剐的人,从明天开始,厂里没有了他,人们开始会等,紧接着就会寻找,肯定会找到他乘坐的那辆小轿车,就依这两样东西,人们就会迅速得出结论:他和另外四个人是在海上钓鱼时或者散步时遇到不测失踪的。而且,黄诚后面那个人会千方百计地催促这种结论的形成,这样以来,按照人事惯例,不到半个月,只要没有他的最新消息,人们就会正式给他和跟随他的几个人下定论为失踪。长期从事行政工作的他,明确地知道一般意义上的失踪和定论上的失踪是有本质的区别的。一般意义上的失踪还有余地,定论上的失踪就等于死亡了。所以上级就会立即派一个新的厂长来。而这个厂长,也许正是这次值他于死地的人。这样,他就是千方百计地出了这片险恶的地方,回到厂里,也已经不是厂长了,他将处在一个非常尴尬的位置上。人们将对他无所适从,甚至他自己也会感到无所适从。
想到这里,他心里涌上无限悲哀。“但愿……”他在心里说:“但愿半个月能够回到厂里,但愿自己能够坐在那个宽大的、紫檀木的办公桌后面。”他的两片嘴唇下意识地磨了磨,然后对大家说:“我的感觉不一定准确,我想大家还是再找找出路,但愿出现奇迹。”
他说的是真心话,也是他的愿望。但他毕竟是留着后手的,如果大家找不到出路,就说明他的感觉是对的,同时说明他们必须在这里长久地居住,而到这时候,大家就会对他这么准确无误的感觉而感到神秘,从而对他产生新的、非常适用的、有利于生存的敬仰。
他的话一落音,另外的四个人立即行动起来。陈大二又给手上搓了搓草木灰,将棍子握在了手里,对和同有说:“和科长,你不要悲观,咱俩还是走在前面,咱们小心点就是了。先用棍子在地上戳戳,树叶下面没有沼泽了,我们再往上面踏。”
方发民这时候突然变得无比积极,他最害怕的是大家不再寻找出去的道路了,他太喜欢他往日的生活了,充满着温馨和爱的家庭生活、轻松而又很有权力的工作,还有那些有滋有味的,美好的衣食住行,太吸引他了,他急切地想回到他拥有了二十多年的、甜蜜的世界里。所以他说:“于秘书,咱俩还是做记号。”看见于晴已经做好准备,他又笑笑说:“你觉得咱们能不能找到出去的路?”
于晴没有理睬方发民,而是看着林一静:“厂长,你下令吧,咱们只有找到上山的路,才有活路。”虽然是对厂长说的,实际上也是回答了方发民的话。
于是五个人又行动起来,在茂密的原始森林里,在潮湿的亚热带丛林里。与刚才所不同的是,探路的两个人,除了排除地面上的险情之外,还要用棍子戳向厚厚的落叶下面。其实,林一静一直在他们后面指挥着,每当林一静看见那潮湿而又长着苔藓的树皮时,他就会提醒他们:“小心,前面可能有沼泽。”他的提醒总是百分之百地准确,和同有禁不住感叹道:“厂长,你真神,你总能知道沼泽的边缘在哪儿。”
陈大二粗声粗气地接住了他的话:“要不怎么他是厂长,你是科长呢?”
和同有却定定地看着厂长的眼睛:“走了这一程,我发现厂长的感觉是非常准的。厂长,你刚才不是说咱们可能被沼泽封住了,咱们出不去了,厂长,你的感觉这么准,如果咱们真的出不去了,可咋办呀?”
“咋能出不去?不可能出不去!别弄得玄乎乎的!”方发民最害怕大家停止寻找出路:“咱们总能找到出去的路!”
“我刚才说了,我那仅仅是个感觉,所以咱们还是要找。”林一静声音虽然很轻,却立即统一了大家的行动:“找吧!”
两个多小时后,当他们在不断的失望与希望中,继续寻找的时候,和同有突然叫起来:“看!”他指着前面的树干。
前面的树干上是方发民或者于晴划上去的重重的黑道子,一看见这黑道子,于晴就傻眼了:“咱……咱们被沼泽……包围了!”立即转脸看着林一静:“是不是厂长?”
林一静没有回答,但树上的黑道子给了他重重一击,他感到浑身的肌肉突然一麻,一个苍凉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完了,近期内是不可能出去了,美好的文明社会、美好的冶炼厂,我们再见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但愿……但愿这个再见,是暂时的……”
方发民两眼直直地看着树上的黑道子,声音沉重地说:“厂长,这个道子是我划的。厂长,咱们到底是被沼泽包围了还是迷路了?”
最先发现黑道子的和同有心中突然泛起了不祥之兆,如果真是被沼泽包围了,那就不可能出去了。他转身朝四周仔细瞅着,他发现了多处他和陈大二用棍子捅开的落叶,他记得很清楚,他和陈大二在厂长的指挥下,几乎是沿着沼泽的边缘在不断地寻找着出路,现在这个边缘和边缘接上了,毫无疑问,他们是被沼泽包围了。这就使他清醒地意识到,要从沼泽中开辟出一条道路,绝非一朝一日能够完成的,如果乱石坡那面的森林里也和这边一样,那就彻底完了。但他的心底猛然升腾起强烈的求生意识,他朝大家喊道:“这边没有路了,咱们绝不能放弃,咱们到那边树林里去找。”说着就看着厂长:“厂长,你说呢?”
林一静点点头:“只有这一线希望了。”
“那边、那边有大蟒蛇啊!”于晴连忙说:“它只是转了一下身,捎带着扫了我们一下,我们就被打晕了,如果它正式攻击我们,我们五个人根本不是它的对手。”
林一静看看于晴,轻声说:“小于的分析是有道理的,但我们也不能因此就不去那边。蟒蛇固然可怕,我们最终是能够战胜它的,关键的问题是,我们目前主要的敌人不是蟒蛇,而是通向山冈的道路。我们只要找到了道路,和外界取得联系,我们还有什么必要和蟒蛇做一次生死决斗呢?”
方发民从发呆的状态下醒过来,连连说:“对对,厂长说得太对了。我们为什么硬要和蟒蛇拼呢,我们找到路出去就行了。”
和同有再也来不及和方发民斗嘴了,他焦急地看着林一静:“厂长,咱们现在就过去吧。”
林一静却朝树林顶端看着,他发现靠近山冈那面的光线,明显地少了,树林里飞行的小昆虫,明显地减少了,大部分伏在了树干的下面。树梢上的鸟儿,叫声明显稠了,说明鸟儿归窝了,半下午急匆匆归窝,说明天气要有急剧变化。想到这里他心里一紧,连忙说:“不但要出去,而且要立即出去,马上要下雨了,而且雨会很大,走,赶快走!”
但是和同有和陈大二却茫然了,他们俩站在厂长面前,看着四周的树木,却不知道从哪里往森林外面走了。和同有看看左面树上的黑道子,又看看右面树上的黑道子,心急如焚:“厂长,你说我们到底应该从哪儿走?”
“从这儿!”林一静指着左面的树木:“顺着这条黑道子走下去,就会出森林。”
但还没待他们沿着树林左面的黑色标记往外面走,树林顶端的阳光突然没有了,风声骤起,树林顶端的树枝、树叶大幅度地晃动起来,鸟叫声骤然变得极其稀少,林中飞行的昆虫全部都伏在了树干下面。好在林中的光线是逐渐消失的,所以林一静他们还能透过微弱的光线看清楚林中的树木。林一静大喊一声:“到前面那棵大树下躲雨!快!”说着自己先朝那里跑去。其他人紧随其后。这时候雨点子已经落了下来,几乎是没有从小到大的过渡,一来就如排山倒海般剧烈,他们还没有完全到达大树下面,眼前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好在他们呼唤之声不绝,所以五个人迅速地集聚在大榕树巨大的枝干下面。这时候树林里的雨声、风声、树干树叶的撞击摩擦声汇聚在一起,若万马奔腾的声音。他们的耳朵被这声音充斥着,他们的眼前黑乎乎一片,他们的头上、脸上、身上被凉飕飕的雨滴和树林里粘稠的液体浇灌着。五个人紧紧地挤在一起,依然感到恐怖万分。林一静明显地感到,今天的雨比昨天的雨大了,而且今天的雨给了他们更多的恐惧,他必须消除弥漫在五个人心头的恐惧,所以他声音很轻地说:“不要害怕。”但这声音被雨声、风声淹没了,连他自己都没听见,他只好大着嗓子喊道:“大家不要害怕,这时候只有雨,任何动物都不会出来。”
陈大二接着他的话在他耳边喊道:“厂长,你不要操这么多心,你歇会儿。”
伴随着他的话,响起了方发民的哭声,刚才由于恐惧,他连哭都忘记了。林一静的安慰声反倒引起了他的悲痛。哭声就像粘粘的液体,粘在人的耳边,粘在雨声、风声中,更增加了周围恐怖的气氛。但却没有一个人来得及说他,他们任雨水直接或间接地往身上浇,和同有的呼吸急促而又带着颤栗,间或还有类似于梦呓一般的含混的语言。这声音就响在于晴的耳边,她的心被这声音弄得乱糟糟的,她忍不住叫了起来:“老天爷,你这雨快点下完吧!”
林一静说:“别着急,这雨马上就完,过不了两分钟。”
实际上,他一直在倾听着树林里的雨声和风声,通过风声雨声的变化,他判断出山根那面的雨已经停了,只剩下了风声和林木的声音,而且,这声音已经迅速地朝他们这里移来。所以他毫不犹豫地作出了这种判断。林一静知道,一个人的心理素质不是一时一刻能够形成的,在这样恐怖的氛围中,首先要做到的是镇静。而在五个人中间,能够在这样恐怖的气氛中保持镇定的,只有他和陈大二。他知道自己的镇定是长期修养的结果,而陈大二的镇定是由于他胆大,所以陈大二不会判断出雨何时来何时住,只有他自己不但能够保持镇定,而且能够通过环境的变化判断出事物的发展。
正如林一静所断言的,大雨片刻间就过去了,虽然树上还不断地往下滴着大滴的水点子,但是阳光已经从树叶间透了下来,周围不再是漆黑一团。
迅速来临的明亮也迅速驱除了于晴心中的恐怖和胆怯,她禁不住高兴地说:“厂长,你真神。”说着流下泪来。但是其他人都没有发现她的泪水,因为她的泪水和雨水混合在一起。
在于晴惊喜的声音中,和同有睁开了眼睛,嘴里面也没有了那梦呓一般的语言,但他睁开眼后就又叫起来:“我们脚下全是水,说不定过一会儿,我们这儿就成沼泽了。”
他的话没有吓住林一静、陈大二,却吓住了方发民和于晴,方发民顿时停止了哭泣,于晴惊叫道:“那怎么办啊,可不能把我们五个全陷下去。”然后焦急地看着林一静:“厂长,咱们得赶快换地方。”
林一静听见了和同有的话,他对这话反感透了,他本来不想理睬他,但又怕他的话引起慌乱,所以只好说:“沼泽说形成就形成了?哪有恁快!你们看看,除了咱们脚下,周围有水吗?”
于晴往四周一看,果然只有湿漉漉的落叶,不见流水,“呀,就是!”于晴一下放心了。
林一静在阳光透进森林的刹那,关注的第一个问题是划在树上的黑道子。令他懊丧的是,他担心什么事情,什么事情就发生了:树上的黑道子被雨水冲得干干净净,这样就给走出森林带来了巨大的麻烦,弄不好还会迷路。
就在这时候方发民叫了起来:“大事不好,我们做的记号被雨冲光了。”说着又哭了:“这可怎么办啊,我们如果在森林里迷路了,就麻烦了……”
和同有两只小小的眼睛立即朝树上看去,当发现树上果然没有了黑道子后,他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坏了,我们迷路了就就出不去了,这会儿有点儿亮光,还好说,天如果一黑,我们不是掉进沼泽,就会被动物吃掉!”
陈大二一句不漏地听清了他们的话,他知道这种猜想说不定就会发生,他不由着急地看向厂长的眼睛。当他发现厂长依然镇定自若地观察着森林时,他放心了,然后忍不住对和同有叫道:“老和,你急啥?你没看厂长正在想办法吗?”
和同有心里咯噔一声,立即笑吟吟地对厂长说:“厂长,我是急坏了,吓坏了。我知道你是有主意的,我们这群人就靠你了。”
其实林一静看到树上的标记被雨水冲走后,在懊丧的同时,立即思考着怎样摆脱困境。虽然有几分钟的迷茫,但他心里没有着急。他在脑海里搜索着自己近一段时期了解的探险知识,然后冷静地观察着四周,判断着环境和方向。突然想到了暴风雨,心里猛然一亮,为何不利用暴风雨的走向来判定方向呢?因为暴风雨是从山根那面起,到乱石坡的悬崖那面结束,所以暴风雨的走向就应该是他们的走向。虽然暴风雨来得快,走得也快,他只能大概掌握暴风雨的方向。好在暴风雨没有完全结束,黑压压的那一面,还有雨声骤响的那一面,就应该是大家的出路。所以他充满信心地对大家说:“从这儿,”他指着前方:“咱们立即出发,必须在一小时之内,赶到森林外面。”
陈大二立即走了过去,每迈一步,脚底下的落叶就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待脚站稳了,落叶下面的水就泛上来,将整个脚面都淹住了。所以每迈一步,都比刚才走进树林时艰难得多。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勇敢地走在前面。
和同有却没有他那么大胆,由于沼泽对他造成的恐惧,使得他每迈一步都小心翼翼,自然就慢了。陈大二就朝他喊:“和科长,快点跟上。”发现和同有边走边四处张望,就着急地说:“你乱瞅啥?还不快点走,厂长说了,必须一小时之内走出去呢。”
和同有连连点头,快步跟上陈大二,但还是忍不住四处乱瞅着,而且忍不住对陈大二说:“我是担心……”话说了一半,又咽了下去。
陈大二根本没有看他,就回了他一句:“你说话怎么藏藏掖掖的,担心啥?快说!”
“担心……”和同有忍不住朝后面看了一眼,看见林一静在走动的时候,眼睛没有看着脚下多水的落叶,而是看着正前方密密的森林,就将声音放小了,但还是说了出来:“担心走错了方向,万一……”
“万一个屁!”方发民在后面说:“刚才厂长的感觉就是最准确的,他说沼泽把路封住了,果然就是把路封住了,现在厂长已经把路看清楚了,你还不快点儿走!”
“我……我也是为大家的前途着想,担心万一……”
“什么万一?”方发民大声说:“在这森林里,我就像瞎子一样,啥也弄不清,我不信你能比我高明多少,你连厂长指的路都怀疑,那你指出一条道来。”
“我……”方发民这一句话真将和同有噎住了,他四处看看,确实一片茫然,禁不住说:“我啥时候说我不信厂长的了,我只是担心罢了。当然,我相信厂长指的路是对的,我不是沿着这个方向在走吗?”
方发民和和同有的斗嘴,林一静看在眼里,听在心里。他没想到和同有会对自己的决定产生怀疑,但他没有生和同有的气,反倒认为和同有在这个时候提出疑问是正常的,因为一旦方向错了,五个人的生命都面临危险。所以他确信和同有没有恶意,于是就朝和同有微微一笑:“走吧,方向不会错。在关键的时候,我的感觉都是很准确的。”
林一静的判断确实是准确的,虽然他们在走出森林的过程中,遇到了很多麻烦,当然最大的麻烦就是大雨过后,树叶下面的积水,使他们每行走一步都要付出更多的体力,但他们还是在最短的时间内走到森林边缘。
然而迎接他们的不是明朗的晴空、明媚的阳光,而是浓重的雾霭。这时候他们最需要阳光,最需要晴空了,因为在阴暗的森林里面,稀少的阳光和浓重的潮气包围着他们,使他们感到无比压抑,所以他们一走出森林,摆脱了头上那遮天敝日的密林时,他们急需看到的是晴空和阳光,但包围着他们的雾霭浓重而又稠密,在树林里他们还可以互相看见,走进雾霭反倒互相看不见了。陈大二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凭感觉两步跨到林一静跟前,拉住林一静的手说:“厂长,没事,我护着你!”话还没落音,就感到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衣襟,接着是方发民可怜兮兮的声音:“你也得护着我,我啥也看不见了,千万可别掉到沼泽里。”
“你这人啥也不懂!”和同有讽刺道:“树林外边哪有沼泽。”
“没有沼泽……说不定、说不定有大蟒蛇呢!”方发民说着,依然紧紧地抓着陈大二的衣襟。
“就是!”于晴声音喘喘的:“万一蟒蛇来了,咱们连看都看不见,说不定直接走到蟒蛇嘴边呢!”
林一静一直没有吭气,他没有想到,在密林里没有雾气,出了密林反到被浓雾封锁了。但他非常镇静,他立即意识到这是雨后的山岚,雨后的山岚里是没有动物的,而且山岚很浅。所以他对大家说:“不要慌,大家互相拉住手,不拉也不要紧,再走十几步就没有雾了。雾里边也不会有动物,放心走吧!”
“厂长,这是你感觉的吧?”于晴问。
实际上和同有也想问,但他不敢说话,刚才在密林里他对厂长指出的方向产生怀疑,当时就有点后悔,后来事实证明,厂长的感觉是准确的。但他长期以来不相信什么感觉啦,特异功能啦,所以他虽然心存怀疑,却不问,他想再看看,厂长的感觉倒底准不准。但他有意识作出特别相信厂长的样子,大声喊着:“一步、两步、三步……”喊得很夸张,当他喊到“十二步”的时候,禁不住叫道:“厂长,你真神,真是十二步就出来了!”
确实是第十二步就出来了。但仅仅是人的头出了山岚。对于和同有来说,由于他个子小,他只是眼睛和鼻子露出了山岚。雨后白色的山岚,绸子一般在他们的眼前飘着、涌动着,舒缓而又浪漫。天空碧蓝碧蓝,一丝云彩也没有,太阳西斜了,但阳光依然明亮炽热。五个人迅速跑出山岚,对于太阳的向往和需要,这时候比什么时候都强烈。和同有直直地看着太阳,直到两眼剌得流下泪水,才声音颤颤地说:“太阳啊,你真好,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突然转过身,看着林一静,激动地说:“厂长,要不是你感觉准确,我们不可能这么快就走出森林,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走出这团雾,说不定我们已经在里头迷路了,说不定我们已经掉进沼泽了,厂长,你真是我们的救星!”
“确实是!”于晴下意识地抹抹脸上的脏东西,敬佩地看着林一静,感叹道:“厂长,我们多亏是跟你一块,要不,我们这些人还不知道怎么样呢,说不定……”
“说不定昨晚就死在蟒蛇肚子里了,哪还有今天这些事儿?!”陈大二声音厚重地说:“只要我们跟着厂长,不用我们动脑子,只要按着厂长的话办就行,只能对我们有好处!”
见到阳光的兴奋却并没有在方发民的身上持续多久,他站在一块圆石上,看着乱石坡另一面的森林,禁不住说:“你们别再说那些奉承话了,都新千年了,新世纪了,还搞什么个人崇拜?”
“这怎么叫个人崇拜?”和同有大声反驳:“这是事实,厂长说沼泽将森林封了,果然就是将森林封了;厂长指出了走出森林的道路,果然我们很快就走出了森林;厂长说十几步就能走出白雾,果然十二步就走出白雾了!你能说厂长没有超人的能耐?你能说厂长没有超人的感觉?”
陈大二也对方发民的话很反感:“你这人咋是个喂不熟的狗?你……”他指着方发民,后面的话虽然没说出来,但大家都听懂了他的意思。
“我不是说厂长没本事,也不是不感激厂长,”方发民解释道:“我是说,厂长能领导几千人的大厂,每天日理万机,处理多少大事、烦事、难心事,咱们这点事算什么。我是说厂长不会在乎你们这些赞扬,厂长也不会喜欢你们搞个人崇拜,是不是厂长?”说完后就眯着眼,在强烈的阳光中看着厂长。
林一静没有想到方发民突然将话头引到他身上,最后还来了一句设问。但这句话他不能不回答,于是他笑笑:“刚才大家说了些什么呀?我都没听清楚,一见到阳光我才感到真正回到世界上了,我在想着下边该怎么办呢。”
“就是,你看你哪有厂长这么高的境界!”方发民斜了和同有一眼,然后看着厂长:“我看还是赶快到这片森林里找出路吧,太阳还高着,我们如果在这片森林里找到出路,今天说不定就能和外边联系上,今晚说不定就能获救。”
“我可不敢再进森林了,这片森林里有大蟒,你们光被大蟒扫了一下,一下子就没有知觉了,你们不知道被大蟒吸住的滋味。我给你们说吧,那说多吓人有多吓人,如果人真有魂和魄的话,我的魂魄早被吸跑了!”和同有急急地说,他说的确实也是他的心里话,他切切地看着林一静说:“厂长,你感觉一下吧,我就信你的感觉。如果这片森林也被沼泽封着,我们就不要进去了,再想别的办法不行吗?”
其实林一静刚一走出山岚,见到亲切而美丽的阳光时,心里的喜悦刚刚泛起,就被他重重的心事驱走了。他想到了他在密林中对沼泽的估计,想到了他们到达这一处绝境的那一片水域,立即看向那里,果然见水域与山根相连,山根处确是密密的森林,而且那面的山坡和山冈上面,也都是郁郁葱葱的林木,于是他再一次确信了自己的估计。但他不愿意承认这个现实,他知道他和所有的人一样,都想急切地找到出路,所以他没有把他的估计当作感觉说出来,他希望能够寻找出一条出路。于是他将手掌遮在眼睛上面,仔细地朝山林那面张望着。
方发民急了:“厂长,你别听老和的,感觉不一定准确,你刚才在森林里就说了这话,咱们还是进去找吧,说不定就找到出路了,厂长,你说是不是?”
林一静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发现了新情况:乱石坡也通向了山林深处,也就是说,乱石坡的根部和山林里的地面几乎一样平了,但是在山那面,山的根部与乱石坡有一段相呼应的隆起的山体。这段山体与乱石坡之间的地面,应该高于山林里其他地面,如果没有沼泽的话,也就仅仅这一处没有沼泽;如果有沼泽,从这一处到达山根,沼泽的长度应该最短。这让他万分喜悦,但他没有立即说出来,他看了看西斜的太阳,这才回过头来,看着和他一同到达这处绝境的四个人,微微一笑。
他的笑不禁让人感到奇怪。于晴睁大眼看着厂长的表情,说:“厂长,你笑啥?”
“笑啥?”林一静依然笑着:“你们互相看看,都成什么样了。”
于晴这才朝大家看看,才知道大家几乎都蓬头垢面,每个人的身上都脏兮兮的,根本不成个人样儿,禁不住说:“你们都成这了,我一个女人家,肯定已经脏得没法看了!”
方发民却依然在那里急切着:“这又不是要去参加什么婚礼,要那么好看干什么?咱们还是赶快去找出路吧。厂长,你快下命令吧,他们都听你的。”
“我们当然听厂长的,”和同有说:“只有你不一定听厂长的。”
林一静摆了摆手,看着方发民,他感到这一趟进出森林,对方发民锻炼不小,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和动机,他能够跟着大家一同进出,并完成自己的任务,就不容易。所以他微笑着对方发民说:“今天来不及了,明天咱们早点出发,现在就该找点吃的了,难道你不感到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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