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洗心诵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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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同有远远地看着跪在林一静面前的方发民,心中悔恨交加,他已经完全不再怀疑至尊的存在了,更不怀疑林一静所说的话了,他后悔自己心眼太多,操心太多。他反问自己:林一静何必要骗大家呢?他根本没有这个必要啊!怪不得老年人常说聪明反被聪明误,自己就是被聪明误了!不不,自己这哪是聪明呢?自己这完全是愚蠢,是心眼太多。至尊对我们多好啊!在上一个世界灭亡之前,就将我们带走了,在这个世界要灭亡之前,就更关心我们了,提前将我们储存在这个风景秀丽的地方了,我这个蠢货,我竟然还怀疑至尊,还编着瞎话套林一静,自己这些歪心眼、花肠子,至尊是一眼就看穿了。
想到这里,他沉痛极了,他也想跑到林一静面前去,像方发民那样在他面前跪拜,但他害怕方发民一怒之下又打他,方发民比他年轻,又比他个子高,单论打架他也打不过方发民,再加上在这件事上,他是错的,方发民打他也是应该的,他连还手都不应该!他在心里谴责自己:“罪孽啊,罪孽啊,自己又给自己造下罪孽了。”他不禁泪流满面,远远地,就在黑暗中,朝着林一静跪下来,并且虔诚地将额头磕向地面。
这时候东边的山顶上出现了曙光,是那种最早出现的白色的曙光,农民将这种曙光叫鱼肚白。这缕曙光是和同有最早发现的,他是最迫切希望天亮的,因为他处在黑暗之中,已经失去了篝火对他的保护,所以他虽然朝林一静跪拜着,却时时提防着从背后扑上来的野兽。于是他的背上就一阵阵发凉,他的眼睛就时不时地朝东面山顶望去,当看见一缕鱼肚白抹在林梢上面时,他不由在心里祈祷:“至尊啊,你让天快些亮吧!我都吓死了!”说完了却又愣了一下神儿,立即改口说:“至尊啊,我知道你这是在考验我呢,你是有意让我的灵魂经受惊吓,以此来消除我的罪孽呢,至尊呀,你真是无私啊!至尊呀,你真是伟大啊!”
林一静看不见和同有,也不由有些担心,万一他跑得远了,被野兽伤了或吃了,损失可就大了。只有五个人啊,还有一个女的,后边还有许多活需要干呢,少了和同有可不行。他现在心里肯定充满了恐惧和悔恨,应该叫他回来了。但是方发民一看见和同有肯定会发火,肯定还会拿起棍子去打他,不行!必须阻止他!
所以他就用很轻的声音对跪在面前的方发民说:“小方啊,既然我把你带来了,我就要让你追求真善美,真、善、美,每一个都不能少啊!你手里怎么还拿着棍子呢?要想着与大家和平相处,宁愿人欺我,不能我欺人,这就是善,这就是美,明白吗?”
方发民愣了一下:“可是和同有这、这家伙……”话说了一半就咽了下去:“好好,我放下棍子,我不再惹他,我、我干啥呢?”
林一静微微一笑:“你把那几只鸟儿烤烤吧。”
直到方发民将野物穿在树枝上,架在火上烤起来,和同有才敢走过来,到了林一静面前,扑倒就拜,头在地上磕得嘭嘭响:“至尊啊,我的罪太大了,比山还大,你惩罚我吧,你不惩罚我,我的心永远得不到安宁。”
林一静静静地看着和同有在他面前磕头忏悔,他知道和同有的额头肯定已经磕破了,但他还是不吭气,他知道和同有在等着他发话,让他停止磕头,但他还是等了一会儿,直到听见他额头磕在地上的声音已经变了,说明额头已经稀烂了,他才说:“好了,别磕了。刚才你站在远处,背上为什么冷嗖嗖的?”他知道,和同有刚才站在黑暗的地方,最害怕的是身后的野兽,所以肯定背发凉了,他才这样问的。
但是和同有的心却被震动了,至尊真是无所不能,无所不到啊,我背上发凉,他都知道。但他不敢多想,他连忙回答道:“我……害怕。”
林一静虽然看不清和同有的脸,但他依然盯着那个方向:“害怕是好事,害怕是清洗灵魂的方法之一,还有痛苦,最大的痛苦是心灵的痛苦,比如你刚才对自己的悔恨,你恨不得自己抽自己一耳光,这也是好事,说明你罪大恶极的心正在朝着真善美靠拢。”
“谢谢至尊,谢谢至尊!”和同有激动地又将头磕向地面:“至尊真是爱护我啊,至尊真是关怀我啊!”
“好了,”林一静说:“你也去火堆边吧,和方发民一块去烤东西。”
“嗯嗯。”和同有连连点头:“谢谢至尊。”但他站起来却没有迈步,他胆怯地看着正在烤鸟儿的方发民,“他……他……”他摸摸发麻的头皮,“至尊已经发话了,他就是打自己也得到他身边去,和他一块烤鸟儿!”
虽是这样想了,他的步子却迈得很小很慢。
林一静心里就笑了,于是将声音稍稍提高,以便和同有和方发民都能听见:“方发民会和你友善相处的,你们俩会齐心协力烤好这顿早餐。”
一听见这句话,和同有就被深深感动了,他知道这是林一静有意说给方发民听的,有了这一句话,方发民就不会再打他了。所以他就大胆地朝火堆那里大步走去。
曙光之后是朝霞,当满天的朝霞将红色的霞光映照在乱石坡上时,林一静从石头上下来了,双脚着地的片刻,他想到自己的脚已经踩住了来到这块地方的第五天的阳光,迎来了这里的第五个早晨。
“第五个早晨……”他在嘴里凄然地念叨着:“第五个……”
他知道,第五个早晨就意味着手机的电池已经完全不能用了,最初的关于用手机与外界保持联系的想法将永远成为历史!“第五个……”既然如此,我要给这第五个早晨赋予特殊的意义,要将这第五个早晨变成一个完全崭新的早晨。他一边踩着阳光朝乱石坡下面走去,一边想着,今天凌晨发生的事情看似坏事,实际上是好事,由于自己对这件事情的准确判断和正确处理,彻底打消了和同有和方发民潜藏在内心深处的疑虑,所以这第五个早晨,将要成为由人到神的重要时刻。
想到这里,他感到心情特别舒畅。他看着在树林上空飞翔的鸟儿,鸟儿的翅膀一上一下,将早晨的霞光打碎了,在它们飞过的地方,霞光又不留痕迹地、很自然地恢复了原状,似乎鸟儿没有飞过。但是鸟叫声在空中弥漫着,或清脆、或沙哑、或尖利、或浑厚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在艳丽的霞光中穿梭往来。于是林一静就想,鸟儿固然是在空中飞翔,从此地到彼地,但当它从这一段飞过之后,天空中并没有留下飞翔的痕迹,如果你注视着这一片天空,这片天空已经和鸟儿没关系了,如果你要真正关心这个鸟儿,你应该重视它目前的状态,就像我们五个人,既然已经到了这片山沟,到了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就不要再管过去的美好生活,过去的美好生活就像鸟儿飞过的天空,那里只剩下了天空,没有鸟儿,所以自己不能再留恋文明社会的美好日子了,不能再为将要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度过余生而遗憾、痛苦,重视自己,热爱自己的生命,就是要重视目前的自己,热爱自己目前的生命,所以必须在今天早晨完成自己在他们心目中由人到神的转化,以达到在这个地方也能从心理到生理都舒适地生活的目的。想到这些他突然笑了:都到啥时候了,还想这种深奥的哲学问题,还作这种理性的推断!
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早晨清新的、带有草香、花香、泥土香的空气,他知道陈大二和于晴肯定还没有睡醒:第一,因为他们昨天晚上值班了,第二,因为昨天一天太劳累了,所以他们肯定睡得很死。而和同有和方发民现在已经将那几只死鸟烤完了,但他俩之间的仇恨依然存在,他们害怕违背至尊的旨意而不会争吵,但他们会在心里面使劲,会在眼睛的光芒上使劲儿,他们现在应该每人手里都拿着烤好的鸟儿,在想着法子放置。为了证明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他立即转过身来,看向悬崖那面。
和同有果然正在往地上插着一根树枝,树枝上穿着两只烤好的鸟儿,看来他是为了不和方发民产生对视,所以他插得很认真很用心,树枝已经完全插好了,他还伸手摇摇,确实证明毫无问题了,他才离开,然后走到方发民跟前,说了一句什么,就从方发民手里接过了一根树枝,这根树枝上也插有两只烤好的鸟儿,他又拿到那里去插。而方发民大爷一般地坐在那里,手里还拿着一只烤好的鸟儿,开始只是看着,估计是觉得太香了,就从鸟儿身上撕下一块肉,填到了嘴里。
林一静顿时觉得自己嘴里生出了津津的液体,胃里面也产生了强烈的饥饿感,他知道该吃东西了。也怪,今天早上的鸟儿正好是五只,每人一只,自己应该拿过一个吃就是了。但他立即意识到不能这么草率,应该首先对方发民这种随心所欲的行为加以批评,从而在五个人中形成一个观念:虽然是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但是生产的每一个环节,和每一个环节中的每一个细节,都应该是有章有法的,都应该是有秩序的,而这些章法和秩序,都应该由自己决定。想到这里,他就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眼睛随意地朝天空和四周张望着,步子散散地朝悬崖走去。这样做的唯一目的就是让方发民知道,自己并没有朝他那里看,并没有发现他已经吃了一块肉。
和同有迈着细而碎的快步,笑嘻嘻地朝林一静走去,实际上已经带有小跑的样子了。快到林一静跟前时,他停住步子,脸上满布着讨好的笑容,声音甜甜地说:“厂长,烤得可好、可香了,你快去吃吧,你肯定已经很饿了。”
林一静眯着眼看看他:“你不饿吗?”
“当、当然,我肚子饿得咕咕叫了。”和同有说:“但再饿我也不能吃啊,等厂长吃够了,等大家都吃够了,如果剩下的还有,我就吃一点,如果没有了,我嚼嚼骨头就行,我得惩罚自己对至尊的不忠。”
林一静心里很高兴,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当然也没有去表扬和同有,只是对和同有说:“把他们俩叫醒。”
和同有颠颠地跑去了,很快就将他俩唤醒。
这时候林一静已经走近他们了,他听见和同有的声音:“快起来,太阳都照住了,厂长叫起来咧!”随着又传来有意压低的声音,声音中还带着明显的讨好:“小方,可不敢再吃了,厂长还没叫吃咧,你咋就敢先吃呢?!”
这句话让林一静心里很滋润,心想苦出身的人就是和温室里的花朵不一样啊!苦出身的人任何时候都能够忍受苦难,有规有矩有方有圆,而温室里的花朵由于从小到大是在亲情的包围下、是在亲人的呵护下成长的,所以就养成了别人为自己服务的习惯,他很少、也很难去忍受,随心所欲是他们的本性。想到这里,他将眼光投向一骨碌翻身起来,坐在地上揉眼睛的陈大二身上,但他眼睛的余光却注视着方发民,就见方发民在和同有的提醒之后,拿着那只已经被他撕掉好几块肉的鸟儿,猛然朝这里看过来,显然是害怕自己发现了他已经提前开始吃东西的事实。见自己根本没有朝他那里看,他放心了,使劲儿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在咽的过程中,脖子还直了两下,就说明嘴里的这一口是很大的一口,吞咽非常困难,但这样的吞咽最容易使他噎住,紧接着就会打嗝。“这下好了,”林一静在心里说,“他正好给我提供了活生生的批判的依据。”
想到这里,他对大家说:“快去洗脸吧,洗完脸来这儿,一块吃东西。”
方发民脖子还在往前伸,林一静话音刚落,方发民立即站了起来,四下里看着。林一静知道,他是在寻找可以插住鸟儿的树枝,当然,最好的树枝是刚才烤鸟儿时就穿着鸟儿的树枝。果然方发民也在找这根树枝,终于找到了,实际上就在他的身后,他将那根树枝捡起来,发现粘着油渍的地方已经粘上了土,他呼呼地吹了几口,土也没有吹掉,就只好将树枝的另一头翻过来,但另一头上枝枝杈杈的,他两只手都占着,又无法去掰,他就只好叫和同有:“来,给我把这掰干净。”
虽然他的话音中带着明显的命令,但和同有还是乐呵呵地接过了他手里的树枝,刚掰了两下,就说:“你是插鸟儿吧?”
“不插哦鸟儿,掰它哦干啥?”他一边打着嗝一边说。
“我是说,那一头刚才就插着鸟儿,在烧的过程中等于消毒了,虽然粘点土,但总比这头干净。”
“你咋哦这么啰嗦呢?哦我叫你掰,你掰哦就是了。”方发民的声音里洋溢着骄横。
林一静虽然已经和陈大二、于晴朝泉水那里走去,但是方发民的声音还是让他感到很不舒服,“这小子!”他在心里叹。
当太阳的光芒喷射一般地从东边山顶散向天际的时候,他们已经洗完了脸,走到了篝火旁边。
这时候于晴感到神清气爽,看见插在树枝上的鸟儿,就馋得直流口水,但见他们都没有动,她也就将两手静静地垂着,看着林一静。
曙光洇在林一静的脸上,林一静的笑容在曙光中舒展着:“大家说说,这些食物是谁赐给咱们的?”
和同有立即回答:“当然、当然是至尊了。”
“那我们在食用以前应该怎么办?”
“那还用说,当然要感谢至尊了!”
林一静满意地点了点头,看了看篝火,篝火已经没有火苗了,剩下的是一大堆灰烬和烧残的树枝。看完了就走向那块大石头,端坐于石头之上后,他又程式化地将双手掬起来,抬向了与眉毛平齐的面前,双目闭着,稍稍作了停顿后,将双手缓缓放下,到胸前才渐渐分开,两只手分别放在两条腿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依呀依依耶——”
他刚刚坐到石头上,和同有就慌慌跑到他面前,咕咚往地上一跪,就伏下来磕头。
其他人也立即跟了过去,像和同有一样跪伏磕头。当林一静做完了那些动作,并念诵了“依呀依依耶——”后,面前的几个人立即变得庄严起来。
和同有轻声说:“感谢至尊,感谢至尊赐给我们吃的。”说着又伏下磕头。
陈大二一听就接着说:“感谢、感谢、感谢至尊,没有至尊,我们就没吃的,没有至尊,也就没有我们。”
就在陈大二说着的同时,于晴和方发民也说着感谢的话,不过语言是不同的,于晴的谢辞里明显地带有文化色彩:“至尊啊,感谢你赐给我们食物!”而方发民的谢辞就很奇怪了:“哦至尊,哦感谢,感谢至尊哦,至尊……”
林一静满意了,他这才又将双手掬起来,捧至齐眉处,两眼从双手上面望过去,片刻之后,将双手垂下来,又长吁一口气:“依呀依依耶——”然后将眼睛看向面前的四个人:“好了,大家不要磕头了。”看见大家都将腰直了起来,他才说:“今后每吃一顿饭,都要先向至尊感谢,感谢辞也要先定下来,我觉得小于的那一句就不错,小于,你再给大家念一遍。”
于晴听到这一句表扬很高兴,这不同于她在工厂里听到厂长的表扬,她觉得这是至尊在表扬她,所以她就很激动,脸上就红扑扑地,然后念道:“至尊啊,感谢你赐给我们食物!”
和同有立即跟着念:“至尊啊,感谢你赐给我们食物!”
和同有一跟,方发民和陈大二也跟上了,陈大二学得很像。方发民也是一字不漏地去学着念谢辞,但由于他打着嗝,一句谢辞就被他分成了好几句,而且听上去很滑稽。
等他们都念完了,林一静才说:“感谢就要真诚,而且要整齐,我只要给这石头上一坐,至尊就和我在一起,但是大家不能在至尊刚刚来临的时候就念,而应该待我敬完了至尊,并且将双手放到腿上的时候才开始念。下面大家练习一下。”
说着他又做了那一套程式化的动作。当他的手放在腿上的时候,他说了一声:家就一起念起来。除了方发民,其他三个人念得很整齐。方发民尽量扼制着他的嗝,但还是在念的时候打了一个,于是就将念诵声拖住了。
林一静静静地等待方发民念完后,轻声说:“今后,这个‘念’字,我是不能说的,大家看住我的手,在我的手刚刚挨住腿的瞬间,大家一同念。听清楚么?”
“听清楚了!”
“好,咱们演习一遍。”说着,他将手抬向眼前,又从眼前缓缓落下,往腿上一放,双手刚刚挨住腿,他就听见四个人同时念出了谢辞,只因方发民打着嗝,所以声音不是很齐整。
林一静看着方发民,慈祥地说:“小方啊,这里不同你在家里,至尊在净化我们的灵魂,至尊把我们引向真善美的境界,所以过去养成的一切不好的习惯都要改变。刚才至尊对我说,我还没有发话呢,方发民就开始吃东西,这个不良习惯要改变,为了让你对这种不良的习惯印象深刻,所以才让你打嗝。”
方发民立即感到羞愧难当,也就在这时,他又重重地、响响地打了一个嗝,打完了就伏到地上磕头。虽然磕得小心翼翼,但是还是边磕边说:“至尊哦啊,你真哦是明察秋毫,我哦我再不敢了……”
林一静很高兴,为了进一步加强大家的印象,他对方发民说:“能认识到自己错了,就是进步的开始。”他知道打嗝是一种神经质的动作,只要猛然吓他一下,打嗝就会终止,而方发民是很容易被吓住的,所以他看着方发民的左耳朵说:“看你左耳……”他有意说了一半话,但还是把方发民吓了一大跳,猛然伸手去捏耳朵,一捏却什么也没有,就奇怪地看着林一静:“耳朵……”
林一静这才说:“至尊可怜你,不让你再打嗝了。”
方发民一惊,所有人都一惊,因为大家发现,方发民确实不打嗝了。
方发民愣愣地看着林一静,感动得两眼泪汪汪地:“至尊啊,你对我真好呀!”热泪流出了眼眶:“至尊啊,我给你磕头了!”说着就伏下身去,猛地将额头磕在地上。
“好了。”林一静说,“别再磕头了。”然后对大家说:“开始吃东西吧,今天早晨每人一只烤好的小鸟儿。”
大家立即起来去吃,只有和同有站在一边,并且将头歪向北面山冈,故意看着那里。
“哎,和科长,”于晴叫:“你怎么不吃啊?肉是你烤好的。”
和同有这才回过头:“你们……你们先吃,你们吃完以后有剩下的,我再吃。”
“不剩你就不吃?”陈大二大声说:“那怎么行?你快来吃吧,吃完还要干活呢。”
“不不!”和同有坚持:“我已经给至尊说过了,今天必须这么做,才能消除我的罪孽。”
林一静看着和同有可怜的样子,心里很不忍,虽然今天凌晨他做了那件令他险些失算的事,但事情已经被他排解了,就没有必要再让他这样了,于是他说:“行啦,有这个心就行了。”
和同有这才转过身来,走到大家跟前,但他还是没有去树枝上拿剩下的那只鸟儿,还是陈大二走过去,从树枝上取下来:“给!”猛地塞到了和同有手里。
和同有这才接过:“那……”他还是切切地看着林一静:“那……那我不能吃吧?”
方发民不耐烦了:“你这个人咋这么啰嗦?厂长都叫你吃了,你还说这说那的,穷酸!”
“但是……”和同有看看林一静,声音小小地:“厂长只说、只说有这个心就行了,没、没说叫、叫吃。”
“真是穷酸!”林一静在心里说。于是就没理睬他。
烤熟的鸟儿味道好极了,和同有拿在手里就馋得不行了,但他还是看看林一静,等待林一静发出正式的命令。陈大二本来想说叫他吃,但又觉得他是等待厂长的正式态度呢,就没有再吭气。
和同有看看鸟儿,看看厂长,又不住地咽唾沫,心里感叹:“这真是……拿着这香的东西不能吃,比、比让人饿一两天还难受呀!”
直到大家都吃完了,林一静也没有朝和同有那里看。还是陈大二心眼好,走到林一静面前,小心翼翼地说:“厂、厂长,和科长……”
林一静这才回过头,看看和同有,微微一笑,说:“能有这个心就不易,大家都吃的时候你不吃就更不易,大家都吃的时候你饿得不行、馋得不行还是坚持不吃就难上加难了,但你还是坚持过来了,好,人嘛,就应该有毅力!”看见和同有依然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他就说出了两个准确的字:“吃吧。”
“谢谢、谢谢!”和同有大声说着,然后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香啊,确实香,边嚼边抬起头,见大家都没看他,于是就大口地吃了起来。
正如林一静所想,五个人一个都不能再少了,还有许多体力活需要人干呢,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仅仅一个上午,他们就将那块大石头搬到了林一静所指定的地点,还在石头前面布置好了他们四个人听课的地点。这是林一静精心选好的地方,东面临近泉水,从上午十点到下午四点,这里还是背阴处,没有太阳光。西边是那块屋檐一般伸出来的巨石,在巨石下面,他们铺上了五处柔细的茅草,其中顺着悬崖铺开的那处最大,那是林一静的睡眠处,另外四个人的铺位呈扇形排开在林一静的铺位外面,像花朵一样,林一静就是花蕊,他们几个是花瓣。
中午他们还是去吃了木瓜和菠萝蜜,吃完了就开始捡树枝,到暴雨来临之前,他们就已经将做栅栏的树枝捡齐了,而且弄来了绑栅栏的葛藤。暴雨过后,他们趁着地面湿软,在那块屋檐一般的巨石下面,将绑栅栏的木桩打了下去。黄昏以前,他们就将栅栏扎好了。扎好后他们在林一静的带领下去吃水果,吃完了他们心情舒畅地捡来晚上生火的柴禾,背着走向悬崖。
自然还是林一静远远地走在最前面,到达悬崖那里以后,正是夕阳倚在西边山顶的时候,林一静左右看看这个栅栏,觉得还是很有意思的,不管怎么说,有了栅栏,这儿像个居所了,晚上也不用害怕野兽来袭击,当然,为了预防万一,还是要点上篝火。
心里的喜悦之情渐渐地又让悲哀所代替,想想五天以前,自己还是一个几千人的大厂的厂长,而如今,自己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山民,变成了原始部落的头人。就这个头人的地位,自己还要不断地利用自己的智慧和知识去巩固,否则连个头人都当不了。
想到这里他立即走向那块大石头,石头经过雨水冲刷,很干净,在夕阳的照耀下,石头呈现出紫红的颜色。他就走上这紫红的颜色上去,然后将双腿自然蜷起,将身子以最舒服的姿态挺着,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
四个人很快将柴禾背过来了,还是和同有走在最前面,看见林一静已经坐在石头上,他慌忙放下柴禾,跑过去扑伏在林一静面前。
林一静却没有让他继续跪下去,林一静说:“先把篝火生好,再过来,今晚至尊要给大家说事情。”
“太、太好了……”和同有高兴地磕了一下头:“至尊要说事情了,我们太幸福了!”说着站起来,跑过去:“快快把火生起来,至尊要给咱们说事情。”
篝火很快就生好了,当火焰熊熊燃烧起来后,和同有他们四人跪伏在林一静面前,跪伏在夕阳的余晖里。
林一静看着伏在地上的四个头,居高临下的感觉让他很舒服,但他没有立即说话,而是等着他们提出说事情的请求。但和同有、方发民、陈大二都没有意识到要提出请求,反倒是最单纯的于晴想到了。于晴和和同有跪在前面,头伏在地上,没有听见至尊开始说事情,于晴就用很清纯的声音诚恳地说:“至尊在上,您的学生于晴请求您指教!”
于晴话音一落,他们几个才想到了要请求,于是就纷纷说了类似的话。

林一静这才感到时机成熟了,他将眼皮垂下来,微眯着,看着跪在面前的四个人,声音里饱含着能穿透人心灵的磁性:“你们在被我派去延续人类后,你们进入了人类的生生死死的大循环,在这无数代的大循环中,人世间许多丑恶的东西污染了你们的心灵,经过一次一次的污染,现在你们的心灵中真善美的东西已经所剩无几了,如果将你们的心拿出来,你们可以看见,你们每一个人的心灵,像污水一般肮脏、丑恶。但不管怎么说,这一茬人类的延续有你们的功劳,你们在上一个世界毁灭之前的表现让我十分满意,所以我经过慎重考虑,认为你们的灵魂本质还是纯洁的、还是真善美的,经过清洗,还是可以恢复到原来的美好状态的,所以我还是决定将你们搬运到这里,在整个世界毁灭之前的这一段时间,净化、纯洁你们的灵魂。”
说到这里,林一静有意停顿下来,并将头抬起来,看向已经悄悄拉开的夜幕。
和同有听着听着心里就颤颤的:看来自己不单这一辈子罪恶深重,上面许多辈子也做了许多坏事呀,把我的心比做污水,一点也不错呀,至尊呀,你真是好呀!我这么坏的人,你还能看到我,还能把我带到这里来,还不让我和整个世界一起毁灭!至尊,你真……他不由又将头磕向地面。他的额头已经磕烂了,但他已经完全不在乎了。
方发民心里很高兴:至尊呀,你真是比我的父母亲对我都好,父母亲只是生了我的身子,把我养到这么大,并没有想到要净化我的灵魂,更没有想到世界要毁灭,还是至尊你伟大高尚呀,你根本不嫌弃我这丑恶的心灵,还是将我带来了,而且,要带我到那个无比美好的世界,让我去和仙女一块延续人类呢……至尊呀……你真是比我的父母亲还要亲呀!
陈大二觉得心里无比沉重,他仔细地想了想自己在这一世还有什么罪恶,于是就又想到了自己在山村时,和一个小孩打架,一拳头将这个小孩打倒了,由于自己出手太重,小孩跌倒后半天没有爬起来,等到他爬起来时,自己已经跑得没影没踪了,当时自己并没有感到什么,但现在想起来,自己太不像话了,对待比自己劲儿小的人,不但不应该打他们,还应该去帮助他们,可自己……
还有,那一次自己和村里的小孩们打翘翘,自己用木棍将翘翘打起来飞到空中后,又挥起棍子,准确地将翘翘打向远方,没想到这一打,翘翘打在了村里一个路过的老汉头上,老汉额头上立即淌下血来,一边伸手捂住额头,一边高声骂着自己,自己不但没有去立即帮助老汉,而是吓跑了,跑得天黑了都不敢露面,这……这能是一个真什么美的人应该做的么?不是!至尊呀,我这灵魂可得好好洗洗呢!
于晴却静静地沉浸在那个大雪弥漫的日子,那是个什么样的日子呀!至尊就看着我们几个牦牛在牧牛人的带领下,艰难地走向了最高的山顶,然后又看着我们的头被牧牛人紧紧地揽在怀里,直到他被冻僵,然后又看着我们护着牧牛人直到最后。这是个多么感人的场面呀!至尊,如果还有那样的场面,我一定还会为他人作出自己的牺牲!至尊,在以后的岁月里,在以后的一代一代里,我的灵魂竟然也被污染了,至尊……她禁不住说出了声:“至尊呀,你这么关怀我、爱护我,我从今往后的所有行动,都按照您的指示去做,我一定在您的帮助下,以最快的速度净化我的灵魂……”说到最后,她动了情,哽咽了,眼泪扑漱漱流了下来。
于晴一说话,跪在她一边的另外三个人就着急了,和同有连忙接着说:“至尊,你指到哪里我就打到哪里,你就是叫我死……不不,你叫我死那就是认为我的灵魂纯洁了,不会,我的灵魂还差得远呢,还脏着呢!至尊,你就派我做好那些别人不能做的事,只要能够洗净我的灵魂,我上刀山、下火海,连眼都不眨一下!”
“就、就是。”方发民在和同有还没有说完时就说了起来:“比父母还亲的至尊呀,你比父母还要疼我呀!至尊,我在上边那么多世做的坏事我是不知道的,千万不要算到我的头上呀!至尊,比我父母还亲的至尊呀,你还要疼我呀!”
陈大二在大家都说完了,还没想好怎么说,憋得脸都红了,终于憋出了一句话:“至尊,我陈大二就这一百多斤,交给你了,你……”后边的话他不知道怎么说了。
林一静很满意,他朝篝火那里看了看,篝火依然着得很旺,野兽就不会过来,看来篝火还可以着半小时以上,下面的事情必须在半小时以内结束。于是,他又将眼光垂下来,看向伏在他面前的四个人,在火光的映照下,四个人的样子显得很滑稽,由于他们是伏在地上,所以四个撅起来的就被火光照得很亮,四个人的头顶都在火光的阴影里,只有后脑勺被火光映照着,而这几个后脑勺除了于晴的头发长一些看不清楚,其他几个都不好看,陈大二的头几乎是没有任何起伏的圆,像篮球一样,这就没有层次,没有层次就谈不上美感。而挨着陈大二的是和同有,和同有的头正好和陈大二相反,层次太多、凸凹太多,像一片乱七八糟的丘陵,那些稀疏的头发就像长在丘陵上的茅草。相比之下,方发民的后脑勺还稍微好看些,也许是在婴儿时候的他受到了加倍的呵护,所以他的后脑勺正中间突出来一些,突出的很是地方,但由于他留着新潮发型,所以他的头发像被镰刀割了一茬一样,出现了一个整整齐齐的楞。由于头发疏密不同,所以这个头发茬就很难看。但不管怎么说,下面的日子自己要和这四个人一起过,下面的事情要靠这四个人去做,所以必须在半小时以内将他们的心灵洗一次,更准确地说,是让他们更加紧密地团结在自己的周围,将自己的话奉为至高无上的指示。于是他又用那种充满着磁性的、能够穿透人心灵的声音说:“我教你们一句念诵辞,这个念诵辞叫做洗心诵辞。”
“洗心……”于晴情不自禁地说:“就是清洗我们的心灵……”
林一静轻轻地点了点头。
“于秘书真是聪明呀!”和同有感叹道:“那……那诵辞、诵辞是、是啥意思?”
“你真笨呀!”方发民说:“也难怪,你没上多少学,不知道啥叫唐诗宋词。”
“我想……”于晴看着林一静:“不应该是宋词吧?应该是朗诵的诵,对么?”
林一静微微一笑:“看来大家的心是很诚的,所以一下子就能说出个**。这就很不容易了。但大家只是说出了这四个字的字面意思,并没有、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整地理解洗心诵辞。因为洗心诵辞这四个字,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名称,她本身就带有很强的力量,很强的能量!甚至具有无穷的魅力!大家在以后的念诵中,慢慢就会体会到。”
说到这里,他缓缓地扫了大家一遍,然后他认真而又抒情地念诵道:“依呀依依耶——”
于晴静静地听着诵辞中的每一个音符,虽然她只听了一遍,但她牢牢地记住了诵辞中每一个关键环节的抑扬顿挫,所以林一静的话音一落,她立即跟着念诵起来:“依呀依依耶——”
于晴念诵完了,其他三个人才想起来应该跟着念,但由于他们是猛然想起来的,再加上他们头脑中的反应程度和速度不一样,所以他们三个人的声音很乱,听起来很不像样子。
这让林一静很不满意,但他依然用关怀、慈祥的语调说:“洗心诵辞,不像一般的诗歌、散文、小说或文章,它是要用整个心灵去念的,它是要调动全身的注意力去念的,在念的过程中,要排除一切杂念,这样才会自然而然地念得流畅有韵。刚才小于念得最好,你们几个也要迎头赶上,好了,大家再跟着念一遍:‘依呀依依耶——’”
他有意将最后的尾音拖得很长,并在尾音中让嗓子发出浑厚的声音,这样就会增加诵辞的穿透力和神秘感。所以他的声音一落,五个人就一起念诵起来,虽然声音还是参差不齐,但比刚才好多了。于是他想到,应该让他们一遍一遍念诵下去,只要一遍一遍用整个心灵去念,就会产生意想不到的净化心灵的效果,许多种催眠术都是运用这种方法,收拢、剔除人心灵中的杂念,将人的所有的意念集中在一个点上,就会出现千奇百怪的、超人意料的效果。于是他说:“这一遍不错。记住,在念的过程中,不要想任何事情,就想着这句诵辞,想着诵辞就代表至尊,想着至尊就在你的心里。好了,大家一遍一遍接着念。”
正像林一静所期望的,四个跪伏在他面前的人念得很真诚,念得很投入。看来于晴和陈大二的杂念最少,所以当于晴在念诵的过程中,眼睛闭着,口里念着,身子随着念诵的声音渐渐地直了起来,她似乎还没有察觉,念着念着,她又渐渐地将身子伏了下去,但念诵的声音,更加优美、更加动听了。陈大二念诵的声自然不太好听,几乎没有什么韵味,而且带着浓重的家乡口音,但他念得非常认真,每一个字都吐得很清晰。由于他的发音不准确,所以越清晰就越显出了他那地道的山民口音。但林一静知道,只要他是十分认真的,用什么口音念出来,效果都是一样的。
方发民就不一样了,看来他也是投入的,他念着念着也将身子抬了起来,但抬了一半就又停住了,眼睛看着林一静所坐的大石头,于是停顿了一下,立即将眼睛闭上了,又开始念,声调却大不如刚才了。
和同有一直跪伏在地上,一遍一遍地念诵着,林一静没有想到和同有念着念着哭了起来,但是哭着还没有停止念,于是念诵声中就杂着长长的哭声,显得很滑稽很难听。但林一静知道,虽然他的声音难听,但是他的心已经被这句诵辞左右了,这就很好,这个极其复杂的人,这个心眼很多的人,这个社会经验极其丰富的人,能够念诵到这个程度就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篝火依然在燃烧着,白色的、橘红色的、粉色的火苗在跳荡,燃烧的树枝时不时响起噼啪的声音,随着飘荡的晚风,树枝燃烧之后的绵绵的木香味流淌过来,林一静觉得这味道很美,他呼吸着这样的空气,听着他们的念诵声,心中突然有一种陶醉的感觉,但他立即警告自己,不能麻痹,要随时保持冷静、清晰的头脑,才能洞察他们四个人心理上细微的变化,从而长久地统治他们的心灵。
夜风渐渐大了,火苗子随着夜风的吹拂而飘向一边,栅栏在火光的映照下静静地立着,像一排正在沉思的战士。乱石坡两旁传来夜风涌起的林涛声,林涛声中有一声动物的嘶鸣,听起来不像是被攻击或是要攻击前的声音,似乎是一种发泄,又似乎是一种表现,于是他就想到了他所看过的《动物世界》,许多动物在求偶时,是用声音来吸引对方的,于是他就听着这个声音之后的其他声音,果然又听见了一声类似于这只动物的嘶鸣,但明显地弱一些、柔一些,可能是一种应答吧。听着想着,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坏,自己将这几个人弄得神魂颠倒,跪在自己面前一遍又一遍地念一句话,自己却在听着风声、林涛声、动物的求偶声,闻着从篝火里飘来的木香气。但是想归想,他依然认为自己这样做是正确的,如果不能将他们的思想统一起来,在这危机四伏的绝境中,就会出现不可想像的后果,很小的时候自己就听说过一根筷子和十根筷子的故事,就听说过一根指头和一个拳头的道理,所以这样做,不单是为自己,更重要的是为他们,让大家团结一致,齐心协力地对付恶劣的环境和严酷的生存条件。还有一个巨大的功能,就是让他们每时每刻,都在追求真善美,而且是一门心思地、毫无杂念地去追求,一个在不断追求的人,精神上是丰富的、是幸福的!还有功德无量的一条,就是他们有了什么伤痛,他们也不会感到疼痛,因为他们会认为这是至尊在用这种方法消除他们的罪孽,清冼他们的灵魂。就是他们临近死亡,他们也会感到很幸福,因为他们会认为这是至尊对他们满意了,要将他们的灵魂带走了,带到那个无限美好的世界了。
想到这里,他的良心也得到了安慰,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带有木香味的空气,看了看火苗子弱下来的篝火,轻声说:“好了,今天就念诵到这里。”
随着他的话音,方发民、于晴就停止了念诵。方发民是第一个停止的,随后就是于晴,于晴那一句诵辞还没有念完,直到念完,并将尾音拖得很长后,才渐渐停了下来。陈大二和和同有却没有停下来。和同有在极度的悲痛之中,所以根本没有听见林一静的话,于是就依然泪流满面,跪伏在地上念诵着。陈大二平时对林一静的声音最为敏感,但这次林一静的声音他压根儿没有听见,因为他在念诵中看到了他的那个同学,那个同学狠狠地盯着他说:“小子耶,就你那一拳,我十八岁就死了,你欠我一条人命!”这样他非常难受,他一边大声念诵,一边在幻想中看着那个同学,似乎要得到他的宽恕。
林一静一见就知道这两个人入迷了,心里很高兴,就微微点点头,然后看着他们,又提高声音说了一句:“好了,就念到这里吧。”
和同有惊了一跳,但他还是将那句诵辞念完了,这才抬起头,将一张满是泪水的脸对住林一静。
陈大二在听见林一静的话后,依然在幻想中定定地盯着那个小伙子,然后将口里正在念着的诵辞念完,才很不忍心地将眼睛睁开,幻想中的那个小伙子随即离开了他。
林一静这才将双手掬起来,举到齐眉的面前,一双眼睛从手上望过去,随着朗朗念诵了一句:“依呀依依耶——”
“依呀依依耶——”另外四个人齐声跟随他念了一句。
他却将双手垂下来,对大家说:“好了,今天的念诵就到这里,过一会儿,咱们讨论一下,每个人都谈一下自己念诵的心得。现在大家休息片刻,这里现在有许多事情要做,至尊要观察一下每个人的悟性。”
跪伏在面前的四个人立即站起来了,朝四处张望着,和同有首先看到篝火已经弱了许多,就大步走过去,给篝火加上柴,立即就有一股新的木香弥散开来,还有一股淡淡的烟从火光中飘起,飘向漆黑的夜空。陈大二绕着大石头走了一遍,没有发现有什么活可干,又绕着栅栏走了一圈,便发现有两根树枝绑得有些歪,便重新用葛藤绑了,而且捆扎得很紧。绑完了,就又四处张望,寻找着应该干的活。
就在这时,于晴来到他的身边,将打火机掏出来:“小陈大哥,你看,打火机里没有多少汽油了,咱们得想法儿找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保存火种。”
“你说得对,”陈大二称赞道:“你不说我都忘了,咱的火是用打火机点起来的,咱到悬崖那看看,看看有没有一个洞啦什么的。”说着就从火堆里抽出了一根正燃烧的树枝,火把一样地举着,和于晴走到悬崖跟前,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天,也没有发现一个理想的洞**。只在悬崖根部,发现了一处斜进去的坑,陈大二站在坑边看了半天,就听见于晴说:“小陈大哥,我看也只好在这儿了,虽然这儿地势低,下雨的时候雨水会灌进去,但是如果塞一块大石头进去,就高出地面两三个拳头了,也就不害怕雨水了,再搬一块大石头,在咱们离开的时候遮住,就不害怕雨水将火种浇灭了。”
陈大二一听,回头看了看于晴:“于秘书,真看不出,你在这种事上也这么聪明。你说得对,咱们现在就干。”
只有方发民不知道干什么,他茫然地看看四周,觉得什么东西都很妥当,他的脑海里还不断浮现出他想像中的仙女,幻想了一会儿就想到仙女是需要洗浴的,而那边流淌的山泉是仙女洗浴的最好、最浪漫的地方,如果再能往那里搬去几块大石头,散放在泉水周围,仙女在洗浴的时候可以坐在上面往身上撩水,也可以站到飞泻的山泉下去冲,冲完了就坐在石头上梳理又长又黑的头发。“对了,得往那里搬石头。”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于是就看看自己的手,“这手……太没有劲儿了,应该发动大家来搬。”他又在心里说。当然他第一个想到的是陈大二,但陈大二这会儿正和于晴收拾藏火种的地方,只有和同有加完了篝火后又用一根棍子将篝火往一块拢,他就走过去,声音柔和地说:“早晨那事,我不再说了。”
和同有立即直起身来,感动地说:“念诵了一会儿诵辞,你的心胸一下子这么开阔,太让人感动了。”
方发民觉得有门,就接着说:“我想泉水四周应该放几块大石头,咱们洗澡的时候也好坐在上面。”
和同有立即点头:“对对,说得太对了,还得再加一道栅栏,洗澡时更方便些,咱们这有男有女的。”
方发民笑笑:“你说得对,但是晚上没法再去弄大树枝扎栅栏了,咱们先把石头搬过去吧。”
林一静这时候走到篝火一边,背对着篝火,背对着栅栏,背对着他说事情的大石头,背对着泉水,从身后的响动中他听出了每个人的行动,禁不住在心里感叹:“真是人多力量大,众人拾柴火焰高啊!这绝不是一个口号!”他过去当厂长的时候,每讲一次这句话,都作为一种宣传鼓动的口号,他知道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正如人们所说,“不说白不说,说了也白说”。但是眼下每个人都被发动起来了,不用你去喊这一句口号,不用你去苦口婆心地动员,也不用你把什么事情都想得面面俱到,所有人都操着心,维护着这个小小的生活区的日子和安全。这是一种多么好的工作方法啊,自己在当厂长时,为什么没有这样去做呢?
他不由摇了摇头,当厂长时自己是人,是一个党的干部,每一个干部职工都会用很多现成的尺子去丈量你的号令和行为的正确与否,而在这里,自己创造出一个至尊,这个被神化了的至尊每每和自己合在一起,自己的每一句话都会在他们心中产生巨大的力量,这就是神的力量,这就是宗教的力量。
想到这里,他感到心情特别舒畅,夜晚的空气中还带着浓重的暑气,随着风一阵阵扑上他的脸庞和身体,他从这些暑气中闻到了一些复杂的味道,这些味道中似乎还有一些汗酸味。他知道陈大二和和同有一闻就会知道这些味道代表着什么,但自己只能闻到有汗酸味,而汗酸味不可能是植物发出的,只能是某些动物身上的味道。意识到这一点,他心中不由增添了一丝紧张,就向乱石坡四周看去,果然看见有许多双绿灯笼一般的眼睛分布在乱石坡四周的黑夜里。毕竟他从小生活在城市,对这些野兽有天生的恐惧,虽然他从理论上知道这些野兽是害怕火的,再加上第一天晚上蟒蛇袭击火堆之后,更增加了野兽们对火的恐惧,但他还是害怕的。于是他转过身来,但他将步子迈得很缓、很从容,脸上依然带着平静的微笑,一步一步走向了那块他“说事情”的大石头。
这时候陈大二和于晴已经收拾好了保存火种的地方,方发民和和同有仍然在吭吭哧哧地往泉水那里抬石头。他就缓步走到石头跟前,又以那种舒适的姿势坐在石头上面,然后将双手掬起来,缓缓地举到齐眉处,两眼从双手上方看向茫茫的夜空。
于晴已经满身大汗了,而且喘喘的,但她看见林一静朝“说事情”的石头走去,就立即跟了过去,陈大二也紧随在她的后边。当林一静将双手缓缓落下来,并用浑厚的声音念诵了一句诵辞后,她立即跪伏到林一静面前,陈大二也紧随着她跪伏下来。
这时候和同有和方发民将一块石头抬到了泉水边。由于方发民劲儿小,所以石头抬着的时候就朝方发民这边倾斜,放的时候,方发民迫不及待地先松开了手,而和同有还一点放的准备都没有,但从小干农活的和同有反应还是很敏捷的,猛然松开手跳开了,要不,石头肯定砸到他的脚上。但就在他跳开的一刹那,他看见已经坐在石头上的林一静和跪伏在地上的陈大二和于晴,就慌慌朝那里跑去,咕咚一声,慌慌朝着林一静跪下来。
当四个人齐整整地跪在自己固定的位置上时,林一静声音慈祥地说:“大家不要跪了,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不敢!”和同有立即说:“至尊,我跪在你面前才舒服些,我哪敢在你面前坐啊?!”
“是的,”于晴应和道:“至尊,就让我们跪着吧。”
林一静很不忍心,他很想再说一句让大家坐下,刚才大家都很辛苦,但既然他们这样坚持了,那还是跪下好,他又想起了“仪仗”两个字,他坐着,他们跪着,他坐在大石头上,他们跪在地上,这本身就有很大的差别,这就是仪仗,仪仗烘托气氛,增加威势,是必不可少的。
于是他轻声说:“那就跪着吧,小和,你把你刚才在念诵洗心诵辞的时候,所看到的和所想到的,给大家说说。”
同有朝地上磕了一个头,才抬起身,沉痛地说:“我看见了我的老母亲,我看见她饿得骨瘦如柴,身上的衣服烂得一条一条的,母亲一看见我,就用拐杖打我,骂我是不孝的东西,埋怨我在她临终前的几天不去看她,而且没让别人给她送吃的,她实际上是被饿死的……”说到这里,他哽咽起来,说不下去了。
林一静轻轻点了点头,批讲道:“好啊,能认识到不孝,就是孝的开始,就是走向真善美的开端。”说着看向于晴:“你呢?”
于晴也像和同有一样,先朝林一静磕了一个头,然后才说:“我看见了那个大雪纷飞的时刻,看见了当时的你和当时的我们,我甚至感觉到,我胸中所跳荡的还是一颗牦牛的心。我感觉到了你当时搂着我们的头颅时,那一个博大而又温热的胸怀。我感动极了……”
陈大二不由感叹道:“于秘书,你真好,你一下就看到咱们当时的样子了,太好了,像我这笨人,我只看到我打倒的那个小孩,他刚长成小伙子就死了,他说他的死就是因为我小的时候打了他一拳。”说着说着声音异常沉重:“我是个罪人啊!”
方发民看见大家都说过了,就微笑地看着林一静说:“我、我不好意思说……”
林一静没有吭气,依然用平静的微笑面对着方发民,他这种微笑本身就是一种鼓励,但是方发民没有理解。
于晴不愿意让林一静等待,就认真地对他说:“你说呗。在至尊跟前,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心里想的至尊都知道,只是要让你说出来就是了。”
方发民脸红了,低下头来,声音很低地说:“我,我看见那个无限美好的世界了……”说着又停顿下来。
于晴只好又催:“往下说啊!”
方发民脸更红了:“我看见了一群群仙女,一个比一个长得漂亮,而且、而且……”又不说了。
这就让于晴很生气:“你这个人怎么吞吞吐吐的,往下说啊,而且什么?”
“而且……而且、而且她们都没有穿衣服……”
于晴一听,就忍不住骂了一句:“你真是个流氓!”
但是林一静朝于晴摆了一下手:“好了,不要生气,方发民所看到的,是真的。在那个无限美好的世界里,人们的心是纯净的、亲善的、没有邪念的。”说着他抬高了声音,看着大家:“今天的洗心诵辞,虽然是首次念,但念得很成功。今天晚上,除了值班时间以外,大家在睡眠的时候,都要在心里默念着洗心诵辞。这样就会加快清洗罪孽的过程,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四个人异口同声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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