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天降厄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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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一年,夏季。
这一年的高考终于来临了。
毕自强和秦玉琴虽然并不在同一个学校里的考场参加笔试,但是俩人心中都抱着一个共同的愿望:争取考进同一所大学。在这三天充满信念而绷紧神经的高考日子里,他俩各自用手中的笔在考场上挥洒自如地书写着心中的梦想,一笔一划地把对美好未来生活的憧憬尽情地描绘出来:有阳光灿烂的日子,有青春勃发的年华,有**四射的活力,还有那五彩梦幻的甜密爱情和充满希冀的大学时光。
这年七月的七、八、九号,让所有高考学子紧张得喘不过气的三天终于过去了。学子们从硝烟散尽的考场走出来,一个个是满脸的疲惫全身的松懈,把那为以后命运而曾经付出的全部努力都留在了高考各科试卷上的字里行间了。在这等待发榜而漫长的日子里,真让人有一种令人兴奋不止和痛苦焦虑的期盼,谁又知道,有没有“十年寒窗真苦,一纸状元来报”的喜悦会出现在眼前。
高考结束的第二天,毕自强又恢复跟往常一样去厂里上班了。只是到了这个星期天的休息日,毕自强才好好地睡了一个懒觉,上午十点钟左右才打着哈欠爬起床来。随后,他去厂里的职工理发室修剪了头发。等到中午回到家时,毕自强三扒两口地吃完饭,就把碗、筷子往桌子上一搁,然后脱下身上的沾着油渍的工作服,换上了那件“的确凉”白色衫衣和一条新买的深色西裤,骑着自行车急匆匆地出门而去。原来,毕自强和秦玉琴在高考之前就已经约好今天的时间了:下午二点半在市体育馆大门前见面,然后一起去旱冰场玩。
毕自强来到市体育馆大门口,他看了看手腕上的旧上海表:时间才中午一点四十分。毕自强自己都笑了:瞧我心急的,来这么早干吗呢。南方夏日午后里的太阳似一团火球,它正辣地悬挂在人们的头顶正中呢。天热,街上连一丝风都让人感觉不到,柏油马路上反射着太阳光还往上乎乎不停地冒着热气。毕自强在存车处放好自行车后,便在附近的糖烟食品小卖部花了一角五分钱,卖了一瓶果汁汽水,他站在路边的林荫下边喝汽水边等人。
秦玉琴的身影出现在市体育馆的大门口,她很准时。秦玉琴从自行车上下来,左看右望,却没看见毕自强的影子。她推着自行车正往存车处放走,没想到毕自强一下子从她身后冒了出来。
“嘻,我可是等你好久了。”毕自强扶住秦玉琴的自行车车把,笑容可掬地对她说道:“呵呵,还是我来帮你放车吧。”
“是吗?我可是没迟到吧。”秦玉琴也冲着毕自强一笑,侧身把自行车让给了他。秦玉琴身上穿着一套“乔其纱”的粉色连衣裙,她一边着跟着毕自强往前走,一边摘下头顶上那可折叠的太阳帽,嗔怪地说道:“哎,好热呀,你干吗非要约这个时间出来玩嘛。”
“嘿嘿,”毕自强一见自己多日不见的心上人,此刻的心情那是愉快非常的。他扭着头做了一个怪脸,说道:“我那知道今天的太阳是像个大火球似的,都能烤熟鸡蛋了,我又不是天气预报嘛。”
俩人说话之间,存放好车子。
“走,先到那边给你买一瓶冰镇汽水。”此时,毕自强平生第一次这么大胆,他伸出右手主动地牵握着秦玉琴的左手。他的举动很有些唐突,秦玉琴似乎没有什么心理准备,一片红晕在她脸颊上飞过,凸显出她那娇柔的羞色。但在那一瞬间后,秦玉琴却紧紧地握住了毕自强的手。当俩人彼此的目光再次相视时,那一份涌动在胸中的柔情蜜意流入两颗早已贴在一起跳动的心,让一切话语尽在不言之中。
在入口处买了门票,毕自强和秦玉琴来到旱冰场内后,两人都换上了专用的溜冰鞋。尽管天气很闷热,可星周日来滑冰场玩耍的人也很多,不过大都是青少年朋友,很少有上了年纪的人。场内,有男有女,有高有矮,穿着打扮也是各式各样的。
这个旱冰场是建在室内的,场地的面积大概有四个篮球场那般大小。这所谓的旱冰场,实际上就是一片平整光滑的水泥地面。可能是为增加穿上溜冰鞋后的滑行技巧难度和身体感官刺激,场内还有一段地面是修整成如海浪的波形起伏。
毕自强脚下穿上那有四个小轮子的溜冰鞋后,他一边瞧着旱冰场上会滑行技巧的人,一边学着他们的姿势,勇敢无畏地向前滑动着脚下的步伐。对未知的探索,总是要付出一定代价的。毕自强被狠狠地跌倒几次后,孰料他竟很快地掌握了滑动时平衡身体的要领和技巧。再沿着场地的边际磕磕碰碰地绕上一、二圈后,毕自强滑行起来的身体姿势和动作,已经有模有样了。在场上接着再转上几圈,他便有了可快可慢的控制速度的感觉了。掌握一种身体运动的要领,或许也是要有些天赋的,对某一些人来说,练习控制身体的某种运动就是一种天生的本能,一学就会。不过话也说回来,当你看着别人学起来似乎是那么容易就掌握了,而一旦要自己来尝试的时候,结果才知道事情本来就没有这么简单。
秦玉琴穿好溜冰鞋后,却非常胆怯地不敢冒然尝试上场,而是坐在场边的长椅上观赏着别人快乐飞扬的心情,她还在心里估摸着自己到底能不能行。旱冰场内,一个个双脚踏着溜冰鞋发出有节奏的“哗啦啦”滑动响声的人,他们从秦玉琴的眼前一波又一波地掠过:有的人滑行动作相当熟练轻巧,舒展的身体姿势十分优美,还能够时不时地做出几个高难度的动作,飞似大鹏展翅膀,跃如鲤鱼跳龙门;可还有的人怕也是初学者,滑行不到几步远就“哎呀”地向前摔倒,谁知刚爬起来还没站稳,又表演身体失去平衡的仰面四脚朝天的跌法。
“玉琴,下来试试呀,”毕自强借助着滑行前冲的惯性撞到场边反弹回来,终于在秦玉琴的身边刹住脚步。他一边坐下放松着身体,一边鼓励着她下场活动,说道:“嘿嘿,不难学的,你看我都会了。怎么样,你也下来试试。”
“呵呵,不嘛,我还有点害怕嘛,”秦玉琴有些犹豫不决,说道:“刚才我看到有一个人老是跌倒,他摔得好惨哟。”
“没事的,咱们慢慢滑嘛,”毕自强给她打气,说道:“你不试一下,怎么知道你不行?放心嘛,还有我保护你呢。”
毕自强的鼓动工作总算有了成效。秦玉琴把手搭在他的肩上,终于鼓足了勇气下场来练习滑步。起初,当她尝试着移动脚下的步子时,一个不小心身体就失去了重心,“啪”的一声,人就坐到地上了。但在毕自强不断地鼓励和扶助下,秦玉琴经过几次勇敢的尝试,终于能向前滑行两、三步而保持平稳了。可是她还没来得及高兴,身子一倾,人又失去了重心,紧绷着的身体再次和大地亲密接触。
“嘿嘿,没事吧,”毕自强一边扶起秦玉琴,一边笑着逗她开心,说道:“跌多了,就习惯了。再摔几次,你就能滑出去了。”
溜旱冰的运动是勇敢者的运动。你只有不怕跌倒,才能学会在运动中保持身体的平衡。对任何人来说,那跌倒的第一次,疼痛的感觉总难免让人有些泄气。不过,勇敢的尝试已经让你心中少了那一种畏惧之感,当你又站起来时,你就有了再一次进取而获得成功的可能。实际上,成功的信念往往于这一次又一次的挫败之中。不懈的重复练习,让秦玉琴一次又一次迈开脚步,她已能很平稳地滑行向前了。
“学的不错,学的不错,来,先休息一会儿,”毕自强把秦玉琴搀扶到场边椅子上坐下,他笑地对她说道:“呵呵,看把你跌得满头是汗。不过说真的,你‘哎呀’就坐在地上的姿势真的很好看哟。”
“呵呵,你别老逗我玩了,”秦玉琴用手背抹去额头上的汗珠,不禁也笑了,说道:“哈,我能滑出去了。真的挺好玩的,待会我还要试试。”
“不怕跌了?”毕自强故意做出一副不太相信的样子,半玩笑半认真地对她说道:“待会儿要是把你跌疼哭了,我怎么办呀?”
“不怕,不哭,”秦玉琴显得兴致勃勃的样子,她撒娇地推了毕自强一把,说道:“哼,这不是还有你保护着我嘛。”
毕自强的手牵着秦玉琴的手,俩人有说有笑,一起下场练习滑行。很快,脚下的那一双滑冰鞋已经不那么笨重,而是俩人共同地踏着一个节拍,一起和谐地向前奔去。这样绕着旱冰场转了一圈又一圈,他们逐渐有了一定的前进速度,虽然还赶不上那些技巧纯熟的滑行高手,但俩人向前滑行时的身体姿势也逐渐舒展开来,而秦玉琴的连衣裙下摆也随风轻盈地飘舞起来……
旱冰场边,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场上滑行的毕自强和秦玉琴。这个人叫刘文斌,他是南疆市人民印刷厂的一名青工。那次在私下舞会上发生的“打架事件”,虽然已过去有七、八个月了,但他至今记忆犹新。刘文斌一眼就认出毕自强是那三人联手在舞会上狠揍自己的其中一份子。刘文斌那一次被陈佳林打得趴在地上不能动弹不说也罢了,还让他在自已的异性朋友的面前丢尽了颜面。此刻,刘文斌撞见那三个曾经大打出手的其中一个人毕自强,素来争强好胜的他胸中怒火腾起,此时他已点燃了报复之念。因为刘文斌有三个哥们儿一起来的,所以他心想:四个对一个,今天肯定要报复这个人,揍他个鼻青脸肿半条命,让这个人在女伴面前被欺凌而丢脸出丑,才能出自已心中的那一口恶气。想到这里,刘文斌和在场边休息和喝汽水的三个伙伴说着什么。这三个人的目光随着刘文斌的引导,都一致盯住了在旱冰场上的毕自强和秦玉琴。
此刻,毕自强并不知道那潜在的危险正在步步向他逼近。他和秦玉琴手拉着手说笑着,在你追我赶的滑行的人流中感受着激烈运动带来的快乐。毫无防备之下,秦玉琴被突然从身后加速冲上来的一个男青年猛撞了一下肩部,失去平衡的她不禁“哎呀”地叫了一声,人跟着就摔倒在地。紧接着,毕自强也被已失重的秦玉琴拉扯着跌倒在地。
“没事吧,”毕自强先站起来后,随之他扶起秦玉琴,关心地问道:“摔哪了,疼不疼呀?”
“哎唷,这人怎么回事呀,”秦玉琴转动着身子活动了一下四肢,拍去衣裙上的尘土,笑着对毕自强说道:“嘻嘻,好像没伤着呢,还能动。”
俩人牵着手又继续地滑行向前去。
“咱们滑慢一点,这样安全些,”毕自强让秦玉琴的身子靠旱冰场的外侧,以尽量避免被人冲撞,并说道:“我们靠边一些,这样就不会被人撞着了。”
他俩起初并没有太在意。旱冰场上毕竟人多而滑行的方向又混乱,另外场上每个人掌握的滑行技巧还有高低之分,一时间把控不住方向和速度,撞了人或者被人撞了,那本来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可过了一会儿,又有两个男青年绕了一圈滑过来,从毕自强和秦玉琴背后突然急速冲上来,硬是冲撞了手牵手的他俩,毕自强和秦玉琴再次被撞倒在地。这一回把秦玉琴跌得惨了。刚才身体触地那一下子,秦玉琴痛得脸都变色了,此时她双手按在右大腿处那儿,身体竟动弹不得。毕自强只好把秦玉琴搀扶到场边坐下,让气喘吁吁的她揉着腿部休息一会儿,好久她才缓过劲来。毕自强站在那儿,他的目光这时转而在旱冰场上搜寻着,发现先后冲撞他俩的那三个男青年汇合在一起,彼此之间还不知在嘀咕着什么。果然,他们真的是一伙人,一共有四个人。
“他们干什么要冲撞我们?”秦玉琴觉得事情有点不太对劲,她一边抬起头朝旱冰场上看,一边对毕自强说道:“他们好像是故意的,你看,他们正瞧着咱俩呢。”
“我看见了,他们的确是故意冲撞我们的,”毕自强不时地瞅着在滑冰场上距离不太远的那几个人,他自己也觉得挺纳闷的,说道:“咦?我并不认识他们呀。”
“我们不在这玩了,”秦玉琴对毕自强说道:“我们走吧,好吗?”
“你腿还疼不疼,”毕自强低头见秦玉琴大腿上紫青了一块,不禁地问道:“你还能走路吗?”
俩人就在场边脱去了各自脚下的溜冰鞋。毕自强拎着两双溜冰鞋,他牵着秦玉琴的手一起向出口处走去。旱冰场上,那四个青年人看着毕自强和秦玉琴走了,他们相互之间说着什么,随后也跟着来到出口处退还了溜冰鞋。
“咦,好奇怪呀,”走出旱冰场后,秦玉琴回头看了看,她对毕自强说道:“他们也出来了,跟在我们后面呢。”
“我看到了,”毕自强心里早燃着火苗,却表现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说道:“别怕,有我在,不会有什么事的。”
此时是下午五点许。
从旱冰场到体育馆大门口外,有一条不太宽而两边都是芒果树的道路,大约有二百多米的距离。毕自强和秦玉琴走了不到一半的路程时,那四个男青年已从他俩身后快步赶了上来,他们很霸道地挡住了俩人的去路。
“我不认识你们,”毕自强瞅着眼前的四个人,表情十分镇定,语气平稳地问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秦玉琴看着这四个人围住他俩,他们不怀好意的目光让她心里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秦玉琴失色的样子显得很害怕,她本能地紧靠在毕自强的身后。
“你不认识我?”刘文斌站在毕自强的正前方,他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哼哼,可我认识你,小子。”
毕自强双眉一皱,目光扫过刘文斌的脸,似觉得这人有点面熟。他猛然地想起来了:那是大半年前的一天晚上,自己师兄弟三人酒后在舞会上和人打架,师弟陈佳林出手教训的那个人就是他。难怪他今天在溜冰场上认出了自己,三番五次和同伙来冲撞挑衅他们,现在又敢半路拦截,肯定是想要出手报复了。
“原来是你,”毕自强说着话儿,一口气平缓地吸进去,全身的肌肉在瞬间放松后已凝聚着一股力量。他表面上仍然是不动声色,轻笑着说道:“看来,你们今天一定要和我过不去了,是吗?”
“是又怎么样,”刘文斌仗着自己人多势大,气焰十分嚣张,他猖狂地说道:“怕了吗?我看你女朋友长得不错嘛,你要是肯把她留下来的话,我可以让你走呀,是不是,哥们儿。”
刘文斌那三个同伙跟着一起哄笑起来。
“你想法不错嘛,”毕自强知道他今天肯定不会放过面前这个人了,但仍然和气地说道:“可你没忘了上次的教训吧。”
“我就不信我们四个人都收拾不了你,”刘文斌恼羞成怒,他一边挥舞着拳头向前,一边大喊道:“哥们儿几个,一起上,揍扁他。”
拳脚功夫,练过的人与没有练过的人,那是不可同日而语的。没有练过拳脚的人,当对方摆出凶狠的架式时,怕自己早就会慌乱了手脚,不知所措。而真正练过拳脚的人,一般来说,就是对方的拳头猛然地打到了眼前一寸处,仍能临危不惧,出手制敌。刘文斌他们四个人,从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同时发起攻击,连踢带打地冲上前来。突然,毕自强弓腰迈步,他用右胳膊紧夹住秦玉琴的腰肢,上身向右边一个虚晃,下身的步子却从左边跨出,竟掩护着秦玉琴从众人的合围攻击中腾挪出来。转眼间,毕自强已使这四个人所处的攻击位置都变成了在他的正对面。说时迟,那时快。毕自强用右手向后轻推开秦玉琴,左手往上一托,他已抓住了刘文斌挥拳的右手腕,顺势往前猛然一扯。刘文斌脚下站立不住,身子不禁前倾,毕自强右手伸进刘文斌的右腋下,借刘文斌往前冲的力量,使出一招“过肩扛”的技击动作把刘文斌重重地摔在地上。只听了刘文斌“哎哟”地惨叫一声,他被毕自强双手的力量硬生生地折断了右臂。此时,另外三人的攻击已到毕自强的眼前,他接着出手毫不含糊,往这个脸上突然一记重拳,朝那个肚子上猛然一个肘击,剩下这个也别跑了,用膝盖往他身体下面用力一顶,片刻之间,四个人全被毕自强用力量打翻在地上。

事情就这样突然发生了,结果却是谁也没料想到的。
市体育馆的一些过往的行路人,看到这边有人打架斗殴,他们都从不同的方向跑过来,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被惊动的市体育馆保卫人员已经赶过来了,毕自强和秦玉琴俩人根本来不及离开现场。很快,这四个伤者呻吟着被人抬上汽车送往医院。毕自强和秦玉琴也被保卫干事带到市体育馆保卫处去说明情况。
朝阳派出所接到市体育馆的报案后,所里的治安联防队的队长秦晓勇领着其他人迅速赶到事发现场。在市体育馆保卫处的办公室里,秦晓勇见到了出手打伤人的毕自强,还有他自已的妹妹秦玉琴。
“哥哥,”秦玉琴见到秦晓勇,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来,这是我的冶安管辖区,”秦晓勇坐到他俩的对面,说道:“原来是你们和人打架呀,说说吧,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毕自强把事情的经过简单明了地说了一遍,秦玉琴在一旁听着,她不时也补上一、两句说明情况。
“你一个人对付他们四个?”秦晓勇听完后,有些惊讶,还是有些不太相信,说道:“出手把人打趴了不算,听说你还把他们打得个个都伤的不轻。呵,我看不出来,你还真行嘛你。”
“哥,自强他说的都是真的,”秦玉琴说道:“是他们在路上拦截我们,是他们先动手打的人,自强是为了防卫才出手的呀”
“好了,我知道了,”秦晓勇对他俩说道:“你们俩先跟我回派出所录口供吧,走吧。”
秦晓勇把毕自强和秦玉琴带回朝阳派出所,他让别的民警为俩人笔录口供,自己又带人赶往医院找到伤者调查事发情况。
在医院急诊外科的走道里,秦晓勇见到了四人中伤的最重的刘文斌,他正躺在救护床上。
“原来是你呀,”秦晓勇对刘文斌说道:“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
秦晓勇和刘文斌同年,是多年前在市政府宿舍区一起长大的童年伙伴,从幼儿园时就认识,一起读的小学,还是同一个年级、同一个班的同学。文革后,俩人才各自随父母下放农村劳动而分开。但他们是同一届的高中毕业生,都在一九七六年那年下乡插队。
“让人打的,”刘文斌看到秦晓勇是老熟人,显得有些尴尬,说道:“那小子出手太狠了。”
“是你们惹的事吧?”秦晓勇问道:“其他那三个被打伤的人,跟你是什么关系?”
“他们都是我印刷厂的工友,”刘文斌一边回答问题,一边编着瞎话狡辩着,说道:“我们几个只不过想和那小子说说话,没想到他会发起狠来,把我们几个都打成这样了。”
“我看不是你说的这样吧,”秦晓勇说道:“这样吧,你先好好休息,等你有时间的时候,我们的同志再给你录一个口供。”
“好的,”刘文斌有些不三不四地说道:“那就麻烦你们公安同志了。”
秦晓勇又来到急诊外科办公室,又向当班医生了解其余三位伤者的情况。
“情况是这样的,”当班的外科医生说道:“除了一人右臂粉碎性骨折需要住院外,其它的三个伤者都是皮外伤,我们已经处理过了。”
“这么说,医生,”秦晓勇说道:“我可以把其余的三个伤者带走了?”
“是的。”
公安方面调查了双方当事人,对这一起打架斗殴的事件很快就做出了决定。因为已经造成了打伤人的严重后果,在当天晚上,毕自强就被朝阳派出所刑事拘留了。
“我现在向你宣布,”秦晓勇把刑事拘留证摆在毕自强的面前,说道:“毕自强,你因故意伤害他人身体,被刑事拘留了,你签字吧。”
“玉琴呢?她怎么样了?”毕自强听完,他缓缓地抬起头,争辩地说道:“我没有故意伤人,是他们故意滋事挑衅,先动手要打我的,我是为了自卫才出手还击的。”
“玉琴没事,她已经回去了,你放心吧,”秦晓勇也放缓了语气,说道:“我们这也是公事公办,不管怎么说,你现在已打伤了人,你还是先签字吧。”
在每一个人的人生道路上,我们时常会遇到这样的三岔路口:一条是通往梦想的崎岖之路,一条是随波逐流的世俗之道,还有一条是直达布满竹刺陷阱的无人区。每当你还站在那儿犹豫不决之时,是谁总是那么开玩笑地推了你一下,让你不得不走上你的人生必须选择的这一条道路上来。
无可奈何之下,毕自强在拘留证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就这样,毕自强被秦晓勇等公安人员押送进了南疆市拘留所。在拘留所等待法院宣判的日子里,毕自强得知了今年高考已发出了分数通知书的消息。自己考出了三百八十二分,超过了当年本科录取分数线二十多分,而他的女友秦玉琴考出了四百一十六分,竟超过了重点大学的录取分数线十多分。透过拘留所的铁窗,毕自强仍然期盼着能够被无罪释放出去,那样,他还有可能跨进那梦寐以求的大学,让自己的生活充满绚丽多彩的阳光。
但事与愿违,年轻而纯真的梦想幻灭了。一个月后,毕自强被南疆市中级人民法院以故意伤害罪的罪名,判处有期徒刑四年。一九八一年八月十五日法院宣判的当日,恰巧是毕自强十八岁零五个月的日子。
也在这一天,秦玉琴接到了西南政法大学法律专业的录取通知书。吃晚饭的时候,秦玉琴怀着喜悦的心情把这一喜讯告诉了全家人。父母都为她感到高兴和自豪。下班回到家中的秦晓勇,他在得知妹妹秦玉琴考上大学并祝贺她的同时,也把毕自强今天已被判刑的不幸消息告诉了她。获此悉,秦玉琴面色黯然,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滋味的难受。她把自己关在屋里一天一夜,让泪水沾湿了她的枕巾。不知秦玉琴是为了自己有了光明前途而喜极哭泣,还是为了毕自强那料想不到的凄惨命运而悲伤不止,但她心里清楚地知道,俩人各自面临着截然不同的未来之路,这已给出了确实的生活答案:今后不论他俩如何努力,彼此之间心与心的距离犹如南辕北辙,只能越走越远了。这一辈子要忘却你曾经爱的那一个人,也许是不可能的,但现实生活确已葬送了她一生中那犹如玫瑰花绽放的初恋情怀。此刻,她抑制不住泪水涌出,泪珠一颗颗地滑过脸颊向下流淌着,终于,她放声痛哭起来。
十天以后,哥哥秦晓勇替妹妹秦玉琴扛着行李,亲自把她送到了火车站。一声浩然长鸣,火车缓慢地离开了站台。秦玉琴把头探出车窗外,已看不清哥哥秦晓勇在站台挥手告别的身影了。不断加速的火车飞快地向前奔腾而去,载着秦玉琴和她未来的希冀,踏上了人生路漫漫的新征途。
与此同时,在这骤然而来的一场狂风暴雨之中,毕自强也在走向他的未来人生。一辆由武警押解着数名犯人的警车,正沿着崎岖不平的山路不停顿地颠簸着向前而去。风去了,雨停了。也不知过了多久,警车终于吃力地爬上了山顶。雨后的山谷,空气清新,绿茵芳草。毕自强坐在警车的后坐上,双手的手腕上戴着镣铐。他透过有铁栏杆的车窗向外望去,看那山丘茂林的一片深秋好景色:风雨后的一抹彩虹飞挂在蔚蓝的天空中,被惊动而起的山鸟飞禽成群结队地掠过眼前,山中的一条小溪流犹如白银玉带似的弯弯曲曲地盘转而远去,仿佛耳边还能听到那“哗哗”不停地流水声。远处山下,点缀在绿色田野上那依山傍水的几间农舍小院也渐渐变得模糊不清,最后只留下了几个黑点。再抬头时,又见那峰峦起伏的远山耸立于云雾轻飘之间,豪气冲天,壮志凌云。
对自己被判四年徒刑的这件事情,毕自强到现在还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完全是为了自身防卫而出手的,虽说他打伤了人,可对方四人却不承担任何责任而自己却陷入了牢狱之灾。毕自强觉得自已实在是太冤枉了。然而,他并不知道刘文斌在南疆市也算是一个有家庭背景的人物。
刘文斌,一九七六年的高中毕业生,曾到农村插队两年。一九七八年得到招工返城的指标,被安排在南疆市人民印刷厂当了一名普通工人。刘文斌的父、母亲原来一直都是南疆市里的机关干部。父亲刘国栋,原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野战军的一名连指导员,四野南下“两广”(指广东广西)作战后受伤,因当时地方工作的需要,伤愈后就地脱下军装,五十年代初转业到南疆市工作。在文革当中,已是南疆市某局局长的刘国栋受到冲击,进过“五七”干校,蹲过“牛棚”,最后被下放山区农村劳动改造。一九七八年十一月,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后,开始落实老干部政策,平反冤假错案。这样在一九七九年的夏天,刘国栋举家从山区县城返回南疆市,不久后他得以复职出任市计委主任。刘文斌的母亲张燕,她年轻时是市工团的舞蹈演员,后改行做了市机关的人事干部,文革中她与丈夫一同落难,同甘共苦。刘大山复出之后,张燕的工作也得到了组织上的适当安排,她调到刚刚恢复的市工商行商管理局担任人事科科长。刘文斌是家中独子,也是父母亲心中的掌上明珠。
在得知刘文斌被人打伤后,他的母亲张燕闻讯赶往市朝阳派出所了解情况。对儿子刘文斌被毕自强所伤,造成他右臂粉碎性骨折而住进医院这件事情,张燕表示非常气愤。此事因刘文斌的母亲张燕始终不依不挠,一定要法院严惩打人凶手,最终使毕自强被南疆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处有期徒刑四年。
就在毕自强被押送到省劳改农场的那天,时至中午,刘文斌的母亲张燕、刘文斌的妹妹刘晓红俩人一起来市第一医院骨科病房探望刘文斌。
在骨科住院部的七号病房里,刘文斌正躺在十九号病床上,他一边看着杂志,一边打着吊针输液。刘文斌已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了,不过,他的右臂上还打着石膏木夹板,缠着白色绷带。
“我和你妹妹来看你了,”一走进病房,张燕把一袋水果放在桌上,她坐在儿子的病床前,十分关切地问道:“文斌,你好点了吗?”
“好多了,医生说,过两天就能折夹板出院了,”刘文斌正跟母亲说话,转而看见妹妹刘晓红也来了,便问道:“你也来了,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我今天休息,”刘晓红说道:“嘿嘿,不就和妈妈一起来看你喽。”
“文斌,妈妈告诉你一件事情,”张燕一边用小刀削着一只苹果,一边对儿子说道:“你出院后不用再回印刷厂上班了,你工作调动的问题,我已经帮你解决了。”
“是吗,哈哈,那真是太好了,”刘文斌欢喜得在病床上手舞足蹈,开心地问道:“妈,那我真的可以到市政府车队当司机开小车了?”
“看把你高兴得这个样子,”张燕把已削好皮的苹果递给刘文斌,说道:“你妈妈我怎么时候骗过你呀。”
“妈妈就是偏心你,”刘晓红努着小嘴儿,在一旁嘀咕般地说道:“我工作也不好嘛,也不把我换换。”
妹妹刘晓红比哥哥刘文斌小六岁多,是年十七岁。她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分数差得太远了。但是刘晓红比很多待业青年幸运多了,刚从中学出来没两天就有了一份工作,被招进南疆市百货大楼当了一名售货员。
“你哥哥都进厂三年了,你才参加工作多久呀,”张燕一边数落着女儿,一边说道:“你还没工作一个月,怎么给你换工作,你真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刘晓红不理睬母亲的抱怨,她挨着哥哥刘文斌坐到病床上来。
“哥,你知不知道,爸当上副市长了,市里昨天才宣布的,”刘晓红说道:“所以你呀就跟着走运喽。”
“是吗?”刘文斌一直以来对父亲严厉的管束他,那是有一肚子怨气的,他有些心怀不满地说道:“爸当不当上副市长跟我有什么关系,他那么马克思列宁主义者,从来都不过问我的事情的。”
“不许这么说你爸,你呀,真是个不孝的儿子,”张燕唬着脸教育着儿子,接着说道:“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打伤你的那个叫毕什么强的人,法院已经判了他有期徒刑四年。”
“啊,才判了他四年?”刘文斌说道:“哼,这也太便宜他了,判他一个十年八年,那都是应该的。”
“哥,你知道不知道,”刘晓红说道:“要不是妈出面找法院的人说一定要严办这个案子,恐怕还判不了打伤你的那个人的刑呢。”
“你这小丫头片子,别张着个大嘴巴乱讲话呀,”张燕狠狠地瞪了自己女儿一眼,对她说道:“法院是讲政策律的地方,犯了罪的人,那是一定要判刑的。”
刘晓红对哥哥刘文斌做了一个吐舌头的怪样子,不敢再乱说话了。
“文斌呀,不是妈爱说你,都二十三了岁了,”张燕又对儿子唠叨起来,说道:“你老大不小的年龄了,还一天跟人打架,也太不像话了,你以后在外面要少惹事生非呀。再说了,你爸现在当上副市长了,家里的情况和以前也不同了,你可不能给你爸丢脸哟,以后一定要注意影响,不能再乱来了。”
“妈,我知道了,”刘文斌说道:“出院后我到车队报到上班,我一定会好好干的。妈,你就放心吧。我保证,决不会给你和爸丢脸的。”
三天后,刘文斌伤愈出了医院。这天,他手里拿着商调函,来到市政府人事处报到。这样,刘文斌被安排到市政府车队的“小车班”上班,当了一名专职的小车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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