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手足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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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下午,机械厂不知什么原因停电了,车间就让工人们都提前下班了。毕自强骑着自行车路过火车站,想起好久没见师弟了,他便拐弯进了火车站货场四号门,在那些搬运工的人群里找人。在一个肩上还扛着麻包袋的搬运工指点下,毕自强找到了三师弟经常干活歇脚的地方。走过去一看,那田立雄用草帽遮着脸面,他衣冠不整地仰躺在木板车上闭眼养神呢。
毕自强伸出右脚来,故意地踢了踢这辆停放着的木板车,这下惊醒了车上刚才还在呼呼睡着了的田立雄。
“师兄,”田立雄手揉着眼睛,人从木板车上跳下来,问道:“你怎么来这儿了,有啥要紧的事情吗?”
“没事我就不能来这儿?”毕自强笑着对他说道:“呵,你还真行嘛,这么大的太阳下也能睡得着?”
“唉,早习惯了,”田立雄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盒漓江牌的平装香烟,他递了一支给毕自强,说道:“你瞧瞧我这样子,一身臭汗不说,人也都快晒成黑炭了。”
“怎么,今天没活儿干?”
“呵呵,”田志雄也给自己点上一支香烟,嘴里喷出了烟圈,说道:“我这才刚喘口气,就让你给碰上了。妈的,这活儿也真够呛,一天下来死累死累的。”
“你呀,就不会偷点懒?”毕自强笑着说,继而又问道:“这会儿能走了吗?”
“没问题,不就一天挣个一块二毛八嘛,”田立雄用草帽一上一下地拍打着身上衣服的尘埃,毫不在乎地说道:“师兄,咱这上哪儿去呢?”
“好久不见你和老二了,今天咱们聚聚,一起去喝一杯,去不去?”
“有这等好事,”田立雄高兴地咧着大嘴,说道:“不去是傻子,这打死我也得去呀。”
田志雄把木板车交给身旁的一工友,这师兄弟俩人有说有笑地走出火车站卸货场的大门。
“我知道在那儿能够找到二师兄这小子,”田立雄抢过毕自强的自行车把手,说道:“师兄,还是我来骑车搭你吧。”
“好吧。”
自行车搭着俩人在人流车流中穿梭而前行,横跨过三条街之后,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人民路尾段,这里是二十九路公共汽车的始发站。在路边的公共汽车候车亭里,那儿围着一大帮凑热闹的人不知在看什么呢。从自行车上下来,田立雄在前,毕自强随后,两人也挤进了那一堆人群中。
原来,那是二师兄陈佳林蹲在那里摆赌博摊档诱人下注赌钱呢。陈佳林面前的地上,在铺开的一张报纸上排放着三个很小的酒杯,一个个酒杯倒立过来都盖着口,其中一个小酒杯下面放了一颗黄豆,在他快速移动三个酒杯后,让人猜测黄豆在哪个杯子里。这用“街边仔”(指混迹街道上的年青人)的行话叫“看清楚了”的把戏,从而引诱他人用钱财下注赌博,赌的人要是没现钱的话,押上随身的东西如衣服、手表、自行车那也是可以的。不一会儿,就见有人赢钱有人输钱了。这时,不知人群中谁喊了一声“公安来了”。陈佳林头也没顾得抬起来,手但上的功夫却一点不含糊,右手将三个小酒杯叠在一起眨眼就没了踪影,左手又在地上飞快地抓起赢来的数张面额不等的钞票,急忙往怀里一揣,他就在一片混乱中从围观的人群里钻挤了出来。陈佳林只顾低着脑袋要溜走,没想到被两个高大的人并排着挡在面前,一下子就堵住了他的去路。陈佳林慌恐地抬起头来,定神一瞧,他不禁自已也笑了。
“哎呀,是你们俩呀,”陈佳林用手背擦着脑门子上的渗出的汗珠,这才回过神来,说道:“师兄,老三呀,呵,呵,呵。”
“老二,你小子真行嘛,”毕自强拍着陈佳林的肩膀,笑着对他说道:“我看你一下子就挣了不少钱嘛。”
“嘿嘿,”陈佳林咧嘴一笑,说道:“总得找点饭钱不是?咱这也是逼不得已的嘛。”
“老二,听说在这一带的街区,你现在当上老大了?”毕自强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道:“你小子就不能学点好,整天不干点正经事情,你就不怕折腾进去?”
“是老三说的吧,”陈佳林心怀不满地瞪了一眼田立雄,转过脸来对毕自强一笑,说道:“嘿嘿,师兄,别听他胡扯呀,咱这不是没地方上班嘛,我要是不想点办法挣些钱,那还是不是等着饿肚子嘛。
“二师兄,你可别赖我说的呀,”田立雄一边推着自行车走,一边向陈佳林努努嘴,说道:“你自己回头看看,那几个小子跟着我们干什么呢?”
十几步开外,有四个高矮不一的年轻人尾随在他们身后,一眼望过去,这几个人打扮的花里花俏的很是显眼:有的梳着个大背头,有的戴宽边墨镜,有的穿着花衫衣、喇叭裤。
“他们是谁?”毕自强转过头来问陈佳林,说道:“干吗这会儿还老跟着我们?”
“呵,师兄,他们都是我的小兄弟,”陈佳林停住脚步转过身去,对那四个年轻人一招手,说道:“你们,都过来。”
那四个年轻人如听到命令般地越紧凑上前来。
“这是强哥,这是雄哥,”陈佳林把自己的那四个跟班小兄弟介绍给他师兄弟后,说道:“不懂礼貌呀,叫人呀。”
“强哥、雄哥,”那四个年轻人马上点头哈腰,各自嘴里恭敬地叫着。
陈佳林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叠五元、十元的人民币,抽出几张递给跟班小兄弟其中的一个人。
“我跟我师兄弟现在还有事要办,”陈佳林对那几个小兄弟说道:“你们先回去吧,今晚没啥事情了,明天上午十点钟,你们还在老地方等我吧。”
“是,老大,”话毕,这四个年轻人扬长而去,他们很快就消失在大街的人流之中。
“我说老二,”毕自强一脸严肃认真的样子,问道:“咱们还有什么要紧事办呀?”
“要紧事?没有呀,”陈佳林先是一怔,马上就反应过来了,说道,“有呀,咱师兄弟很久不见了,得找个地方喝酒呀。”
三人都开心地哈哈大笑了。
这一辆自行车竟然能搭上师兄弟三人沿街而去。
中山路,这是南疆市由来已久的饮食一条街。改革开放后,这条街的饮食生意那是越来越红火,店门是一家挨着一家地开张,别看店门都不太大,有的桌椅板凳都摆到了街面人行道上来了,但各地菜系汇聚此地,以其美味和实惠争取着各自的客人。
“以我的经验,到了吃晚饭时间,哪家店人多吃哪家店。”陈佳林领着毕自强、田志雄来到一家店门前,说道:“这人多来吃的地方,保准味道好,还说明这家店物美价廉,肯定实惠呀。”
三个人坐在摆放在人行道上的一圆桌子的旁边,马上有一个年轻的女服务员过来倒茶招呼他们。毕自强抬头一瞅,属于这家店门上挂的是“老四川”的牌子。
“嗯,有道理,”毕自强笑着对田志雄说道:“老二不愧是混街边出来的人物呀,什么事比我们可明白多了。”
“就是就是,”田立雄一边附和着,一边说道:“那像我,干的是苦力活,挣的是血汗钱,真的是很少上街来吃过饭的,咱们现在都没法跟二师兄比了。”“去去去,”陈佳林挥挥手,故意对田立雄一瞪眼,说道:“我说老三,你别老抬举我呀,存心想摔死我是不是呀?”
田志雄不把陈佳林叫嚷当一回事,呵呵地傻笑着。
陈佳林点了几样菜式,叫了两瓶低度白酒,师兄弟仨人边喝边聊着闲话。酒足饭饱,已是城市华灯初上的夜色了。陈佳林提议去跳舞,并说他知道地方有得舞跳。一九八一年,当时的舞会还不是社会允许存在的公共场所。那些所谓的舞会,大都是一些赶时髦的年轻人偷偷自办的娱乐活动,被人们称之为“私下舞会”。毕自强虽然对跳舞这样的事情兴趣不大,心里还惦记着每天都要复习功课的这事情,但难得和师弟俩这样高兴一晚上,见田立雄也有要去开开眼的意思,毕自强也就没有表示反对的意见。

临走时,陈佳林死活不肯让毕自强“埋单”,他争着掏钱结了酒菜账单,三人离开了中山路。陈佳林领着他俩穿过市中心的朝阳广场,横着过了两条大街,这才来到了一条较偏僻小街道上,拐来绕去往里走,很快来到一个看似仓库的房屋面前,眼前出现一个大铁门。陈佳林走上前去用力敲门,不一会儿,铁门“咣当”地一声响,拉开了一条门缝,从门里面有一个人探出脑袋来,这是个留着大背头小胡子的年轻人。
“你们干什么的,找谁?”开门问话的“大背头”年轻人,在昏暗的光线下,可能他没有能看清楚门外这仨个人的样子,于是他接着问道:“你们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没错,我们是来参加舞会的,”陈佳林又跨上前一步,站在那“大背头”面前,好让他看清楚人,说道:“我们是‘老痞子’的朋友,来跳舞的,我们上个星期六就来过这里玩的。”
“哦,是这样的吗,”那“大背头”这才把铁门推拉开到能进人的位置,他侧过身子来让路,说道:“那你们进来吧,单车锁好,放在那边的墙角下就行。”
等田立雄锁好自行车,仨人进门后往里走,经过一段不太长的走道,接着他们又进了一道房门。房屋里面此时已有了二十多个人了,都是清一色的年轻人,有男有女。陈佳林领着师兄弟俩人找地方坐下,他们又见陆续有一些男女进来。屋内大概有五六十平方米那么大的地方,绕着房屋的边际四周搁了一些长条凳子和折椅,屋内中央留着的是让人跳舞的空地。靠西边的墙角,那里有一张普通的办公桌,已经很破旧了。办公桌上放着一台崭新的手提式的四喇叭收录机,桌面上还摆放着十几盒歌曲磁带,这就是整个舞会的全部音响设备了。屋内四处的窗口都挂着大块的黑布遮掩着外面的光线,屋里只亮着一盏十五瓦的白炽灯。微弱的光线下,让人有一种昏暗而看不清楚的朦胧感觉。四喇叭收录机一直都在放着乐曲。当收录机放出台湾歌星邓丽君的《何日君再来》的乐曲时,那甜美美软绵绵的歌声让七、八对男女彼此互相搂抱着,他们踏着轻慢的四节拍,舞动着的男女身体在悠悠晃晃中越贴越紧,从而感觉着平生从未体验过的青春四溢……
见毕自强、陈佳林、田立雄仨人浑身上下都是酒气,其他的年轻人就是坐着不跳舞也离他们仨个人远远的。陈佳林吸着烟卷吐着烟雾,眼睛透过舞池中晃动的人影,瞅着正对面有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姑娘孤单单地坐在一条长凳上。
“哎,你们看,”陈佳林对坐在身边的毕自强、田志雄说道:“对面的那个妞是不是挺正点的呀,怎没人请她跳舞呢?”
“嗯,是很不错,”毕自强也瞟了一眼那姑娘,转过头来,笑着对陈佳林说道:“你小子眼睛倒是挺尖的嘛。”
“二师兄,”田立雄也过来凑趣,他对陈佳林说道:“你不是会跳舞吗,你去请她跳呀,让我们见识见识。”
“嗯,好的,看我的,”陈佳林这下子可来劲头了,他扔掉手里的香烟头,转头对师兄弟俩人说道:“那你们先坐着好了,我过去了。”
陈佳林说完这话儿,人已站起来绕过那些还在跳舞的舞伴,他很快就走到了那姑娘身边。这年轻姑娘叫赵一萍,她是头一回跟别人来这种地方跳舞,当看到男女之间这么亲亲热热地紧贴搂抱的场面,人虽然还静静地坐在那儿,心里倒是揣了个兔子似的乱撞,弄得手脚都不知放哪儿好了。就在这时候,陈佳林来请她跳舞,她一句话没有,只是摇头,态度坚决地表示不接受邀请。陈佳林倒表现得很有耐心,他索性挨着赵丽萍坐在同一条长凳上,不时地找话茬与她搭讪。但不管陈佳林说什么好听的话儿,赵丽萍既不理睬他也不吭一声,反正就是不肯站起来与他跳舞。
这时,走过来一个双手各提着一瓶果汁汽水的小伙子。他叫刘文斌,人长得高高大大。刘文斌在赵丽萍身旁的另一侧坐下后,递给她一瓶汽水。很显然,他俩是认识的。
“哎,文斌,”赵丽萍一边喝着汽水,一边把身体侧向刘文斌那边去,她对他说道:“我旁边这人好讨厌,你刚才走开的时候,他就坐过来了,老缠着要请我跳舞。”
“是吗,”刘文斌一听赵一萍说的这话儿,马上站起来和她对换了一下坐的位置。他坐下后,扭过头来盯着陈佳林的脸,说道:“我说你这人要知趣,就给我离她远点,她是我带来的人。”
“你带来的人又怎么样?”陈佳林这时候酒劲也涌了上来,他一下子从长凳上蹦跳起来,冲着刘文斌说道:“她长得漂亮,我就想请她跳舞呀,关你屁事呀。”
“你小子不长眼珠子是不是,”刘文斌也窜火了,他伸手揪住陈佳林的衣领,硬是想把他往外拖,并表现出一副凶狠的样子,说道:“你也不看看我是谁,这里的人全是我的哥们儿,你小子欠揍是不是?”
对年轻气盛的刘文斌来说,决不能在自己朋友们和带来的姑娘面前表现出怯懦而示弱,那可是一件丢尽脸面的事情呀。可是这么一闹腾起来,那些跳舞的人们大都停下了步子,而那些女伴们是有多远就离多远。但是,刘文斌身旁却一下子站过来五、六个小伙子,他们围住了陈佳林,一看就知道这些人都是一伙的。
这时,屋里还有的其它灯泡被人一下子拉亮了,雪白的灯光照亮了众人。
“别动手,”毕自强边说边挤上前去,用自己的身体挡在陈佳林前面,说道:“先放开他,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行吗?”
田立雄此刻也硬挤过来站在陈佳林身后,警惕地防范着陈佳林被人从背后偷袭的可能。陈佳林一见师兄师弟站好了位置,他猛然发力,挣脱了刘文斌抓住他衣领的手,同时,伸手双拳已砸在刘文斌的额头部的左右太阳**上。刘文斌痛的大叫一声,不禁后退了几步,转而他又冲上前来喊了一声“打他们”,此时,双方的一场混战爆发了。算上刘文斌,对方大概有六、七个人,可打架这些人哪里是这师兄弟仨的对手,刘文斌这一伙人被打的滚的滚,爬的爬,竟没人再敢上前。
“小子,别看你个子大,”陈佳林蹲下来,用手拍了拍趴在地上还捂着腹部的刘文斌的脸颊,说道:“这一回让你记住了,以后别随便抓人衣领,没你好果子吃的,哼。”
“老二,闹够了吗,”毕自强凑过来拉了陈佳林一下,低声地对他说道:“行了,快走吧,别再惹出别的什么事情来了。”
话毕,师兄弟仨人不再多事,迅速离开了此地。
与陈佳林、田立雄在街灯下分手后,酒劲涌上来的毕自强有些难受,他骑着自行车摇晃着回到机械厂青工宿舍时,已是深夜快一点钟多了。同住一室的师傅区志刚还没睡,还在灯下“啃”初中数学呢。区志刚一瞅毕自强浑身酒气进屋来,赶紧为他忙乎起来。
“怎么,喝多了吧?”区志刚给毕自强拿来一条湿毛巾,说道:“来,先擦擦脸,再喝口水。”
“嘿嘿,没喝太多,”毕自强觉得自己还清醒,可是说话时的语调已慢了半个节拍,他含含糊糊地说道:“跟朋友喝酒去了,还跟别人打了一架,他们人多也不管用。唉,打架挺无聊的。”
区志刚把毕自强扶上床,帮他脱了鞋。不一会儿,毕自强翻过身去,已呼呼响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毕自强早把昨晚喝酒打架的事置于脑后,忘得一干二净。他白天在厂里上班干活,晚上去夜校高考补习班上课,生活仍然按他原来的计划那样周而复始地进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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