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学徒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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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零年,冬季。
那年的南方比往年要冷一些。
已过十七岁的毕自强高中毕业了。当年的秋季,他没有如愿考上大学。为了圆自己的大学梦,他准备复读一年,立志一定要实现自己的人生梦想。
毕自强的父亲五十三岁,是南疆市机械厂的一名钳工师傅。毕自强的母亲四十八岁,因患痛风手指变形双腿萎缩不能行走,长年在家卧床不起。毕自强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他是家里的老小。大姐毕文秀二十八岁,她是南疆市的一名环卫工人,早几年已嫁人,不在家里住。哥哥毕胜利二十六岁,他下乡插队八年,刚返回城市不久。因属私自返城的性质,无法安排工作,为了生存,他只得自谋职业,在街道上摆了个无证的修理自行车的地摊。
毕自强的家住的是南疆市机械厂的平房宿舍,前后两间十四平方米的房子直通相连,房子前面是厨房,还有个七、八平方米的小院子。院子里的地上,摆放着毕自强平时练身体力量用的一些简易器械,如石杠铃、铁哑铃什么的。他家里用来睡觉的大、小床和书桌都是公家配的,全部家当除了一个装衣服用的樟木大箱子值一点钱吧,他家里实在没什么值钱的家当。里屋是父母住,外屋是他与哥哥睡的铁架床和吃饭用的矮圆桌。
有一天吃晚饭,父亲和儿子毕自强坐在饭桌前的矮凳上进行了一次谈话。从此,改变了毕自强未来的生活之路。
“我和你妈吃过了,你哥还没回来,”已是满脸皱纹、头发花白的老毕师傅招呼着儿子毕自强坐下吃饭,说道:“爸想跟你说个事。”
“爸,什么事,您说,”毕自强一边端起大碗盛米饭,一边说道:“嘿嘿,我饿坏了。”
饭桌上一碟子炒青菜心,盘子里装的是萝卜干,还有半碗葱花鸡蛋汤。毕自强动起筷子来,却也吃得狼吞虎咽。在一旁的老毕师傅看着儿子吃饭的样子,他掏出烟丝袋,用很粗糙的双手非常熟练地卷着上大下小的喇叭筒,随后往嘴里一塞,划了根火柴点燃那烟卷。
“我知道你想考大学,”平时不善言谈的老毕师傅许久才开口说话,说道:“现在上面有政策,如果我提前退休的话,可以让你顶替我进厂上班。”
听着这话,毕自强看了父亲一眼,然后低下头来,沉默不语,嘴里还蠕动着饭菜。
“孩子,你妈病了好多年了,经常要花钱吃中药,”老毕师傅停顿了一下,从他嘴里喷出的烟雾弥漫开来,很快就渐渐淡去,说道:“你哥下乡插队八年,回来时还欠生产队四十块钱,如今又没个正式工作,唉,家里也难呀。”
毕自强知道,家里的主要经济来源,实际上全靠父亲每月四十八块的工资收入支撑着度日。母亲有时在家也找些零活干。多少次,在昏暗的灯光下,毕自强看着母亲坐在床上,弯着腰,用那早已变形的双手糊火柴盒那专注的样子,他总是一声不响地坐下来,帮着母亲干活。
“你妈病在床上不能动,每天还要糊这么多火柴盒帮我挣些家用,你不心疼你妈吗?”老毕师傅不停地吸着烟卷,很艰难地把这话说了出来:“说实话,你就是考上大学了,爸也供不起你读书呀。”
“爸,你别说了。”一种酸楚涌上毕自强的心头。毕自强放下碗筷,扭过脸去,不想让父亲看到自己眼里嚼着的泪花,说道:“我吃饱了,我去帮妈打水洗脚。”
毕自强父亲的个子不高,他坐在小木凳上看上去有些驼背。父亲看着从厨房端着脸盆进里屋的儿子,夹在他手指上的烟这时早已熄灭了。毕自强的父亲这会儿站了起来,摇摇头,不由地叹了一口气。
当晚,夜深人静时,在外劳累了一天的哥哥毕胜利在上铺打着呼噜,而躺在下铺的毕自强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我有什么理由放弃自己的梦想?这年没有考上大学,这是毕自强心中的痛楚。他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在我未成年的时候,我依赖着父母的努力工作来生存,而在我能挑起艰难生活的担子的时候,有什么理由还要榨取家里人的供养呢?
生活的现实有时候就是这样,无奈而残酷。
八十年代初,拨乱反正,百废待兴。但在社会上不仅是知青返城的工作安排十分困难,而且社会上还同时压着几届毕业生安排不了。如果能在国营单位里有一份正式的工作,对很多尚在待业的青年人来说,那已经是一种很幸运的事了。就这样,毕自强别无选择地顶替了提前退休的父亲,进了南疆市机械厂当了一名学徒工。
那天上午,当毕自强走进机械厂第三车间大门的时候,他脸上看不出有一点喜悦的表情,反而从心里却无端地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悲凉感。毕自强在换上深蓝色劳动布的工作服后,径直地来到区志刚师傅面前。毕自强忽然意识到了,从这一时刻起,自己应该长大了。
“区师傅,你好。”
毕自强毕恭毕敬地给区师傅鞠了一个躬。这倒让区志刚师傅楞了一会儿。其实,毕自强跟区志刚还是很熟悉的。两人同住一个厂区宿舍里不说,区志刚进厂做学徒时,他的师傅就是毕自强的父亲。这些年来,区志刚还经常到毕自强家与老毕师傅喝酒呢。区志刚是年二十六岁,他跟毕自强的哥哥毕胜利还是同一年毕业的高中同学呢,只是因为区志刚是家中的独生子,受当时的政策照顾,他才没有上山下乡,直接进了工厂参加工作的。此时的区志刚师傅,他已是一个有八年工龄的钳工老师傅了。
“自强,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徒弟了,”区师傅笑嘻嘻地对他说:“当年我也是你这么大的时候,就给你老爸当学徒了,小子,好好干,你会有出息的。”
“是,师傅。”
三车间的厂房非常高大宽敞,十几米高,占地恐怕也有好几百平方米了。车间里很多大型的机器设备,车床、冲床、刨床,应有的都有。车间中央的空地上,固定了一张足有一张大床那么宽大的工作桌。在这工作桌的四边和角上,桌面镶有几部小型台型钳,俗称老虎钳。区师傅把毕自强带到车间工作桌旁的一角,找来一张没有靠背的可以转动的圆凳子给他。
“你在这工作吧,台钳有哪一台空闲的,你都能用,”区师傅打开一个有枕头般这么大小的木制工具箱,对毕自强说,“给,这是你主要的工具,你可要保管好哟。”
仔细一瞅,工具箱里就四样东西:一把小型钢锯,一把锤子,一把挫刀,一把凿子。
钳工就是用锉、钻、铰、老虎钳等手工工具为主进行机器的装配和零件、部件修整工作的工种。除此之外,钳工还要能够熟练地操作车床、冲床、刨床等制造零部件的机器。当时的师傅带徒弟,都是手把手传授技术的。
“师傅,我现在做什么?”毕自强问道。
“哈,你这小子倒还挺性急嘛,”区师傅拍了拍毕自强的肩膀,说道:“当年我给你爸当学徒时,你爸让我先用手工做三样东西,不然,你也先试试?”
“哦,区师傅,那是做哪三样东西?”
“第一件东西,就是先做一个两头一样圆的锤子头。第二件东西,就是再用铁块做个能‘接吻’的凹凸版。第三件东西嘛,就是做个等边六角型的零件出来。”区师傅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说道,“别看小东西就这三样,钳工的工夫都在这里面了。怎么样,听上去不算是很难吧?”
听着好像是不觉得太难,那就开始工作吧。毕自强也不用师傅再交待了,他在车间里转悠着,在材料堆中翻出来一块看上去还挺合适的铁块,一边比划着尺寸,一边琢磨着如何下手,开始尝试着做那两头一样圆的锤子头。就这样,毕自强开始了当钳工的生涯……
那天下午,毕自强领到了平生以来第一个月的工资:二十元零伍角正。学徒工第一年,每月的标准工资是十八元,加上地区性的粮食差价补贴二块五。领了工资毕自强,下了班回到家时,他还处在一种莫名的兴奋之中。该给家里交每月自己的伙食费了,当毕自强将十五块钱交到父亲老毕的手里时,老毕师傅只默默地收下了十元,又将那五元塞回到毕自强的手里,一句话没说,然后跟往常一样,他扎上围裙,一声不吭地去厨房做饭菜了。也不知为什么,毕自强一个人握着那一张五元的纸币,站在屋里竟发呆了好一会儿,直到蹬着三轮车拉着摆摊用的修理工具的毕胜利从外面回来,他才出来帮着哥哥搬东西进屋。
毕自强参加工作后,虽然每天回家吃饭,但他已搬到了厂里的青工楼宿舍去住了。单身工人每两人住一间十二平方米的屋子,摆上两张单身床和两张书桌,已占去了大半的空间。毕自强和师傅区志刚同住一间宿舍,朝夕相处,这更加拉近了两人之间的感情关系。毕自刚就是在这时候学会了抽烟、喝酒的,这起初可能是为了迎合讨好自己的师傅吧,但从另一个意义上来说,或许也是区志刚言传身教的结果。
“师傅,你回来了,”毕自强这一个晚上都在屋里等着,这会儿见到区志强回来了,高兴地对他说道:“师傅,今晚我请您喝酒。”
“是吗?”区志刚这时刚进门,他正脱去外套挂在门后,然后来到桌子旁边,看着桌上的东西,开玩笑地问道:“怎么,你小子发财了吗?”
桌上摆了两瓶米酒,一盘卤味猪耳朵,半斤袋装的油炸花生米,旁边还有放有两盒金丝猴牌香烟。
“嘿,我今天不是领了第一个月的工资嘛,”毕自强摆上两个搪瓷口盅,一边往里倒酒一边说道:“请师傅你喝杯酒,这也是应该的嘛。”
“好,好,好。”
两人说笑着就端起搪瓷口盅相互碰了碰,先后喝了起来。
“师傅,这两包烟是孝敬你的,”毕自强见区志刚掏出烟袋要自卷喇叭筒,他赶忙拿起桌上的一包香烟,撕开,抽出一支递给区志刚,并划燃火柴帮区志刚点燃。
“你自己怎么不来一支呢?”区志刚问道。一个又一个漂亮的烟圈在他那嘴里一下又一下地喷出来,圆形的烟雾圈相互缠绕着,在屋里四十瓦灯泡的光线下,它们一边飞速扩张一边向上升腾起伏,随后又慢慢地弥漫开来,其形成的幻影煞是好看,区志刚笑着对他说道:“这包烟我收下了,那包你留着自己抽吧,哪有男人不抽烟的,嗯?”
“呵呵,我以前也偷抽过我爸的烟丝卷,”毕自强放下手中的酒杯,他给自己也点燃了一支香烟,学着区志刚吐烟圈的样子,说道:“我会抽烟呀,不过就是感到烟味太呛,所以平时很少抽烟的。”
“抽习惯了,你想戒就难了喽,”区志刚酒喝过后,脸颊上泛红了,他有些兴奋地说道:“不过,男人嘛,得会抽烟喝酒,来,干干干。”
当晚,师徒俩人都喝多了。
在为2000年要实现四个现代化的口号下,南疆市机械厂的生产任务是有要完成的指标的。每天的工作时间,毕自强都要跟在师傅区志刚后面做一些打下手的活儿。此时,区志刚也会不失时机地给他传授钳工的基本技能和方法,告诉他在工作要注意的一些事项。年轻好学的毕自强都一一记在心里,他的工作技能素质提高得很快。
上班如果有空闲的时候,毕自强就去做他那三件东西。两头一样圆的锤子头,让他学会了用锯子、锉刀的基本技巧;能‘接吻’的凹凸版,让他掌握了使用凿子的基本手法;等边六角型的零件,不仅锻炼了他钳工工作的综合技能,也磨练他作为一个钳工应当具备的起码眼力。毕自强在制造这三样东西的过程中,每一样东西,都在区志刚师傅这样或那样的技术要求下,不停地返工,也不知是经过多少回折腾了,总之是有模有样地做出来了,当三样东西终于摆在了区志刚师傅的面前,毕自强松了一口气,总算大功告成。

“你小子还真不错,是一块当钳工的料,”区志刚师傅欣赏着毕自强的“杰作”,一边还赞扬着他,说道:“这三样东西就当我送给你的了,好好留着吧,作个记念。”
“谢谢区师傅。”
此后,区志刚师傅这才让毕自强站在大型制造机器的面前学习如何操作。谁也没有料到的是,这一段工作经历竟让毕自强终身不忘。
有了一份学徒工的工作,挣钱虽然不算多,但生活毕竟有了起码的保障。如果好好干下去的话,三年学徒工期满就能转正了,工资收入可以翻一番,生活水平也可以再上一个台阶。白天虽然上班工作很劳累,但毕自强心里始终忘不了自己的大学梦。白天不能学习,他就报名参加了夜晚上课的文科高考补习班。下班后脱下一身油渍的工作服,放下手中的工具回家吃过晚饭,毕自强就跨上他那辆已经显得很旧了的凤凰牌男式自行车,直奔上课的夜校去。
毕自强的一下子生活变得紧张而充实。
晚上十一点过了,市机械厂三层的青工楼宿舍里却还很热闹呢。最高层住的是单身青年女工,毕自强搬来二楼和师傅一起住,算来也有两个多月了,但他还从未上过三楼。每天晚上,只要不是刮风下大雨,不管天热天冷,青工楼一层的楼道口处的空地上,总有一大帮年轻人凑在那儿。他们就着放得很低的一张木圆桌为中心,散乱地坐着各式的小木凳、折叠椅,还有的干脆就蹲着。大家围在那儿抽别人的烟喝他人的酒,七嘴八舌地侃侃而谈,吹牛扯皮。也许,这也是那时的人们一种咀嚼生活的潇洒方式吧。平时都是清一色单身小伙子,有时也会有厂里的中年师傅加入这队伍。木桌上有一个很大的木制象棋的棋盘,那一个个棋子看上去快赶上人的拳头那么大了。没人下棋的时候,说不准会有人把那酒瓶、杯子搁放在桌子上。谁想喝,都能拿起来抿上一口。一杆南方人用老竹子做的用来抽烟丝的水烟筒子,也不知是谁的,谁想过瘾,那就拎过来叭哒几口。别看抽烟丝的水烟竹筒子土气,不会抽这玩艺的人一不小心地吸气,搞不好呛你呀半死;习惯抽这玩艺的人,他能吸一口喷你一脸的烟雾弥漫,还说上两字:够劲。
毕自强的师傅区志刚就是这堆喝酒下棋、谈天说地的中坚分子之一,在晚上这儿很少有时间能少得了他的身影。区志刚长着一张国字形的长脸,唇厚大嘴,中等个头,身材壮实,就是坐着也直挺着腰杆,倒也有点像受过训练的军人架势。区志刚平常喜好读报纸、爱看一些历史小说、名人传记等五花八门的各类杂书。懂得多的人,大凡他总是那么乐意地发表个人高见。久而久之,区志刚锻炼得说起话来像单位领导一样有条据理,很有一种自信的口吻,**的声音常常带着一种感染别人的无形力量。论起来,区志刚也算厂里这伙青工的领袖级身份的人物了。
当时有件事,说起来也很好笑。整个青工楼的男女青工似乎都没有什么个人可言,因为外出回来晚的女青工,什么时间回来都得经过这儿,故一目了然。男青工外出回来晚的,也大都在这儿报到似的坐一会儿。谈恋爱经常回来晚的男青工,自然逃不过大伙儿的威逼诱供,大多要在这交上一份谈恋爱的经过报告才能蒙混过关。嘿,群众的眼睛那是雪亮的嘛。
读夜校回来的毕自强在青工楼下的简陋车棚里锁上自行车后,走过来和过道上还在调侃的师傅区志刚与其他工友招呼了几句以后,便上二楼回自己宿舍去了。毕自强时就是象棋高手,在厂里的青工中很少有对手,但自从上了夜校高考补习班后,平时就很少在那儿下棋或是跟着师傅扎堆儿调侃了。
毕自强房间的左右,有的房间关门熄灯不知是没有人在还是早已睡觉了,有的房间四人或六人凑一块儿正乐在其中的甩扑克牌打升级,旁边有时还有看一、二个没啥事干的人在观战,不时地还要插上几句场外的指导评语。有男青工的房间里传来年轻姑娘欢笑的声音,但也不用走过去看,绝对是亮着灯光、敞开房间大门的。也不知从谁的房间里传送出来弹吉它唱歌的声音,隐约听得出来,歌唱得是刚解禁的老电影《冰山上的来客》的插曲《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开了门锁,毕自强在黑暗中摸到门旁的灯绳,拉亮屋子里的灯泡。进屋后,他放下草绿色的军用挎包,一坐在床沿上,把身子趴在桌上,开始复习当日老师上过的功课。不论多晚,每天毕自强都要求自己在晚上的时间中挤出两小时自修。通常,他在深夜一点钟后才上床睡觉。而这时,睡在对面床铺上的师傅区志刚有时候还没回来呢。
有一天晚上,毕自强从夜校回来,照例回到宿舍里自修功课。师傅区志刚竟然从楼下那闲扯的人堆里溜了出来,尾随他回到宿舍里。毕自强抬起头,把书本搁在桌上,看到坐在对面的师傅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区志刚有什么话要对他说。
“师傅,你有什么事要说吗?”
“是这样的,师傅我准备也去报名上夜校了,”区志刚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不过是初中班的。师傅我以后也想考大学,你看这事能行吗?”
“哈,”毕自强笑了,大大咧咧地说道:“我看成。”
“你可别跟你师傅我逗乐玩儿哟。”
“真不是逗乐,”毕自强摆摆手,然后说道:“我这不是在鼓励师傅你上进嘛。”
“唉,可师傅我数学底子太薄,”区志刚给自己分析当前形势,说道:“你知道的,当年我跟你哥是高中同学,那几年文化大革命时就没好好地读过几天书,就是初中学过的那点知识,这么多年了也还给老师了,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了。”
“那师傅你的意思是?”
“你看这样好不好,”区志刚征求意见似的,说道,“你小子学习经验多,你给我当数学指导老师好不好,我从初中一年级的数学开始补起。”
这一下子,把毕自强乐得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笑,”区志刚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他瞅着毕自强,说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帮师傅你补习初中数学,那是绝对没问题的,”毕自强说道:“不过嘛,你以后得叫我什么呀?”
“叫老师,毕老师呀。”
“哎,我听着怎么这么服舒呀,”毕自强又笑了,说道:“还从来没人叫过我老师呢。”
“你小子呀,还真够损的。”
“呵,师傅,那我可得有言在先,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说,”区志刚问道。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在自己桌子的抽屉里翻出一包平装的大前门牌香烟,一甩手拍在桌上,说道:“这包好烟我没舍得抽,归你了,改天发工资了,师傅我请你喝酒。”
“呵呵,”毕自强抓起桌上那一包前门牌香烟,撕开,先是递了一支给区志刚,说道:“师傅的烟要抽,酒也要喝,这可是师傅你说的哟,但条件还得要说,师傅你以后可不能人前人后叫我‘小子’了,我怎么听着师傅你这么叫我就是不顺耳呢。”
这回,轮到区志刚笑弯腰了。
“我说什么条件呢,这没问题,”区志刚乐了,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以后人前人后,我就叫你老毕,毕老师的这样叫,行吗?”
“嗯,一言为定。”
说话间,两人相视而笑了。
这个星期天,毕自强陪着师傅区志刚到市里逛新华书店。区志刚买了一套初中数学课本。毕自强还专门为师傅挑了一些编写质量高的参考书。随后,两人在小餐馆里还海喝了一餐,当然是师傅区志刚掏的票子了。
当时代又一次重新奏响了“知识就是力量”的高亢乐曲时,区志刚内心里深埋的抱负也在随着时代的不断变迁而萌芽。言必行,行必果。时年二十六岁的区志刚,他为人朴素而富有学习的热情。在区志刚为了考上大学有目的、有计划、有系统的学习过程中,基础薄弱的数学科目就是那张牙舞爪的“挡路虎”,似乎本来就不可能逾越。区志刚竟然能想出把徒弟毕自强“抓来”的招法,不耻下问,一口一个“毕老师”恭恭敬敬地叫着,从初中数学的找解一元二次方程开始,津津乐道地学了起来。不可否认,八年的青工生活,早已把区志刚磨练成一个有思想、能吃苦耐劳的优秀男人。每天晚上,当毕自强从夜校回到宿舍,总能看到师傅区志刚坐在灯下那刻苦用功读书的身影。
“呵,毕老师你回来了,”看着毕自强进屋,端坐在床沿上看书的区志刚欠了欠身子,他有些急不可待地说道:“我这儿正头痛呢,有些问题正等着问老师您呢。”
“我说师傅呀,”毕自强做出一脸无奈的样子,说道:“我还没坐下呢,你能不能让我先喘口气呀。”
“嘿嘿嘿,”区志刚站起来去拿保温瓶,他一边往桌上的杯子里倒水,一边说道:“外面冷吧,来,先喝口水。”
“什么问题?……这样移项,两边同除去五,这不答案就出来了?”
“唉,瞧我笨的,嗯,这题我会了。”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了。区志刚和毕自强,各人读各自的书。那时,厂里与区志刚年龄相仿的许多青工,许多人都在忙于恋爱结婚生子,苦心经营那“三转一响”、“三十六条腿”的幸福家庭生活。但已过晚婚年龄的区志刚,却还不着急去找女朋友,毅然地选择了这种在学习中生活的方式,着实让后辈毕自强吃惊不小,内心自叹弗如。从头学起,走一步就是一个脚印,欲过万水千山,待那人生无限风光显现在眼前。区志刚这种“蚂蚁啃骨头”的学习做法和体现出来的无畏精神,也让毕自强从心里对师傅有了另一种肃然起敬。
有时候,区志刚比毕自强还要睡得晚。
每天清晨六点,毕自强都会准时被自己的闹钟吵醒。然后,毕自强下楼来锻炼身体。和毕自强睡在一个房间的师傅区志刚,他倒是从来不起床晨练的。但上班时间,区志刚总是第一个早早就到车间开门打开水扫地,绝对没有过迟到的现象。这一年之后,区志刚光荣地加入党组织,成了一名党员。此是后话,此时按下不表。
青工楼前面的空地上,并列地排着二个铺着平整水泥地的标准篮球场,有四个篮球铁架两两相对。此时,已有十几个青工小伙子穿着各色各样的运动衣,三五成群地聚在各篮球板的框框下,在做投篮球的各种技术动作练习。数个篮球在人们手中轮转着,你前我后地轮番轰炸那篮板篮框。不时也有人快跑运球前行,出现在篮球场上才有的合理冲撞的情景。篮球场旁边周围的地上有大小不一的石器举、铁杠铃,还有固定在露天处的单杠、双杠、吊环等型大占地的体育器械。一眼望去,还有些人正在使用那些器械做身体锻炼呢。
毕自强绕着篮球场跑上几圈后,这才离开此处,慢跑来来到了厂区内不远处一颗长得很茂盛的相思树下。这里的清晨时分无人过往,相对要僻静一些。毕自强让身体各关节活动开后,于是深吸了一口气,练习以前跟师傅胡大海学过的南拳攻守招式。别看毕自强人长得白净,眉清目秀,显得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但这时练成拳脚来,竟然是虎虎生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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