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节 回首已无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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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星迷迷糊糊的,也不知是醒是睡,突然见到父亲和凌云大战,杀得血流遍地,又见母亲将自己搂在怀里,柔声安慰,叫自己别怕。跟着眼前出现孤月那张关切的脸庞,明亮的眼中甚是柔情。这张脸突然变幻,戴了个牛头马面的面具,伸出獠牙向她咬来。她拼命挣扎,却丝毫动弹不得,那面具一口口咬在颈间,煞是痛得厉害,她看见自己的肉被一块块的咬下来,血流出来,有人又在喝她的血,她的身体渐渐干枯下去,一时只想大叫,却又叫不出半点声音……
最后“啊”的一声惊醒,翻身坐起。四下看看,这是一间卧室,自己躺在床上,房中有幽幽的香味,中间一方小小圆桌,四面四个圆凳。自己躺在一张桃木雕花大床上,床上挂着紫罗锦帐。
房间布置甚是素静清幽,墙角窗栅,纤尘不染。晨星怔忡发愣,只觉颈间痛得厉害,用手一摸,伤处已用绷带包扎了,心下却还不甚明了。就听门响,一个小丫环扶着一位妇人走了进来,那妇人约四十来岁,面颜俏丽,身上衣饰甚为淡雅。小丫环一眼看见晨星坐在床上,向那妇人低声说了一句,那妇人喜道:“哎呀,心儿,你醒了,太好了!”
她急走几步,来到床前,抓住她的不放,眼圈却已红了:“心儿,你受苦了,我可怜的孩子!”晨星怔怔地望她,只觉面善,一时之间竟想不起来她是谁。
那妇人继续道:“心儿,我是佩姨呀,你不记得了吗?”
“佩姨?!”遥远的记忆呼啸而至,徐佩说道:“心儿,你已经到京城了,到家了。寒儿什么都跟我说了,我一直不知道,你们竟然还活着,只可怜……受了这么多苦。”她摸索晨星的脸,忍不住落泪道:“文文要是地下有知,不知道该有多心痛……”
晨星听她提及母亲,再也忍不住,叫了声:“佩姨!”徐佩一把将她搂在怀里,二人抱头痛哭。过了良久,徐佩想起什么,向后招手:“寒儿,寒儿,你快进来,她已经醒了。”
凌飞寒[原来的孤月]早就站在她们身后,见她们难过,心中也不免泫然。听母亲叫自己,忙走上前来,和晨星四目相对,恍如再世为人一般。
晨星见她摸索着拉过凌飞寒的手,不由一震,向她眼睛望去,见那对眸子虽是大大睁着,却无神采,心下一惊,凌飞寒红着眼向她摇了摇手。徐佩一手拉着凌飞寒,一手拉着晨星,喜极而泣。
凌飞寒怕她太过伤心,忙劝道:“娘,您别难过了,若心已经醒了,没事了,您应该高兴才是。”
徐佩了哭一会,忽又笑道:“是啊,是啊,我应该高兴才对。我哭了这么多年,老天爷可怜我,才把你们还给我,我应该高兴才对。”
晨星听她这意思,这眼睛竟是给哭瞎的一样,心中不禁更为同情。徐佩道:“心儿你醒了,一定饿了吧,我去叫她们给你弄点吃的。寒儿,你来陪陪心儿。”说着站起身来,晨星忙道:“不用了,佩姨,我……”
徐佩笑道:“一定要的,我也饿了,小兰,快扶我出去。”
晨星见凌飞寒冲她示意,道:“那好吧,谢谢佩姨。”凌飞寒见她出了门,才回过头来道:“娘她五年前就瞎了眼,而且平时不怎么吃饭也不怎么动,我们回来这几天,她才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她要做,就让她做去吧。”
晨星只觉心头堵得慌,低了头不言语。凌飞寒在床边坐下:“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爹会这么做?”
晨星叹了口气,幽幽问道:“他们呢?怎么样了?他答应过我不杀他们的!”她从心里不愿意再叫他凌伯伯。
凌飞寒痛苦道:“没有杀他们。不过,他……把他们的武功全废了……我……只能保住你一个……”
晨星一震,翻身想起,却一阵头晕,重又坐下。凌飞寒扶住她:“你要做什么?”晨星抬起头,已是满脸泪花:“他们现在在哪里?”
凌飞寒道:“因为此事牵涉驸马,平宁公主又是皇上的最爱,所以皇上吩咐先不要伸张此事,把他们全都关在我家的牢房里。教主……教主他单独关押,就在后院的观松楼上,实际上是把他先软禁起来。有平宁公主为他求情,看样子皇上不会为难他。”
他见晨星的情绪平静下来,又道:“我去见过教主一次,本想让他拿出“嗜水”蛊毒的解药,可是他说他要先见到你再说。”
晨星摇摇头:“我真的不知道他是欧阳忆还是忆长川,或者两者都不是。等我想清楚了再去见他吧。现在,我想先见见疾云他们。”
凌飞寒面露难色:“若心,他们情绪很激动,我见了他们一次,他们说话很难听,我怕你……”
晨星苦笑道:“有什么难听的,无非是骂我们叛徒,奸细一类的,我不在乎。”
凌飞寒深情道:“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晨星道:“别这么说,不如此我也不能离开杀手教。”
一个家仆推开门道:“少爷,老爷在书房叫你。”
凌飞寒皱了皱眉:“有什么事吗?没什么事的话我要陪娘和若心吃饭。”那家仆面露难色:“这……少爷,老爷吩咐的……”
晨星看了他的眼,轻声道:“你快去吧,佩姨会照顾我的。”凌飞寒极不情愿地站起身跟着那家仆去了。
凌飞寒出了卧室,转过一个花木葱郁的大花园,折过右首一阙月洞门,绕过花畦、假山迎面是一排古杉,枝叶扶疏,高入云天,树顶毗连交错,遮挡了射下的阳光。下面就是凌云的书斋,书斋庭轩虚敞,窗槅明亮,正中垂下一轴泼墨的山水画,窗下一支瘦长的紫檀花架,上设一古瓷花瓶,瓶内插着几枝花。花架旁立着大书案,书案上摆列文房四宝,一角堆积着函帙和画轴。案上有一贴金的香炉,炉里吐出袅袅的香烟,满堂馥郁。庭轩鸟声啁啾,气象十分清雅。
书斋内一共是三人,除了凌云之外,另两人均着朝服,一人四十左右的人,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肃肃然一身正气;另一人三十岁上下,棱角分明的面庞,浓眉凤目。二人见凌飞寒进来,都忙站起身来。
凌云忙起身介绍道:“寒儿,快过来见过两位大人,这位是御史邹大人,这位是副使黄兴大人。”凌飞寒略一抱拳:“见过二位大人。”
凌云道:“犬子从小混迹江湖,不懂朝中礼仪,二位大人莫怪!”
黄光赞道:“凌大人舍家为国,光是这一份忠心,就已经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了,小公子身入虎**,历经千辛万苦,父子二人一条心,为国除奸,难得难得啊。”
邹应龙也道:“是啊,凌公子深入险境,可谓九死一生啊。如果不是你父子联手,除掉杀手教的话,要搬倒严嵩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事。”
凌云哈哈一笑:“二位大人过奖了,他只不过是有几分胆气加上几分运气而已,将来在朝堂之上,还要靠二位大人多多提拨。”

凌飞寒听他那意思,竟是要让自己入朝为官一样,他从小就在江湖流浪,和父亲相处也只是这段时间的事,竟觉得事事不谐,凌云的好多言行他都觉得看不惯,尤其是看到母亲居然哭瞎了双眼,还在有总部的时候用晨星的命来威胁忆长川等等。
回到自己家中,又觉处处不自在,凌云让他一会见这个朝中重臣,一会见那个达官显贵,繁文缛节又多,眼中所见,尽是金银珍宝,耳中所闻,无非诌谀称颂,不由得甚是厌烦,又不堪重负。
如今见又是这一套,不禁心中烦恼,淡淡道:“父亲,母亲眼睛不好,我还是回去照顾她吧。二位大人请坐。”说完径直出了书房。
凌云一怔,旋即笑道:“他有十多年没见过他母亲了,让二位大人见笑了。”黄兴道:“令公子孝义可嘉,如此才是赤诚之人。”
送走邹黄二人,凌云虎着脸来找凌飞寒,见徐佩在场,没好发火,将凌飞寒叫到花园去了。晨星看着眼前这个双目失明的女人,心中涌起一阵怜悯,她低声问道:“佩姨,凌大人对你好吗?”
徐佩一怔,睁着空洞的双目,叹了一声道:“有什么好不好的,你为什么叫他凌大人,你应该叫他凌伯伯呀!”
晨星笑笑:“佩姨,您家里出入的都是达官显贵,我叫他大人方便一点。”
徐佩幽幽叹出一口气:“你不说我也知道,他出入官场这么多年,已经不是你当初的凌伯伯了。”
晨星道:“佩姨,他……对你不好吗?”
徐佩摇摇头:“他对我倒还不错,只不过……”她忽然笑笑道:“别说这个,说你和寒儿吧,你们什么时候成亲啦?”
晨星一愣,支吾着:“佩姨,这事以后再说吧,现在还有这么多的事要做……”
花园里,凌飞寒的声音忽然大起来:“什么叫为我好,你明明知道我没死,你都不把真相告诉娘,你眼睁睁看着她哭瞎眼睛……我不明白,你的心肠怎么那么狠!”
凌云红着眼道:“凌飞寒,我这般小心保密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的安危担心,这十多年来,你自己去问问你娘,我对她好不好……”
凌飞寒冷哼道:“为了我,你是为了你自己,从一开始到现在,你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你自己,我也不只过是你向上爬的一步梯子而已,爹,你太自私了,我真的很失望。”他似乎发觉自己的声音太大了,忙低下声去。
晨星见徐佩呆呆出神,忙道:“佩姨,我陪你去后花园走走吧!”徐佩笑道:“好啊,有你陪我,是最好的了,我已经好久没去后花园了。”
晨星一边扶着徐佩往后面走,一边在心中感叹。到了后花园,一条细石砌成的甬道通向右首一幢雅致玲珑的雅阁,两扇朱漆大门虚掩着,大门上饰以滚圆澄亮的小钢球。上面写着观松楼。晨星知道这是软禁忆长川的地方。就扶着徐佩往另一边走去。
后院花树修营得也十分齐正,晨星看见有一条狭窄幽暗的小巷通向一座小宅院,有几个剽悍的大汉正守在前面,心中一动,扶着徐佩径直往那小院走去。
徐佩眼虽看不见,心却透亮,道:“心儿,这不是临时关人的地方吗?”
晨星道:“是,我有几个朋友在里面,我想去看看他们,徐姨,你就在这外面等等我好不好?”徐佩耽心道:“我听人说他们都是杀人如麻的凶徒,你去……”
晨星笑道:“佩姨,你忘了,我也是。”徐佩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晨星走到门前,其中一个为首的汉子看了她一眼道:“没有凌大人的示下,任何人不许进。”
徐佩轻咳一声:“让她进去,凌大人问起,就说是我说的。”几个大汉互相看了看,闪出一条路来。
晨星来到门边,踌躇半晌,心里没底,欲进还止。回头对徐佩说道:“佩姨,您就在这等我吧,我一个人进去就行了。”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进去。
走过一段黑幽幽的暗道,里面宽阔起来,如一般的监牢一样,男女分别监禁,晨星进去时,众人的目光纷纷向她射来,包含着不同的意思,有愤怒,仇恨,鄙视等等。镜花头发凌乱,衣衫不整,脸上全是灰尘,哪还是从前那个天仙般的美貌佳人。
她见是晨星进来,怒瞪了双眼,恶狠狠呸了一声,道:“你终于出来了,亏你还有脸来见我们,你这贱人,祸水,妖魅的狐狸精,猪狗不如的畜生……”她骂得狠毒,显然心中积蓄了满腔怨愤。
晨星闯荡江湖,也听过不少粗话,但因镜花向来美丽动人,却没想到她也竟会骂得如此泼辣悍恶,而这许多污言秽语,到后面,简直听不懂她骂些什么。
晨星一声不哼,随她骂去。魅影在一旁听不过,不知怎么动了她一下,喝道:“你给我住嘴!”他们武功全失,镜花自然不是魅影的对手,不甘愿地住了口。
晨星走到屋中,双目含泪,只道出“对不起”三个字就说不下去了。龙海黑着脸道:“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用了,你回去吧!”
镜花冷哼一声:“对不起?教主瞎了眼才看上你,你看你害得我们多惨,今年“嗜水”蛊毒一发,我们全都会死!”
众人一震,陷入沉默之中,这句话便如尖刀般刺入晨星心中,她心头一酸道:“你们相信我,无论如何,我会想办法拿到解药的。”
魅影叹了口气:“算了吧,也许教主会把解药给你,至于我们……就这样吧。”
又是一阵难堪的沉默,晨星转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众人一惊,全转头看着她,晨星一字一顿道:“我会拿到解药的!”说完起身径直离去。
晨星来到外面,扶了徐佩就走。徐佩在外面等得正着急,忙问道:“没什么事吧?”晨星静静道:“没事,我们回去吧!”
二人从后园出来,正碰到凌飞寒急冲冲过来。凌飞寒见晨星脸色惨白,泪痕宛然,因徐佩在此,不好深问。
把徐佩送回房中,然后再出来,凌飞寒才问道:“你怎么了?”
晨星也不瞒他,道:“我去见过他们了。”
凌飞寒叹了口气:“为什么不让我陪你去。”
晨星摇摇头不想说话。一弯新月慢慢升起,风扫庭院,落叶纷飞,给人一种阴郁忧伤之感。
凌飞寒坐在石上,对着一弯冷月,呆呆出神,回思与她相识以来的诸般情景,实难自已,把她拥在怀中,轻声道:“你别急,会有办法的。爹刚才叫我明天去见皇上,我去求求皇上,看能不能放了他们。”
晨星见气氛沉重,轻轻笑了笑,道:“我知道,这事慢慢来吧。别耽心我,我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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