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节 落花负流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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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手教总部,入夜,中天一轮皓月,浑圆如明玉,挂在碧色穹幕上,清晖团团,万里蝉娟。地上全铺起猩红毡毯,厅内院外已挂出了各色灯笼,五彩缤纷,照耀如白日一般,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是日,杀手教上下人众个个换了新衣。拜天地的礼堂就设在总部大厅,悬灯结彩,装点得花团锦簇。晨星坐在自己的房间内,只觉心思恍惚,头晕目眩。她的房间也被装饰一新,满眼的眩目的红色。
隐隐有人敲门,晨星一惊,起身开门,门外却无人,她愣了一下,慢慢转身,刚走一步,突然有人伸手向她脸上抓来。这一抓无声无息,待她惊觉,手指已触到眼睑。她此时已不及闪避,上身向后仰去,右足疾疾踢出,径踢那人胸口。
那人右手一勾,变拳打她小腹“气海”**,招数毒辣之极。晨星只须缩腿一让,胸部要害就暴露在那人左手之下,疾忙翻身往一旁滚落,饶是如此,腰部也被重重打了一拳。立足不定,双膝跪倒。
来人挥掌又至,晨星忍痛反掌拍出,猛然间一股幽香窜入鼻中,心中一动,喝道:“镜花?!”
双掌相交,来人身形一晃,借着这对掌之力,一跃出屋,随即纵出数丈之外,便在黑暗中隐没不见。
晨星从地上站起来,正心思怔忡时,忆长川推门进来,他今天破例换下了那一身白衣,穿了一件红色的喜服,但脸上仍戴着那幅银面具。
看见她站在桌前发呆,问:“你怎么了?”
晨星一惊,只觉心跳如鼓,忙答:“没事!”见自己的凤衣凤冠还在桌上摆着,就伸手去拿,又见忆长川一双眼睛盯着自己,脸上不自觉发起烫来,一慌,却将凤冠碰到了地上,忙蹲下身去捡。
忆长川见她手忙脚乱的样子,倒觉好笑,帮她把凤冠捡起来,又替她把发髻拢了拢,将凤冠戴在她头上。
虽然隔着一层面具,晨星仍感觉到他目光灼灼地炙人,她觉得自己的心快要从喉咙口蹦出来了,为掩饰自己的慌乱,她取过喜服,穿在身上。她从未穿过这样大红的衣服,像一团燃烧着的火,而她就是那火里包着的冰。
忆长川神情专注地看着她,她是美丽的,她终于要成为他的妻子了。忆长川虽然身世可怜,但自从被严嵩所救,进入杀手教之后,几乎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以说是富贵逼人来,美人自在怀,天下的一切几乎没有一样是他得不到的,直到遇到晨星,他似乎才发觉,原来人生还可以有另外一种过法。
在她面前,他觉得自己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教主或驸马,他的身体和情绪都还原为最初的真实平静,没有血腥和杀戮,只有和平和如丝的情怀。
忆长川帮着她把衣服理好,他惊异于自己的耐心。晨星回避着他的眼神,他们的身体有偶尔的接触,晨星不敢再乱动,任他替自己整好衣服,扣上衣钮,结上衣带,又取出梳子,替她梳了梳头发,突然间不由得珠泪盈眶。
他们靠得极近,忆长川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有些迷醉,伸手将她的身躯抱在怀里,低下头,轻轻吻了吻她的脸,晨星窘得满脸通红,欲转头闪避,他双臂一紧,令她动弹不得,终于在她唇上深深吻了下去,只觉得冰冷而湿润。
晨星生硬地站着一动不动,如一张绷紧的弓。她不知道应该怎样回应这个男人的动作。脸上愈加地烫起来。她恐惧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在他的亲吻中慢慢变得温暖而柔韧。
忆长川很满意她的变化,轻声在她耳边道:“你喜欢吗?”晨星只觉得喉咙发干,说不出话来。忆长川轻笑道:“好了,我们可以出去了!”
晨星任他牵了手,跟在他后面走。大厅上烧了两对巨大龙凤喜烛,红色的帘幕,金色的彩绘。白虎和龙海等人本是旧识,多年不见,如今重逢,虽然每个人都心情复杂,但丝乐之声一起,还是将总部衬得热闹非常。
晨星身穿大红锦袍,凤冠霞帔,脸罩红巾。男左女右,新郎新娘并肩而立,朱雀充了临时的赞礼:拜天拜地夫妻对拜,最后乐起礼成。晨星机械地照着做,看见孤月面无表情地站在人群中,她心中忐忑,从那天以后,孤月没有机会再私下见她,他们就没有说过话,也不知他准备得怎么样了。
断水居红烛高照,把一切都镀上一层温暖的红色,房里飘着淡淡的香气。忆长川进房后,并没有再出去,他到案前倒了两杯酒,递一杯给晨星,道:“我们该喝交杯酒了!”
晨星觉得心里有种莫明其妙的感觉,她不想去想它,微带羞涩地与忆长川同饮。忆长川在桌边坐下,他的黑发一如平时地披散着,看不到他的脸,但那眼睛却是异常的清亮,含了真心的喜悦。
晨星突然有些感动,她不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事,但肯定会有事发生,他们俩当中的一人或许就会死去,她有些悲伤。
忆长川看着她道,柔声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这里,明天我就带你走。以后,你不会再回到这儿了。”
晨星缓缓忧伤地问道:“教主……比我好比我漂亮的女子多的是,为什么……”
忆长川点点头道:“是啊,说得不错,比你漂亮的女子多的是,但是……”他声音突然变得深情:“只有你,没有别人。”
晨星有种想哭的冲动:“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忆长川笑笑:“我也不知道,我也想问问你,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吸引我!”
晨星突然幽幽冒出一句:“教主,如果我做了不该做的事,你会杀了我吗?”
忆长川微微一怔道,银面具上闪过一道红光:“不会,你做任何事我都不会怪你!”
那红光反射到晨星脸上,她吃了一惊,就迸出了一身冷汗,她觉得他们的谈话越来越偏离她的本意了,她把头上的凤冠冠取下来放到一边,红烛爆了两下,结了一个灯花。
忆长川坐到她身旁,突然说道:“你想看看我的脸吗?”晨星一怔,自己从未见到过他摘下银面具,想来是他怕人认出。一时倒有些踌躇。看着他发呆。
忆长川转过头去,除下面具,再转过头来对着晨星。晨星一惊而起:“欧阳忆!?”看着他似呆了一般。忆长川笑笑:“就是我!”
晨星摇摇头,觉得如在梦在一般,双手握在胸前使劲掐了掐,却是痛:“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你不是……”
她平时头脑也算机灵,但眼前这事却让她难以理解,更谈不上接受,不由四顾茫然,又有些痴呆:“你不是当朝驸马吗?”
忆长川抓过她的手:“就是我!当初我是想用欧阳忆的身份娶你的,不过没想到,中途插进来一个宁平公主,让我所有的打算都落了空,不过,还好,我总算娶到你了。”晨星打了一个寒噤,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其实是很可怕的。
孤月见众人都在吃喝,眼看时辰已经差不多了,庭院大厅花园内的烛也燃得差不多了,众人已经饮了好半天,醺醺微醉,蜡烛爆了几个灯花,也没人在意,
其中哑女内力不深,吸了几口,片刻间便觉手酸脚软,趴在桌上,嘴里直哼哼。司马大夫也似乎浑身不得劲,皱了眉搭了搭自己的脉搏,咦了一声,正待说话,孤月已绕到他背后,轻轻一点,他也趴在了桌上。孤月知道如果谁先发现不对劲,那一定是他,早已注意盯着他呢。
大厅中的气氛慢慢变了,有人低声道:“嗯?不对,我肚中有点不对。”另一人也道:“我……我……像是中了毒。”此时玄武等一干人也觉到了,一运气,内力竟然提不上来,不由得脸色大变。

院内一支火箭冲天而起,升起到高空突然炸裂,撒下一天的五彩灿烂的星雨,纷纷堕下,瑰丽变幻,好看之极,煞是壮观。白虎大惊:“不好,有人暗算!”
众人诧异万分,想挣扎着起身,却是半点也使不上力来,不由又是慌张,又是恼怒,四下张望是何人动的手脚。
就听大门前一声大喝,总部四周燃起无数火把,领头人五十岁左右,身躯微丰,穿一件光闪闪的红色朝服,一张微黑的脸,灰黑的胡须齐胸,骑在一匹高大的马上,自有一种咄咄逼人的威势和尊严,令人凛然生敬。
白虎看到此人,倒吸了一口气,失声叫道:“凌云!”
凌云微微一笑,手拈长须道:“不错,居然还有人认识老夫,来呀,统统绑了。”手一挥,他身后是三十多个身着黑色锻袍的人如虎狼一般扑了过去,极轻松就将一干人等点倒。
孤月一看,知道三十六天罡将全到了,他心中念着晨星,一翻身向断水居扑去。凌云一招手,跟着他向断水居而去。
断水居,晨星从刚才的震惊中慢慢回过神来,忆长川见她脸上惊得雪白,更衬得鬓角发丝乌黑,一双秀目中隐隐泪花闪烁,更显得清冽妩媚,心间又是一突,儿女柔情顿生:“不管我是忆长川还是欧阳忆,我对你的心都是一样的。”
晨星看着他走近两步,突觉全身发软,站立不住,脚下一软就向前栽倒。忆长川一把将她抱住,顿时神色大变,出指如电,反手在自己身上点了几处**道,怒道:“谁在我杀手教捣乱!?”
晨星定定地盯着他,张着嘴:“你……我……”
忆长川一皱眉,手上一用劲:“你?为什么……”晨星一声痛呼,就听门“嘭”一声巨响,从中间震破,孤月飞身而入,身后跟着几十名天罡将,忆长川心中虽吃惊,但脸上却不动声色,冷哼一声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孤月他中了毒却仍然不倒,心下一惊,沉声应道:“自然是我,我潜伏教中十多年,等的就是今天。”
忆长川冷笑一声,一掌拍到,孤月身形暴退,退入庭园中。
忆长川随即跟出,看到厅中情景,怒道:“孤月,是男儿就正大光明的来,用这样的手段,算什么英雄?”
孤月面上一红,心中道了一声“惭愧”,知他说的是事实,正无言以对。凌云此时已赶到,听见此话“哈哈”一笑:“正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如此,又怎除得了你们这个邪教!况且,你当教主以来,所做的事都是正大光明的吗?你不是应该是平宁公主的驸马爷,严嵩的义子吗?怎么到这儿做起邪教的教主来了。”
孤月一震道:“不错,教主,论武功,我不如你,不如此,又怎么能将你生擒?这么多年来,你为严嵩坏事做尽,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不光明正大!”
凌云冷哼一声:“寒儿,别和他费话,他中了七巧软骨散,支持不了多久,别让他逃走了。”三十六天罡将发一声威,将忆长川围在中心。
忆长川脸上杀气渐重,飞身点倒一个天罡将,夹手夺下他手中长剑,侧身斜退,又退回原地。他一出一入,几十名舞刀急奔的天罡将竟没碰到他一片衣角。他大吼一声,傲然道:“就算了中了你们的招,就凭你们这几个人,忆某还不会放在眼里!”足下一用劲,身子拨地而起,轻飘飘向圈外落去。孤月身形急扭,在空中拦住他,三十六天罡将众人齐声发喊,纷纷向他攻去。
忆长川人脚下轻捷,闪避过数人,双掌挥动之间,已将几位天罡将从圈中震飞出去,倒在地上当时气绝。众人见他双目如电炯炯有神,自有一股凌人的威严,一时俱有些惊诧。
凌云大声道:“欧阳忆,你是跑不掉的,念你是当朝驸马,我绝不伤你。你已中了我的七巧软骨散,不要再硬撑了!”
忆长川怒道:“谁说我走不掉,就凭你手下这几个小丑,想拦住我?”脸色发青,杀气愈加浓重。
凌云道:“我知你武功奇强,要走我也拦不住你,不过,你看那是谁?”忆长川一怔,却见五六个天罡将已将晨星从断水居拉了出来,一柄剑正横在她的颈间。
孤月一惊,他本以为只要引开忆长川,晨星就会安全,却万万没想到凌云会用她为质,不由气急叫道:“爹,你这是做什么?快放了她?”
他向前抢上两步,向晨星扑去,天将中飞出四人将他拦住。凌云沉声道:“将他拦住,别让他坏了我的事!”转头又对忆长川道:“你走吧,我不拦你。反正,她现在已是你的妻子,你走后,所有的责任自然由她担当。”
忆长川气极,朗声道:“今日之事,与她无关,你快放了她!”杀手教人群中一人朗声喝道:“教主,你到现在还护着她,就是她害了我们,是她出卖杀手教,出卖了我们,哼哼,好一个重情重义的女子!全都是骗人的,现在你们看见了吧,这才是她的真面目!”
晨星听那声音,知是镜花,脸上顿时通红,缓缓说道:“镜花说得没错,一切都是我干的,是我害的你们。”
镜花冷冷大笑两声道:“听见了吧,你们都听见了吧,教主,这就是你一心护着的人,她心心念念要置你于死地呢!”
忆长川双目充血,断喝一声:“住口!本教主下令,本教中任何人,不得以今日之事记恨晨星,以后,也不得以此为借口找她报仇!”
晨星此时浑身无力,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一时又羞又愧,自觉无颜,在众目睽睽之下只觉无处置身,万万没想到忆长川到此时还护着她,心下颇为感动,凌云那张面孔在她眼中化为恶魔一般。心一横,大声道:“凌大人,我希望你尊守我们之间的约定,不要太为难他们。欧阳公子,晨星对不起你,还有各位,晨星有负于你们,今惟有一死,向你们谢罪!“
说着使出全身力气抓住架在自己颈间那柄剑,猛力朝脖颈处抹去。她身后那名天罡将却没防备她有这一招,急制止时,那剑已在她颈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血立马喷涌而出。
忆长川和孤月同时惊叫一声,各欲上前。孤月急红了眼,天罡将也不敢真伤了少主人,见他不要命一般冲上来,倒给他让了一条路,孤月上前扶住晨星,虽然她手足无力,却也伤得够深,那大红的喜袍上已经湿了一片。
孤月眼中含泪,怔怔地瞪着凌云,恨声道:”爹,你怎能如此?”
凌云铁青了脸,手一举,众天罡将举起手中的箭,纷纷对准晨星,冷冷道:“忆长川,你还不降,真想让她死吗?”
孤月把晨星搂在怀中,咬牙切齿道:“你们要动她,除非先杀死我!爹,我信错你了!”
忆长川觉得体内内力正在一点一点消失,饶他内力深厚,这七巧软骨散药性发作,也是无奈,他喉中低低叫了一声,似是受伤的野兽嘶嚎一般,回想二十余威震江湖,气慑群豪的雄风,当真是如同隔世。
教中众人此时也不免想到人生其实生死无常,人生一世,真如江河流水,不知来自何处,也不知终会去方何方,不论你如何英雄豪杰,都有自身无法堪破的事情。忆长川冷冷地看了孤月一眼,缓缓道:“她就交给你了,你照顾好她!”
孤月一怔,向他看去,四目相对,在这一瞬间,他真心认他是一位英雄。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忆长川长叹一声,手一松,宝剑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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