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十 宁安殿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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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身在冰山,一片苍茫,很冷,很疼,很累,只想就此睡去,却总觉眼前有一双担忧的眸。他的面容笼罩在一层白雾中,隐约。他沉默着,没出声,我却听得到他的心声:醒来,醒来。
他是谁?他是谁?
想睁开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
我感觉到他等了好久,似不耐烦,转身要走。
我知道是梦,心还是一急:“别走。”
倏然睁眼,没有冰山,没有白雾,有一人,他的背后是无情殿空荡的夜色,起伏着影影绰绰的灯火。
一双梦里的眸,瞳仁里跳跃着孤灯的火焰,散着不声不响的担忧。
“你还活着?”声音很僵硬,呆了呆,我这才想起是我的声音,“你活着就好。”声音依旧僵硬的古怪,还带着颤抖。
他站在我面前,一如坐着时,像尊像,仿佛在那里站了千百年,那双眸也注视了千百年。
我若再呆下去,他可能真的要死了,要被我害死了。
深吸一口气,起身。
两股间陡然的剧痛让动作一滞,眼前出现一只手,他伸出的手。
“我不会走。”他说。
看着他的手,没有犹豫地站起来。
“谢谢。”
他一僵,那只伸出的手,我没有去拉的手,像极那些硬邦邦的石膏像。
我走过他身边,才记起他以前说过的话。
曾经他说,宁儿说谢谢两字是对外人说的。
前行的身形被阻,左手被那只石膏手攥住,死命的。
“别碰我。”我看着无情殿的门,我的声音终于不再颤抖。
他依言放开,干脆。
脚刚迈开,身子被人环住。
原来放开是为了更好的拥抱。
“我很脏。”我说的很平静。
环着腰的双臂一收,更紧了。
“他什么时候走的?”
无情殿外的夜厚重。
身后人是沉默,沉默到我以为会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时,他开口了:“你晕迷后。”
“想做时就做,做完就走人,他还真成习惯了。”我笑着转身,看着他的眸流露惊异,“请放开。”很淡的三个字。
说完看着他,像看着一个素不相干的人,看得他眸里现了惶恐,现了不安,现了深深的不自信,现了惨然,一转间,又归沉寂。
身后人缠腰的双臂松了,一寸寸地退去。
半开的脚步又动了。
据说,
很多带点悲的电影或者电视剧,很多结束在这样的画面。
一个人走远在另一个人的目光里。
只不过颜回多了一句话,少了一件衣。
在他收回他的双臂时,他道:“宁儿。”然后他的那件锦衫披在了我身上,事实是不叫锦衫,应该叫血衣。
在我一脚落在无情殿外时,他道:“我不会犹豫了。”只是那时我离他好远了,他那一句远成无情殿的一声叹息。
……
无情殿到宁安殿的路,漫长漫长。
可,再漫长的路也有尽头,就像再漫长的梦终会醒。
我不知道是怎么结束的,身子经历了,记忆却很幸运地错过,因为这具身子昏过去了。
天色拂晓时,终于到了宁安殿阶前。
这矮矮的石梯,这腿却是怎么也迈不上去。
就在我倒下前,殿里走出虚无。
“宁公子,”晨曦的光落在虚无的秋水眸中,分外闪亮,“宫主让小无在宁安殿等候,宁公子总算回来了。”他瞧着我的眼睛,对我身上情况视而不见,回头朝身后的宁安殿少年道,“还不扶宁公子去清洗。”
那一堆少年过来前,我做了一回鸵鸟,点了自己睡**。
睡一觉吧,醒来后世界就崭新了。

第二次醒来,是在宁安殿床上,床前还虚无,天色还是拂晓,晨曦的光依旧落在虚无的秋水眸中,分外闪亮,“宫主让小无等宁公子醒来,宁公子这一觉睡的可真长,小无可是两天没合眼了。”
“真不好意思,宁一现在已经没事,门主可以去休息。”我笑。
虚无一怔,秋水眸子起了笑波:“这怎么行,宁公子两天没进食,定是饿坏了,宫主叫小无准备了饭食,等宁公子醒了就侍候公子吃下。来人,上膳。”虚无特意咬重了“侍候”两字。
饭食来一道我吃一道,却怎么也尝不出那些味道,直到再也塞不进一点食物:“我饱了。”我看着虚无微笑。
“那小无就告退。”虚无笑着转身间,又回头道,“宫主说宁公子身子虚弱,最好不要出宁安殿。”
“多谢宫主关心,还请门主转告宫主,宁一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做愚蠢的事。”我起身相送。
虚无的余光装着不经意地迅速打量了我全身上下,终于告退。
看着他们出了宁安殿,喉间涌上的呕吐感再也克制不住,迅速跑到墙角一侧,吐了个翻天覆地。
“公子。”宁安殿少年惶恐。
我已在桌旁坐下,抚着桌上刺心,道:“我不希望任何人知道,知道怎么做?”
宁安殿少年迅速一瞥搁在桌上的刺心,忙低了目光:“是。”
……
宁安殿里的风一天比一天凉,四周树的叶子一天比一天少。
秋,一天比一天的深。
身上的伤倒是好了。
虚无是每天来宁安殿报到的,每次不是带着精美的美食就是华丽的衣裳,每次都是“宫主”两字先出,每次都是看着我吃下饭食或者穿上那些衣裳后才走。每次我倒也笑迎恭送,一开始虚无惊异,带着那么点古怪眼神,日子一久,与我倒也热络起来。
每次他来,随口与他聊几句,虚无倒也配合,拣着好听的话回答,就是不能回答的,也会媚波流转地只笑不言。
就像某一次次我吐完刚吃下的晚餐后,宁安殿的少年刚清理干净,虚无突然来了个突访。
“宁公子身体不舒服?”虚无狐疑道。
宁安殿少年的影子在颤抖。
苍白的脸色是不能掩盖了,我随口道:“没什么,刚练功岔了气。”
“练功也不急于一时,宁公子以后还是多休息。”虚无的眸明亮地看着我,像是要看出什么。
“多谢关心,宁一以后会注意。”我笑着岔开话题,“欢门门主宁一天天见,什么时候能见见情门门主?
虚无的脸第一次僵硬,很快又转他的妩媚笑:“宁公子想知道就去问宫主呐。”
虚无是他身边的人,他不露面,遣了虚无天天来,大多时候是带着好吃的。
他知道,我除了果腹的,除了他,再没其他喜好,其他留恋。
他不知道,量变也会促成质变,一些事情已在不知不觉变化,就像现在我已不需要任何东西。
可是,他至少知道过我从前想要的,我却从来不清楚他从前或现在想要的。
上辈子那个世界有很多打发时间的消遣,到了这里我却不知要怎么挥霍这漫无边际的日子。
没事做我开始学着画那些宁安殿里的兰草,即使随着秋意渐浓,他们渐枯。
蘸墨的毛笔是第一次拿起,因为无心山那三年我只需拿刺心。
纸上的兰草弯扭的像蠕动的蚯蚓,我却很高兴,继续弯扭,继续制造蚯蚓。
虚无神情第一次僵硬后的第二天夜,我突然惊醒。
床前多了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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