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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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二人相对无语,过了半响,霍云龙缓缓道:“你大娘过世后,为父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我怕的就是…一旦到了那一天,阿天,你连一碗饭都吃不到啊!……按照族制,你不是嫡生,家产是不能分给你的,而你和你大哥又一直水火不相容,加上你又不施教化,顽劣放荡,唉……所以我违背祖制,立下遗嘱将家产的三分有一留给你,现在看来是你大哥对我心怀不满,许了巡抚、臬台和盐政的大笔好处,掀起了事端。”
原来是这样,霍天恍然大悟,心里又气又恨,气的是自己不争气,哪怕自己就是有个一技之长,父亲也不用这样费心。恨的是大哥这样做简直就是禽兽不如,为了银子竟将自己的亲生父亲陷入这不复之境,他于心何忍啊!
想到这里,霍天“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声说道:“爹,我不要家产,一分一毫都不要,我给大哥说,让他把您放出来!”
霍云龙眼睛湿了,抚了抚霍天的头,叹气道:“你能这样,也不枉为父疼了你一场啊,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就算你大哥愿意,事情已经不受他控制了。”
霍天吃惊道:“那该当如何?”
霍云龙沉默不语。
霍天一把抱住父亲的腿,哽咽道:“爹,这夹带私盐之事由我一人承担,您一把年纪,身体这样差,经不起牢狱之苦啊!”
霍云龙含着眼泪仰头长叹一声:“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家门不幸,听天由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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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照清律,夹带的私盐是要罚没充公,但是现在忽然间没收了十几条大型盐船,巡捡的人手显然不够了,虽然盐船上原来的水手与霍家并无主雇关系,但毕竟与霍家长久合作,谁也不敢保证这些人不会突然抢走霍氏父子,所以盐运司副使钟南丰不敢使用,而是打算仅将霍氏父子带往上游,从槽帮那里借来水手再回到黄石镇,然后顺流而下进入长江,返回苏州。
其他盐船就由三十几名巡检兵丁严密看守,就地等待钟南丰带水手回来,不过好在招募槽帮的地方并不远,最多两天就可返回。
晚上兵丁送来饭食,霍云龙根本吃不下,不过在霍天的插科打诨下勉强拔拉了两口,便沉沉睡去,到了第二天中午,盐船终于停了下来。
霍天顺着船窗缝隙往岸上望去,一望之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原来钟南丰招募槽帮水手的地方竟然是霍天再熟悉不过的——槽镇。此时此刻,他在槽镇经历的一幕一幕就像做梦一般不真实。
霍天使劲趴在窗缝上,看见北面不远处的堤坝仍然完好无损的矗立在那里,槽镇附近的平地都没有遭到水淹,只不过整个码头已经落在水面之下了。
堤坝上仍然有很多人,有的忙着将石土用推车倒在堤坝边,有的忙着将被水坡加高加厚,其中还有许多霍天熟悉的身影。
不过任凭霍天睁大了眼睛,最想看到的靓影也没有出现,最后为了防止眼珠脱落,只好失望的靠在舱门上长嘘断叹。
霍云龙苦笑着望着自己的儿子,对他的这种举动再也熟悉不过了,通常在瘦西湖的游船上四处张望美女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至于结果嘛,往往都是霍云龙上下塞钱才能免了霍天调戏良家妇女的罪责。
直到下午,盐运司副使钟南丰才乘着一条快舢回来了,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又有十几条舢板快速向盐船划来,每个舢板上都载有七八个浑身黝黑的水手。
一个巡检推开霍云龙父子的房间,一招手道:“水手没地方住了,钟副使让二位到下面盐仓去住!”
“什么!你让我爹住盐仓,你他妈的再说一遍!”霍天知道,盐仓里根本不是人能住的,到处都是咸的蛰人的盐巴,不要说住人,就是在里面站久了,衣服就会和肉粘连在一起,想撕开就得掉层皮,如此恶劣的环境,父亲的身体怎么顶得住。
巡检看着霍天气的要吃人的表情,连忙后退几步,招呼左右道:“大人还吩咐了,为防犯人逃遁,速将二人捆住。”
门外三个兵丁不由分说,上来就把霍天按住,捆了个结结实实,霍云龙也被锁住了双手。
二人被推上甲板,一个巡检兵丁掀开甲板上的翻板,就要将二人推下。

正在这时,忽然从船舷处传来一声大吼:“霍先生,霍先生…”
众巡检转头一看,一个浑身精肉,长相剽悍的水手向这边跑了过来,下意识的连忙抽出腰刀,挡住来人的去路。
“霍先生,您…您真的没死!”那水手仿若没看到那些巡检的动作,径直向前走去。
霍天一看来人,原来竟是看管义仓的郑老汉家的二儿子郑通水。
郑通水快步跑到霍天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纳头就拜,声音已带哭腔:“您真的没死啊,真是上天有眼,现在上清河上下八镇十三村的人都在寻找您的尸体,不不不,您没死,就没有尸体对吧,大小姐说了,你救了八镇十三村的六万百姓,就是把上清河翻个底朝天也要把您的尸…身子捞上来,建个功绩祠供奉您老,这…”
郑通水忽然看见霍天被捆在身上的绳索,一下跳了起来,大声吼道:“哪个挨千刀的敢捆你,老子和他拼了。”说着就要上来给霍天解绳子。
巡检一看不干了,拿刀横在郑通水的脖子上,大声喝道:“这是盐枭重犯,你敢劫人是为同犯。”
郑通水看着明晃晃的钢刀,一扭头跑向船舷,冲水面扯着嗓子大声喊道:“大伙快上来啊,霍先生被人绑了,快啊!”
“哪个霍先生?什么绑了?”下面没上来的水手还没反应过来,看着郑通水焦急的模样,都在纳闷。
“你他娘的快啊,就是霍天霍先生啊,就是救了咱们八镇十三村的霍先生啊!”郑通水再次疾呼道。
“啊!”
只听见“腾腾腾”十几个精壮小伙子翻身上船,一看见被捆绑的霍天,眼睛都绿了,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上来,与巡检对峙起来。
舱内的二十几个巡检听见动静,不知发生何事,纷纷跑上甲板,当看到甲板上的形势,也立即抽出腰刀,刀尖向外,将霍天父子二人围了起来。
来的水手越来越多,不多时,将近九十个水手在甲板上站的满满当当,站不下的就站在船舷上向这里跳脚观望。
这时一个年龄四十上下的汉子越众走出,一声不吭向着霍天跪倒,接着整个甲板上的水手齐齐跪倒,望向霍天的眼里充满了感激,崇敬和激动。
过了片刻,为首的汉子沉着嗓音,厉声喝道:“兄弟们,有人敢捆咱们槽帮的大恩人,你们说怎么办?”
“妈的,宰了他们!”九十多个的嗓门合起来震得甲板都在颤动。
一个个水手站起身来,伸胳膊蹬腿跃跃欲试的就要上来火并,这时从舱顶传来一声颤颤巍巍的喊叫:“这…这有臬台大人的捕文,你们…你们谁敢劫走犯人就是造反,轻则凌迟,重则诛杀满门。
众人向上一看,纷纷哄笑起来,原来甲板上已经无法立足,那个钟副使没办法挤进来,只好爬上舱顶喊话了,瞧他摇摇欲坠生怕掉下去的惊慌模样,喊的话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倒像足了临终遗言。
领头的水手大汉忍着笑喊道:“你倒嘴硬,就凭你们这几个鸟人,还敢恐吓我们?”
钟南丰稳稳了神,喝道:“我已经命人速去禀告巡抚大人了,哼哼,等绿营军一到,你们就得乖乖的束手就擒了,现在识相的就赶紧退下,本副使只当这事没有发生。”
领头大汉哈哈大笑一声,指着河面说道:“哈哈,怕的是你再也见不到什么巡抚了。”
钟南丰向下一看,惊的差点从舱顶掉下来,只见盐船四周已经被远远近近的上百条小船围住了,每条船上都站着四五个镇民村民,不远处的岸边也聚集着一片一片人群,向这边指指点点,而自己刚才遣出报信的那名巡检,已经被几个壮汉挟持,可怜巴巴的站在一艘快舢上。
“你、你们想造反吗?”
“不错!”
“杀了那个狗官。”
“我们遭灾的时候,官府只知道加税,现在却来抓我们的恩人。咱们杀了他啊!”
眼看一场厮杀就要开始了,而处于旋涡中心的霍天,此时却看着父亲惊异的表情,喃喃自语道:“爹,他们说的那个大恩人是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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